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头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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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小抄不是简单的事儿，第一，你得知道要考什么，从哪儿下手；第二，小抄字要小，内容要丰富；第三，小抄要小，要易于隐藏。可是众生们身经百战，把做小抄当作十分乐趣，况且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共同努力，做好了，汇到一块，删繁就简，剔皮剥骨，然后用七号字打印出来，效率极高。学校考试，每每救活几个不景气的复印社。

　　饶是如此，前几场他还是考砸了，确切点说是“抄砸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监考老师凭借着一双一双慧眼，极大增加了考场舞弊的难度系数。书院业已通报了几位倒霉的仁兄。

　　宝玉不由暗暗心焦，因为考前雨村说这次考试成绩要通知家长。宝玉可不想去招惹老爹。一时慌了，心想考英语务必要一搏了——考不好是死，舞弊是死，等死，何不舞弊？学习标兵宁有种乎？

　　英语是第二天上午考，宝玉做好小抄，拿到校外复印。

　　复印社老版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这女子早就和书院这群孩子混得烂熟了，见宝玉来，笑道：“明天考英语，我就知道你得来。”宝玉笑着把准备妥当的小抄给她，随手拿过一本杂志，往旁边沙发上一坐，忽然被下面什么东西铬了一下，一看，是一手机，问老板娘是不是你的啊。老板说，不是，我的在口袋里。刚才来了一人，印了一大堆广告，是他的吧。话音刚落，一个人风风火火进来，宝玉一看，竟然是汤小栋。

　　“我手机呢？”汤小栋进门劈头就问。

　　“这呢——”宝玉递给他。

　　“呦！是你！”

　　二人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宝玉一把拉住汤小栋的手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没想到刚才坐的是你的手机！”汤小栋眼睛一瞪：“怎么你做我手机了？！”翻来覆去看，检查伤势。

　　宝玉知道他是生意人，便不计较，不过像他这样儿的生意人也太直了点，一点也不懂变通，确实少见。

　　汤小栋监察伤势完毕，见无恙，欣然一笑，道：“贾兄为何来此啊？”

　　宝玉便将考试的事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告诉汤小栋，汤小栋听了，笑。在宝玉看来，那笑很是诡异，内容极其丰富，于是纳罕，问道：“汤兄怎么这样笑啊，好生怪异，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汤小栋故作神秘，又笑，道：“我笑你有救了。”

　　宝玉一头雾水：什么叫有救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有法子让我考过英语？

　　汤小栋洋洋得意：“当然了，也不看我是谁！”

　　宝玉大喜，犹如在海上乘一叶扁舟看到远方的小岛，急忙拉住汤小栋：“汤兄真有法子？”

　　汤小栋肯定地点头。

　　宝玉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汤兄！我的幸福！我的春天！我的小甜甜！”

　　汤小栋一脸的匪夷所思：小甜甜？？

　　宝玉说你不知道，为这事儿我都快急死了！考不好回家也不好交代！你要让我过了，我必定重谢！

　　汤小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朋友嘛朋友嘛，应该的应该的！”

　　宝玉又问及汤小栋有何上策时，汤小栋神秘一笑，拉起他就向外走。老板娘忙道哎东西还没印完呢！你还要不要啊？宝玉回身扔下一两银子：不要了！

　　汤小栋寓所。

　　汤小栋拿出一副眼镜。宝玉心焦，说，汤兄别闹了！我又不近视！汤小栋说我知道你不近视，可你想考好，就得用它！宝玉大眼一瞪：这不是周小狄用的吧？！《长江七号》你看多了！

　　汤小栋戴上眼镜，摇头晃脑，然后说：“不是，不是，我这个比他那个高级多了！他那个得有电子虫儿，我这不用！——听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眼睛，它是由美国DSGP组织秘密研究开发的一款——英汉互译眼镜！”

　　“英汉互译眼镜？”

