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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铸的番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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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集团军范围内,谁都知道于军长对809团,对步兵六连的感情。他老人家对这支部队的热爱程度,甚至可以用偏爱、宠爱、溺爱来形容,说白了就是护犊子。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敢说809团半句坏话,谁都不敢对步兵六连有任何微词。谁敢对809团半点不敬,那就是对老头子不敬;谁敢跟步兵六连过不去,那就是跟老头子过不去,那叫“太岁头上动土”,相当于指着老头子的脸叫骂,如同直接和他宣战一样。相反,即使真出了问题,也没人敢说,说了他也不信。反正大家把一条机关流传多年的格言记熟了,别撞到枪口就成。“一号首长于克功,A集团军老祖宗,一天到晚没啥事,死盯六连不放松。”
  队列中的高远和全团官兵一样,顽强地操守着队列条令,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队列纪律。从早六点在大操场集合,一直等到七点钟军长车队驶入,再经过阅兵式、分列式,团长下达开训动员令,政委做开训动员讲话,各营长和战士代表上台表决心,一环扣一环,一个程序接一个程序,没等军长最后作指示,时间早就超过了四个小时,其中有三个多小时是立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站功甚至比长距离越野还累还难,非经过严格训练不可,否则不管春夏秋冬,站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浑身是汗,站一个小时就会有人或扑、或躺、或堆、或趴、或倒,千姿百态,各种造型。恐怕只有809团这样的战斗部队,才能练成如此精深纯厚的“站桩功”,一个个像树似的直立,一个个靠信念意志支撑。所有官兵都知道,809团除了在冲向敌人阵地时被炮弹、子弹击中才会倒下。其他场合,尤其是面对他们的军长时,只能笔直挺拔,别无选择。

第十四章 意志(2)
高远外表纹丝不动,心里翻江倒海。他的思维向来不太安分,经常性地喜欢胡思乱想。这在队列当中,算是一种长时间站立时,除却内功、站功以外的常用技巧,就是老兵们常说的“身体不动意念动”,人站在原地不动,思想意识却一刻不停地运动,让意念从下至上,再从上至下地循环流动,以分散注意力,保持体力,维持立正的标准姿势,外人还看不出来,表面上庄严肃立聚精会神,思想却可能早已神游八极。
  军长阅兵的时候,确切地说当军长与于排长对视之时,高远已经不自觉地运用技巧了。当时他的脑袋里想的都是于排长的表现,甚至还猥琐地盼望着排长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正身体疲劳确实得到很大缓解。眼下高远在实打实地坚持了四个小时后,再次挺不住了,在军长讲话之前,他要尝试技巧。先是把脚在大头鞋里弓起来,让脚弓弧度增大,利用鞋子里面的剩余空间,不停地运动脚趾和脚跟,轮换作为支点,缓解疲劳。再就是让两只脚上的四个支点像马蹄似的狠狠抓住地面,仿佛能增大地球的吸引力,从而增加重量,防止身体的摇晃摔倒。当然这种技巧还属站功的一部分,并没有运用意念。
  接下来高远就开始展开想象了,他先是按照老兵教的办法,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地意念了一番,不起丝毫作用,验证了一把唯心论是胡说八道,只有唯物论才是科学的硬道理。
  未等高远实施第二次思想溜号,也算是意念未遂。大会主持人团政委发了话:“下面请军长做重要指示。”
