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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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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摇头,都说:“确实是没看见,不晓得。”
她心里真著急,一连行了四天两夜,已踏遍了库鲁山阴的广大草原,并且穿过了魏魏的塔格山,这里便是夹著山有南北两片大沙漠,南沙漠是白龙堆,北沙漠就叫——“黑戈壁”,“黑戈壁”是一句番话,即沙漠之意,这一地带是狭长形,东西五百里,南北约二百里,遍地皆是粗大的黑砂,寸草不长,滴水难寻,而这里又是由甘省赴焉耆府的一条最近便的路,所以行旅其众,强盗也常在这里出没,又因这里不像白龙堆有库鲁山作屏蔽,四面全是大平原,北风时时刮起,比比都是隆起的沙岗,高的地方如同一座小山,低的地方又如山涧,雪瓶膀下的这匹白马,向来是走惯了草原的,它一望见了沙漠,便不住的发怯,扬首长嘶,直向后面退,雪瓶忿然挥鞭,向马背上连抽了几下,马才直向前跑,铁蹄踏著沙子乱响,雪瓶倒急将马勒住,因为她记得爹爹曾说过,沙漠中粗砂很容易磨坏了马蹄,马蹄一旦破了,不但不能再走,反倒成了累赘,所以在沙漠最好是骑骆驼,因为骆驼掌是软的,不怕硬砂子磨。尤其如今雪瓶还要留著人马的余力,要向这大漠中共寻找黑马,去对付贼众,所以她更不敢将马蹄磨伤了。勒住了马慢慢的走,抬头向前望去,却有一片奇景呈现于她的眼前。
就见天空像有一片云影,上面印著附近的山石草木的倒影,虚浮镖渺,马往前进,影子也向后移动,十分的新奇,但向沙漠中一走深了,这种幻影也就全都消散,只听见“丁郎当郎”的铃挡之声,有一群骆驼自对面走来,比马缓慢,拉骆驼的几个人都是蒙古人,雪瓶就也以所会的几句蒙古话去问,说:“前面有强盗没有?”
对方的人却说:“说不定!”
雪瓶又问说:“这天气会起风吗?”
对方的人答她说:“倒还不至于!你快走吧!前面有店。”
雪瓶一听说沙漠之中竟有店房,她倒觉得很是奇异,也因此放了些心,从骆驼旁边走了过去,走不远,又遇著两队骆驼,这时天色已惭晚,那颜色跟砂子一样的沙鸡,成群的扑噜噜飞起,还有成群的黄羊,都跟鹿长得一样,全身的红黄色的细毛,跑起来像飞一般,一霎时就跑了十几群,约数百头,雪瓶倒觉得目不暇给。又走多时,嘴十分渴,对面也不再有人来,而天际红霞纷落,地下的沙岗愈见乌黑,她策马再向前行,又是数里,忽见远处又起了一股滚滚的黑烟,并有一闪一闪的火光,她赶紧再往前走,到了临近一看,原来这里有几闲低矮的草屋,屋前生著一大群人,停著许多辆车,三四十匹马,还有几十个骆驼,黑压压地一大片,当中是燃著木柴跟骆驼粪,火光熊熊,鱼肉的香味直扑到鼻里,原来这里就是所谓的店房,是在沙漠中挖成了一片低地,盖了这几间风来了就吹倒、风过去又能搭起来的简陋的房屋。因为来的客人多,屋子容不下,而且沙子上的余热未散,屋里实在不能呆,所以大家都住在外边,坐在地下,趴在沙上,柴跟骆驼粪随燃烧著随又往里添续,火光是越来越猛,不用点灯,每个人的脸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大家乱纷纷地说著各种言语,还有人哈哈地大笑,有哦哦的高歌,一种肉味虽然好闻,但这些人身上的汗臭,直逼得人不能近前,骤子叫唤,骆驼悲鸣,马在喷气打都噜,这店家还养著两条狗;见沙坡上有人骑马来了,就都跑过去汪汪的乱吠。
