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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世界-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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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磨坊在一分钟以前就开始磨得更起劲了。”
  “从纯粹逻辑或哲学的观点来看,两个观念之间总是存在有一种辩证式的紧张关系。”
  “例如?”
  “如果我思考‘存在’这个概念,我势必需要引进‘不存在’这个相反的概念。你不可能思考自我的存在而不立即体悟自己不会永远存在的事实。然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紧张关系被‘变化’这个观念消除了。因为如果某件事物正在变化的过程中,则它可以算是‘存在’,也可以算是‘不存在’。”
  “我懂了。”
  “因此黑格尔的‘理性’有一种动态的逻辑。既然‘事实’的特性就是会有相反的事物,因此要描述事实就必须同样描述与事实相反的事物。我再单一个例子:据说,丹麦核予物理学家波尔(Nie1sBohr)在他的前门上方挂了一个马蹄铁。”
  “那是为了带来好运气。”
  “可是这只是个迷信而已,而波尔却是个一点也不迷信的人。当有人问他是否真的相信这种事情时,他说,不,我不相信,但人家告诉我这样真的有效。”
  “真奇怪。”
  “他的回答相当具有辩证意味,几乎可说是自相矛盾。波尔就像我们挪威的诗人文耶(Vinje)一样,是以模棱两可而出名。他有一次说:世间有两种真理。一种是表面的真理,与它相反的说法显然是错误的。但另外一种则是深层的真理,与这样的真理相反的说法却是对的。”
  “这些是什么样的真理呢?”
  “例如我说生命是短暂的……”
  “我同意。”
  “可是在另外一种场合,我可能会张开双臂说生命是漫长的。”
  “嗯,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也没错。”
  “最后我要举一个例子显示一种辩证的紧张关系如何能够导致一个自发性的行动,并因此造成突然的改变。”
  “请说吧。”
  “假设有一个小女孩总是回答她妈妈说‘是,妈’、‘好的,妈’、‘我听你的,妈’、‘马上,妈’。”
  “真可怕!”
  “过了一阵子,她的妈妈对女儿这种过度顺从的态度感到很恼火。于是她大吼:”请你不要再当这样一个乖宝宝了!‘而这女孩仍然回答说:“好的,妈。”
  “要是我,就会给她一巴掌。”
  “我想你一定会的。可是如果那女孩回答说:可是我想当一个乖宝宝呀!那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回答很奇怪。也许我还是会打她一巴掌。”
  “换句话说,这种情况就是一个僵局。在这里,辩证式的紧张关系已经到了一种一定会发生某件事情的地步。”
  “比如说打她一个耳光之类的?”
  “我们还要讲到黑格尔哲学的最后一个层面。”
  “我在听呀广”我还记得我们说过浪漫主义者是个人主义者吗?“
  “神秘之路通往内心……”
  “这种个人主义在黑格尔的哲学中也遇到了它的否定或相反。黑格尔强调他所谓的‘客观的’力量,意思就是家庭和国家。你也可以说黑格尔对个人抱持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他认为个人是团体的一个有机的部分。理性(或‘世界精神’)必须透过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才会彰显。”
  “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理性最主要是透过语言而显现,而我们说什么语言是一出生就注定的。即使没有汉生(Hansen)先生这个人,挪威语也一样很好,但汉生先生没有挪威话就不行了。因此并不是个人造就语言,而是语言造就个人。”
  “应该是这样的吧。”
  “除了语言之外,我们会有哪一种历史背景也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没有人和这类背景之间能有一种‘自由’的关系。因此,那些无法在国家中找到定位的人就是没有历史的人。你也许还记得这种观念也是雅典哲学家的重点。没有人民,固然就没有国家,但如果没有国家,也就没有人民。”
  “显然是这样。”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国家并不只是由人民形成的一个集合。因此黑格尔说人不能‘舍弃社会’。因此,如果有人对他们所生长的社会不屑一顾,而一心一意只想‘寻找自己的灵魂’,是会受到耻笑的。”
  “我不确定我完全同意这点,但这没有关系。”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个人不能发现自我,只有世界精神能够发现自我。”
  “世界精神发现它的自我?”
  “黑格尔说世界精神回到自我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也就是说世界精神在经历三个阶段后才意识到自我。”
  “你就一次说个清楚吧。”
  “首先,世界精神意识到自我在个人中的存在。黑格尔称此为主观精神。然后它在家庭、社会与国家之中达到更高的意识。黑格尔称此为客观精神,因为它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显现。可是还有第三个阶段……”
  “那是什么?”
  “世界精神在‘绝对的精神’中达到最高形式的自我实现。这个‘绝对的精神’就是艺术、宗教和哲学。其中又以哲学为最高形式的知识,因为,在哲学中,世界精神思考它对历史的冲击,因此世界精神是最先在哲学中发现了它的自我。你不妨说哲学是世界精神的镜子。”
  “这大神秘了,我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不过我喜欢你说的最后一句。”
  “你是说‘哲学是世界精神的镜子’这一句吗?”
