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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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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三简直有点舍不得迈步儿,心说:唱得真好,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年轻小伙,大概就是我吧?我今年才三十二……想著就要用舌尖只破窗纸向里面看一看,不想“当”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待了半天,又听“当”的一声,原来是有个店里的人,从外院到里院,打著定更的锣,他心说:笨蛋!连更都不会打,不如交给我吧。 
  他不由得挪动脚走,仰脸看著天,天上的星星都向他眨眼,仿佛认得他是熟人,他的精神又大啦,这时候要叫他睡觉可真难,他回头又瞧了瞧那窗户,心说:会唱小曲调,一定是个混事的!他走到了里院,站在院中又叫大相公,瘦老鸦从东屋里出来,直问他有甚么事。他说:“萧三爷,我要跟我们大相公说话!你替我说也行。大屋子里人太多,挤得比粥还稠,我买受不了!我跟大相公出来虽不是想要玩乐,可也得吃得饱、睡得安,萧三爷您也知道,我在望山庄可是打更带刷马,但我没受过这个罪,您要不信就到大屋子看看去,您也是走过路、住过店,您也跟我一样受过穷,您去瞧瞧,那间屋子是人住的不是?” 
  瘦老鸦停了一声,笑著说:“你就爽快地说你不愿意住大房子,要给你单开一个房间,就完了。”瘦老鸦遂走进屋里跟韩铁芳去说。 
  韩铁芳把他叫进屋里,同他说:“大屋子里要是太挤,容不下你睡觉,当然得给你另找一间房,只是你若想图安逸,一点委屈也不能受,那可就不对了!你千万别以为我有钱,我出门时身边只带著百余两银子,这一点路费我们须拿著它走到甘肃省,还许走到别处,所以这次咱们出来,是为受苦来的,并不是为享福!” 
  毛三直挺挺地站在大相公的眼前,听到这里,他的心像泡在凉水里似的,心说:图甚么呀?不在家享福,可来到外边受苦?万金的家产全都分散给了人,自己却只剩了一百来两,这不是发了昏吗?他又斜眼看了看瘦老鸦,心里却又转了一转,觉得大相公与瘦老鸦之间,不定有著甚么麻烦事儿,瘦老鸦不定是教给大相公甚么的师父啦,也就是!大相公决不会没有钱,他还是得在瘦老鸦的面前装穷。于是就把嘴獗了獗,说:“不是我不能受苦,您可以到大屋子瞧瞧去,看那儿能够插脚不能?” 
  瘦老鸦突然拉著他说:“我随你瞧瞧去,不然,以后是天天住店得找两间房,那还受得了?” 
  韩铁芳还拦阻他说:“何必!今天就让他一个人住一间房子好了,也不至于花多少钱。” 
  毛三心说:对呀!本来大相公不在乎这一点,可是瘦老鸦却气忿忿地,不能容许毛三这么捣蛋,就揪著毛三到了前院的大屋子,拉开门往里一看,他觉得也确实是太为杂乱,气味太臭,他自己不在乎,能挤到里面去而处之泰然,但要叫毛三,这家伙虽然是个奴仆,可也是在韩家舒适惯了的,也难怪他受不了,遂就说:“好!你去跟你们大相公住一个房子去吧,我能在这儿挤著,我觉著这儿还暖和呢。”他遂把毛三一推,就进到大屋子里去了。 
  毛三倒不由得脸红,往里院走著,经过那过道儿之时,可又停了停脚步。听窗里,男的跟女的又在嬉笑著说话,他又有点发迷,心说:再唱两口儿叫我听听吧。走过去,还不住的回头,见那纸窗上浮著那妇人的影子,鬓发一络儿一络儿的,都能看得出来,屋中的灯挑得很亮,而妇人已把她头上的绸帕除下来了。 
  毛三的心里飘飘荡荡地,到了屋里见大相公,却又说了瘦老鸦一大堆坏话,说:“大相公,您跟他在一块,有多么失身份呀?谁不知道您是洛阳城有名的财主少爷,那瘦老鸦是个穷无赖?” 
  韩铁芳发怒说:“不要胡说啦!” 
  毛三说:“我是为大相公著想,我是跟大相公出来的,不是跟他瘦老鸦出来的,我跟著您,吃甚么苦,我都不会说一句话,跟著他,我不能服气,他是个甚么东西?咱家的老员外还不是他跟那姓徐的给逼死的?” 
