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侧-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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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番之贰　】

　　
　　华庭三十二年初，楼冶帝驾崩，举国哀悼三天后，满朝文武就新帝的人选开始了激烈的争论。只因七皇子“楼兰”独享三千宠爱，并且让楼冶摒弃古训，废长立幼，部分老臣在哀悼过后开始质疑帝王遗诏的真实性，力图推翻七皇子继位的结论，主张册立大皇子为新帝……
　　
　　只是，这场争论仅仅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所有人整齐一致的倒向七皇子旗下，一律俯首帖耳做恭顺状，只为求得一息尚存。而在那短短一个月里，七皇子收服了南蛮叛乱，平定了边境之争，并且，不动声色的“清除”了一切妨碍他前进的“荆棘”。
　　
　　华庭三十二年夏，七皇子“楼兰”正式继位，改年号为晋阳。因此，华庭三十二年亦可称为“晋阳初年”。楼冶统治的时代被正式划上了休止符，而“楼兰王”的历史，却刚刚拉开帷幕…
　　
　　岁末重关，帝王寝宫的“碎玉阙”被覆盖上浓浓的雪域之色，晶莹剔透的雪花宛若一条绵延不绝的银龙，匍匐在整个皇城之上。这个国度似乎终年都沐浴在纷飞的白雪之下，即使晴天，阳光也只能透过月桂树斑驳的魅影，淡淡的洒落下来。
　　
　　银灰色的九龙衔珠桥上，立着个翩然如鸿的丽影。
　　
　　白衣胜雪，姿容如画。他的眸光冷清而淡漠，双瞳中汇聚的锐利之光，丝毫不与他的年纪相符合，那种极致的冷艳和高贵，更像是天生至骨髓里。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莲壬面色平静，望着那高耸入云霄的月桂树，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兰。”
　　
　　身后，一袭藕荷色的芙蓉撒雪袍，手里提着一只六瓣琉璃莲花灯的少年脚步滞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含笑道：“哥哥。”
　　
　　莲壬轻轻转过身。雪地上的少年，赤着脚，十个晶莹剔透的小脚趾踩在松软的雪堆上，扬着一张温婉而羞涩的小脸，呐呐道：“啊，哥哥，为何你总是能猜到我来呢？”
　　
　　“所以你便脱了鞋子？”莲壬眉宇淡然，目光定格在那比雪还莹润可人的玉足上，慢慢走上前，“兰，是想我惩罚你。”
　　
　　“不要！”楼兰尖叫一声，哆嗦着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嗫嚅着，“呐呐，大不了下次我穿回来好啦，反正我也不觉得冷……”
　　
　　“狡辩。”莲壬轻轻吐出两个字，然后一弯腰，将他抱起来，大步走进内室。
　　
　　“碎玉阙”是历代帝王寝宫最近的宫殿，却始终空置着，只留给一代皇后所居住。如今莲壬为王，第一件事却是废了这繁文缛节，清退了一干闲杂人等，而后将楼兰安置于此，毕竟，还是不能正面示人，然而，却多了几分莫名的温馨……
　　
　　“哪，哥哥，”楼兰嘟着嘴说，他从不叫莲壬皇兄，更不会叫他皇上，他只会孩子气的叫他哥哥，“哥哥，为何你我同岁，可是我却矮你那么多？”
　　
　　“因为你喜欢赤脚。”莲壬淡淡的说，楼兰嘴巴撅的可以拴上一队驴。莲壬瞥了他一眼，眼底有柔光轻涟，将臂弯里轻如鸿毛的少年放在罗榻之上，轻声说，“因为，你不乖啊。”
　　
　　“我哪里有……”楼兰耷拉着眼皮小声说，一抬头，只看到莲壬放大的美人面，一双眼静静的盯着他，楼兰脸一红，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喃喃道，“哥、哥哥……看着人家、做什么……”
　　
　　“兰。”莲壬轻轻叹一口气，颀长白皙的手指温柔抚上他的面孔，在他的右颊上，已经隐约显出一朵红莲的雏形，就像自己左颊上的一样，只不过，他的已经完全盛放。
　　
　　“嗯？”楼兰轻轻眯起眼，像只猫咪一样贪婪的汲取着他的宠爱。
　　
　　莲壬的指尖轻轻下滑，转而绕上他的后颈，柔声道：“兰，想不想做皇帝。”
　　