  “对,这句话很美。你想这话和那面铜镜有关系吗?”
  “既然你问到了,我只好说是。”
  “什么意思?”
  “我猜那面铜镜一定有某种特别的意义,才会时常被提到。”
  “你一定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如果它对席德和她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话,它不会时常出现。只有席德知道它有什么意义。”
  “这算是浪漫主义的反讽吗?”
  “这种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苏菲。”
  “为什么呢?”
  “因为运用这些手法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那个反讽中两个倒楣的受害者罢了。假使一个大小孩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东西,你不能问那张纸说他画的那东西是代表什么。”
  “你这话真可怕。”
  祁克果
  ……欧洲正迈向破产的地步……
  席德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四点了。她把讲义夹放在书桌上,然后便跑到楼下的厨房。她得在妈妈等得不耐烦之前赶快到船屋那儿去。她经过那面铜镜前看了它一眼。
  她很快地把茶壶拿出来,准备烧茶,并以加倍的速度做了几个三明治。
  她已经决定要跟她爸爸开几个玩笑。她开始觉得自己愈来愈站在苏菲和艾伯特这一边了。等爸爸到达哥本哈根时,那些玩笑就要开始了。
  很快地,她已经端着一个大托盘,站在船屋那儿了。
  “我们的早午餐来了。”她说。
  妈妈正拿着一块用沙纸包着的东西。她把一绺散落的发丝从额前拂开,她的头发上也有沙子。
  “那我们就不要吃晚餐好了。”
  她们坐在外面的平台上,开始吃起来。
  “爸爸什么时候到家?”过了一会儿,席德问。
  “星期六。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可是几点呢?你不是说他要在哥本哈根换机吗?”
  “没错……”
  妈妈咬了一口肝酱黄瓜三明治。
  “他大约五点会抵达哥本哈根,七点四十五分有一班飞机开往基督山。他大概会在九点半时在凯耶维克机场着陆。”
  “这么说他在卡斯楚普机场会停留几个小时……”
  “嗯,干嘛?”
  “没事。我只是想他一路不知道会怎样。”
  她们继续吃着。当席德认为时间已经够久时,便假装不经意地说:“你最近有没有安娜和欧雷的消息?”
  “他们不时打电话来。七月时他们会回家度假。”
  “他们不会提前来吗?”
  “我想不会。”
  “这么说他们这个星期会在哥本哈根……”
  “到底怎么回事?席德。”
  “没事,只是聊聊。”
  “你提到哥本哈根两次了。”
  “有吗?”
  “在刚才我们谈到爸爸在……”
  “我大概是这样才想到安娜和欧雷吧。”
  她们一吃完,席德就收拾杯盘,放在托盘上。
  “妈,我得回去继续看书了。”
  “我想也是。”
  她的回答里有谴责的意味吗?她们以前曾经说好在爸爸回家前要一起把船整修好。
  “爸爸差点没要我答应他在他回家前把那本书念完呢。”
  “这真是有点太胡闹了。他虽然离家在外,也不需要这样子指挥家里的人呀。”
  “你才知道,他可是会指挥人呢!”席德高深莫测地说。“而且你无法想象他多喜欢这样呢!”
  她回到房里,继续看下去。
  突然间苏菲听到有人敲门。艾伯特严肃地看着她。
  “我们不想被人打搅。”
  敲门声又响了,这回更大声。
  “我要和你谈一位丹麦的哲学家。他对黑格尔的哲学非常不满。”
  敲门声愈来愈激烈,以至于整扇门都在晃动。
  “一定是少校派了什么童话人物来看看我们是不是上钩了。”
  艾伯特说。“他这样做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如果我们不开门看看是谁,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整栋房子拆掉呀!”
  “你说得可能有道理。我们最好还是开门吧。”
  于是他们打开门。由于刚才的敲门声大而有力,苏菲预期这个人一定长得很魁梧。可是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却是一位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穿了印花夏装的小女孩。她两手各拿了一个小瓶子。一瓶是红的,一瓶是蓝的。
  “嗨!”苏菲说。“你是谁?”
  “我名叫爱丽丝。”小女孩说,一边害羞地一鞠躬。
  “果然不出我所料。”艾伯特点点头。“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
  “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爱丽丝解释说:“仙境是一个完全没有疆界的国度。这表示仙境无所不在——当然也在联合国。它应该成为联合国的荣誉会员国。我们应该派代表参加他们所有的委员会,因为联合国当初成立也是一个奇迹。”
  “哼……又是少校搞的鬼。”艾伯特嘀咕着。
  “你来这儿做什么呢?”苏菲问。
  “我是来拿这些小哲学瓶子给苏菲的。”
  她把瓶子递给苏菲。两个瓶子都是透明玻璃做的,其中一个装了红色的液体,另一个则装了蓝色的。红瓶子上贴了一张标签,写着:请把我喝下去。蓝瓶子上的标签则写着:请把我也喝下去。
  这时忽然有一只白兔子从小木屋旁跳过去。它全身挺直,只用两只脚来走路,身上穿了一件背心和外套。来到小木屋前时,它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怀表,并且说:“糟了,我要迟到了!”
