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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共采薇-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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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的左右看看,四顾无人才低声道:“长姐腹中孩儿,表哥难道想不认账么?”他不提防我说出这话来,立时大窘道:“你你是从何知道?”我扯起裙摆,挑一处较高的石台坐下道:“表哥莫管我从何而知,只说长姐的事如何处理?”
他酒意消退大半,直皱眉道:“早说过让她自行处理,她居然还告诉你知道,真是妇人长舌!”他语气极为不耐,对长姐全然无情,我怒道:“长姐一介女流,你若是不愿意,她难道还能对你霸王硬上弓么?既然已有燕好之事,你就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承昭瞠目,大约是想不到我居然直愣愣的把男女之事说的如此顺口,在东秦,就算是已婚的女子可能也不敢当着一个青年男子这么说吧。我脸色一红,也顾不得别的:“无论怎样,你都须得尽快将长姐娶进门!”
他脸色一沉,眼神阴鸷道:“若是我不肯呢?”
“不肯?你为何不肯?那明明是你的孩子!”我急了,他若真的不肯,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挟制他。告诉父亲么?那纯粹是让长姐去死。告诉三娘?她只会欣喜若狂到处宣扬,长姐也是一死。那么,还能怎么办?我原以为对承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以恐吓敲打,便能让他这种时刻盼着青云直上的人同意迎娶长姐,毕竟长姐也是正三品大员的长女,若是两家联姻,从中获取利益最大的还是钟家。
可是我没有想过,若是他不肯呢?
承昭见我眼神闪烁,越发轻狂道:“若是你,我便娶进家门散尽妾室。若是裴娴,我只能说愧对小姐美意。”我横眉冷对,他毫不在意,只仰起头对着明月吟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夜色渐深,猎猎的风吹得他袍角飘动,当真是一枚风流人物,也难怪长姐把持不住。虽则是美男,但见他放浪形骸,立意不娶长姐,我便气从心来,忿然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岂不知敢作敢当四个字?”他眼睛里蓦地迸出精光,一手便扭住我的下巴道:“为何你不去问问裴娴她干了什么好事?既然她敢做,为何又不敢当?”他的手指冰凉,酒后力道失控,捏的我下巴疼的好似火烧。
我正紧咬着牙关倔强不语,隐约听见棠璃锦心初蕊的呼唤声,那声音越来越响亮,想是守岁时间到了,父亲差她们几个来找我。四周寂静无声,只她们的声音听得真切,脚步声也渐渐拢近。
第三十章 兽炭化春灰
承昭脸上闪过一线凄凄,松开手道:“罢了,你去吧。”
因为下巴疼,我不禁用手轻轻捏着。承昭看见,不顾我的推搡,又捏住我下巴道:“弄疼你了?我原下手没轻重,你也不说。”他满眼满眼的心疼,看得我心都酥了。
棠璃的声音穿透山壁,我忙推开承昭道:“我不要紧!只是长姐”他神色一敛,迅速出声阻止道:“莫要再说!裴娴的事与我无关,以后若再提起,别怪我连你一起唾弃!”
我愕然看看他隐入假山山洞里,不一会,棠璃与锦心初蕊便从另一头走了出来,见我愣着,棠璃忙上来给我披上大红羽缎披风,笑说:“今晚好月色,怪不得小姐在这里看的怔住了。”
锦心送上小烘笼,我捂着手道:“怎么找到这边来了?”初蕊提着琉璃小角灯笑道:“还说呢,满府里都翻遍了,就差一这块地界了。”我微微笑道:“差不多时候我自己就回来了,难为你们这么冷还出来找。”
一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有风拂过,树影斑驳,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正厅一溜房檐的轮廓。顺着小路下来,便见到春夏秋冬四熙站在正厅门口,正准备焚香果品,院子正中一抬饕餮青铜大鼎,庄严肃穆。
父亲见我来了,笑着说:“这下齐全了,快来快来。”我过去依次坐下,长姐正在饮茶,我趁众人不备,偏着头悄声道:“我适才在假山遇见表哥了。”长姐手一抖,我赶紧扶住她的皓腕,长姐低低道:“他这个时候过来与礼不合,大年夜的怎能不在自己府上?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你可问过了?”
