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战地浪漫-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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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洗。那天思秋和洁如偷偷去溪边擦洗一下，不仅挨了批评，还真感冒了。能洗热水澡了，文工队的男男女女真像过节一样，用雨布拦起男女两个露天澡堂，各用一堆石头架起一个大汽油桶，下面烧上树枝，就这样一个个轮流爬进汽油桶，洗在后面的同志，桶里的水早已经变成饺子汤了，但毕竟是搓搓污垢，抖抖衣服上的跳蚤虱子，精神是爽多了。
　　到朝鲜以后，巡回演出还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场所，这天晚上能聚集这么多战士真是很难得，大家特别兴奋，都想要好好演，来感谢七连战友的热情招待，没料想，这一场却出了不少洋相，演得一塌糊涂。
　　先是小歌剧《抓特务》出了错，该是特务上场了，舞台监督耕耘就是找不到演特务的老波，三个侦察员在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乐队反复了三四遍，特务还没有上场。耕耘急得满头大汗，后来发现老波卷着幕布在后台睡着了，耕耘把老波一把抓了起来，老波慌慌张张上了场，只记得了词，“翻江又倒海，楚歌四面来……”怎么也想不起曲调，老波一急，竟套上了国民党时期《何日君再来》的黄色歌曲“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来……”的调子。乐队傻了，全部停了下来；侦察兵接不上词，也乱了动作。当时没有大幕，谢队长气得在后台大叫“下场，统统下场”，这个节目没演完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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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5）
耕耘让山东快书《武松打虎》赶快上场，王昌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有候场的准备被赶上台。原来这个山东快书是卓文瑶的节目，卓文瑶死了以后，刚换上王昌兴不久，这一走神，快书说到一半忘词了，他打着钢板说：“一只老虎出来了”，他走到边幕偷偷对后台说：“快给我提词”。可提词的小杨以为时间未到，先找树丛撒尿了。昌兴又打着钢板说：“一只老虎真的出来了！”说着又溜到边幕偷偷说：“快提词！”，后台还是没有回应。昌兴第三次打着钢板走到台前说：“一只大老虎吼的一声，真的真的出来了。”昌兴越急越想不起词来，听听还没有人给他提词，他只好说“武松一急，追着老虎去了”。就这样逃到后台，看见撒尿回来的小杨，一拳就打了过去，“你这只小羊羔！”小杨莫名其妙，两人打成一团。
　　下一个节目是苏联红军的《马车舞》，只得急匆匆出场，洁如的白裙子没系好带子，一下脱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绿色军裤，她只好端着裙子跳，三个一起跳白马的女同志，步子马上乱了。演赶马车大爷的耕耘，正捋着哈萨克小胡子，一看洁如的狼狈样，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贴的胡子也笑掉了。战士们更乐了，台上台下都笑得乱了套。
　　演出以后，谢队长一直向七连连长检讨：“很抱歉，很抱歉，我们今天没演好。”
　　连长大大咧咧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战士们笑得很开心，大家开心就好。”
　　可作为文工队，演出就是很严肃的政治任务，演出后虽然很晚了，还找了一个没人的山坡开全队的总结会。
　　谢队长先作自我检讨：“……演出不是一般的出洋相，而是出了政治性的差错，在舞台上不仅仅向战士唱了黄色歌曲，而且还是一首汉奸向日本军国主义献媚的歌曲《何日君再来》。不仅老波本人要检讨，我是队长，我首先要负责，我要向师领导作书面检查，并要求处分……”
