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战地浪漫-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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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长大吼：“我太粗心了，我太粗心了，我太粗心了……”
　　“她说她每天都想和你说话，但你没有时间去听，她把这些话都写在这本日记里，让我交给你。”
　　师长接过一个红色的日记本，他的手有一点微微地颤抖。这是军部奖给他的一本“纪念册”，当他第一次看到思夏羞涩的笑脸，尝到一点点爱情滋味的时候，送给思夏的第一件礼物，没想到它竟成了一个遗物回到他的手上。
　　师长打开日记的扉页，上面贴着一片白桦树皮，写着：
　　假如我是一只蝴蝶
　　我嫁给玫瑰牡丹
　　假如我是一只山鹰
　　我嫁给悬崖峭壁
　　我很高兴我成为一个战士
　　我嫁给一个真正的军人
　　和他，同在一个战壕里战斗
　　和他，同在异国土地上献身
　　把最灿烂的青春献给祖国
　　把最绚丽的爱情献给爱人
　　师长眼里溢出晶莹的泪，多好的妻子，就这样走了；多美的家庭，就这样毁了。一个军人，承担了最神圣的使命，保卫祖国，但他却不能同时保护自己柔弱的妻子。如果有他在怀孕的妻子身边呵护，她是决不会死的。
　　思夏说穆师长虎背熊腰，又像熊那样憨厚可爱，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总叫他“熊”。
　　“某月某日。熊，我在阵地上被战友硬拖了回来，要让我休息一下。是啊，快二十个小时没有闭眼睛了，可我还想先跟你说几句话。我们的宝宝真是乖孩子，他知道妈妈辛苦，昨天不再让我呕吐，我可以吃点东西了。你希望有一个小妞妞，我却希望他是个男孩子，一个粗粗犷犷可爱的小熊，做女人毕竟太艰难了。我暂时不想把有宝宝的事告诉你，你的担子太重了，有那么多年轻的生命握在你的手中，我绝不让你为一个小生命再来牵挂我。熊，相信我，我是坚强的。”
　　“某月某日。鱼隐山战斗打得非常激烈，送下来这么多的伤员。人说，鱼隐山，断头山，我知道这一仗的险恶。我有我的岗位，不能在他身边为他分忧，真够焦心的了。但我相信他的智慧、他的勇气，他会战胜一切困难的。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一起分享胜利欢乐的时候，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好好休息，我再把这个喜讯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他会不会让我马上回国呢？那就糟了！我们师医务人员这么少，在战场上，我才真正感到医生的光荣职责。我们把生的希望，送给垂危的战友；我们用爱的甘霖，修补年轻的生命。我绝不能轻易离开战场，也不能离开心爱的人到后方去过安逸的日子。孩子啊，我们还是共同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去干扰你的爸爸吧。”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10）
“某月某日。送来一个重伤员，战士拉着我苦苦哀求：医生，求求你了，一定要把我们的连长救活，我们不能没有他呀。当我把伤员脸上的血迹擦净，我才认出他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认得这张额头有一个疤痕的脸。那年我下到一个连队，睡在一座古庙，深夜，就是他跪在我床边，用他的手抚摸我的脸，当我惊醒后，在电筒光中，我看见了这张有疤痕的脸和一双充血的眼睛，当时我惊叫一声，把他吓跑了。从此这张脸让我恐惧，让我憎恶。后来我打听到他是一个战斗英雄，是这个连的排长，我对谁都没有说，就离开了连队。