  韩铁芳听了,越加烦恼,便大声叱住了毛三,不许他再说话,此时店伙已送进饭来,韩铁芳吃著饭,面现倦态,而且愁眉不展,毛三站在旁边吃,却很有精神,仿佛早晨睡足了觉才起来的样子,一边吃著,一边他的嘴里还要往外喷话,但摸不著他大相公的脾气,他不敢说出来,又吃了两碗饭,还剩下几口,忽然瘦老鸦闯了进来,直眉瞪眼地悄声对韩铁芳说:“我刚才在大屋子里听人说了一件要紧的事。” 
  韩铁芳疾忙停住了筷子,变色地说:“甚么事?” 
  瘦老鸦却用手将毛三推出屋去,随即闭紧了门。 
  毛三的脚步踉跄,在院中几乎摔了一个跟头,他嘴里还嚼著饭,心里却气极了,真要大骂出来,可是这时忽见那小过道上有人娇声媚气地叫著:“伙计!伙计!”毛三不由又直了眼,向那过道,藉著那隔著窗纸漏出来的微微灯光;看见了那妇人倚著窗户在叫人,他也帮腔了一句,叫著:“伙计!伙计!伙计都哪里去了呀,人家在这里叫呢?” 
  他的心里喜滋滋地,由不得他自己,仿佛他已忘了是被瘦老鸦推出屋来的,那妇人并没理他,把伙计叫了来说了几句话,就又进屋里去了,毛三的身于站在这里,眼睛还盯著那窗子,屋中的瘦老鸦还没跟大相公谈完话,这时,“当当!当当!”打更的敲著锣又往后院来了,毛三心中诧异说:打得不对吧,这打更的是个外行吧?哪能才交过了头更又打三更鼓呢?可是这院中的许多房间,随著这锣声就都熄了灯,关上了屋门,只有大相公的房里,和那妇人住的屋子窗上,还灯光隐隐。别人都睡了,他却仍然精神畅旺,好像才吃过了早饭一样。 
  此时春夜的风儿飕飕的吹著窗纸。屋中,瘦老鸦跟韩铁芳说的话很是严重而且紧急,他说:“刚才我在大屋子里,听见两个西边来的人,他们说黑山熊的儿子吴元猛,确实是在西安府。此人不过二十来岁,武艺超过他的父亲,臂力极大,而且疏财仗义,江湖人对他都很尊敬,他并且交结官府,手面极大。” 
  韩铁芳却说:“我找的是黑山熊,与他的儿子并不相干。” 
  瘦老鸦说:“可是这些人在前面挡著,使你捞不著黑山熊,也不由得你不生气。我本想来这里先去拜访刘老英雄,可是刚才我听人说,他到华州去了,得五六天才能够回来,我们短了一个膀臂,不然叫他给写两封信,咱们走在路上一定有人照应,有些个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就许不会帮助黑山熊跟咱们作对。刘昆是本地有名的人物,这里的首富戴大庄主也是他的徒弟。” 
  韩铁芳说:“我们不要仰求于人,求人不成,把我们的事倒弄得无人不知,那才合不著理!” 
  瘦老鸦却说:“你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在洛阳你单身打了独角牛,我跟你四叔父,逼死了韩老善人韩文佩,咱们突然又都离开了洛阳,江湖人又都不是聋子,哪能够不知道?” 