　　老波说：“要说，就是这个澡洗得太痛快了，身上扒下了三斤污垢，像卸了一层盔甲，人真的好困。人啊，就是不能太舒服了。唉，我检讨，当时越急曲子越是想不起来，怎么偏偏会冒出这个倒霉的调子来……”
　　小杨说：“可能是天天躲在被窝里唱得太多了。”
　　“小羊羔，你别幸灾乐祸，你自己也有错。”
　　昌兴说：“我打小杨，他有点冤，他没有到时间先撒泡尿没有罪。我奶奶说，每个人吃饭、拉屎、困觉三件事比天都大，皇帝都管不了。我不该打他一拳，这是我的错。我这一拳要是打老波就对了，这一场演出，全被他搅了。他过去检讨说自己唱过靡靡之音黄色歌曲，这次倒好，我们刚刚停战，你跑到三八线的鱼隐山顶，问美国鬼子‘何日君再来？’，这全队还能不蒙。”
　　老波也瞪起眼说：“你少给我扣大帽子，一码是一码，我唱错调，我检讨；你忘词，还打架，你的罪过比我的小不到哪里去，你就陪着我一起写检讨书吧。”
　　耕耘说：“我是舞台监督要检讨，只顾自己化装，早点催场找老波就好了。我赶马车一回头，看见白马变出一条绿腿，洁如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瞎蹦，有点像猴子，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嘴巴张太大了，胡子没粘好又掉下了。”
　　这就叫事与愿违，七连这么热情，大家越想演好一点，结果砸了锅。演出常常这样，有时一个节目出了点错，会连锁反应，搞得大家都灰溜溜的。
　　第二天七连长送文工队到九连，他握着谢队长的手说：
　　“战士们在这里生活很单调，现在盖房子有事干还好一点，以后房子盖好了，每天与敌人大眼瞪小眼，可能就会想家了。这趟看见你们来了，战士们太高兴了，演好演坏都没有关系，你们有空一定要再来，在山上唱首歌，转一圈都是好的。”
　　文工队员听了都十分地感动，大家说，再辛苦也要多给战士演出。
　　第二天在九连演了四场，谢队长问连长是不是每个战士都看到了？连长说：“炊事班还有两个同志，住得远，算了。”队长说：“那不行，我们得让每个战士都看到。”于是大家又翻到山坳，二十几个人特地为两个炊事员演了七个节目，感动得那两个战士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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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6）
反正文工队员每天从早上化好装，一路从早上演到晚上，天作幕，地作台，青山绿水作背景，太阳月亮作灯光。演出中看到战士们这样喜欢，大家什么疲劳都不顾了。而战士们会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对文工队员的爱戴，远远看见文工队员来了，就会冲下山来抢背包、拿乐器。他们会采摘一些野花、野果送给女文工队员；把缴获美军的尼龙避弹衣、避弹片、降落伞的绳子、小刀送给男文工队员。听说文工队的一些同志，爱在桦树皮上写诗、画画，战士就剥了不少桦树皮送来。而演出的空隙，女同志就给战士缝补衣服，男同志帮没有文化的战士写家信，大家感到在连队都特别地热乎。有些还没有看到演出的部队一直提意见，让文工队快点去。有一位连长说：“你们这样演出确实非常辛苦，可战士们几年来只看到绿树、绿草、绿军装，绿被子，连个水壶、脸盆都是绿的，生活跟颜色一样都非常单调。干脆让女同志穿上花衣服、花裙子先在全师走一圈。”
　　文工队刚演了几个连，人民军部队又来请去联欢。文工队员为被部队这么需要而高兴，又为不能满足部队的需要而着急，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7
　　“祖国赴朝慰问团”要来了，好消息像一阵风传遍了志愿军部队。
　　一九五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是志愿军入朝三周年纪念日，这一天，祖国慰问团要来师部慰问。天一亮，文工队早早就把环境打扫干净，用跳舞的红绸扎成彩球挂满汽车四周，全体文工队员换上了新棉军装，女同志穿着马裤，摔着两条长辫子，显出一种很俊俏的威武。大家带着山上采的金达莱花，用香烟壳和红枫树叶一起剪成碎彩片，跟着首长出山十八里路迎接慰问团，十八里路的两旁站满拿着金达莱花、枫叶的战士，等待着祖国亲人的到来。
