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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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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
作者:郭戈
第一回 上元夜赴宴闹宴 赏灯节怜娇救娇
非遇尧天舜日,却幸佳节良辰,鳌山彩绪星球灿,莫负春光一瞬。
千门灯火逞艳,九衢凤月撩人,恩仇初结上元夜,万年千古长恨。
且说明朝嘉靖年间,元宵最盛,帝都京城,本已繁华之至,这日恰值元宵节,偏又应了那“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俗语,但见亭台楼榭,银装素裹,满城街巷、铺银散玉。远近树木挂琳琅,犹如撑片玉伞,等到冰轮升起桂华满,只见临街人烟凑集之处,遍搭起于姿百态的灯架,真个是玲咙百灯,无奇不有,银烛星球灿烂,照耀如同自昼。历来京城旧俗,这日于家万户门开不夜,男女老少,全都上街逛灯市;便是平日足不下楼的贵阁千金,也破例上街观灯走桥,凑个热闹。引得那风流少年,如蚁附膻,岁岁生出不少风流佳话。
时交二更,灯潮正盛。满街玩灯男女,花红柳绿,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摊贩商贾,叫卖声喧。
所到之处,沿路遍见花灯社火,百戏杂耍。鬻歌售艺,唱曲喧卷……恰是那灯映灯,火照火,人看人,与昔日相比,别是一番缤纷热闹景象。正是: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萧鼓向晚争凤月,银蛾斗彩笑忘回。
却说人潮涌处,匆匆走来两人。前面那人,乃奸严嵩门人。后面这美侠少年,姓王双名世贞,字元美,生得勃勃英姿,美貌绝世,俊雅之中,透出凛凛英气。
自恃才高八斗,文章盖世,生平任侠,意气粗豪,闪烁目光,不容尘埃半点,淋漓血性,颇知忠义三分。
这世贞自幼天资聪慧。七岁读书,过目不忘。
但凡所读书卷,阅后便一把火焚之。家人皆惊其狂,问何以焚书,催贞拍胸笑道:“所读诗文,皆存腹中,一本废纸,留之何用。”十三岁时,适逢京中科举、那主考大人,本是翰林学士,饱览天下文章,皇帝亲书:“读天下书”之御匾相送,这日主考官高悬皇赐御匾,一路鸣锣开道,前赴考场,行至途中,忽见一赤身孩童,横卧于路上,仆役赶他,却是一动不动,主考大人甚奇,招之相问何以阻轿?孩童无俱,却望着那“读天下书”之御匾笑道:“数日阴雨,恰值今日放晴,晒晒我胸中万卷书。”主考官见其狂妄,好气又好笑,正待说话,恰见一犯法和尚披枷而过,灵机一动,命其以犯法和尚为题赋诗相试。
那孩童拍拍肚皮笑道:“这有何难?不加思索,开口吟道:“知法又犯法,出家又戴枷;一块无情板,夹着大西瓜。主考官心下暗称奇,道:“真乃神童,他日前程当无量也。”果然,世贞十九岁中进士,官授刑部主事,为七子诗社之杰,一时名噪京都。世贞之父王抒,本是巡抚御史。先是巡抚山东、浙江,今又调往山西大同,历任数年,经久不还家,留下一个府第,皆由世贞支撑。
这日世贞退得晚朝,本待随母亲观贯元宵灯火,不想夜有公宴,只得禀别母亲,随严府家人前往,不想这一去,竟惹出天大的祸来。恰是:何惜身躯岂重名,剑指青天向不平。
只因上元花月夜,睚眦尽裂骂严卿。
王世页随家人来到严嵩府前,果见好气魄。但见:爵尊一品,为天子之股眩;权息百僚,几年执掌朝纲。堂堂相府,阁起凌烟巍峨;赫赫门庭,势焰万丈生寒。
庙堂宠任,朝野驰名。终朝谒见,无非公子王孙;逐岁,追游,九州四海官员。六部尚书,无不低头奉迎;三边总督,怎不俯首趋谄,端的谈笑起干戈,真个吹嘘惊四海。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词使九重天子点头。