我拿起茶盏,作势欲饮道:“他似乎是喝醉了。”长姐忙道:“要不要紧?”关心之情漾然脸上,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敷衍一句没有便扭过头喝茶,心里却打起了算盘:无论承昭对我是真情或是假意,他似乎是绝对不会自愿接受长姐的,照他的说法,那日醉酒乱性是长姐故意下套,他那样倨傲自负的男人,怎么可能低下头来屈服?既然如此,我又拿什么去说服他?
长姐碰一碰我道:“妹妹想什么?”我斟酌道:“长姐,妹妹无能,他还是不肯”长姐好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愣了一愣,淡淡笑道:“妹妹无须为此自责,我早也知道,他终究是不肯的。”
见她故作镇定,面庞却微微发颤,我知道这次是让她绝了望,可我又能为她做什么?
子时午刻,父亲祭拜了天地,便回首道:“我可是要去歇下了,你们顽顽也便歇息吧,天明事情还多呢,别贪玩误了事。”我们都一一应了,他便在二娘的搀扶下走了。三娘吩咐下人别忘了关门关窗,不许再清扫杂物,不许丢东西出门等等,也跟着去了。
媜儿伸了个懒腰道:“可算完了。”合欢忙提醒道:“小姐,可不敢说这个字,犯忌讳的!”媜儿不以为意,长姐起身笑道:“你们慢慢坐吧,我可是要回去睡了。”我见她强颜欢笑,心中像针刺一般难受,虽然很想劝慰二哥,却又着实担心长姐,便说:“姐姐且慢,妹妹与你一同回去。”她也不推拒,只淡淡颔首表示同意。
室外冷风瑟瑟,虽然抱着烘笼,长姐还是缩成了一团,我解下披风给她罩上,她推辞着,自嘲道:“我这样的人冻病了岂不更好。”,我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心里气恼,我岂能不知道?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姐姐身体康健,我们才能再想权宜之计。”
她姣好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凄凄道:“妹妹别再为难了,我自有主意。”我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做出傻事,忙道:“一切尚有转圜余地,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做出傻事!”她扫我一眼便心知肚明,苦笑道:“妹妹多虑了,即便是为了孩儿,我也不会做出轻生之事。我因与绛珠商量,等元宵过后,抽个空子出府,绛珠有个舅妈在翠华山务农,且已寡居多年,我便投奔她去。”
我没想到她在走投无路时能想出这个法子,也不失为一种自保的良策,她又感伤道:“只是从今往后不能再父母膝下承欢,还望妹妹替我多尽孝道。”我拉住她推心置腹道:“姐姐别这么说,不到万不得已且别说离家的话。我们再想想。”
一夜辗转反侧,只听见自鸣钟报寅时正了,才勉强合眼。
早上在震耳的爆竹声中醒来,锦心正擦拭着五彩琉璃樽,见我醒了,笑吟吟的道:“大吉大利!万事顺遂!”我才忆起初一清晨要讨个好彩头,便笑着说:“万事如意!快倒杯水来吧,昨儿渴了一夜。”
这一番开门炮仗震得我睡意全无,抿了几口清水,披上小袄起来到窗前一看,只见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倒不像是冬天的天气。外面廊子里都是炮仗纸屑,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棠璃说这叫“满堂红”。说明了不准清扫,图个瑞气吉祥,喜气洋洋。
我转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锦心回道:“巳时了。”我心里默算,平日里都在辰时起身,巳时相当于上午九点,我居然贪睡到现在!棠璃在侧边见我着急,便笑着说:“早起老爷和二爷便着了朝服进宫朝贺领宴去了,大小姐和五小姐都说身子乏不吃饭,三夫人一早出去了,只二夫人在家,因此没叫小姐起来。”