　　“他的伤势很重，肠子都流到了外面，胸部还有弹片，必须马上手术，但这里没有条件，要赶快送到后方医院。我把他伤口处理好以后，他因为流血过多而浑身在颤抖，当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竟然认出了我，他盯着我看了好久，才喃喃地说：‘对不起，童军医，对不起。’我安慰他：‘你现在不能说话。’‘你一定要让我说，当时我只想摸一下你的脸，这么漂亮，这么白嫩的脸，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发誓，我没想对你做坏事。’他眼眶里渗出两滴眼泪问：‘你会相信我吗？’我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说：‘我相信，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他笑了。我拿起他的手按在我的脸上，他一直看着我，笑着看我，然后把头垂到一边。‘安息吧，我的兄弟。’我用手轻轻抚他的眼睛，但那双眼睛仍然含着笑，睁得大大的。我忍不住亲了那双曾让我害怕的双眼，那双眼睛才猛然闭上了。我为一个我曾经憎恶的人大声地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熊？”
　　4
　　部队在鱼隐山完成了防御反击，撤到金刚山下吉合洞一带休整，其实是整而不休，只是在二线守桥、修公路，保证运输线的畅通，虽然还是整天忙乎，绷紧的弦还是松弛了许多。
　　师文工队给两天时间排练节目，要分头到鱼隐山防御战中立功的部队慰问。
　　从天亮开始，就在小松林里排节目，吃过晚饭，天就暗下来了，值星班长吹哨说：“进坑道睡觉。”
　　在朝鲜坑道生活中晚上是最难熬的，敌机日夜在头上盘旋，灯火管制极为严格，一进洞用雨布封严了洞口，点一支每天唯一的小蜡烛，有人抓虱子，有人抓跳蚤，有人在收拾东西，思秋就着微光匆匆记一下日记，烛泪一旦淌尽，就是一片黑暗。全队只有值星班长有一个闹钟，谢队长有一只手表，所以都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觉得夜真是太长了，大家知道睡得太早，半夜独自醒了，更不是滋味。坑道里无论晴天下雨都是滴答着水，每个人选一个不太漏水的角落，靠着背包，或拥着被子，黑着、闲着、无所事事地聊着。
　　“大家唱歌吧。”
　　“还唱啊，今天排一天节目，嗓子都冒烟了。”
　　“现在家里才刚放学呢，吃过晚饭，拧亮电灯做作业。坐在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房间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那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那就是一种享受。”
　　林玲向往地说：“妈妈再送一根香蕉、一把花生米，真是又香又甜。”
　　“林玲在家一定被妈妈宠死了，做作业还香蕉、花生米哄着。”
　　班长田田说：“又馋了吧，别吵吵，我给你们尝一样好东西。”
　　“什么，什么，哎哟，硬硬的，这是什么呀？”
　　“野板栗，可甜了。”
　　“我也要，我也要。”
　　“不用急，一人一个。”
　　“班长，又是谢队长犒劳你的吧。”
　　“那还用问吗。”
　　“班长，听说过去很多首长追求你，你怎么就看中谢队长的。”
　　“你看谢队长会给我们班长送板栗，来点小资情调，那些首长就不懂得这样献殷勤。”
　　田田说：“其实他啊，从小是放牛的，就是笛子吹得好才到文工团的，我过去打完仗，空下来，就爱听他吹笛子。后来发现他还很用功，他在农村只读过三年私塾，在部队每天总是认字看书，经常叫我教他，现在一笔字，比我的还漂亮。”
　　

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11）
杨静总是小道消息最多：“班长，听说你是逃婚到部队的，家里让你嫁一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地主儿子，你不干，结婚的时候逃出来参军的。”
　　“我父亲是个乡村的教师爷，爷爷在城里开绸布店，乡下还有些田。我们两姐妹从小跟父亲认字读书。那个地主少爷我根本不认识，听我表哥说，他国外回来在城里替国民党做事，油头粉面的。我表哥常跟我说些革命道理，支持我反抗封建婚姻，是他帮助我逃出家到部队的。”
　　卓文瑶说：“我们班长国外留学回来的男人不要，部队的首长也不要，就爱一个放牛郎，就因为他有一支魔笛。”