雪瓶下了马,她看见这大群人这么乱,本不愿在此住宿,但又四下看看,天已昏黑,地愈茫茫,若是走下去,不知走到何处才能再找首个店房。并想,这些人里也许就有强盗,就有牛脖子混杂在其中,我是为做甚么来的?我为甚么不在这里住一夜?当下她牵著马便不了沙坡,也就算是已经走入店里了,她在闪闪火光之中先去看那些匹马,看见有不少匹全身黑色的,但却没有爹爹的那匹铁骑。这时,忽然间一切的谈话声音全都停止了,无数人的惊疑的脸,直瞪著的眼睛,全来对著她,真是十分严肃,只有火燃著干柴“劈剥劈剥”发著声音,狗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叫了。
雪瓶喊著说:“店家!来喂喂马!”随著她的话,立刻就来了一个光著脊背,骨瘦如柴的老头儿,口中连声答应著,就将她的马接过去,她却自己解下包袱,手提著宝剑,走进这些蹲著坐著的人群里,她见这些人都是神头鬼脸,有长胡子的,有光下巴的,满地都是行李、被卷、货物、牛皮口袋、骆驼鞍子,每个人都正在吃喝,有的吃著肉,有的喝著自己带来的乳酪,有的啃著发了霉的大鳗头,有的咬著自煮的羊腿,大锅里还正在烧著。这百十多个人的模样,雪瓶也很难将他们一一看清,不过可知大概没有那牛脖子,因为都仰著脸看著她,没有甚么人躲藏。
雪瓶只过去向那烧火的人间说:“你们这锅里煮的是甚么?”烧火的人仰著一张乌黑的脸儿说:“是黄羊肉,早就熟了,你要吃吗?”
雪瓶就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这里有水喝吗?”
烧火的人说:“管饭不管水,水都得自己带看。”
雪瓶还没有答话,旁边早就有个人过来,“吧”的一声就打了那烧火的一个大嘴巴,打得那人“哟”了一声,拿手捂著黑脸,打人的那人却是个差官的样子,肩上挂著公文袋,一手拿著红樱帽,一手紧紧握拳发威,骂著说:“王八蛋,你也不睁眼看看问你话的人是谁?你敢说没有水?没有水你也得给变水去!”又同雪瓶弯腰赔笑说:“这店里也实在没有水,连煮肉的水还是大家公摊的,在沙漠里无论是走路住店,都非得自己带著水不行,你就来喝我们的吧!”他原来就坐在离火不远的地方,还有他的两个同伴,也都是当官差的,立时就把一大壶茶跟一个茶碗送过来。
雪瓶倒觉得不好意思,就不由得笑了笑,她这一笑,闪闪火光映著她的娇颜,一些人不仅惊讶,且多有些发迷似的了,雪瓶刚要放下包袱跟宝剑,去接茶来饮,忽然听得人丛中有人粗声地喊道:“好漂亮呀!”
雪瓶吃了一惊,又见许多人都扭转了脸,还有的发气地在责问那人,那人仿佛还在冷笑著,说:“难道她还是……”往下边的话雪瓶没有听明白,但她发怒了,瞪起眼睛,要想抽剑,但又想何必呢,别人这样地怕我,原是因我爹爹的名气太大,我又何必倚势凌人呢!遂就颜色缓和了一点,又微微一笑,客气地从差官的手中接过一碗茶来。
差官也惊愕了半天,这时又弯腰递笑来劝著雪瓶,说:“您别动气,常常有这样才从外省来的浑人,他们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早先……”把腰弯得更深一些,就说:“有一回,那是七八年前了,大王爷也遇见了一个莽撞的人,说了一句话冒犯了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可也没有生气。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雪瓶听人提到了她的爹爹,她心头就不由袭了上来一阵悲痛,咽下了两口苦茶,就背著人高声向所有的人说:“诸位!可知道这沙漠附近有一伙强盗,为首的叫半截山,其次的叫戈壁虎?”
忽然听人丛中又有那粗声发出来,说:“甚么半截山?戈壁虎?他也叫半,他也叫虎,是冒老爷我的招牌!”