正是:除却当朝天子贵,自是天下第一家。
世贞来到门前,但见赴宴官员,在门前如鱼贯蛇行。个个乘八抬八簇肩舆明轿,头上乌纱颤颤,身穿猩红吉袍,腰横荆山白玉,好不威风赫赫,世贞看时,自有那礼部尚书徐阶、兵部尚书赵锦、都督陆炳、工部侍郎赵文华、兵部侍郎胡宗宪、都御史鄢懋卿等,都是官职显赫,着大红吉服,孔雀补子,佩金带、玉带、犀带,在门首下轿,递上红拜帖,又都抬了金币礼物进去。
世贞孤身佩剑,又不乘轿,只是步行,且无厚重礼物,自是显得个别。把门武官见了,个个诧异,自是冷目相视,世页只不去管,自随了家人进去。过几座门,转几个弯,无非都是雕梁画栋,且无数彩灯灿烂,亮如自昼,又隐隐听鼓乐之声,如在天上一般。
且说世贞到得宴席之上,只见众多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俱候于厅上。厅内鼓乐喧天,笙歌聒耳,花茵铺地,宝烛辉煌。。更有厅外元宵社火,靴丽彩灯、诸般杂耍、歌妓弹唱,十分热闹。等到摆开桌席,只见酒饯桌围,锁金坐褥,皆是吃一看十的宴席,果然十分整齐。但见: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英蓉,全盘玉盏堆异果,龙盏凤碟盛奇品。象牙雕翠,尽举着山珍海味,杯泛流霞,满斟着玉液琼浆。百味佳肴羞御膳,于钟美禄赛瑶宫。
丝弦如沸弹得南音北调,歌喉婉转唱得竹枝新词,趋跄的慕豪华富贵,揖攘的畏权高势威,锦衣绣裳感皇恩,金章紫绶乐升平。
待到诸官相见礼毕,严嵩才迟迟而来。略与诸官见礼,举杯酬过天地,方才回首安席,此时灯火骤明,鼓乐齐喧,两旁一班二十四名女乐,弄筝拂弦,先奏一曲《霓裳曲》,果是仙音袅袅,美妙绝伦。
有《惜奴娇》为证:
绣幄银屏,看宴前玉撰,酒泛金搏。
且从容畅饮,高歌《自雪阳春》。总关情,擅板轻敲扬清韵。动仙音,汀!杯听,快爽心,恰似天风两腋,跨鹤登漏。
又有舞女翩跃,广袖舒拂,更助酒兴,自有《前腔》赞道:
飘飘裙舞香凤,爱娇质软玉,体态轻盈,嫣然一笑,果然是倾国倾城。娉婷,秋波炯炯尽含情。怜娇怯,花弄影。快爽心,恰似天风两腋,跨鹤登瀛。
众官个个举杯,向严嵩敬酒道:“圣上承蒙大人辅佐,依仗大人鸿才盛德,方能天下太平,安民乐业。大人福山禄海,当与日共存,同月生辉。”
严嵩举杯含笑,故作谦逊道:“嵩承蒙万岁威灵,蒙诸位大人教益,偶尔侥幸,敢叼佳誉,愧赦之至。”世贞本刚正不阿性情,见这般献媚邀宠情景,听这肉麻奉迎之词,心中甚是烦腻,暗自冷笑道:“严嵩乃以柔媚得宠于皇帝,骤至显赫。如今独揽朝权,仍嫌不够;今番盛宴,哪里有甚半点公事,只不过借这上元佳节,交通宦官,拉拢亲信。早知这般,当不该来此。”于是也不起身交杯应酬,独坐一旁,视若无人,只管开怀尽兴,大杯饮酒,大口吃菜,一副狂傲姿态。
酒至三巡,严嵩起身告退,自言不胜酒力,由其子世蕃相陪。这却又是奸贼心计,请得诸官到家,自己出面略作敷衍,却暗里把其子推为百官之首,、为其网罗私党。行结交之便,世贞是何等人,见此情景、早知其意,见诸官起身奉敬严嵩退席,只当不见,照旧独斟独饮,身子都不曾挪动一下。
且说那世蕃,平日自恃其父在朝为相,权尊势重,朝野侧目,自觉甚是优越,身价百倍,哪里把百官放在眼里!且他本人又确实有些小人之才、博闻强记,能思善算,那严嵩又是最宠他,凡疑难大事,必须与他商量,故朝中有“大丞相”、“小丞相’之称。于是更加凶狠好诈,不可一世。协同父亲济恶,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官员有求富贵者,必以重赂献之,方得超迁显位。尤是那些不肖之人。
奔走如市,曲意逢迎,科道衙门,皆其心腹爪牙。但有与他作对的,立见奇祸,轻则杖谪,重则杀戮,好不厉害。除非不要性命的,才敢开口说句公道话儿,因此百宫之中,哪个敢惹?