　　汤小栋点头，摘下眼镜，说：“这东西里面有个微型感应器，还有个微型处理器，可将书本上的英语扫描，然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程序，把英语翻译成汉语现实到经过特殊处理的镜片儿上，本产品精致小巧，外形美观，经济实用，广大学子提高外语能力、考试作弊之必备良器。”

　　宝玉拿过眼镜，将信将疑，“真有这么厉害？”

　　“靠！老兄这都什么时候了！高科技时代了！什么东西造不出来啊！——相信我没错的！”

　　宝玉戴上，汤小栋拿过一本英语书，让他看，宝玉凑过去，一看，满眼方块字。大喜，喜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谢谢汤兄！谢谢汤兄！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应该的！大家都是朋友嘛！不看张小泱的面子我也要便宜点，给你打个八折！三百两银子，东西你拿走！”

　　“啊？——还要钱啊？”宝玉真是大跌眼镜。

　　汤小栋想你真傻还是装的啊，买东西不给钱的吗？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儿啊！就是掉了你敢吃啊？！不挣钱我喝西北风去啊！再者说，老天爷忘了刮风，我还不得饿死啊！心上想着，嘴上道：“贾兄见谅，我是个做买卖的，吃的就是这碗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得养家糊口啊！我那媳妇又懒又馋——没法子！”

　　宝玉确实有点为难。前两天借出去的银子还没收回来，再加上前两天吃的狠了点，手头确实紧。不由面露难色。

　　汤小栋察觉，于是道：“要是现在手头不宽敞，那先赊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说！”

　　宝玉感激不尽，可实在不愿意欠人情，便道：“钱我会想办法。一会儿你去和我去学校，我借了钱给你。”

　　汤小栋忙道：“不必不必！你这样儿不是抽我嘴巴吗！我汤某人再怎么着也得讲究点人情仁义啊！眼镜你先拿去，三百两银子，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

　　宝玉感激不尽，收起眼睛又和汤小栋寒暄一番，离去。欣喜不已。次日考试后将凑来的三百两银子给汤小栋送去，不提。

　　从考场里出来，宝玉大大松口气，知道好学生什么感觉了。别人看他大大不比从前，于是问，怎么着啊，考挺好啊？宝玉脸一沉，道：哎，没办法，没办法，一般啦，一般。现在知道什么叫小人得志了。

　　当天晚上成绩就出来了，宝玉其他科都平平——甚至还有凹下那么一点，数学才考了三十七，独有英语分数奇高，一百五十分的尸体他得了一百三十五，只在作文上失掉１５份。石破天惊。不消一节课，几乎全校都知道了。老师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小子！手段不错啊！竟然没被逮着！

　　接着就是宝玉被教导办公室由一个与老师和雨村轮番轰炸。盘问他有没有作弊，宝玉嘴巴紧得很，跟铁嘴式的，二位人民教师又不是酷吏，不能动刑，只好干着急，最后想出个法子来，于是决定后天单独对其进行测试。宝玉自恃有眼镜护身，满不在乎。

　　黛玉等人对此甚是纳罕。问及原因。宝玉便将眼镜的事儿全盘托出。探春道：“我说你借钱干嘛使呢，原来是这档子事儿。”说着，从宝玉手中拿过眼镜，看看，“这劳什子真有那么厉害？”

　　“戴上你就知道了。”宝玉道。

　　探春戴上，恰好手机上有一行英文，一看，果然变成了汉字，大奇，然后说，现在这高科技真是，真是，真是为非作歹啊！黛玉说这话不对，为非作歹的是人，不是高科技，宝玉点头，说林妹妹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宝钗拿过眼镜，翻看半天，说：“宝兄弟走这邪路怎么说也不是好事儿。早就劝过你了，好好学习，要不然考试哪用得着这东西！”宝钗颇愤。

　　宝玉听了不说话。黛玉淡淡道：“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种东西真普及起来，那人们还真是方便了。宝钗欲言又止。探春觉察气氛有变，于是打开话茬，说起刚才的衣服。

