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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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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瓶向屋外厉声问说:“甚么事?你们别说废话,快套上车!” 
  外面的车夫说:“不是我们不套车,是顶多了再走三十里,可不能进山。因为天气不好,山里有大水,有强盗,又有狼!” 
  雪瓶忿忿地说:“你们只会拿狼来吓人!强盗跟山水我吏不怕!今天无论怎样我也要过山!你们只要能在今天把车赶过了天山!六天之内若能到迪化,我就加赏你们每人二十两银子,愿意不愿意!你们可快点说!” 
  三个赶车的一听有这样重的赏额,他们就都不住地发愣,彼此又悄声地商量著,牛脾子已急急去备马,萧千总却慌了,连说:“喂!你们可斟酌著一点,拿定了主意,别只要钱,不顾命!” 
  赶车的人就说:“其实这两也许下不大,山路也不是遍山都是水,也有很好走的路,山里并且住著不少的人家。” 
  雪瓶在屋里边洗脸,就一边更著急地说:“既然这样,为甚么不走呀?” 
  赶车的说:“走是可以的。” 
  雪瓶嚷嚷说:“那就别废话!快收拾!快赶路!” 
  牛脖子也高高与兴地说:“马这就预备好了!” 
  此时只有萧千总有些作难,本来是怕到了山里出了事,可是又扭不过众人;而且自己也实在愿意快些到迪化,见见钦差,求钦差在伊犁将军及领队大臣之处说两句好话,自己这个官儿至少可以升一级。 
  绣香又把他拉回屋去,劝也说:“你不要再拦阻了,赶车的既说是能走,就许不至于有甚么事!” 
  萧千总说:“山路上滑,山里有大水,这我倒不怕,我知道可以挑著道儿走,只是……”他变颜变色地悄声儿说:“你是不知道,近几个月来因为咱们那玉小姐离开了新疆,半截山、戈壁虎、蓝脸鬼、马头神,那些个大盗又都没有了顾忌,就像是一群妖魔离开了降魔杵,他们就都反了起来!沙漠、山路现在都很难走,不遇见了便罢,遇见了就是麻烦!” 
  绣香先是也变了变色,后来又摇头说:“这倒不必忧虑,雪瓶那孩子的武艺,也不在她爹爹以下,又有幼霞帮助她,我看强盗也都不是傻子,若知道是我们也决不会下手!” 
  萧千总想了又想,最后是一顿脚说:“好!咱们就闯这一关吧!你也快收拾著!”于是连萧千总都忙乱了起来,厨房里的风匣也加紧地响。不多时车套好了,马备齐了,大家就忙著吃饭,饭毕,由雪瓶从包袱里拿出银子,叫萧千总开发店钱,就一同出了店门。 
  这时雨丝更细,细得用眼看不见,非得仰面向天,才觉得出雨来,牛脖子穿著酱紫色的团龙破马挂,看那样子至小也像个千总官儿,可是下面穿的那条破裤子又像乞丐,他大声她笑著说:“这点雨,还能算是雨吗?为甚么就不走,可也真是!” 
  有个赶车的人也说:“这不是雨,这是山里的霰气变的,只要阴天的时候走进了山里,就是不下雨,人的衣袋也常常弄湿。” 
  春雪瓶就抬头向北一瞧,只见天跟地都变成一种混沌的灰色,而中间有一条特别深的颜色,那就是天山,还可以隐隐看得出那山岭起伏绵延的形势。车马一齐向北走,两旁的草地浮著一层雨气,犹如一片大海似的,而其中有牛吼声,马嘶声,还有牧人吹著笛子的声音,但却甚么也看不见。对面跟背后也看不见一个行路的人,更不用说车马了。只有他们紧紧的鞭子、车轮、马蹄的声响交奏著、混乱著,向前缓缓移动。面前雾里的天山是越来越高,那道特别深的灰颜色也越来越显著,走了多时,而又落下来了,可比早晨的两大多了,霎时马的身上尽湿,他们身上的夹衣棠也都快淋透了。 
  萧千总赶紧说:“两位姑娘快到车里去吧!” 
  幼霞向雪瓶看看,问她说:“你愿意上车吗?” 