  听众均持枪在手,还戴着白手套,无法做出热烈鼓掌的动作,无法让快要冻僵的手趁此机会活动活动。预演时干部们倒是想到了这一点,就是将枪夹在两腿之间,腾出手脱手套鼓掌。当然不是为了让弟兄们舒筋活血,主要是为了表达对军长的无比敬意。可是条令没有规定这个动作,看上去不雅观,还不容易体现整齐划一,只能忍痛割爱。
  战士们听到军长要讲话那一刻,精神均为之一振。他们可不管军长的指示多么有意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难熬的大会总算快结束了。薄薄的线丝手套除了体现军容严整,不具备任何保暖作用。虽已立春,可寒风冷飕飕的,气温仍在零下十摄氏度左右,大部分战士的手早被冻成“猪爪”,比平时能大出一圈。冻也冻了,尿也憋了,腿脚早麻木了,三拜九叩都拜了叩了,只差这最后一哆嗦,大家都觉得盼到了头,胜利只差坚持最后五分钟。
  “同志们……稍息……”
  军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沙哑的男中音拔高了几度,像大型轰炸机在低空嗡嗡地盘旋。寂静的大操场突然齐刷刷爆发出“咔”、“哗”两个间隔十秒的声响,那是两千个左脚跟靠拢右脚跟,两千支步枪瞬间提起,摩擦身体紧贴腰际发出的持枪立正动作,是严格按照条令规定,回敬军长的问候。而后又按照军长的要求,同一时间,同一动作的“稍息”。将步枪迅速置于身体右侧,两千个枪托距离地面五公分位置悬空,“哗”声随之而来,那是枪身再次与腰际轻擦的动静,同时左脚顺脚尖方向伸出三分之二。
  “我今天只讲三句话……”
  高远一听就觉得坏了,在礼堂每次召开军人大会,很多首长一上来都说要讲“三句话”,也有的说要讲“三个问题”。可一讲起来就刹不住车,每句话里都分成三个或更多的问题(通常情况下都是三个,反正没有少于这个数的,算是“无三不成文”的规矩套路吧)。每个问题又细分为三点,每点下面还要展开成三小点,每小点还要具体强调三项,还要举很多鲜活的事例,举一反三现身说法。总之,首长说讲“三句话”,少说也得讲一个小时,个别表达能力超强的,讲大半天不用喝半口水。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四章 意志(3)
可怕的军长手上居然拿着可怕的一摞材料,厚厚的,足有二十页A4纸。高远知道那是所谓“三句话”的讲话提纲,但他不知道那提纲包含的内容有多么深刻多么广泛。那是军机关的笔杆子们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辛苦结晶。几乎把军长揣摩成透明的玻璃体,军长的思想,军长平时说话的语气,甚至军长爱说的口头语,每一处需要掌声的停顿都涵盖进去,设计得无比巧妙,天衣无缝。照着那二十页提纲开念,既有高度,又有深度,比军长的实际水平要高得多。如果军长再展开些讲,估计两个小时肯定挡不住,而坚持了四个小时的士兵们还能抵挡住两个小时吗?
  “809团是一支过硬的老部队,是集团军党委信得过的部队,是集团军的王牌,是军区的拳头,我为有你们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而骄傲……”
  军长的第一句话算得上定调,对809团高度评价。在场的团首长和六连的干部们立刻大松了几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几乎快要落了地。军长说的虽然是套话,但态度很坚决,对老部队的感情没变,给809团的定位没变,表明六连这次死人事件,并没有过多影响军首长对这支部队的印象。
  高远和大部分战士听了这话差点没晕过去,本来就从里到外的冰凉,这回跟头上浇了冰碴子,冰凉透顶。战士和军官认识问题的角度不同,差距过于明显。他们从军长第一句话的口气感觉到“三句话”可能要展开成三个问题了。而自己的体力、耐力、防寒力显然承受不了“三句话”的巨大打击,精神和意志临近崩溃。
  春风并不和煦,更没半点温暖,从高远的领口、袖口、裤腿口,只要有开口就无孔不入,硬往里钻,甚至从裤子前门开口处灌入。高远感到小腹一阵阵地收缩坠痛,有点像憋尿,更像痛经。露在外面的皮肉就更遭罪了,二月春风似剪刀,大操场的春风似剪刀,更像锥子,刺痛着张张苹果一样的红脸。高远快坚持不住了,也不管地面有多么冰凉,竟然产生了蹲坐于地的念头。