　　田田说：“过去梁山伯与祝英台，分别的时候，十八里相送；我们现在是十八里相迎。”
　　思秋说：“这就是中国文化，只有中国人才懂这份情义。以后回国，班长，你要是来看我，我一定是十八里相迎，再十八里相送。”
　　“思秋，我看你像个书呆子，什么都不会做，到你家大概要饿肚子。”
　　“说真的，我就是讨厌做饭，多浪费时间。你来，我们就吃馆子，保证饿不着你。”
　　“以后结婚有丈夫，有孩子，还能天天吃馆子。女人总逃不脱家务事的。”
　　“呦，班长，真像个贤妻良母，我们队长有福气，以后我到你家吃饺子。说真的，馋死了，现在有顿饺子吃，就太美了，我要吃它一百个。”
　　几辆卡车远远地向这边驶来，大家马上奔跑了过去，看见穿着各式各样祖国老百姓衣服的慰问团，新鲜得不得了，兴奋得不得了，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服饰了，把他们一个个从汽车上抱了下来，献上鲜红的金达莱花，把红红绿绿的碎彩纸、碎叶片撒向他们。虽然互不认识，都互相拥抱着，“亲人啊，亲人啊”地喊，所有的人都流下激动的泪水。慰问团里有年纪大一点的，战士们都不让他们走路，几个人抬着走，年纪小的背着走，年轻人互相挽着手，走着，说着，谁也不愿意上汽车，朝鲜山野从来没有这样欢腾。
　　晚上先给我们放电影，太久太久没有看电影了，大家欢天喜地坐在山坡上，银幕的正反面都坐满了，一千多双眼睛紧盯着一块白色的布。第一片是《欢欣鼓舞迎国庆》，当画面出现天安门城楼，看见毛主席和中央领导人在频频招手，广场上走过威武、雄壮的海、陆、空军部队，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举起手高呼“祖国万岁！”“毛主席万岁！”，很多人在哭啊、笑啊、跳啊。思秋和几个女孩子抱在一起也是又哭又笑，这就是我们日思夜想的祖国啊，这就是我们浴血奋战保卫的祖国啊，她强大了，她漂亮了，她笑了！我们怎样的牺牲、怎样地艰苦，不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吗。接下来一部一部有反映工业战线的生产建设，有反映农村面貌的巨大变化，火车在奔驰，公路在延伸，高楼在建设，红领巾在唱歌跳舞……大家看到深夜十二点还是不肯散去。有人去求放映员，我们太想了解祖国、亲近祖国了，真是太饥渴了，你就让我们痛快一晚上吧。那天的电影大家看到天亮。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7）
第二天，慰问团给大家作报告，他们都是祖国各条战线涌现的劳动模范，每个人都讲述自己怎样被志愿军“最可爱的人”英勇的事迹所鼓舞，努力生产，支援前线。宣传的威力是巨大的，这样一场残酷的战争，演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家喻户晓，深入到全国各个角落。志愿军战士英勇战斗，感动了国内的生产劳动者；生产劳动者的业绩，又感动了志愿军战士。打了三年仗，祖国仍在飞速发展。
　　随着二分队慰问团来的是中国京剧团，著名演员谭富英和裘盛戎是京剧界的名人。裘盛戎演花脸，他的唱腔韵味醇厚、节奏鲜明、善于表达感情，自成一派，世称裘派；谭富英是谭派继承人，演老生，文武兼能。在国内要看他们的戏是很不容易的，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还坚持来朝鲜慰问。尤其是谭富英，他下了汽车，大家看他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那几里山路怎能走得了，几个小伙子不由分说，一路把他抬上了山。
　　解放前总听说中国戏曲团体的艺人松散稀拉，很多人抽鸦片，生活糜烂。这次和老艺人接触，发现他们都非常纯朴、热情，很多老艺人都争着要到朝鲜慰问志愿军。谭富英是带病来朝鲜的，平时看他有气无力，老要躺着；可是一上台，谭富英真像换了一个人，一招一式精神抖擞、生气盎然。只是见他刚在台前唱上几句，就得到后台呕吐几口。据说他赴朝时老父亲病重，父亲写信叫他不要回家，要替父到朝鲜慰问志愿军亲人，谭富英刚过鸭绿江，他父亲就逝世了，他仍然要坚持赴朝鲜慰问。