  雪瓶却摇头,只叫车夫从车上把她们赛马的时候所戴的那两只大草帽拿出来,车也停住了一会,车夫们在车上蒙了油布,萧千总却趁著这个时候,把他的马系在车的后向,他又怕两把帽子上的红樱子淋得变了颜色,他赶紧的摘了来,就拿著帽子跑到他太太的车上去。 
  这一会儿的工夫,雨更大了,连牛脖子都脱下马挂来盖在头上,幼霞有点害怕的说:“哎哟!我的身上至湿了!” 
  雪细说:“你快上车去吧!” 
  牛脖子赶紧上前去接鞭,幼霞跳下马来,就跑到最后边那辆车上,牛脖子就拉著红马跟著走,只有雪瓶,无论任何人劝她,她也决不上车,并且沉首脸儿,指挥车夫们说:“快走!快走!”她的马在前,车辆马匹都随在她的后面。如是,又一条长蛇似的冒雨疾进,又走数十里,就到了天山之下。仰面望去,那山峰连著烟雨,真不知有几千丈高,山风摇著山树,杂以雨声,哗哗地响,有如万马在沙漠中行走之声,可是眼前的这条山路却很宽,而且坡不十分陡,这原是南北往来的要道,经过人力开凿的。雪瓶催马就往山中走,头一辆车上的萧干总却高喊著:“慢著!姑娘你先慢著!” 
  雪瓶将马收住,回过脸儿来,她的脸也看上了雨点,真如出水的芙蓉那般的美丽,问说:“甚么事?” 
  萧千总说:“咱们还得商量一下,到底是进山不进山?这道山路我可走过,从现在就加快,还别迷路,别遇著山水,出了北山口也得天黑,万一……” 
  雪瓶不待他说完,就忿忿地说:“万一甚么呀?已经走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要折回去?”她看出赶车的都又有踌躇不前的模样,她就说:“都快往前走:如若不到天黑就走出了这道山,那就赏你们——连牛脖子都有赏,每人给五两,到了迪化时再另算!” 
  萧千总叹气说:“唉!你有钱就完了!”他懊丧著将头缩进车里,表示不管了,由著雪瓶的性儿去办,那牛脖子这时却精神百倍,“吧”的上了那匹红马,挥鞭就问山中走,雪瓶见他骑马很利便,便很喜欢地问:“你认得路吗?” 
  牛脖子将马勒住,把头上盖著的酱紫马挂往背后一披,昂起头来,表示不怕雨,他说:“怎不识得路?这股山头,我走过没有二十回,也有十七八回啦!” 
  萧千总又从车里探出头来,高喊著说:“别听他的!他吹牛啦!这小子靠不住!” 
  牛脖子说:“真的,我要是带错了路,小王爷鞍旁就是宝剑,还能够绕我?我一点也不说假话,这股路我准比赶车的还熟,闭著眼睛我也能走!” 
  雪瓶点头说:“好吧,你找那平一点宽一点的路,带著我们走,因为我的马虽然甚么路都能走,车却不能。” 
  牛脖子说:“小王爷您请放心吧,准保没有错儿。” 
  雪瓶遂就将马向旁收了收,让牛脖子走过去在前带路,赶车的都回头看著他们的同伴,都撇嘴,那意思说:看这小子的,倒要看他对这条路熟不熟?等他带错了的时候,再说!当下牛脖子骑著红马,铁蹄敲著坚硬的山路往前去了。三辆骡车紧随在后。前一辆车上的萧千总找出来一副纸牌,在手里摆弄著。雪瓶骑著那匹黑马,随著最后的车走,她同车上的幼霞一问一答地说话,幼霞是说几句便笑笑,并随手拨著身旁的琵琶,发著崩崩的响声,雨声也愈大,同山中走了一会,山路有的地方就极窄,眼前弥漫著雨烟,一片模糊,其么也看不见,下面是无底的深涧,也腾著雨烟,如同个云窟似的,车马至此不得不停。雪瓶的夹衣已经湿透,顺著草帽的边沿直向下流水,连眼睛全不能够睁开了。 
  萧千总大声喊叫说:“别走啦!别走啦!车马要是一动弹,就许掉下去摔死!”他在车上坐著觉得悬心,顾不得他那顶新的红樱帽子,就下了车,站在大两裹摆著双手,脚也连半步都不敢迈,大声嚷嚷著,可是他喊破嗓子别人也听不见,因为那潇潇的雨声,不仅是雨,还有雨击著万仞山岩,风摇著千棵树木,雷声滚在高空之上,声音是大极,也乱极了,即使在沙漠中遇著大风,也没有如此的猛烈。他们的这队车马就全钉在这山路之上,受著无情的风雨吹打,都僵如山石,不敢动一动,约半个钟头之后,雨才渐微,风力也减弱。又多时,那浓厚的烟云才向高处、向远处飘散了去,而大水都从崖上往涧中流去,仿如击著巨鼓,众人这才都如同苏醒,有的“哎哟哎哟”的叫著说:“这场暴雨可真是了不得!” 