  韩铁芳摇头说:“我想黑山熊不过是个有名的强盗罢了,至多他手下有些喽啰,我不信江湖上的人都能个个为他效死。” 
  瘦老鸦停了一声,说:“你哪里知道?二十年来黑山熊倾家破产结交江湖人,他原为的是对付玉娇龙,可是玉娇龙始终没有跟他碰头。昨天在白庙镇店里,我跟你说的那些个人,多半是黑山熊的好朋友,到时你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一定会帮忙黑山熊和你拼命。” 
  韩铁芳听了,真不耐烦,想不到他师父在洛阳传授武艺之时,还是那么胆高气壮,如今一出来,事情还都没有来到,就先这么诸多的顾虑!他遂就皱著眉又摇头,说:“全不必管他们,师父将武艺传授给我,原是为我用的。到时,真要有人找到我的头上来,我绝不畏惧!”瘦老鸦怔了一怔,又悄声说:“还有今天我们在半路遇见的那江湖女子,她还同著一个男人,两人不像是正经的夫妇,现在他们也住在这店里,住的是靠近过道的那间房子,刚才他送出去的那人我也认识,是本地的一个有名的人。他和那女子恐怕都是西路上的,不是镖行的,便是绿林的,只可惜不晓得他们的姓名。”说著,又像是很纳闷、惆怅的样子,可见他是对路上遇见的,尤其是露出江湖形色来的人,全都非常注意,而且关心。 
  韩铁芳却淡淡地说:“我们何必管这些闲事,我们今夜只在此住一宵,明天晨起,走我们的路就是了。” 
  瘦老鸦却仍然叹著气,仿佛有点发愁。 
  韩铁芳躺在炕上昏昏欲睡,瘦老鸦还在桌旁的一把小凳于上,默默地对著那盏光焰黯淡的锡灯台。外面的三更锣也已经敲过,四周十分清静,瘦老鸦正准备回大屋子去睡觉,忽听外面杀猪似的一声大喊,接著许多的脚步声咕咚咚的乱响,瘦老鸦惊得站起来,韩铁芳也坐起身来,一齐瞪目侧耳,向外去听,就听是毛三的声音,怪喊著说:“我没有啊,救命呀!大相公!” 
  韩铁芳就要往外走去,瘦老鸦一栏他,却没有拦住。他已挺身出了屋,就见毛三跑到一个墙角边,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地说:“我没有甚么心……我敢对天发誓,大爷,大爷你别杀我!大相公快来救我吧。” 
  一个高身的汉子手持著明晃晃的钢刀,发著嘿嘿的狞笑,向墙角逼去,那边过道儿却站著一个妇人,发出狠狠的声音说:“割下他的耳朵来!看他敢再偷听?挖出他一只眼睛来,看他敢再偷瞧?” 
  男子的钢刀高举,真像要割毛三的耳朵,要挖毛三的眼睛,毛三却缩著脖子喊叫说,“哎哟!大相公快来救我吧!” 
  韩铁芳心虽急愤,但并不惊慌,也不忙著走过去,从容地迈著步,仿佛要过去看热闹似的,及至那男子揪住了毛三的耳朵,毛三拼命大喊,男子真凶,眼看就要动手割了,韩铁芳却蓦然向前一窜,手急如风,左手托住了那男子的右腕,男子也早有防备,闪身反手去托,揪住了韩铁芳的左臂,把右手的刀夺开,反向韩铁芳砍来,韩铁芳也疾避左臂,收回身来,然后又蓄劲以待,那男子见韩铁芳向后闪避,以为是惧怕他了,他就又发了一声狞笑,随身进逼,一面刀如闪电,向韩铁芳削来,韩铁芳却趁他一勇直前之时,突然转变了拳势,斜身逼近,乘虚一拳打来,这种打法就是“内家”所谓之“逼”,更有歌诀曰:“逼字迎门把手扬,任他豪杰也慌忙;听凭熟练千般势,下手宜先我占强。” 
  碰的一声,男子的胸头吃了很重的一拳头,身子向后倒去,韩铁芳乘势又一脚,踢落了他手中的钢刀,当哪一声,刀飞出了很远,咕咚又一声,男子的身子也趴在地下,旁边瘦老鸦却大喊一声:“小心!”原来那个妇人也会武艺。她自屋中取了一柄宝剑疾奔过来,想自左方来袭取韩铁芳,但即使没有瘦老鸦的那一声喊,韩铁芳也已然知道了,他的脚步极快,身翻如飞,早已躲开了妇人的剑,以拳势挡妇人的臂,擒、捺、披、拦,竟使妇人的剑法不得展开,手中徒握利刃,却不得近他的身。 
  这时,瘦老鸦也跑到屋中,取了他徒弟的那口剑,舞剑飞跃过来,遮护佐他的徒弟,与妇人对剑两三合,将剑交给了韩铁芳,便又跳到一旁观战,他是为要品评品评他徒弟的武艺,因为见那妇人的剑法很熟,他要看他的徒弟是否敌得过。 
  当时就见两剑往来,疾如闪电,妇人的剑法极狠,似久历江湖,常经杀斗的样子,韩铁芳的剑法虽无新奇著数,可是他的长处是快而紧,准确而又严密,一丝也不乱,一步也不肯放松,瘦老鸦不禁暗暗的喜欢,心想:有了这样的徒弟,很可以东西南北,行走无碍了。 
  此时那男子已经爬了起来,直喊著说:“还打甚么?月香快闪开。”他过去捡刀要上前劝架,可是韩铁芳早已一剑拍在那妇人的臂上了,妇人扔了宝剑逃开了,韩铁芳也不再逼,就收住了剑势。 
  瘦老鸦用眼瞪著那男人,就见那人一句话也不说,过去拉了那妇人一下,他们就一同走了。妇人还回头望了韩铁芳一眼,以尖锐的声音说:“朋友!你把姓名留下吧。咱们后会有期!” 