听她这么说,我才稍稍放宽心,便坐下道:“虽然如此,也该叫我一声儿。”锦心说:“小姐昨晚叹气了一宿,天要亮了才睡着,因此不敢惊扰小姐。”我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初蕊从外面进来,端来一盏红枣茯苓粥并两碟精致小菜。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钟大人可曾来过?”棠璃接过调羹道:“钟大人明日才来吃年酒呢。”又笑着说:“老爷二爷领宴回来,还要祭过列祖列宗,方算受礼归毕,恐怕是晌午过后才得歇息。钟大人既是朝廷命官,同理也一样。”
我慢慢吞咽嘴里的粥,一时无话。
长姐闭门不出,直说身体不适吹不得风。媜儿那边也安安分分,没见什么动静。虽说是大节下,我却觉得府里冷清。
锦心抚掌笑道:“见着小姐闷闷的,我才记起,咱们房里原有一个逗趣解闷的人现放着,怎么偏倒忘了?”棠璃也笑道:“亏你想得到,常年不在咱们屋里伺候着,我也倒忘了这个人了。”
我心下知道她们说的是双成了,三娘既然知道了他与媜儿的事,也必须要做一个了断。因此吩咐道:“去叫双成来。”锦心推初蕊道:“别装模作样了,快传去。”初蕊只涨红了脸不动,棠璃笑骂:“平日里都是你在外边通传,这会子疯了,倒催起初蕊来了,快去叫了来。”
锦心一溜烟去了,少时又独自转回来道:“杂役房的人说今儿一大早双成就被五小姐叫去了。”我心里立时不自在起来,媜儿也太胡闹了,明知道三娘已经动了真气,还只由着性子跟双成厮混在一起。三娘心狠手辣,若是起了杀心,双成小命不保!这不是爱他,是害他!
我虽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猜想脸色阴晴不定,因此棠璃安抚说:“不如婢子去五小姐那里请他回来?”我铁青着脸道:“不用,他迟早要回来!”锦心初蕊不敢说话,棠璃看看样子,也不敢多说,只笑道:“老爷说明日请人吃年酒听戏,小姐喜欢哪一出?晚上点了灯婢子去取那花名册来让小姐先点上。”
我明知她想岔开话题,免得我在节日里恼怒不吉利。但心里总像隔着一块砖头,沉甸甸的,冰冷硌手。
第三十一章 奈何阻重深
我只在屋里静静吃茶,向锦心讨教刺绣功夫,间或摹几幅字帖。初蕊想是为了避嫌,主动提出去拾掇廊外的花草。约莫一个时辰后,双成便来了。
他惴惴的站在门外,不时抬头瞄一眼,我临摹完手上的字帖,舒展了身子道:“进来吧。”他踌躇着进来,也还是低垂着头不敢造次。我让棠璃收起字帖,又打发锦心道:“去厨房吩咐做一碗热热的甜汤来。”锦心去了,棠璃抱来青玉舒香枕让我靠着坐在榻上。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到脚端详双成,他的容貌实在是太出色,兼之身形挺拔如若翠竹,音色响脆犹似清泉,姿容之美,即便二哥承昭尤不能比肩,褴褛粗布也掩不住他的光华。这样一个人,偏生地位低下生世不明,真是明珠暗投,美玉沾泥,白白可惜了。
我掩住心底的叹息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双成一惊,不由自主的便跪了下去道:“小姐说笑了,谁不想活着呢。”我也不瞒他,直奔主题道:“三娘已经知道你与媜儿的事情,只怕府里留你不得。”他要说话,我摆手制止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媜儿,可三夫人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你再与媜儿纠缠下去必死无疑。虽则你们是惺惺相惜,但在外人眼里你图的不过是美人如玉富贵荣华。你细想想,你与媜儿何曾有可能?”
他敛容沉静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接过棠璃奉上的茶,悠悠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要走吗?现在,正是时候。”他抬头看我,只一瞬,眼神里的酸楚刺痛了我。我究竟这是在做什么?因为怕他被三娘整死,就活生生拆散他跟媜儿。我这样又算是帮他?还是害他?以后媜儿知道了,她本来对裴婉就有成见,又会怎么样的咬牙恨我?