待严嵩退出酒席,严世著更加居傲狂放,乘着酒兴,举杯狂笑呼道:
“今日佳节良辰,当一醉方休!
虽是家蔵寡酒,自比宫中玉液,当也不差分毫。众卿道是也不是?”
只这一番话语,恰似皇帝口气,唬得众官嘡目结舌,面如王色,哪个敢作声。
唯有世贞心下甚怒,咽下八分火气,看他究竟如何放肆,再作打算。
世著见众不语,恃着几分酒兴,复狂笑道,“诸位不必拘泥。常言道,酒逢知已千怀少。今日诸公前来,皆家父相交甚厚者,尽当一醉。”于是高声呼道:“小子们,为爷将那巨觥献上。”奴才们哪敢怠慢,眨眼之间,将巨觥献来。诸官见那巨觥,约容酒斗余,惊得面面相觑。世蕃视若无人,礼度已乱。命诸官持巨觥飞酒,饮不尽着重罚。在坐诸官畏惧世著威势,竟没人敢不吃。
且说席中有一马给事①,生平不会饮酒。世蕃故意将巨觥飞到他面前,取笑道:“久闻尔生平海量,当将此酒一饮而尽。”那马给事唬得魂都飞了,战战兢兢慌忙作揖告免,道:“小人一向滴酒不沾,委实饮不得,乞望大人高抬贵手敬免了罢。”世蕃哪里肯依,故意拉下脸来,冷冰冰说道:“君岂是不饮,只是瞧我不起,不给脸面罢了。”那马给事听此言,愈发惊慌,只伯执意不饮,惹得世蕃不悦,撕破脸面,日后于已不利。不得已慌忙赔笑捧觥,刚刚强饮得一口,便面红耳赤,眉头打结,愁苦不胜。引得世蕃与众人皆笑。马给事忍住羞辱,心中想道:“任凭一醉,便出尽洋相,委曲求全,当比触怒恶人日后遭祸要强得多。”于是狠下心来,憋一口气,一连数口,呛得眼泪鼻涕皆喷出来。
世著见状,犹觉好笑,执意要戏弄,便亲自下得席去,揪住那给事的耳朵,将巨觥灌之。给事怒不敢言,强作苦笑,元奈一连几口,将酒饮荆不吃也罢,才吃下去,觉得天在下,地在上,墙壁都团团转动,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一头扑于案几之下。
世蕾见状,拍手哈哈大笑,道:“休耍装得此等模样骗我!若见得如花女子,怕不跳将起来,左拥右抱。”叉吆喝一声:“小子们,去街上看看有那绝色女子,取得一两名来,与给事醒酒。”奴仆得令,竟应诺一声,果真出门而去。
世贞半晌无言,却早是一肚子不平之气。今见世蕃当着诸多人在,恁般无礼,心中益怒,只觉得气血上涌,蓦地揎袖起身,枪前两步,将那巨觥斟得满上又满,一手抓住世蕃手腕道:“马给事承蒙尊下赐酒,已沾醉不能为礼,下官代他回敬一杯。”世蕃愕然,慌忙举手推辞,道:“元美不可,不可!我已不胜酒力。”世贞满面怒容,声色俱厉道:“此杯别人吃得,你也吃得!别人怕着你,我世贞却是不怕。”也揪住世蕃耳朵,强行灌下。世贞掷空杯于地。同样拍手哈哈大笑道:
“爹居相位,肚子里面走得船;君是小相,岂能容不得一杯酒,何以作出这等醉态。”众官见状,唬得个个两股颤颤,瞪大眼睛,不敢作声。世蕃恼羞成怒,却一时又不便发作,也假装醉样,辞席而去。。
世贞也不送,竟自坐在椅上,叹道:“小人得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日弄权,国家必乱。”众人不敢劝阻,倒替他捏两把汗,只怕世蕃听见。世贞全不在意,又取酒狂饮数怀,掷杯于地,扬长而去。正是:一珠戏不离龙须下,须撩偏到虎腮边。
且说世贞回到府内,老夫人自是等得不耐烦。
见世贞回,遂命丫环同往街上来观灯走桥。世贞仍是佩剑相随。
将近三鼓,街上盛况如前,玩灯人有增无减。
怎个好灯市?但见: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
金莲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锦绣。绣球灯,皎皎洁洁;雪花灯,拂拂扬扬。秀才灯,揖让进止,存孔盂之遗风;媳妇灯,客德柔,效孟姜女节操。和尚灯,月明与翠柳相连;通判灯,钟旭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倒背金赡,戏吞至宝。