  雪瓶的全身衣服已尽贴在身上,鬓发也黏在脸上,大草帽早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然而她仍然骑在马上,并转脸向车上抬起头来的幼霞噗嗤地一笑,随后又扬起鞭子来说:“走吧!快一点走吧!乌云飘过去了,雨不至于再下大了!” 
  萧千总却蹲在一块大石头的旁边,两只手揪著那山缝中生出来的一棵小树,他全身湿得跟水老鼠一般,辫子上也沾著许多树叶,幸亏他那顶红缕帽系得紧,没有刮去,但他喘了半天气,忽然扭身坐在地下,从山石流下的雨水就冲著他的屁股,他瞪著眼,发急地说:“还走呢!不要命啦?幸亏这几个骤子跟马远老实,要不然,早把咱们带到涧里摔死啦!这是玩的?……你们走吧,反正我是不走啦!” 
  牛脖子的样子此时倒不十分狼狈,拉著那匹红马,又要骑上去,并笑著说:“萧老爷你上车去吧!咱们再鼓一鼓气儿也就过去了。现在这条山路叫大雨一冲,地下的泥都没有啦!才更好走呢!” 
  雪瓶也有点气,同萧千总说:“你说不走,难道我们就都站在这里过夜?” 
  幼霞也说:“对啦!萧姨夫,你在这儿待著不走,难道你就不怕晚上有狼来吃了你吗?” 
  三个赶车的一齐过去拉他,劝他,都说:“已经走在这儿啦,车也转不回去啦,就乘著这时雨住了一点,再赶些路吧!如果赶不出山去,那咱们只要见著人家,就投宿,这山里的人家除了猎户,就是樵夫,倒还都靠得住。” 
  绣香也从车中探出头来,著急地也让他丈夫上车,并要下来拉他。牛脖子已跨上马往前边走去,回著身大声嚷著说:“走吧!往前边不远就有人家,那地名兄我都知道,叫作红叶谷,大概那边还有店房。” 
  萧千总听了这话他才慢慢地站起身来,直著眼向雪瓶说:“姑娘!咱们可得把话说明,到了那红叶谷,咱们可一定歇下,半夜里有山狼闯到山谷里把我吃了,我都不怨你。反正我是不能再往下走,我真怕掉在涧里!我比不了你,你是你爹爹传授的,你们都是异人。可是饶是这样,你爹爹还回不来了呢!” 
  雪瓶一听这话,不由把眼一瞪,假若不是看在绣香的面,她真许挥剑把他杀死,忍下了口怒气,就挥鞭说:“别多说了,走吧!” 
  当下萧千总垂头丧气地又上了车,绣香又不住埋怨他,他的脸上也显出了很后悔的样子,觉得是得罪了春雪瓶,想找著话儿跟雪瓶说,雪瓶也无暇答理他,只催著车马快往前进,她的意志还不为这场暴雨所折,还是要当日就走出山口,于细雨簇簇之下,马蹄车轮磨著新洗的山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转过了几道山环,越过了两重峻岭,雨虽未再下大,可是云气很低,对面五步之内全都看不见人,雪瓶也觉出有些危险,马也不敢快走。同时水声极大,据赶车的人说:“这一定是雨水勾上了山水!恐怕走不过黑龙头了。” 
  雪瓶问:“黑龙头是甚么地方?” 
  赶车的说:“黑龙头是一座山,转过那道山是一条曲曲弯弯的下坡路,再走四十里就出了北山口啦!” 
  车上的萧千总说:“算了吧,那四十里我可宁死也不走啦!要被大水冲走还不如被狼吃了呢!” 