正想着,双成缓缓道:“请小姐开恩,小的现在不能走,必得等到元宵过了才能。”棠璃俯身在我耳边轻语:“元宵是五小姐生辰。”我心中一动,难为他有这心思,不顾府里暗藏的杀机,只想着挨到媜儿生日后再走。
放下手里的茶杯,我微微搭手扶他起来,他见我面有怜悯之色,想是同意了,便复又跪下,重重的给我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小姐成全!”我挥手示意他下去,筋疲力尽卧倒在榻上喃喃道:“成全?我成全了什么?我不仅成全不了自己,也成全不了他人,如今不过是将他赶出府的时间延后几日,我何德何能?竟换来他这么大的礼!”
棠璃默然道:“小姐替他瞒着众人,即便现在赶他出府也是为了保住他一条命。双成不傻,孰是孰非他自然清楚。”我们对视一眼,彼此都徒生几分伤感。
大年初二以后,父亲忙于请人吃年酒听戏,贺节来的亲友也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我成天只和二娘长姐说话逗趣,或者同棠璃锦心初蕊等丫鬟赶围棋,抹骨牌。二哥与三哥也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依依呀呀的昆曲声穿墙而过,一连忙了几日,直到正月十一才算完了。
我从二娘屋里出来,走到穿堂画廊下,只见二哥正从另一处扶廊里出来,背对着我埋头走的正欢。我紧赶慢赶的上去想吓唬他,没想到武将就是不同,早早的便知道我来了,在我伸手拍他的时候,一把便被他攥住了手。
“多大的人了,还闹。”他淡淡说,我看他不甚高兴,也不好说什么,只一味装傻憨笑。他突然伸手朝我脸上拂来,我一惊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二哥忍不住笑道:“你头花快掉了,这么紧闭着眼睛是要做什么?”我一听,忙羞得睁开眼,果然是鬓边一朵镀金蝶形珠花松脱了,二哥扶正珠花,犹笑吟吟看着我道:“今天打扮的这么艳丽,是要出门去?”
“哪里有人陪我出门?还不是二娘说,逢年过年的不可太素净,所以才这么大红大绿的装扮起来。”
他略退后一步,细细打量我,我今天穿着一件银罗花绡纱长衣,外罩一件花样繁复的偏红勾勒宝相花纹服,下穿一条盘金彩绣棉裙。头上滟滟的插着云凤纹金簪并宝蓝点翠孔雀吊钗,那孔雀嘴里的吐珠原是进贡的东珠,皇上赏给了父亲一斛,父亲便拿了几颗给家中女眷打造了珠钗。此刻映照阳光,更加温润莹亮,熠熠生辉。
二哥看了半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所见过女子中:论妩媚,媜儿为最。论明艳,沈御女为最。论清雅,谁也不及当今皇后。可若是这几者共论,当以妹妹为尊。妹妹若真的入宫为妃,只怕无人能与你一争光辉。”,我明知他是真心赞赏,也禁不住嗔道:“我还当你老实巴交,原来私下里也对女子评头论足的。”
他微笑着,不免有些窘。我忆起这半年来的时光,意想不到能与他又和好如初,心中感念,便只管眼波流转望住他。冬意萧瑟,习习的风吹动了他的袍子,我的发丝,我与他彼此凝视,融融意浓。我是个没定性的人,只觉得此情此景辜负不得,便情难自禁抬起手抚上他的脸。
二哥不闪不避,任由我的禄山之爪在他脸上摩挲。我不安分的动作似乎触痒了他,他终于抓住我的手道:“手这么凉,还只逗人。”,说罢便顺势将我的手放在唇边呵气取暖,间或轻轻一啄。
我羞红了脸,他捉狭的笑道:“你也知道害羞。”,我伸出那只空闲的手作势要打,却被他也一把捉了,犹如珍宝般双手捧着。我头次觉得大冬天里也生出浓浓春意,熏得人昏然欲醉。
身边传来一阵草木窸窣声,我扭头看去,三娘站在不远处的转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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