雪瓶就藉著火光所照之处,看见那说话的人是一个四五十岁、两腮长著灰白胡子的人,形象极为古怪,旁边的人都瞪他,推他,还有的拿拳头打他。
雪瓶却依然不动气,接著又说:“还有一个贼,名叫牛脖子,他是骑著一匹黑马,大概逃到这里来了,如果有哪位看见了,请快告诉我,我必有重谢!”说过了汉话之后,又拿哈萨克的话说了一遍,当时就有人争著来回答,说:“半截山跟戈壁虎倒是有,常在这里跟白龙堆那一带打劫行人,他们的老窝就在南边太岁山离这里有八十里地。牛脖子我们可不知道,我们也没看见有个骑著黑马的人。”
雪瓶又问说:“我的爹爹春大王爷……”说到追里她却不往下说了,因为她原想是向这些人打听打听自己的爹爹的下落,但忽然又一想,爹爹纵横新疆十余年,几时曾有过准确的下落,自己不能去找,反要向这些人问,他们也必定不知道,而且足以减低了爹爹的威名,遂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差官又给她倒了一碗茶,她又喝了,那黑脸的店伙,撕了一大碗黄羊肉,也给她送来,放在她的眼前地下,而那老头儿——店掌柜的又跑到屋里,给她抱来一张芦席,铺在地下,这真是太优待了,雪瓶却说:“离著人远一点,我怕烤。”她话一说出来,旁边的人都往后挤,“咕隆咕隆”地一阵乱动,给让出一大片地方来,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说:“不必,不必,只要容给我一点地方就行了。”
那掌柜的把席又拉得离火远了一点,黄羊肉跟那差官的茶碗茶壶,全都放在席上,她把包袱跟宝剑也都扔下,刚要坐在席上,忽见人丛中站出来那怪样子、一脸胡子的人,原来这人身穿黑绸子的裤褂,他分开了众人往近走来,众人齐都惊慌,有的喝他,有的拦他,他却连窜带跳离开了人群,到了春雪瓶的近前,他的态度倒不怎么凶横,只把一双大而发圆的眼睛向雪瓶的脸上瞪了又瞪,雪瓶觉得那幅怪模样,真讨厌,真难看。右手的拳头便紧紧握著,沉著她的俊俏的脸儿,瞪著两只银星一般的眼睛也望著那个怪人。
那人就忽然笑了笑,说:“姑娘别生气,我许认识你,我跟你打听打听?你的娘是不是侠女玉娇龙?你的爹又是谁?”他说到这个爹字,如同敲了一下锣似的,声音非常之宏亮,在他以为“爹爹”
即是“爸爸”,即是春雪瓶之父,玉娇龙之夫,他的两眼露出嫉恨之意,又说:“你告诉我不要紧,我是你妈的老朋友,你妈当年自北京出来……”旁边的人齐都吓得更往后退,有的已站起身来跑了,因为十九年来全新疆无人敢说这样的话。
春雪瓶就突然向那人的脸上打了一拳,怒喝说:“胡说!”接著又一拳也捶在这人的脸上,这人只向后退了一步,说:“你打我我也不还手,你听,我姓罗,二十几年前在新疆有名的半天云那就是我!”他说到这里,旁边更有不少人吓得站起来惊跑,马也嘶,狗也叫,并有几个人嚷嚷著说:“小王爷!快躲开著他点!他是早先沙漠里的强盗,半截山还是他的喽啰呢!”
春雪瓶仍不言语,那姓罗的又忿然说:“当初的事不必瞒人,但我二十年前就洗了手,你妈妈玉娇龙就是我的妻!”这种侮辱春雪瓶可真忍耐不住,她立时扑上去,同那人的胸咚的又是一拳,这人的身子向后一仰,春雪瓶趁势一脚,正踢在这人的腹部,这人就咕咚一声坐在地下,但一咕噜身子又爬起,春雪瓶却已抽出双剑,左右一分,白光闪闪如电,高抡著向姓罗的两肩劈下,姓罗的急忙回身?
就跑,跳过了几只骆驼,很敏捷地抓住了一匹马,他就骑上,还举起粗壮的胳臂高声喊著:“你回去告诉你的妈,就说我罗某到了新疆来寻她,迟早我要见她一面,叫她别忘了旧情!”