  然后它就跑走了。爱丽丝开始追它。就在她跑进树林前,她姿态优美地鞠了一个躬,说道:“现在又要开始了。”
  “请帮我向蒂娜和皇后打招呼好吗?”苏菲在她身后喊。
  小女孩消失了。艾伯特和苏菲仍站在台阶上,仔细看着那两个瓶子。
  “‘请把我喝下去’和‘请把我也喝下去’,”苏菲念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敢不敢呢。里面可能有毒。”
  艾伯特只是耸耸肩。
  “他们是少校派来的。而从少校那边来的每一件事物都是纯粹存在心灵中的,所以这并不是真的水。”
  苏菲把红瓶子的瓶盖拿掉,小心地把瓶子送到唇边。瓶里的水有一种很奇怪的甜味,还有一些别的味道。当她喝下去时,她周遭的事物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感觉上仿佛小湖、树林小木屋都融成一体了。很快的,她所见到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苏菲她自己。她抬头看了艾伯特一眼,但他似乎也成了苏菲灵魂的一部分。
  “奇怪,真奇怪。”她说。“一切事物看起来都和从前没有两样,但现在却都成了一体了。我觉得一切事物好像都变成一个思想了。”
  艾伯特点点头。但苏菲的感觉却好像是她自己在向她点头似的。
  “这是泛神论或观念论,”他说。“这是浪漫主义者的世界精神。
  在他们的体验中,每一件事物都属于一个大的‘自我’,这也是黑格尔的哲学。他批评个人主义,认为每一件事物都是世间唯一的世界理性的表现。“
  “我应该也喝另外一瓶吗?”
  “标签上是这么说的。”
  苏菲把蓝瓶子的盖子拿掉,喝了一大口。里面的水尝起来比另一瓶新鲜,味道也较重。喝了之后,她周遭的每一件事物又开始改变了。
  在那一瞬间,红瓶子所造成的效果消失了,一切事物都回到原来的位置。艾伯特还是艾伯特,树也回到了林子里,湖看起来又是湖了。
  可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钟。因为,所有的东西都一直继续移动,愈分愈开。树林已经不再是树林,每一株小树现在看起来似乎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连最细小的树枝仿佛都是一个宝库,装着一千年的童话故事。
  那小湖突然变成了一座无边无际的汪洋,虽然它没有变深,也没有变广,但湖里却出现了许多晶莹闪烁、细密交织的波纹。苏菲觉得她即使一辈子注视着这里的湖水,直到她死去之日也参不透那里面深不可测的秘密。
  她抬起头看着一棵树的顶端。上面有三只小麻雀正全神贯注地玩着一种奇怪的游戏。她过去也知道树上有小鸟(即使在她喝了红瓶子里的水以后),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它们。红瓶子里的水使得所有事物的差异和各自的特色都泯灭了。
  苏菲从她所站立的大石阶上跳下来,蹲在草地上。她在那里又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就像是一个深海的潜水员第一次在海底睁开眼睛一样。在绿草的茎梗间,青苔显得纤毫毕露。苏菲看着一只蜘蛛不慌不忙地爬过青苔,向着它的目标走去……一只红色的虱子在草叶上来回奔跑……一群蚂蚁正在草丛间合力工作。可是每一只小蚂蚁走路的方式都各有特色。
  最奇怪的是,当她再度站起来,看着仍然站在木屋前阶梯上的艾伯特时,居然看到了一个奇妙不可思议的人。感觉上他像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来的生物,又像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个被施了魔法的人。同时,现在她也以一种崭新的方式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她不只是一个人而已,也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她是苏菲,而世间只有她是苏菲这个人。
  “你看见什么了?”艾伯特问。
  “你看起来像是一只奇怪的鸟。”
  “你这么想吗?”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做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世间没有两个人是一样的。”
  “那树林呢?”
  “感觉起来也不一样了,像是一个充满了神奇故事的宇宙。”
  祁克果“果然不出我所料。蓝瓶于是个人主义,打个比方,是祁克果(S&renKierkegaard)对浪漫主义者的理想主义的反动。但它也包括了跟祁克果同一时期的一个丹麦人的世界观。他就是著名的童话故事作家安徒生。他对大自然种种不可思议的细微事物也有很敏锐的观察力。比他早一百多年的德国哲学家莱布尼兹也看到相同的事物。莱布尼兹对史宾诺莎的理想主义哲学的反动就像是祁克果对黑格尔的反动一般。”
  “你说的话听起来好滑稽,使我很想笑。”
  “这是可以理解的。你再喝一口红瓶子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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