　　脑子里“嗡”的一声，楼兰打了个激灵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莲壬的脸，见他表情淡定，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便喃喃道：“哥哥，你，说什么？”
　　
　　“这个国度的王者不叫莲壬，叫楼兰。”莲壬不必重复，话里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他淡淡的抚摸着少年温滑的玉颈，像只幼年的麋鹿一样柔弱，不堪一击。禁不住微微蹙眉：这样孱弱的他，可以撑的起一个国家的重量么……
　　
　　“我、我不要当皇帝，我只要你！”楼兰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话，感觉莲壬轻滑过他脖颈的手臂微微一颤，下一刻他的下巴被他挑起，迎上那双锐利无边的瞳。
　　
　　“你说，什么。”莲壬的语气有些生冷，尾音夹带着几分不悦，“身为我的弟弟，不能是个只懂享受的废物。”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可莲壬没有丝毫后悔的意思。楼兰听出他语气里的愠怒，缩了缩脖子有点胆怯，可还是咬着牙顶了回去：
　　
　　“我不要当皇帝！我不要！我就是个废物，生下来就是废物！我没有你美丽没有你聪明，我更没有你有本事继承母亲所有的灵力，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你让一个废物来做皇帝，你是在侮辱我吗？！”
　　
　　“楼兰！”莲壬的面色勃然一变，眼底滑过一抹震惊，凛然道，“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我就是没限度我就是任性了怎么样？！”楼兰火了，“蹭”的一声蹦起来，站在榻上方才高出莲壬一点点，那小脸气的通红，恼恨着开始撒泼，“我就是没用，我喜欢当废物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像杀其他皇子那样一个一个不动声色杀掉，我……”
　　
　　“住口！”莲壬低吼一声，面色阴沉，冷冷的看着他，吐出的话语分外严峻，“楼兰，不要拿你的任性来考验我的耐心，结果，你不会热衷于看到！”
　　
　　“哼，耐心？你何曾对我有过真正的耐心？”楼兰翘起嘴角轻佻的笑，眼底却满是疼痛，幽幽的说，“我亲爱的哥哥，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宠物一般的小玩意儿么，你高兴了就来看看我，不高兴了……不高兴了，就把我扔到一边理都不理……你、你……”
　　
　　话到最后竟然哽咽，楼兰委屈的瞪着莲壬，一双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莲壬身子一僵，有点不自然的伸出手去意欲抚去他的泪水，岂料那手方一触到他的眼眶，登时一串汹涌的液体倾巢而出。
　　
　　莲壬方一张口要讲话，那小人儿哭的稀里哗啦的扑进他怀里，眼泪带鼻涕的蹭了他一身，嘴里声声委屈字字控诉的，都是莲壬对他的忽冷忽热，哭的莲壬一个烦躁，忍不住拿手一圈，将他整个人放倒在床上
　　
　　“别哭了！”莲壬蹙眉轻叱一句，怀里的少年被吓了一跳，眼泪还挂在睫毛梢上，傻傻的望着他，莲壬似乎完全没顾及到此刻两人交叠的姿势如何暧昧，只是有点不悦的伸手揉了揉他的刘海，低声道，“我没有那样想，你也不准再那样想了……”
　　
　　说着低头，温和的在他额心落了一枚吻。少年楼兰身子瞬间僵硬，怔怔的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像一潭柔情的湖，带着深不见底的诱惑将他俘虏，下一秒，他舔了舔舌尖，做出了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一个动作…
　　
　　“哥哥，哥哥……”楼兰闭上眼，吻上了莲壬的双唇，霎那间一股电流横贯肺腑，莲壬全身一僵，眼底的震惊远远大过此前的任何冲击。
　　
　　他怔怔的时刻，楼兰已伸出小鹿般细长的手臂，温柔的缠绕上他的脖颈，那吻带着诱惑与甘甜，疯狂的侵袭着莲壬的理智，楼兰喃喃着伸出滑腻的小舌，撬开莲壬封闭的唇，在他怔愣间，放肆的攻城掠地，口中还念念有词：
　　
　　“哥哥哥哥……兰不要做皇帝，兰要你，只要你……唔…哥哥，兰喜欢你……兰，爱你……”
　　
