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1-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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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你真的确定？”蒙武愕然，连问两句后才道：“那可不是马，是骡子！”随即大笑不已，旁边几个喂草料的马倌也跟着笑起来。他这才明白以公子的眼光为何竟会挑选那样一匹小马驹。原来她根本都不懂马，不知在哪读了相马经一类的书，居然敢纸上谈兵，冒充行家。刚才她明明因害怕不接缰绳，却巧言令色，把他唬住。　　　　
　　姬冰以前出行都有专人管马车，从未有机会细分马与骡的区别，但她总算知道骡常用于拉车，很少用于坐骑，尤其贵族阶层。她当即羞得面红耳赤；“算了，我不学了。”转身跑出去。她想到此事马上会被子桁得知，徒惹嘲笑，大为懊恼。　　　　
　　“她不肯学了？”子桁听完蒙武的禀报，也是好笑，同时松口气。那天君夫人说冰儿也想随她北上，他心中一惊：初遇王姬时，已猜出她走错方向，但没料到周室王姬竟想北上邯郸；不前往齐国求救，而要绕道邯郸，其意不难猜测——想找信陵君与六国重定合纵之盟。　　　　
　　信陵君素来主张合纵，是秦国心腹大患。这一次父王不听范丞相谏言，执意冒弑君恶名灭周，山东六国必定震惊，很有可能再次联合对付秦国。王姬手中如有砥厄，可以发诏书号召诸侯，同时借助信陵君名声和关系，一起促成各国合纵之盟。　　　　
　　想到砥厄，子桁自是恼火。这女孩攻于心计，戒心又重，数次救她于危难，两人在君侯府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每天投其所好，陪着论琴下棋，浪费不少时间，其间数次以言语试探，冰儿始终不吐露真实身份，更不用说砥厄下落。现在若学不成骑马，正好以此为由不许王姬随行。但王姬若学会了呢？他必须马上套出砥厄下落，否则又不知耽误多少时间。目前国内的局势，他有些拿不准。　　　　
　　蒙武这次从咸阳回来，既带来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父王听嬴樛对失宝鼎一番解释，非但没有震怒，反而嘉奖于他。坏消息是父王突然召回驻守王城的白起将军，未等他回到咸阳，一纸诏书，将其赐死。一代名将莫名其妙死在回军途中，子桁以为其中必有重大内情。　　　　
　　武安君是军事奇才，为秦国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父王不念旧情，擅杀功臣，只会令秦国将士寒心，绝非明智之举。更蹊跷的是，范丞相的回信中对此事只字未提，身为相国，他为何不力劝父王，阻止此事？　　　　
　　范丞相信中又催促子桁早日回国，说安国君不止经常出入丞相府，还重礼贿赂华阳君。老华阳君是子桁的祖母宣太后胞弟。宣太后为楚国宗室女，秦昭襄王在位时；太后从楚国宗室挑了不少美女充盈后宫，秦宫自此几乎为楚女天下。　　　　
　　后来秦王听从范雎建议发动宫变，废太后，逐穰侯，夺回君权。老华阳君本也是秦王打击对象，但他审时度势，宫变时马上站到外甥一边，以至军队大权轻而易举为秦王所得。自宣太后时起华阳一族就是朝廷重臣，因辅佐秦王发动宫变又立下大功，因此老华阳君病死后，其子世袭君位，仍是秦廷数一数二的权贵，与那些凭军功、政绩而上的新权贵们平起平坐，势力不可小觑。想不到安国君竟然敢打华阳君的主意？一旦华阳君介入，储位之争更加激烈；自己毕竟远离咸阳，局势变化，未可预测。安国君这步棋，到底想怎么走？　　　　
　　蒙武不好打搅公子沉思，只一旁静静站着。子桁好半天回神，见他不走，神色歉疚道：“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吧。”蒙武刚回来就派这样一个任务，子桁心里也内疚。但深知蒙武为人耿直，不会因王姬美色轻薄无礼。　　　　
　　蒙武欲言又止，子桁猜到他心意，安慰道：“反正冰儿也不想学骑术了，教习一事就此作罢。”　　　　