　　“真的，他吹的笛子特别有味，一听他的笛子，你就觉得是坐在山坡的树林里，一个牧童给你讲故事，那么空旷清冷，有点怨、有点哀、又有点淡淡的甜。让你喜欢，又让你哀伤，慢慢地你就会喜欢吹笛子的人。”
　　卓文瑶噘起嘴说：“啧啧，班长真是变成一个诗人了。”
　　思秋感慨地说：“那就对了，人有了爱情，就会有诗。世界上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爱情。英国国王爱德华，爱上辛普森夫人，她还是别的男人的妻子，既不是很年轻，也不是很漂亮，而且这个女人曾经两次离过婚，王室一致反对他们的婚姻，认为这样的女人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国家的皇后。闹得爱德华国王宁愿退位，也要与这位夫人结婚，演了一场轰动全世界的宁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情戏。有人说很浪漫，这个女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有人骂这个女人是狐狸精，还会第三次离婚。你们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洁如感叹说：“我觉得田田班长的爱情就很伟大。”
　　思秋说：“有一位外国诗人写的一首诗是这样的：
　　灵魂选择自己伴侣，然后把门紧闭
　　她神圣地决定再不受干预
　　发现车辇停在她低矮的门前，不为所动
　　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不为所动
　　我知道她，从人口众多的整个民族选中了一个
　　从此，封闭心灵的阀门，像一块石头。”
　　思秋当时读到这首诗是想到大姐思春对司马雄的爱情，所以把它记住了。后来，他爱上了耕耘，就常常在心里朗读它。
　　林玲说：“我认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的爱情也应该只有一次。可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选这一个怎么能选得准，实在是太难了。”
　　文瑶酸酸地说：“人太漂亮了也麻烦，这么多男人围着林玲，是不是已经挑花眼了。”
　　“啄木鸟，你这个多嘴婆，一定要找个厉害的男人管管你才好。可惜我们这里的男同志都没有这个胆量。”
　　文瑶说：“哟，夸你呢，心里甜甜的吧。林玲的漂亮比起思秋别有一番风味，思秋是一种纯净而典雅的秀美，那是中国美人；林玲像个洋娃娃，如十九世纪的外国贵族小姐，显得不合时代的娇媚，有如外国美人。做美人就是比较辛苦。”
　　田田说：“人家都说文工队是百花园，你们个个漂亮，不愁没有好爱人。”
　　瞧瞧文工队的女孩确实都长得很好看，各有各的美，每个人都有首长欣赏、喜欢、追求。要说文瑶长得也很好，眉眼很精致耐看，好像经过细细的雕刻，薄薄的嘴唇显示着灵巧俏皮，可比较起来，她总是受到男人的冷落，女孩子都闹不明白为什么？
　　老波说过一句：“文瑶呀文瑶，你虽然漂亮，就是太精明了，让男人害怕。”这大概是部分男人的心态吧。
　　杨静冷冷地说：“别想那么多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国，说爱情太遥远了。还是一个人好，是死是活最干脆，省得像思秋的姐姐，怀了孕还牵着挂着别人，结果牺牲了两条性命……”
　　思秋这几天哀伤刚刚平复一点，陡然一刀，又戳到痛处。
　　田田故意打岔说：“哎，今天师部管理员来发烟斗，每个人一个，都拿到了吧？”
　　白洁如说：“我们不抽烟，行军又增加负担。可上面刻着‘祖国，我的母亲’，这是祖国的礼物，又舍不得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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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12）
林玲说：“我的已经送给米古尔了，他抽烟，个儿大，有力气背。”
　　杨静叹了口气说：“唉，发两颗奶油糖多好啊，很久很久没吃糖了，甜丝丝地放在肚子里，能增加热量又不增加重量。发个烟斗像鸡肋，留着没用，丢了可惜。”
