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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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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是你什么时间画的?”
“星期二,在工作间画的。你知道吗,我有一个角落可以干活。午饭前,我干完车间里所有需要料理的事。下午,我就可以干自己的事了,晚上只要照看一下事情就行了。”
“噢。”她说着,翻着他的速写本。
他常常厌恶憎恨米丽亚姆,厌恶她弯下身子仔细翻阅他的东西的样子,厌恶她不厌其烦地反复查问他,仿佛他就是一份复杂的心理学报告似的。在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最厌恶她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因此而折磨她。他常常说,她只想攫取,而不肯施予,至少不肯把充满生气的热情施予别人。仿佛她从来没有活过,没有放射出生命的火花。寻找她就像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一样。她只是他的良知,而不是他的伴侣。他憎恨她,对她更残忍凶狠了。就这样,他们的关系一直拖到第二年夏天。他越来越频繁地去见克莱拉。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一天傍晚,他一直坐在家里干活。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有一种人与人相处的特殊关系,就是双方坦率挑剔过错。莫瑞尔太太马上又来劲了,保罗不再和米丽亚姆那么粘乎了,那很好,她决定抱一种观望的态度,等待他先开口。他会回到她身旁的,这得很长一段时间,他将胸中郁积的怨气发泄完以后会回来的。这天傍晚,母子之间出现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他象台机器似的拼命工作,以便自我逃避。夜幕降临,百合花的幽香悄悄地透过敞开的房门弥漫进来,香气四溢。突然他起身走出房门。
夜晚的美丽令他想放声长啸。一弯暗金色的新月正落向花园尽头的那棵黑黑的梧桐树后,月光把天际染成一片暗紫色。近处,模模糊糊的一排白色的百合花连成的花墙横穿园子,四处弥漫着花香,生机盎然。他踏进石竹花坛,石竹花那刺鼻的香味和百合花那阵阵摇曳的浓香分明地掺合在一起。他在一排白色的百合花旁停下。
这些花都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仿佛在喘息。花香熏得他飘飘欲醉。他走进田野去看月亮西坠。
干草场上一只秧鸡不停地叫着。月亮飞速坠落着,射出越来越红的光。在他身后,高大的花儿前躬着身子,仿佛在呼唤着他。摹地他又闻到了一股花香,有些刺鼻呛人。他四处探寻发香之处,发现是紫色百合花,于是伸手抚摸着它们肥胖的花颈仿佛在抓着什么的黑色的花瓣。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找到了。这些花长在黑暗中,散发着刺鼻的香气。月光在山顶上逐渐消失,四周笼罩着一片黑暗。秧鸡仍在叫着。
他折下一枝石竹花,突然进了屋子。
“好啦,孩子,”母亲说,“我看你该上床睡觉去了。”
他站在那儿,把石竹花凑近嘴边。
“妈妈,我要跟米丽亚姆散了。”他平静地说。
她抬着腿从眼镜上面望着她。他也丝毫没有退缩的回望着她。母子俩对视了一会,她摘下了眼镜。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男子的气概又回到他身上。她不想大仔细地看他。
“不过,我原以为——”母亲开口说。
“可是,”他答道:“我不爱她,我不想要她——因此,我应该结束这一切。”
“可是,”母亲吃惊地叫道,“最近我还以为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娶她呢,因此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曾经——我曾经想过——但现在不那么想了。这没有什么好处。我要在星期天跟她断绝关系。我应当这样做,对么?”
“你心里最清楚。你知道很早以前我就这么说过。”
“现在我不得不和她散了。星期天我就去了结。”
“哦,”母亲说,“这样做再好不过了。但从最近来看,我以为你打定注意要娶她我只好不说什么了,也不应该说。不过,我还是说句老话,我认为她不适合你。”
“星期天我就跟她吹。”他说着闻了闻石竹花,随后把花放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咧着双唇,慢条斯理地嚼着花,结果弄得满嘴都是花瓣。接着,他把花瓣唾到火里,吻了吻母亲,就上床睡觉去了。
星期天下午,他早早就去威利农场。他已经给米丽亚姆写了封信,说他们还是到田野上散散步,去赫克诺尔去。母亲对他温柔体贴。他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她看得出来,他为这件事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脸上那异常坚定的神情使她感到心里踏实。
“别担心,孩子,”她说,“等这件事完了以后,你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保罗吃惊而怨恨地瞥了母亲一眼,他可不要她的怜悯。
米丽亚姆在小巷的尽头跟他会了面。她穿着一件印花麻纱新短袖。看到她那惹人怜爱的两只露在短袖下的胳膊——那么可怜,那么柔顺,他心里更加痛若,使他反而变得更加狠心。她是专为他一个人穿戴打扮得如此艳丽动人,花枝招展。每次看到她——现在她已经是一个风韵成熟的年轻妇女了,在新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美丽——他内心就感到一阵痛苦,简直象要爆炸似的,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可是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们坐在山上,他头枕在她的腿上,躺了下来,她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正如她所说的她知道他心不在焉。每当她和他在一起时她常常追寻他的心灵,但不知它飘到什么地方去。可是今天下午,出乎她的意料。
他告诉她时间已经快五点钟了。他们坐在一条溪流边上,有一片草皮铺盖在凹陷的黄土河滩上。他用一根树枝乱戳乱舞,每当他烦躁不安和下狠心时,他总是这样。
“我一直在考虑,”他说,“我们该散了。”“为什么?”她吃惊地失声喊道。
“因为再继续下去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没好处?”