  此时众人都注意著雪瓶的眼色,那意思是希望雪瓶快决定主意,到底今天是不是一定得赶出山口? 
  而此时春雪瓶突然一阵神色愁黯,因为她的心里忽然想起来许多事,其一,萧千总刚才抱怨似的说了自己的爹爹回不来之事,这不是诅咒,恐怕是真的。其二,赶车的说出了黑龙头,她却不禁联想到了白龙堆,那天是不是因大风失散了两个人,或是……。 
  唉!到底当时的情形是怎样呢?几时才能把那姓韩的找回来,细细询问?其三是她忆起了从前,那时自己才十三岁,暮春时节,草原的草刚长,孔雀河中的水初涨,她爹爹时常在河中洗马——就是现在这匹黑马,——兼练习水性,因为她爹爹曾说过,将来只要有机会,她还要赴青海走走。由青海再住江南,找李慕白去索回那几卷奇书,所以必须先将水性练好,因为江南多水。那几卷奇书李慕白决不能够善给,必定有一场恶斗,就许在水中恶斗。那时记得自己的小心里是十分的忿忿,也耐著心学习浮水,练习著在水里睁眼睛,拾取那河底的带颜色的小石头子拿出来玩!……她的心飘往那往事,如今只有黑马犹存,爹爹却杳然不知生死,她不信赛八仙的卦算得灵,她就不胜地悲伤。 
  又转过了一道山岭,往下面看就有一座低谷,四下的雨水都向下流,下面却在轻烟之中隐著一片绿色,且看得出来许多屋顶,听得见几声隐约的犬吠,赶车的说:“这里就是红叶谷了。” 
  萧千总在车上听见了,就急忙说:“停住吧!停住吧!” 
  那牛脖子却仍在前边不下马,说:“向前走吧,天色还很早!这时山水之声也小点,大概黑龙头能走得过去!” 
  萧千总怒骂道:“王八蛋!你他妈的命不值钱!老爷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谁跟你去送命?……王八蛋!不是我心好,能叫你跟著我们走?还能给你马褂穿?” 
  三个赶车的一齐向雪瓶哀求,说:“小王爷!咱们不如就在这儿投宿吧!这儿也还稳妥,天真不早啦!往下可真不好走,反正明天晌午,我们一定把车赶出山口,五六天准到迪化就是啦!” 
  幼霞也皱著眉说:“你瞧你身上多么湿!也得小心冻出病来!” 
  雪瓶也觉得难违众意,她就说:“谷这么低,车辆能够下去吗?” 
  赶车的说:“能下去,那边有路,一辆车足可以走得过,因为这红叶谷也不是个小村子,早先这儿也还有座官厅呢,有一位老爷带著几个兵,为的镇守这股山路,免得官车有闪失,前二年才裁了的。” 
  萧千总已经下车,连说:“道路很好,赶车的,你们给我找路往下赶吧!到了下边,有店咱们住店,没店咱们在人家住宿,好在咱们车上是女眷,住在人家家里也没有甚么不方便。” 
  于是第一辆车的赶车的人就下车步行著,揪著骤子向前走,山路曲曲弯弯,越来越低,可是并不十分斜陡,少时车就停住了,赶车的说:“只能停在这儿,不能再往下赶了,要不然明天早晨走的时候,车可没法子转过来。” 
  雪瓶也下了马,牛脖子正在去解那匹黑马,雪瓶叫了他一声,才赶紧过来,把白马也接过去,他眼睛吧答吧答地望著雪瓶,龇著黑牙笑说:“看!小王爷你的身上衣服全都湿啦!” 
  雪瓶没有理他,自己解下马上的湿包袱和宝剑。萧千总搀著他的太太,又大声嚷嚷,叫车夫们也别净忙著卸骤子,先帮著拿一拿车上的东西。 
  此时谷里的那些户人家已听见上面的杂乱声音了,狗就汪汪地乱叫,三五个村民也迎上来看。 
  萧千总就在前面,先是客气地说著:“惊扰!惊扰!”后来就拿起来官的势派说:“我是个千总,我们这几位堂客全都是钦差大臣的官眷,我们都是要上迪化去的,遇见了雨,当天赶不出山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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