  2
  “不行,死也不能摆出那跟拉屎差不多的造型,我是六连的兵,死也要站得笔直。”高远在心里一遍遍地鼓励着自己,眼睛紧盯着军长,紧盯着军长手里厚厚的A4纸。
  军长也没穿大衣,从车上下来就没穿过,在他的带动下,主席台就座的首长们都没穿大衣,从军长到士兵同时承受着春寒侵袭,承受着坠痛、阵痛。
  如果单独让高远一个人独立风中听讲话,恐怕真就抵挡不住,那跟罚站没有区别。如果让上千个高远组成“兵林”方阵,屹立风中,情况就会完全不同。甭说军长再讲两个小时,就是顶着两个小时的炮弹,军人的集体荣誉感也会让他们义无反顾,站得结实,站得笔直。
  为了集体的荣誉,高远再次运用老兵们教的技巧,眼睛紧盯军长,思想忘记军长。军长肩膀上黄灿灿的肩章和闪亮的金星,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忘记,突然间还产生了巨大的精神意念:我就是军长。我要面对着两千人讲“三句话”,讲“三个问题”。
  精神的力量真是巨大,不可阻挡地让高远产生了瞬间的幻觉。居然战胜了寒风料峭,战胜了内急,战胜了比痛经还痛苦的小腹坠痛。冰凉的脚也热烘烘地发出阵阵热汗,酸麻欲折的腿像被固定了支架,牢固得想弯都弯不下去,尤其是那略显粗壮的肩膀,居然和军长一样宽厚宽广,好像也沉甸甸地缀上了金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高远完全进入“好兵”状态,也可以说是一种妄想状态。朦胧中模仿着军长,眼睛瞪得跟军长的眼睛一样溜圆,只是没敢像军长那样扫视众人。仿佛麦克风里传来的不是军长的声音,而是高远面对全团侃侃而谈。

第十四章 意志(4)
“我讲的第二句话,各级领导一定要严格落实,安全管理是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要加强责任意识,不能再随随便便地伤人、死人,谁再伤了我的人,我就对他不客气!”
  军长还真没展开长篇大论,像扔废纸似的把讲话稿扔到了一边,无视秘书们的劳动成果,紧接着发出第二句话。说得很土,土得不像军长更像乡长,句子不长,点到即止,语态却很重,算得上放狠话。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可军长这第二句话,早不是什么重锤了,简直如重磅炸弹,准确地命中了809团各级干部的心脏,狠狠地轰击他们的神经。他们刚松的一口气,再次提到嗓子眼,尤其是六连的干部,意志力临近崩溃的边缘。
  还是看问题的角度,以及士兵和军官的差距。高远可没有想得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那句话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会把军官吓得直哆嗦。
  “第三句话,记住军人的使命。知道部队是干啥的,军事训练是每个军人必须完成的任务,‘夜不出门,险不练兵’,那不是部队,那是一群老娘们。各级不许以牺牲战斗力为代价,消极保安全。部队是流血牺牲的地方,还怕死人吗?哪个单位再出现偏训、漏训现象,那个单位的领导我看该撤了……”
  军长的第三句话与他的第二句并不相悖,可两句话挨在一起说就有些矛盾了。恐怕给军长写讲话稿的集团军级“笔杆子”们不会犯如此低级的失误,可军长的话一言九鼎,他扔掉了稿子,随便说出一句,哪怕是破口大骂,下边的人可是要录音整理,再形成文字材料,印发全师,认真组织学习并贯彻落实。尽管大部分情况下,需要军长本人审阅,如果本人不想把骂人的话酌情删减,那印发的材料也会白纸黑字原样照搬地出现。”
  细心的机关参谋、干事们迅速判断出军长因何而矛盾,其实那“三句话”当中,军长最想说的是第二句,而且军长原计划只带了“第二句”到809团来。只是看了809团的精神面貌不错,看了步兵六连并没有被这次亡人事件而击垮,所以加上了前边的第一句和第三句,也算是表达一种鼓励。
  “我靠,不好!”高远差点惊诧出声,他的余光发现旁边有异动。思想意识迅速由军长状态,调整成新兵高远。