“是没好处。我不想结婚。我根本不想结婚。既然我们不打算结婚。这样下去就没什么好处。”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这话?”
“因为我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这个月来算怎回事,还有你曾经跟我说的话又怎么解释?”
“我也无能无力!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你不想要我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散了好——你摆脱了我,我摆脱了你。”
“那最近几个月的事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一直跟你说真话,而且是怎么想就怎么说。”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变卦了?”
“我没变——我还是一样——只是我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没什么好处罢了。”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没好处。”
“因为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不想结婚。”
“你说过多少次你要娶我,我都没有答应?”
“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散了。”
他恶狠狠地挖着土,两人都沉默着。她低着头沉思着。他简直象个任性的不可理喻的小孩。他更象个婴儿,一旦吃饱,就把奶瓶砸个粉碎。她看着他,觉得还可以抓住他,从他身上逼出一些常性来。可是她又觉得无从下手,无能为力。于是她喊到:“我曾说过你只不过十四岁——其实你才四岁!”
他听到了,仍旧恶狠狠地挖着土。
“你是个四岁的小娃娃!”她愤怒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那好吧,既然我是个四岁的小娃娃,那你还要我干什么?我可不想再找一个妈妈。”可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两人都沉默着。
“你跟你家人说过吗?”她问。
“我告诉了母亲。”
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问。
“哦,我就希望我们俩一刀两断。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活,现在,就让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要离开你走自己的路,你也应该离开我走你自己的路。这样你就可以自己过一段独立的生活。”
这话有几分道理,尽管她痛断肝肠,她还是不由得牢牢记住这些话。她清楚自己象根捆绑他的索链,她恨这样,但又身不由己。自从她感到爱情之火过于强烈的时候起,她就恨自己对他的爱情,而从心灵深处来说,正由于她爱他并受他支配而恨他。她一直反抗着他的统治,现在终于摆脱他了。因此,与其说他摆脱了她,倒不如说是她摆脱了他。
“再说,”他继续说,“我们多少会永远彼此牵念。你为我做过很多事,我也同样为你做过许多。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独立生活吧。”
“你想要去干什么?”她问。
“什么也不干——只想自由自在。”他回答道。
然而,她却十分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克莱拉的影响在起作用,要解放他。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那我该怎么对我妈妈说呢?”她问。
“我告诉我妈,”他回答说,“我要一刀两断。”
“这话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她说。
他皱着眉头说:“那随你便了。”
他明白是他将她陷入一个不洁的境地,在她危难时离弃不顾。想到这一点,使他十分恼火。
“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不会也不愿嫁给我就只好分手了,”他说道,“这可是真的。”
她郁郁不乐地咬着手指,回顾两人的恋爱历程。她早就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她始终明白这一点。如今正如她那痛苦的预料。
“一直——一直是这样!”她大声喊道。“这是我们之间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你一直在竭力摆脱我。”
这话犹如闪电,不知不觉从她嘴里喷了出来。他的心霎时仿佛静止了。她就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吗?