  韩铁芳本来跟个妇人对了十余合剑,虽说结果是胜了,也颇觉得无味,妇人这么一问他,他倒答不出话来了。毛三这时可又挺直腰板,抬起了脖了,像一条哈巴儿狗似的往前扑著追,发横地说:“小子!你们有本事再来跟我们大相公斗斗呀,我们大相公是洛阳俯望山庄,家大业大的韩大……” 
  瘦老鸦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往屋里拉去。毛三却还跳著脚儿大骂,说:“小辈,我也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那妇人是个江湖女子,下三滥!你们还敢打吗?你们他妈的也怕丢耳朵呀?泄气!丢人!……” 
  韩铁芳呵斥了一声,他才进到屋里。 
  此时那被韩铁芳打败了的男女二人,竟是十分的忍气吞声。回到过道儿他们那屋里,就把灯吹灭了,再也不出来了。后院里刚才的一场恶战,已把屋里的客人都惊醒,尤其是大屋子里的那一群人,一齐大声的嚷嚷、大笑,并都打听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打起来的,其实韩铁芳也说不出争斗的原因来,他躲避著众人的视线,就提剑进了屋。 
  店掌柜又在院中大声喊说:“请诸位都回屋睡觉去吧。人家已然打完了,又没有当场出彩,也没有看头,诸位歇著去吧!天不早了。”那打更的又“当当当”敲了三下锣声,毛三捂著耳朵,瞪著大眼睛笑说:“这么一会儿就三更呀?真是胡打!到天亮应该打几更呀?” 
  瘦老鸦上前打了他一个嘴巴,问他刚才怎么惹起来的祸。 
  毛三先还不肯实说,后来韩铁芳用严词逼问他,他才说出来,说:“我也没有别的心!我只拿舌尖只破了那过道儿的窗纸,往屋里看了一眼,也还没看明白,可是他们就看见我了,就拿著刀追出来,要剜我的眼睛,割我的耳朵。其实大相公就是不去救我,我看他们也未必敢。” 
  瘦老鸦瞪眼说:“人家怎么不敢呀?” 
  这时院中的笑声跟谈话声,已渐渐地消散,那更夫还“当当”的敲著个破锣,店掌柜又进屋来,面上堆著笑容,劝韩铁芳不要再生气,并说:“都是过往的老主顾,无论如何,都看在我的面上,大家别意气!” 
  瘦老鸦就趁势问:“那男女二人是干甚么的?那男的姓甚么?他们是常从这里过不是?” 
  店掌柜却带著惧意,笑著连连搓著双手,说:“也不必问啦。事过云烟散,都是出门的人,都是柜上的老主顾,大家都忍气就成了。”说著又弯弯腰,笑著说:“三位歇息吧!”他就退出屋去了。 
  瘦老鸦此时却有些发怔,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店掌柜绝口不说出那男女的姓名,可见那两人必定有点来历,他们现在也不是愿意忍气,是想在这里万一把事闹大,吃了大亏,一传出去,他们的名头就从此完了。”又说:“铁芳,现在咱们可以说是已跟人动了仗呀,已得罪了江湖人啦。那两人一定不服气,以后的明枪暗箭都要冲著咱们来,还不知有多少。咱们现在就是想高挂免战牌,也不行啦,只好往下去干,你的剑法,刚才我看了还不错。可是别的事情,还得让我操神。刚才打得那么凶,现在又同住在一家店内,再待会还不定要出甚么事,咱们明天又得赶路,今晚上也不能一夜不合眼。只好,我在这屋里住啦。毛三你到前院大屋子里去吧。你惹下的事,你也应当受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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