　　惜春从不参与此类谈话，起身告辞，说是要去画画。宝玉目送四妹妹出了教室，道：“四妹妹现在是一门心思只知道画画，像疯了一样，画室里我们这些人一天画出来的画儿加在一起也没她的画多。系春妹妹那是用激情画画啊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画画四妹妹都如此豪情万丈呢！”

　　“人家心里有信仰。”黛玉淡淡道。

　　第二天宝玉被叫到办公室，英语老师和雨村都在，办公桌前放一张小桌，上面一份试卷和一支笔。宝玉不由得捏把汗，又想带着眼镜呢怕什么！当着这两俩家伙的面靠出个高分来，吓死他们！

　　当试卷上那些来自外国的子母们都变成汉字时，这张试卷简单得可怕。一份八页的试题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都做完了，这宝玉还掐着点儿呢。雨村和英语老师大大地吃了一惊。宝玉在二人惊异的眼光中扬长而去，小人很得志。

　　当试卷改出来，二位老师更是大大地吃惊：几乎是全对。此时英语老师便坚信，这位贾宝玉同学是个不折不扣的英语天才！她是爱才的。她好像隐约看到一张张奖状一沓一沓证书一个一个奖杯。雨村大感意外，直叹人不可貌相，奇才啊奇才！英语老师又说，这年头儿，这孩子真是让人想不通！80后的孩子们，你们是怎样的一代人啊！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张小泱听说宝玉英语成绩突飞猛进，于是找到宝玉，说，你小子一撅屁股拉什么屎我都知道！你一拉屎你吃的饭我都知道！要是你没动用什么手段就考那么好我就改名儿！不叫张小泱了，改叫张庆利！宝玉说得了吧，你本来就叫张庆利。然后说知道还是瞒不了你——多亏了你那个朋友，汤小栋，要说那小子也真是神通，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那么一个眼镜，神通着呢！说着，把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来。张小泱接过来，看了半天，道：“高新技术害死人啊！”宝玉听了夺过眼镜，道：“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张小泱说，酸，酸死了！

　　书院里一旦谁考了高分那消息跑的比刘翔还快，当天下午宝玉一出门就被一帮同学团团围住，争抢着问宝玉用了什么快速记忆法，或者是吃了什么特效药，再或者用了什么英语学习机，宝玉应接不暇，李小万张小泱保驾护航，好容易回到宿舍，气喘吁吁。李小万提醒宝玉道：“别忘了，老班让你今天下午去办公室找他呢，指不定什么事儿呢！张小泱似乎未卜先知，冷眼看二人，道：“当然是好事儿！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宝玉躺到床上，道。

　　宝玉下午去雨村办公室，雨村脸上竟然有极其陌生的笑！以至于宝玉疑心自己走错了门，找错了人。

　　雨村示意他坐下。宝玉不安，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一时手足无措——哪儿见过雨村这副嘴脸待人啊。雨村看出他的窘态，道：“坐吧，坐吧。别紧张。”雨村这一提醒，宝玉更紧张。雨村道：“原本我也是个随意的人，只不过身为班主任，为了大家的成绩，不得已要天天板着个脸，我又何尝不想喜喜庆庆的呢！哪个老师不想让自己的学生说自己的老师和他们打成一片呢！——你坐，别站着，今天咱都不板着脸，坐下好好说话。别见了老师跟抽认识的，上数八百年，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既然一家人，宝玉也只得坐下。雨村笑笑，说，这才对嘛！然后问宝玉你喝茶不喝？宝玉受宠若惊，连连摇头。雨村要去倒水，宝玉连忙拦住，惟恐折了寿。雨村只得作罢。坐下，看着宝玉道：“过两天英语竞赛，全国各大书院都会参加，昨天我和老师们商议，认定你是最佳人选，以你的能力，准能给我们书院增光，夺了大奖，也是贾门一大幸事。我们对你可是给予了厚望的。”