“但我们在一起也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和愉快的时刻!”他分辩道。
“从来没有过!”她叫道,“从来没有过。过去你一直在努力挣脱我。”
“并不是一直这样——开始时就不是这样!”他分辩着。
“一直是这样,从一开始就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她说完了,不过她也说得够多了。他坐在那儿直发愣。他本来想说,“过去相处很好,只是现在该结束了。”她否认他们之间有过美好的爱情,不过,以前他在鄙视自己时曾相信过她的爱情。“他过去一直在竭力挣脱她吗?”那可真荒唐。他俩之间原来什么感情也没有,过去他一直想像着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感情,原来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且,她早已知道,她什么都清楚,只不过没告诉他。她一直很清楚却把它隐藏在心底。
他痛苦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整个事情的结尾就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她原来一直在玩弄他,而不是他玩弄她。她在他面前隐藏起所有对他的不满,一直在逢迎他,而内心却在藐视他。她现在又瞧不起他了。他变得聪明起来也更残忍了。
“你应该嫁给一个崇拜你的人,”他说,“那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会有不少男人崇拜你呢!只要你了解他们天生的缺陷。你应该嫁给这样的男人,他们决不会竭力想挣脱你。”
“谢谢!”她说,“不过用不着你来建议我嫁给什么样的人,你以前就曾建议过了。”
“好吧,”他说,“我再也不会说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感到好像不是给了别人一拳,而是挨了别人一拳。他们八年的友谊和爱情,他生命中的这八年,变得毫无价值。
“你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她问。
“我在星期四晚上就有明确的思想。”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孰”她说。
他听了这话,心里感到欣慰。“懊,太好了,她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那么她就不会感到意外。”他想。
“你对克莱拉说过什么吗?”她问。
“没有,但我会告诉她的。”
一片沉默。
“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我姥姥家,你说过的话吗?不,上个月你还说过,还记得吗?”
“是的,”他说:“我还记得!而且我说的是真话!那些话没有实现,我无能为力。”
“那些没有实现,是因为你另有所求。”
“不管实现没实现,你总是不会相信我的。”
她奇怪地大笑起来。
他默默地坐着,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她骗了他。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实际上她在鄙视他。她让他信口开河地乱说一气却从不反驳他,她让他独身瞎闯。
最让他咽不下的一口气是,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实际上她在藐视他。发现他的错误时,她应该告诉他,她太不公平,他恨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当面把他看作英雄,而心里把他当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一个愚蠢的孩子。可是,那又为什么她任凭一个愚蠢的孩子出丑卖乖呢?他恨极了她。
她痛苦地坐在那里。她早就知道了——呵,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他疏远她的那一段时间,她就把他看清楚,看出他的渺小、卑劣、愚蠢。甚至在她内心已经对他作好了防备,以免受到他的打击和伤害。她并没有被打击,甚至都没怎么伤着。
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坐在那儿依然控制和支配着她呢?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着迷,仿佛被他施了催眠术似的。然而他却是卑鄙虚伪,反复无常的小人。
为什么她还受到这种支配呢?为什么世上再没有谁的比他的胳膊动作更能挑动她的心灵呢?为什么她被他紧紧地左右着?为什么即使现在,假如他看着她、命令她,她还是会言听计从呢?他的任何命令她都会唯命是从的。不过,她清楚一旦服从了他,那她就会把他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要他去哪他就去哪儿。她对此非常自信。
都是这位新近的插足者的影响!唉,他不是个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哭闹着要新玩具的小孩子。无论他的心向往什么,都无法长久羁绊他的易变的灵魂。好吧,就让他走吧。不过等他厌倦了新感觉时,他还是会回来的。
他一直在那里挖着土,挖啊挖,直到她烦得要死。她站起身。他坐着那里往河里扔土块。
“我们到附近去喝点茶吧?”他问。
“好吧。”她答道。
喝茶时他们谈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题。他滔滔不绝地谈着对装潢艺术的爱好——是那间乡下别墅引起了他的谈兴——以及它与美学的关系。她的态度冷淡而沉默。
在回家的路上,她问:“我们不再见面了吗?”
“不见了——或者极少见面。”他回答道。
“也不通信?”她道,几乎在挖苦。
一随你的便吧,“他答道,”我们不是陌生人——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应该成为陌生人。我以后会常常给你写信的,你就随便吧。“
“我明白了!”她尖刻地答道。
不过,他已经是任何东西都伤不了他的心了。他已经作出了生命中的一次大裂变。刚才她告诉他说他们之间的爱情从来就是一场冲突时,他为此大吃一惊。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假如根本没有爱,那么对于这段爱情的结束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他在小巷的尽头与她分手了。望着穿着新衣的她,孤零零的往家去,就要应付巷子那一头的家里人,他心里充满着羞愧和痛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心里想到是自己让她受煎熬。
为了恢复自尊,他本能地走进了柳树酒店想去喝几杯。店里有四个外出玩的姑娘,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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