　　如果说这吻是一场迷惑的梦境，那么最后这句话，无疑给了莲壬当头一棒！那些年里疯狂而扭曲的夜晚，那些年伴随着楼冶的死亡而被他埋藏在心底的伤痕，几乎是在霎那间席卷而来，近乎癫狂的撬开了他埋藏的另一面。
　　
　　“滚……”莲壬低低的呓语，眼底的杀意蜂拥而出，弥漫起一层黑暗的雾，下一秒，他一把掐上楼兰的脖颈，像甩一只落水狗一般的，万分嫌恶的把他甩在地上，咬牙道：“滚！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贱货！滚！！”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切仿佛只是发生的瞬间，楼兰狼狈的跪倒在地上，长发凌乱，泪眼模糊的看着视线前方，那满眼杀意，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的人，那是，他最爱的哥哥。
　　
　　他叫他滚，他的五指像强硬的钳刀一般掐在他脖颈上，他满脸都是嫌恶和愤怒，他叫他，贱货？
　　
　　一秒钟前还在天堂，一秒钟后，落入十八层地狱。楼兰的心伴随着他被甩在地上那一刻起，碎的四分五裂，无可再黏贴。呆呆的，恍惚的看着那个人，一动都不能动。
　　
　　“哥哥……”泪水成串的往下砸，砸痛了手背，这才看到因为那强势的力量，而被割出血道的双臂，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他的力量，已经如此强大了么？而自己，却还是软弱无用。这样不公平的命运，就是他的命？
　　
　　“滚，滚出去，从此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莲壬慢慢直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张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和倨傲，高高在上的俯瞰着脚下那滩烂泥。
　　
　　耻辱……那简直就是耻辱！为什么他还要再次提醒他那段令人疯癫的过去？为什么他要像那个贱人一样，生出这种令人作呕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要杀人，杀了他，杀了楼兰，像当年毒死楼冶那样，他只恨不能千刀万剐的将他凌迟！！
　　
　　楼兰愕然的望着他，张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高高在上的莲壬，要怎么解释那一刻他眼底蜂拥而出的嫌恶和恼怒，一向冷静如斯的人，竟然，会恨到想要杀了他？他是，他的亲弟弟啊……
　　
　　“滚出去，滚回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从此，没有召唤不得踏出黑暗一步！否则，别说是皇帝，我让你连做阶下囚的资格都没有！”莲壬冷然道，转身，拂袖而去。
　　
　　不可原谅，他爱他？？他是他的亲弟弟，他竟然爱上他？那个吻，那个令人作呕的吻，几乎是以一种嘲讽的态度来蔑视着那四年里的一切，疯狂，变态，蹂躏，凌/辱，最后都是，耻辱、
　　
　　铭刻入骨血里的耻辱，让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耻辱！他知道在那些年里，他是如何的忍辱负重，扬起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亲手为他的父皇奉上一杯穿肠毒药……
　　
　　七步莲，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样“礼物”。他从来不觉得那是用来救人的，即使，它只需要一点点便可以救活无数濒死的生命。可是，他更加清楚的知道，那是一种瘾。将长发和血液碾碎成粉，掺进把白玉莲花里，生长出的便不再是救人的圣物，而是，可以让人步步走向死亡，而不曾觉察分毫的，穿肠毒药。
　　
　　四年，他不动声色的忍了四年，终于，熬到有一天可以亲手杀掉他的亲生父亲。
　　
　　他杀了，他的父亲。
　　
　　“呵……呵呵呵…………”莲壬伏在那莲花池边低低的笑，笑声宛如从地狱里传来一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再抬起双眼，那双银灰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无底的深渊。
　　
　　杀人不过，头点地。
　　