　　“你真能做梦，想吃糖，还奶油的。”卓文瑶说。
　　田田认真地说：“听说不少战士被坑道里的蛇咬死了，蛇闻到烟味就会逃跑，所以给大家发烟斗，最好不要丢掉。”
　　林玲最怕蛇，她怯怯地说：“那我们坑道有没有蛇啊？”
　　卓文瑶夸张地：“林玲，你小心，你的背后正好有一个洞。”
　　林玲跳起来扑到对面：“哎呀！”
　　一下子大家哇啦哇啦，所有女孩子都抱在一起，猛地都吓得不吱声，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似乎真的有嗖、嗖蛇爬动的声音。
　　白洁如一转过头，脸上碰到一条冰凉的东西，她吓得大喊：“蛇，蛇。”
　　“别慌，别慌，我拿电筒。”班长田田毕竟是老兵。
　　一道亮光划破了黑暗，田田说：“这是树根，一条翘着的树根。”有了一线光明，顿时觉得坑道就不那么阴森恐怖了。
　　田田照遍坑道各个角落，有蘑菇、有野草、有蚂蚁、还有蚂蟥，但没有洞，大家才舒一口气。
　　林玲说：“你这个啄木鸟，故意吓人。”
　　卓文瑶拍着胸口说：“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罚她讲故事，罚她讲故事。”
　　“好好，我再讲一个侦探故事。很吓人的，听不听。”
　　“听！”大家起哄。
　　林玲说：“等等，等等，让我坐好了。”她硬挤在田田和思秋中间。
　　“过去英国有一座古城堡，夫妻俩有两个女儿，他们很有钱，可是大女儿艾丽斯长得很丑，而且还瘫痪在床上，她不能走路，连扶她坐起来都很困难。小女儿劳伦斯又健康，又漂亮，有不少绅士，赶着马车，带着财礼，到城堡向小女儿求婚，她已经决定嫁给一个庄园主的儿子。可是有一天，小女儿劳伦斯突然肚子疼，很快就死了。过了不久，她的父亲、母亲，也是肚子疼，然后一个个都死了。大家都说这个古堡里有鬼，几个用人全都吓跑了。可是这一家还有一个瘫痪的大女儿艾丽斯要人侍候，她的舅舅很着急，又不想把她接到自己家，于是出高价请来一个保姆。这个保姆人高马大的，胆子也很大，她不相信有鬼。大女儿睡在楼上，保姆问她：要不要睡在楼上陪她？大女儿说：我都成了这样的人，还会怕死吗。保姆晚上把她安顿好了，自己就到楼下睡觉。到了半夜，她听到楼上有啪嗒、啪嗒的声音，很明显是走路的声音，而且像是穿着拖鞋。奇怪，楼上会有谁呢？除了一个瘫痪不会走路的人。要是小偷、强盗，不可能走路这样慢、这样响、又这样有节奏。难道真的有鬼？啪嗒、啪嗒、啪嗒……”
　　林玲钻到田田怀里大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吓死人了。”
　　洁如一边抱住杨静，一边说：“别吵，说下去，说下去，正紧张呢！”
　　……
　　白天在隆隆的枪林弹雨中，在男兵们面前，有祖国的重托在肩，女兵们坚挺着做一个英勇的战士；在夜幕的隐蔽下，在她们自己的圈子里，解除了武装，解除了防线，毕竟都才十六七岁、还像一群中学的学生，是刚刚离开母亲照护的女孩，即使在朝鲜战场，常常忘了在生死线上，忘了艰辛和眼泪，像叽叽喳喳的小鸟，又快乐起来，欢笑起来——这就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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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工队分两个小分队演出，思秋跟随指导员与耕耘来到守桥的英雄七连，这个连在鱼隐山防御战中打得非常出色，现在一边休整，一边配合高炮营抢修一座桥梁。大家带上首长的慰问信、光荣花、香烟和苹果——苹果是在朝鲜唯一能看到的水果，朝鲜话叫“傻瓜”。
　　思秋看到面前这条江，水流湍急，这里附近没有浅水区能让汽车或部队侥幸蹚水过去，所以这座桥是美军重点封锁区。江面上原来有一条钢骨水泥的桥，早被炸得看不到原有的面目，现在是用各种各样的木料树干修补着、支撑着，千疮百孔，但桥面依然平坦，敌人的飞机几乎日夜在头顶盘旋轰炸，可只要有间歇，汽车、马车和部队马上来来往往，一听到清脆的防空枪声，桥面上所有的车与人立即向桥两头撤离；只要敌机一走，在硝烟尘雾中，桥面上又活跃起来。思秋看到桥头竟然还用松柏搭一个彩门，写着大大的《英雄桥》三个字，让人感到有一种肃然起敬的豪气，这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