　　蒙武还是担心：“要是她又想学……”　他以为这女孩心思多变。　　　
　　子桁并不强人所难，微微一笑：“我亲自教就是。”　冰儿极好面子，经此一事，估计她再不会开口学骑术了。　　　
　　谁知离出发只剩三天，王姬突然想继续学骑术，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学成，子桁当即答应亲自执教，敷衍了事。　　　　
　　一早他们约好在前府见面。子桁先到，等了许久才见王姬一身长袍广袖，裙裾曳地迤俪走来。他感到很诧异：明明已令人送去数套骑装，女孩竟一件没穿？此时冰儿打扮和在后府弹琴、下棋时一样，长裙曳地，通身上下精致素雅，腰间流苏飘逸，间以环佩声声悦耳。服饰虽美，实在不适合骑马时穿。　　　　
　　等冰儿来到面前，子桁马上责问：“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他承认这样装扮确实好看，但长长的裙裾连抬脚上马都困难。而上马是骑术中重要的一步，总不能老抱她上去？　　　　
　　“不习惯穿那种服装。”姬冰浅浅一笑。子桁让人送来的骑装样式怪异：短褂紧袖窄裤，腰间还要系皮带，下面是绑腿和皮靴，穿上以后不伦不类，实在不雅。王姬自幼在周宫穿深衣，下摆最短也过足踝，长袖垂下不露手臂，甚至一些礼服前三幅后四幅，将近十五尺。逃亡时不得已，衣着粗简，自在君夫人府住下，王姬挑选服饰非丝即绢，制工十分精细，绝不肯委屈自己半分。她宁可骑马时行动不便，也不愿穿的怪模怪样，让子桁看了笑话。　　　　
　　谁知女孩现在的装扮，才真正让子桁好笑。他送去骑装另有原因。自赵武灵王颁布胡服骑射的诏令后，赵国骑兵的战斗力一下提高数倍，不到十年时间，凭这些骑兵赵国征服中山、林胡、楼烦，成为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国。各国也纷纷效仿，其中魏国邻近赵国，亦依胡服改造骑装。王姬爱美，不肯更换服饰，如何冒充侍从？何况侍从还要披盔带甲，她连轻装都不肯改换，果然金枝玉叶，不能吃苦。想到这，子桁反而高兴，本也不想好好教习，不再计较骑装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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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胡服骑射（2）　　　　　　　
　　名义上是教官，未上马前，子桁先给冰儿讲些常识：“骑马首先要注意着装。”但是一见女孩展开的袖子都可及地，他皱了皱眉，关于换装只淡淡说这一句，“接近陌生马儿时，先表示善意。”子桁将准备好的一袋子燕麦拿出来，示意姬冰去喂马。　　　　
　　姬冰见马儿突然摇了摇头，粗声吐气，心里有些害怕，从马后慢慢绕，子桁忙一把拽住她衣袖：“要正面迎上！小心它撂起蹶子……”女孩吓一跳，忙退回来，正面去接近马驹。果然小马驹儿嗅了嗅她手中燕麦，大嚼特嚼，见它爱吃，冰儿由衷高兴。　　　　
　　子桁继续教导：“上下马要在马的左前方，这样不会被踢到，”低头看到冰儿长长的裙裾，他暗中叹气，临时高声强调一句，“要特别小心，别被这前蹄踩住衣服！”　通常这种情况不会发生，但对她则不然。　　　
　　“如果不知道马儿的名字，就发出友善声音与它打招呼。”然而姬冰只顾喂马高兴，根本没听进多少。子桁耐着性子讲解，已深深体会蒙武的心情。　　　　
　　在子桁的呼唤下，马儿果然有所反应，鼻孔张开，双耳前后转动，象是应答。姬冰喜出望外，也跟着呼唤，不时摸摸马儿的鬃毛，感到新鲜极了。　　　　
　　“行了，这就代表它高兴……”子桁觉得女孩根本无心骑术，倒象娱乐消遣，觉得说太多也没用，索性直接扶她上马，帮她把过长的裙裾挽在膝上，并把缰绳递上：“松弛些，别把缰绳拉得太紧，把你掀下来。一会儿慢慢收紧缰绳，等马匹立定就可以下了。”　骑术注意事项颇多，但他精练之极，前后不超过十句。　　　
　　说完子桁放开缰绳，让女孩自己骑马慢慢遛。他退到在一旁无聊地观望，以这样一匹小马和慢悠悠的速度，安全之极，却浪费了他一个上午的时间。　　　　