　　




【　正番之叁　】

　　
　　华庭三十五年，岁暮。
　　
　　京都朱邪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过新年，朱邪的皇宫里却是一派冷寂之景。因为比起先帝楼冶那般喜爱热闹与喧嚣，醉生梦死，楼兰王似乎更喜欢宁静与寂寥……
　　
　　他最后跪在那华美的大殿之上，手心里紧握着的，是一小片残碎的衣角，从未觉得白色如此刺眼，像要把双眼都盲掉。
　　
　　“你要走？你要丢下我？你为什么不要我？！”楼兰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哀嚎，终于勉强滞留下那方清冷孤傲的身影，夜月般皎洁，欠缺了波澜。
　　
　　“啪！”，一记银鞭宛若游龙穿空而来，狠狠地卷上楼兰的腰肢，刺骨的寒冷与痛楚令他再度匍匐在冰冷的地上，一双瞳凄凉的望过来，望见莲壬冷淡无波的双瞳。
　　
　　“我告诉过你，你才是这国度里的王者，为何要我一再重复，楼兰。”莲壬冷然望着脚下匍匐的男子，还是少年一般的躯体，姿容绝美，可是身上数不清的伤痕却解释了他为何眼含凄楚，珠泪潺潺。
　　
　　“我不要做皇帝，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哥哥，难道这样，都不能令你的铁石心肠有一丝软化吗？”楼兰哽咽道，“四年，你折磨我训练我，你为把我培养成合适的王位继承人而费尽心机，可是到头来，不过是要我李代桃僵，偷梁换柱……我做了皇帝，我成了楼兰王，那么你，我亲爱的哥哥？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住口！”莲壬愠怒道，弯腰捏起那方下巴，声音已如雷霆万钧满是彻骨之寒意，“我只说一遍，所以你给我听清楚听明白，一生一世的给我记着！我的名字叫莲壬，不是楼兰！楼兰你只是我的弟弟，而我亦无意于这人间的帝王！我要永生，从我亲手杀了楼冶开始，我就绝不会再向命运低头！……”
　　
　　“你要永生？！难道……难道你获得母亲了修真之源？”楼兰愕然道，“怎么可能？你的身体里明明跟我一样，还有着一半……”
　　
　　“人类的血，是么？”莲壬低笑一声，“楼冶的血，太过坑脏，我已经等不及要切除这与他有关的唯一联系！让我告诉你，楼兰，帝王之位我从未看上过一分一毫，我要的，是这天下的主宰！”
　　
　　“你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楼兰喃喃道，失魂落魄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倒退了一步，“莲壬，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更没有从心底深处在意过我，是不是？你培养我，只是为了继承华庭的王位，而你，却要东行于天下，你心中的谋划从未告诉过我一分一毫，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天真的以为你曾与我相处承欢……”
　　
　　“呵呵……呵呵呵……我真是，太傻了，我怎么能，这么傻……”楼兰轻轻的笑，扬起脸颊，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滚滚而下，良久阖上眼，呢喃着，“罢了，罢了，莲壬，你去吧，做你想做的一切去吧，我放手了，哥哥，我真的放手了……”
　　
　　你要我做这傀儡帝王，我就做；你要我安静的听凭摆布，我就听；你要做什么都好，只要你还让我记得我们曾经最美好的时光，那些与你并肩而立的时光，哥哥，我的哥哥，即使你不爱我，也好。
　　
　　莲壬静静的望着楼兰满脸的泪痕，不知为什么，今夜的他总感觉比以往多出几分不同，他的眼泪像一连串滚烫的珍珠，叮叮咚咚的洒了一地，尘埃中溅起的芳华撕开往昔的美好，只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莲壬转身，轻轻叹了口气。
　　
　　“……楼兰，我与你，终究错失了最初的光芒，哪怕日后再过璀璨，缺失的东西，永远都已经无法弥补和偿还，你，懂了吗？”
　　
　　他的身影像一道圣洁的白光，在夜幕中一闪即逝，轻盈的身躯乘着夜风像一片皎洁的海棠花，状似无根无蒂，却漫不经心的飘向自己心中所向的方向。
　　
　　被他遗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