  异动的是隋猛。几个受刺激最大,心理承受能力快到临界点的干部,仍然能坚持住,跟高远一同入伍的新兵隋猛却坚持不住了。
  其实在方队通过主席台,端枪转托枪,也就是收枪的时候,高远就发现了问题。前面的隋猛有些异样,枪托上肩,向后摆动的左臂很不自然,摆动幅度根本不符合条令规定,前后摆都不到位,像是被子弹击中了左肩。高远觉得不太正常,隋猛的队列水平在新兵当中是最好的,军姿和动作均属一流,甚至跟仪仗队国旗班的武警战士不相上下。可正步通过主席台时隋猛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这小子居然连齐步都不会走了?好在队列已经超过了第四名标兵,主席台上的首长都把目光集中在后面七连、八连等方队,谁也不会注意这个小小的细节。高远当时也没太当回事,反正隋猛也没把脸丢到主席台前。
  隋猛跟喝醉了酒似的,前后左右摇晃,幅度不大,像快要燃尽蜡油子的蜡烛,在微风中摇摆抖动,更像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体苦苦挣扎。
  高远几乎没有听清军长的第三句话,即使听清,以他一个小新兵的阅历也听不出那是为本团本连挣口袋。他只觉得旁边的隋猛像破了几处大口子的面口袋,马上就会烂泥似的瘫下去。他犹豫,该不该出手相助?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四章 意志(5)
整齐如一人的方队,可以看成是一个人的方队,一个人如果倒下,相当于整个方队都跟着倒下。如果方队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呢,那就相当于老虎脑门子上的“王”字出头,变成了“主”字,那是非常惹眼的。跟某位骨科医生给断臂维纳斯接了一双精美的手臂一样,谁看了都不会觉得精美,只会觉得别扭。在众志成城壁垒森严的队列中,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和严肃的军纪叫板。
  可不伸手呢?眼看着隋猛像个浑身是水的泥人被泡散了架,轰然倒塌?那可就不是惹眼的问题了,恐怕有人要急眼,弄不好有人要当场骂娘。
  站在隋猛右侧的于继成也发现了问题,他和高远在同一时间考虑的是同一个问题——该不该出手相助?
  于继成把军长的三句话都听全了,理解上不会出现任何偏差,知道军长是在为六连说话,更知道军长为什么要替六连说话。除了老连长对连队深厚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大功六连”所保持的旺盛士气和强悍的战斗力让军长宽慰。如果没有这些,军长是不会把准备好的一句话变成三句的。可眼下隋猛如果坚持不住而倒下,六连的战斗力会因为一个人的倒下,而受到巨大影响,那是明晃晃地暴露破绽。这恐怕比洪巧顺的死还具有杀伤力。如果倒在队列里的人是其他连队的,恐怕军长连眉头都不会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团长和政委那边顶多红一下脸。但这个人如果倒在六连队列中,恐怕团长和政委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可是丢大了。军长弄不好要在会后骂师长、团长的娘。
  于继成亲耳听过军长骂人,军机关也传遍了军长骂人的故事。据说骂得极有气势,忒有水平,非常的精彩。还有好事者总结整理出军长的骂人语录,号称骂上级、骂同事、骂部属的“三骂”语录。当然都是多年以前的事,自从于克功当上军长,几乎再没有人听他爆过粗口。于继成知道军长的私事还真多,他还知道军长作为一名肩上闪金花的将军,理智一定会战胜感情,六连可以允许出现事故,允许非战争状态下死人,但绝不允许缺乏战斗精神。战斗力的减弱会激化军长的愤怒,让他失去理智,对六连毫不留情。
  眼下的隋猛正一点点地消耗着体力,损耗着六连的战斗力,在这个特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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