　　然而时间不长，姬冰已感到疲倦，按教导的方法勒住了马，轻轻巧巧地跳下来，却见君夫人和几个侍女正向他们走来。　　　　
　　“怎么还学骑马？”君夫人走近，看冰儿身着深衣骑马，非常担心，同时诧异弟弟居然有这样的耐心。　　　　
　　子桁一笑：“学不学也没关系……我看冰儿还是留在府中好了，等禁令解除再走也不迟。”　　　　
　　君夫人好生纳闷，转身问冰儿：“子桁不知道新造了马车？”几天前冰儿拿来一张图纸，请君夫人按照图纸打造新马车，她以为弟弟早就知道。　　　　
　　子桁闻言一惊：“什么马车？”他疑惑地看着冰儿。　　　　
　　其实自被蒙武嘲笑后，姬冰完全打消了学马术的念头，但终日关在后府有些烦闷，想不到子桁肯答应亲自教习，她想借骑马到前府透透气。当初新造马车一事，她有预感到会遭子桁反对，直到现在只字未提。此时被君夫人说穿，姬冰脸色微红，从袖中取出一副帛画，递给子桁。　　　　
　　子桁打开一看，上面是画工精良的马车，舆（车厢）、辕、轼、轸、横、轭、轮、辐一应俱全，车厢比一般马车宽敞，里面有各式精巧器具，除此之外并无特别。　　　　
　　收起图纸，子桁摇头，语气笃定：“不行，你不能乘马车！一路上会遇到搜查！”　那副图纸设计精巧，他又看了一眼，怀疑道，“这是你画的？”女孩点点头。　　　
　　子桁不知道王姬自幼畏寒，冬天几乎很少到室外，寝宫内日夜烧着十几个大铜炭盆，温暖如春，只着夏衣即可。周王疼惜女儿，怕她一冬天都在室内，会闷出毛病，命能工巧匠打造一辆特制的马车，车壁双层，中有毛毡，车窗严丝合缝，车内卧具、各种器物和箱柜已固定，小巧而精致，俨然是移动的闺房，使王姬冬天出行方便不少。她用惯的马车，凭记忆很容易画出来。　　　　
　　北上邯郸，气候比这里寒冷，王姬于是说服君夫人也打制一辆新马车，除了以前的功能，将其中一个箱柜改成机关，可以藏下一个人。夫人疼惜冰儿，又以为弟弟早知此事，不惜重金请大梁城里最好的工匠连夜赶制，现在已经基本完工。　　　　
　　弟弟竟被蒙在鼓里，君夫人不可思议，细细道出设计、打造马车的经过，并对冰儿聪明赞不绝口。她哪里知道，子桁每听一句，怒气便增长一分。如果王姬冰乘马车前往邯郸，他不但白白屈尊教习，而且北上的时间，也实在耽误不起。今天早上刚刚收到嬴樛的来信，安国君已下聘娶华阳君之女，婚期定在下月。这次联姻，意义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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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开门揖盗（1）　　　　　　　
　　第十一节　开门揖盗　　　
　　见公子在屋子中踱来踱去，蒙武实在忍不住开口：“何必顾虑这么多？直接带王姬回国不就行了？”砥厄下落只有周室王姬一个人知道，劫持了她，稍加恐吓，不怕不招。　　　　
　　子桁突然立定，看着蒙武，问：“你觉得王姬性格如何？”　　　　
　　蒙武想了想：“虽然接触不多，就觉得这丫头心眼多，善变，外表柔弱内实不然。”　　　　
　　子桁点头：“带王姬回咸阳，她就会说实话？只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况把冰儿带回秦国容易，以后又要如何安置她？按照秦国法律，俘虏即奴隶，沦为贵族的姬妾、奴婢尚算好的，若被流放边境或罚做苦役，以她的娇弱身子，如何能活命？　　　　
　　“我们也随她们北上？”蒙武知道子桁归心似箭，不想在王姬身上再浪费时间。　　　　
　　子桁目光深沉，好一会儿才道：“看情形再定。顺利的话，也许明天就回国。”　　　
　　当晚，听音筑。　　　　
　　姬冰仅着中衣，手里拿着一本帛制乐谱，倚在榻上，谱子没看进多少，尽回想白天的事情了。显然因为新造马车一事，又让子桁不快：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擅做主张，没有提早告诉他的缘故？早发现子桁只是表面温和有礼，其实脾气并不好，稍不小心，她就会触怒到他。　　　　