　　因为剧团到朝鲜的人员有限制，没有跑龙套的，于是向文工队借了几个男同志帮忙。这些活宝，脱下军装，穿上龙套戏装，不伦不类地在台上大声地起哄吆喝，故意歪眉斜眼，让大家笑出了眼泪。
　　来朝鲜的慰问团除了剧团的演员比较年轻，其他成员都是国内德高望重的知名人士。做到知名人士，一般年岁都比较大一点，一看就很有分量。思秋奇怪，有一个年轻人，戴一副眼镜，细皮白肉的，他既不像演员那样活泼，又不像慰问团团员那样热情拘谨，他行动上独立特行，平时很少说话，一双很深邃的眼睛看看这里，望望那里。
　　思秋问谢队长：“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项毅。”
　　那个时候大家还买不起收音机，电台在人们的眼里是非常神秘的，而记者这个工作又让人觉得很神圣。
　　项毅听说下面团里有一个志愿军的未婚妻在朝鲜，准备去采访。谢队长叫思秋跟项毅一起去，看看这个题材能不能写个小歌剧，即使写不成，也可以让她跟记者学习学习。部队培养人很重视在实践中学习，在实践中锻炼。
　　这个志愿军的未婚妻叫李兰，她与赵宗光原是人民大学政治系的同学，在抗美援朝运动的热潮中，赵宗光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被分在团里当干事，在一次敌人的空袭中牺牲。李兰毅然离开大学来到朝鲜前线，她要顶替未婚夫的岗位，继承他未竟的事业。
　　李兰到朝鲜已经半年多了，采访她的时候她显得比较平静：“我和宗光原来都是上海青年团的干部，一起到人大学习，共同语言比较多。他是一个非常热情开朗的人，有很多幻想。他在朝鲜经常给我写信，为战士的英勇、为战士的纯朴、为战士的爱国精神感动。他说胜利了，他还要回到上海做青年工作，要为怎样改变上海男人奶油味、小开样——就是小老板样，改变那种小男人的形象做努力。他认为男人应该活得轰轰烈烈刚强豪气。他相信我们的战士，他相信我们一定会胜利，可惜他到朝鲜不到五个月就牺牲了，他没有看到胜利，也没有来得及给我留下一句话。我在国内就是非常地想念他，我请求到朝鲜，就是想在他的墓上献一枝花，再留在他的岗位上，追随他的脚步走到胜利。”
　　“赵宗光的牺牲，对你还有些什么影响？”
　　“他把我的快乐带走了。他原来说我是个很快乐、很活泼的人，无忧无虑地，我没有想过他到朝鲜会牺牲，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会没有了。战争让我长大了，我懂得什么叫痛苦，那就是日日夜夜纠缠着你、让你总也没办法摆脱的思念，还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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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8）
“你后悔了？”思秋有点奇怪，突然插嘴问。
　　“在大学的时候，他临走前一天晚上，天气很好，月亮也很好，我们坐在池塘旁边，我们谈理想、谈将来，他突然抱着我要亲吻我，我一下子蒙了，猛地把他推开了，生气地说，这很不好，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怕我变心，才不尊重我，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他当时很尴尬，我真是过于那个了……过于冷酷了，好像一个未婚的女孩子，被人亲吻一下就失去了贞操。我不知道他牺牲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没有亲吻过我是永远地遗憾，而我真的后悔，永远谴责自己冷酷！”
　　思秋感到震惊，一个女人有了爱，是否就会永无止境地思念，永无止境地缠绵，甚至于生死悬隔依然难以了断。
　　项毅问：“现在已经停战了，你有什么打算？”
　　“回国再回到上海做青年工作吧。”
　　李兰的语言很朴素，没有豪言壮语。
　　思秋和项毅走在回师部的路上，项毅问：“你准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