春雪瓶见此人已上了马,自己就赶紧取出来小弩箭呼呼两箭射去,那姓罗的就“暧哟”的怪叫了一声,旁边乱烘烘的人有的就叫唤,有的就大笑,但姓罗的并没有从马上跌下,他忍著箭伤,以拳击马,急急走去,爬上了沙岗,越过了沙堆,便听“踏踏踏”的马蹄磨沙之声,少时人马的影子尽消失于沉沉的沙漠夜色之中。
这里春雪瓶喘了一口怒气,才收起来个弩箭,却听一阵悲壮的歌声随著微微的干燥的风儿吹来,隐隐的听出来是:“天地冥冥降闵凶……”雪瓶吃了一惊,专心去听,但听歌声渐远,渐渐消散,这里许多的人又都坐下,胡乱谈著,话声如滚滚潮水,又如下了大雨似的,一句也听不清楚。
雪瓶怒犹未息,惊疑倍增,就慢慢坐下,连饭都吃不下去了,过了许久,她忽然长叹了口气,心说:为甚么刚才那姓罗的会说出那些话?为甚么他又唱著爹爹所当唱,唱了就很难过的那句歌?莫非爹爹在未育养我之前,真有过甚么事,如今或是知道这位姓罗的来找她,或是逼得她才抛下我而走了,隐藏起来,永远使我找不到她,见不到她了?……本想著也要骑上马,去追赶那姓罗的问个明白,但因他是早先的强盗,是半截山的一伙,自己实在鄙视这种人,不杀死他就是特别宽容了,而且想来想去,心里不由得悲伤、灰冷。
她吃了一点黄羊肉,觉得很重的青草味,实在不好吃。可是旁边有人给她送过来乳酪,送过来干粮,还有人送来一大串白葡萄两个哈密瓜,都像进宝似的,她含著笑,道著谢,一一的收下,她真吃不了,她觉得别的人对她都是如此的敬畏和善。虽然这些人之中只有她一人是女子,这时整个的沙漠,几百里之内,恐怕也只有她一人是女的。但她在此睡觉很放心,深夜沙漠中的风不冷不热,很使人舒服,当中的火虽已灭了,但圈外的四边又都燃起熊熊的人来,为的防备野狼来袭。
好像是这些客人公举出两个值更的人,却在说闲话,一个说:“半天云那家伙果然是个老手,慌忙之中,他竟会没把马骑错了,他马上的东西一样也没掉下。”
又一个说:“他一定是找他的徒弟半截山去了!”
那个又说:“半截山不是他的徒弟,不过有人说半截山早先在他的手下当过几天楼啰就是了!”
一个又说:“那还不得听他的话?明天一早,咱们就快走吧!别再出了甚么事!”
那个又说:“不会!不会!有小王爷在此,他们早不知跑往哪里去了,听说戈壁虎恨大王爷小王爷,他不怕,可是他早晚得碰上钉子,把脑袋弄掉了才算完。”
雪瓶听这两人谈话,决不见提起她爹爹的名字及其么关于早先的事和最近行踪的话,就知道十几年来,爹爹不许别人提,提了就许杀,这种手段太厉害了,也太过份了,弄得自己现在跟别人打听,别人即使知道也必不敢说。她躺在席上睡不著,不觉地天色已渐渐发亮,四围燃烧的柴火都已成灰烬,天上是满铺著薄薄的鱼鳞云,东方朝霞作橙黄色,大漠上起伏的沙岗,一层一层,真知海中的巨浪一般。
雪瓶坐起身来,就听旁边卧著的那些个人,多半还在打呼,有几个哈萨克人是向著早霞的那方向跪著,专等著日头出来,他们好礼拜。
那两个差官也醒了,他们白带著手巾,由水壶里倒出来水,蘸湿了,先交给雪瓶,雪瓶客气地接过来,只擦了擦手,便还给了他们,笑著问说:“你们是上哪儿去?”
差官答说:“我们是迪化抚台衙门的,是从乌尔土雅台办完了公事,回迪化府去。”
雪瓶不由露出一点惊讶的样子,说:“你们是到迪化去?”
差官点头说:“对啦!您有甚么事吗?我们可以顺便给您查办!”
雪瓶摇摇头说:“没有甚么事。”又怔了一怔说:“我的爹爹春大王爷……”
两个差官都齐点头,并显出恭敬的样子,那好说话的差官就说:“我们在新疆当差多年啦,平日就久仰春大王爷的大名,行侠仗义,……”
雪瓶悄声点问:“我此次出来,就是为寻找我的爹爹,你们可曾看见她吗?”
差官又一齐摇头,说:“六七年前我们只见过她老人家一次,以后就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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