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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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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
用为食。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
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
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
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
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其后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
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后百有馀岁,周西伯
昌伐畎夷氏。后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
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其后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
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后二百
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卻。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
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於是周
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是后六十
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后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
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
郑。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於是惠后与
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於
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於卫,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
是应”,“薄伐猃狁,至於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
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
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彊国。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
白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於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
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晋北有林胡、
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
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后百有馀年,赵襄子
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
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
蚕食,至於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
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
残义渠。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
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
门、代郡。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於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卻
千馀里。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
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於
匈奴。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
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
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又度
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十馀年
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於是匈奴得宽,复
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
使冒顿质於月氏。冒顿既质於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
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
“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
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
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
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
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
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彊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
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
“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千里马。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
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
阏氏!请击之。”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顿大怒曰:
“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
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
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
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冉阝、肤施,遂侵燕、代。是时
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於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
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
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
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
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
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
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
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
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
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
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
者轧,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
生,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乡。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
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
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
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
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於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
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於代,都马邑。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
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
精兵,见其羸弱,於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
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於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
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
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
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
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
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
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居无几何,
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
塞。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於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
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
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於平城。”於是高后乃止,复与匈
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
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於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
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
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
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
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
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乌
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已定,愿
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
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
骑马二匹,驾二驷。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使者至,即遣之。”
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
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汉许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系雩
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愿寝
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
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
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
兵事。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
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纟弟、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
说傅公主。说不欲行,汉彊使之。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
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
者,以衣食异,无仰於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於
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
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
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
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
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
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
“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
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
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中行说曰:
“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
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
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详不
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
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
习战功,缓则罢於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佔々,冠固何当?”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
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
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冉阝、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
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
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
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
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
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
至代郡万馀人。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居
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
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
主相安,俱无暴逆。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
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驩说,寝兵休卒养马,世
世昌乐,闟然更始。’朕甚嘉之。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
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
穷,天下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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