　　自入君侯府后，姬冰和每个人相处友好，尤其是君夫人，非常喜欢冰儿的聪明乖巧，几乎视为亲妹妹一样照顾，所有侍女也愿意亲近她。但只有子桁一人例外，对她若远若近，难以捉摸。虽然这位楚国王孙每天来探视，陪着她聊天、下棋、听琴，但其心思似乎不在娱乐之上。君夫人也说子桁以前对音乐兴趣很一般，姬冰每日更加留心观察，发现他果然只是投己所好而已。子桁听琴时经常陷入沉思，不然就是毫无顾忌地盯着弹琴者的面容出神，令她窘迫不已，琴技大打折扣。今天君夫人有意无意间突然问她是否已定亲？难道是……想做媒？想到这，姬冰觉得脸上微微发热，觉得自己这样胡乱猜测未免可笑。　　　　
　　按周礼“无媒不婚”。身为周室王姬，婚姻大事必须经过父母同意，并由公侯主婚。现在父母皆被虏往敌国，她不能尽半分孝心，怎么能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姬冰长长叹了口气，想熄灯就寝，却听到外间似乎有奇怪的动静，于是起身披上外衣，打开屋门。因怕泄露身份，她婉拒君夫人派侍女服侍的好意，开始时难免孤单害怕，现在已渐渐习惯一个人住。　　　　
　　见外面没有人，姬冰放了心，关好门，转身向榻上走去。　　　　
　　“别动！”突然门后蹿出一人，把她拦腰抱住。姬冰惊骇不已，刚想呼救，一把匕首已抵上玉颈，寒气逼人，“救命”二字被生生逼了回去。　　　　
　　那人蒙着面，站在女孩身后。姬冰无法回头，不知来者何意，只吓地面无人色。　　　　
　　蒙面人声音沙哑，直截了当问：“砥厄印玺藏在什么地方？”　　　　
　　姬冰大惊：这人竟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随后她的恐惧反而稍减，既然冲着砥厄而来，估计他不会对自己轻薄无礼。　　　　
　　王姬轻易不会吐露实情，声音虽然颤抖，反问道：“什么……砥……砥厄？信陵君现在邯郸，他的玺印……都随身带走了。”她不确定这蒙面人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害怕归害怕，仍想拖延时间。　　　　
　　蒙面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将匕首抵近了些，稍稍用力，语气很不耐烦：“你是王姬，砥厄之玉在你手里，别想瞒我！”手中的匕首锋利无比，相信女孩也能感觉到。　　　　
　　姬冰觉得喉咙有些疼，微微挣扎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和周室没有关系。”　　　　
　　蒙面人“哼”一声，用匕首挑她玉颈上的细绳，从衣襟中挑出一块玉佩。匕首削铁如泥，细绳当即断裂，玉佩已落入他手中。姬冰挣扎一下，想夺回来，却马上被他钳住双手，丝毫动弹不得。　　　　
　　周人喜好配玉，常常在上面刻上族徽或姓氏，蒙面人猜女孩可能也有这样的佩玉，一试之下果然如此。见心爱之物被抢走，姬冰心痛之极，流泪道：“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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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开门揖盗（2）　　　　　　　
　　原来王姬出生时啼哭不止，周王命人在府库中寻来各种宝物逗女婴。面对众多奇珍异宝，女婴伸手选中一块碧玉。玉璧在怀，她立即止住啼哭。于是周王命玉匠将其一剖为二，雕刻成龙凤和体的两块纹佩。每一纹佩上部为尾连首背的双龙，下部是双凤，龙昂首，凤长鸣，正是周室常用图案。平时只要女婴一哭闹，宫女便拿出其中一块纹佩给她玩耍，啼哭马上停止，此法屡试不爽。待王姬年龄稍长，齐姬让工匠将玉佩分别刻上“姬”、“冰”二字，一块自己留着，另一块给女儿随身佩带。　　　　
　　蒙面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刻着“姬”字的龙凤玉佩，十几年来未离王姬半步，此时被人夺去，她当然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