　　宝玉自恃有眼镜在手，小事儿自然不再话下，但是平时最讨厌考试，刚想推辞，雨村又道：“你不要推辞，说是和你商量，其实就是命令。去吧。”宝玉只得点头。雨村笑了笑，说：“从今天起就不用去画室了，专心学习文化课。英语能考那么好，其他科目为什么不能？专心学文化课去吧，有这样的好成绩还学那玩意儿干吗？”

　　宝玉一惊，心想，那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要和林妹妹从一个屋檐下分开了？一脸哀求望着雨村，但雨村注意已定，不容分说，挥手示意他下去。宝玉只得慢慢出来，心中大戚。

　　待见了黛玉，吞吞吐吐支吾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然后低下头，不知林妹妹有何反应。良久才听黛玉慢慢说：“既然高升一步，那我恭喜二哥哥。”一句话说的宝玉犹如焦雷轰顶，愣了。再回过神儿来，黛玉早不知去向。宝玉心中悲戚，难受无比，一时乱了方寸。

　　魂不守舍拖着步子回到宿舍，张小泱一脸怒色。今天张小泱去找汤小栋，怪他不该把东西卖给宝玉。汤小栋说愿者买我才卖，我又没逼他。他用那眼镜不是挺滋润的吗？张小泱说，你们这些无证商贩，你这是在害人！汤小栋听了不爽，说，你不害他，你们是好朋友人家考好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啊？！张小泱听了气不及，愤愤离开了。心中对此类人深恶，发誓自此不与此人深交。

　　说完了，一看宝玉愁眉苦脸，说：“怎么着，贾大高材生怎么也这副嘴脸啊？事业上春风得意，情场失意了？”

　　宝玉叹气摇头：“失意！忒失意了！”

　　张小泱坐下来，拿过杯水来，品一口道：“你家林妹妹有怎么了？”

　　宝玉把事情说了，张小泱听了，摇摇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管不了。

　　宝玉闷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知道就不要这破玩意儿了！”张小泱笑笑，放下杯子，说，那你把那破玩意儿砸了！砸了！

　　宝玉“嘿嘿”一笑，说，得了吧，过两天还用得着呢。

　　黛玉捏着画笔，发呆。大才在做范画，让学生围了一圈。画室里很静，只听到大才的画笔在刷刷响，可越是响越觉得静。惜春看到黛玉发呆，知道她的心思，轻轻叹口气。大才耳听八方，听到这声叹息，就停下手中的笔：“谁在叹气？”张小泱忙说是我，刚才画苹果画错一笔，于是就有叹息。大才便不再说话，继续画画——想是此类对色彩敏感的艺术家对声音的感觉异常迟钝，男女声都分不清。张小泱奸计得逞，不禁暗笑，一转头看到林姑娘，花容憔悴，不由心生感慨，默念“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黛玉恰巧看见张小泱那双充满同情的眼睛，脸上一红，心下生气，才女不需要同情，尤其名才女。

　　考试那天，朱院长，贾雨村，英语老师都来饯行。宝玉甚感荣耀。张小泱也屈尊给他拎包，雨村小鸡肚肠，不放过张小泱，短短一截路，说了好几遍“这是谁啊这是谁啊好面生啊”，张小泱又气又恼，当着那么多领导只好干瞪眼。一会儿雨村说这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张小泱无奈，把包给了宝玉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回教室了。朱院长，雨村，英语老师三人目送宝玉乘坐的专车远去，才回书院。

　　雨村和英语老师对宝玉充满了希望。但是整个上午他们都在焦躁不安中度过。宝玉的考点在附近一家书院，不远，考试也就一晌的事儿。可这一晌对他们来说真是比永远还永远，比长久还长久。

　　黛玉还是处在闷闷不乐之中。别人也不敢劝。生活对于黛玉来说，暗淡得要死。黛玉叹口气，然后又叹口气。

　　一天了，净叹气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