骆驼灯,青狮灯,驮无价之奇珍,咆咆哮哮;猿猴灯、白象灯,进连城之秘宝,顽顽耍耍。七手八脚膀蟹灯,倒戏清波;巨口大髯鲇鱼灯,平吞绿藻。银蛾斗彩,雪柳争辉,双双随绣香球,缕缕拂华翠幰。
鱼龙戏沙,七真五老献丹书,吊挂流苏,九夷八蛮来进宝。村里社鼓,队队喧闻,百戏货郎,庄庄斗巧。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琉璃瓶光单美女奇花;云母障并温州间苑。往东看:雕漆床,一螺铀床,金碧交辉,向西瞧:羊皮灯,掠彩灯,锦绣夺眼!北一带都是古董玩器;南壁厢尽皆书画瓶炉。
王孙争看,小栏下蹴鞠齐云,仕女相携,高楼上妩烧炫色。:封肄云集,相幕星罗,讲新春造化如何,①给事:官名,明代采宋代给事中分治六房之制,定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每科设都给笋中一人,左右给享中各一人,给摹中若干人,钞发章一”疏。稽察违·误J其权颇重。给事系给事中简称号定一世荣枯有准,又能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扬恭;到看这扇响钹脚僧,演说三藏。卖元宵的高堆果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剪春娥,鬓边斜插闹东风;绮凉钗,头上飞金光耀日。围屏画石崇之锦帐,珠帘彩梅月之双清。虽然览不尽鳖山景,也应丰登诀活年①。
老夫人看得欢喜,止不住连连交口称赞:“京都灯彩,只怕今年是最好的了,叫人缭花了眼,恰似迸了神仙境儿一般。”
丫环迎几,也喜得拍手叫绝。听老夫人说得这话,笑盈盈说道:“老夫人既是进得这神仙境儿,定是要长生不老,与神仙同寿了。”老夫人听得高兴,嗔笑一声:“这鬼丫头,几时学得乖巧,倒会说话儿了。”
迎儿咯咯笑道:“今夜这般喜庆,怕是木头人几;嘴也笑了,舌头也甜了。”
世贞紧随在母亲身后,并未听得二人说笑,一个心思,却被那街景吸引住了。心里暗叹:“有朝一口,若将这般光景,写进文黄,敢怕不是妙笔绝词。”
心里往诗文一走,愈是看得入神,体察幽微,桩桩件件,铭刻心头。不想此时所闻所见,日后果真写进《金瓶梅》中。
且说世贞看得入迷,竟心醉神驰,痴呆呆停下脚步。只顾看时,不提防母亲及丫环竟前面走去。
待醒过神来,只见身旁人头攒动,哪里见得人影?
世贞恐人多拥杂,母亲又年迈,挤撞之中发生不测,慌得也顾不上看灯,拨动人群,急急寻起人来。直到正阳门前,方见母亲坐在一处歇息。丫环迎儿东顾西盼,也正在找他。世贞近前,少不得被母亲嗔怪几旬。世贞唯诺从命,便陪同母亲去走桥摸钉。
元宵走百病,乃是北方旧俗,盛行于京。是夜碧空幽深,月高凤轻,银河远泄,那朦陇月影,恰又与地上雪光相辉映,闪闪烁烁,飘渺如纱。竟使偌大个世界,胶皎洁洁,幽雅宜人,恍惚如仙景。
世贞等母亲喘息过来,由丫环搀定,夹在妇女群中。
跟随众人去走桥。一路行来,但见凡是有桥之所在。
妇女云集,或成群成伙,或三五相率一过,取度厄之意。此时夜色如画,却看那走桥女儿,前面令婢仆持香避人,夫人小姐尾后相随。皆身着葱白或米色凌衫为夜光衣,素净淡雅,别具风韵。月影之下,裙据轻摇,袅袅娜娜,衣袖飘香,低声掩笑。或依槛望月,或俯首观水,佳人丽景,恍如仙娥。是夜几大小桥,人影密集。不论官宦于金,贫家妇女,全不相避。
世贞随同母亲丫环,同至金水桥畔。但见厂卫、校卫巡守桥侧,任民往来。
元夜走桥,言能祛百病,无腰腿诸疾。世贞虽是不信,却喜得景物如画,百看不厌。三人走上桥来,丫环迎儿乖巧,焚香引①见《金瓶梅》。
路,口中喃喃祈祷,其情虔诚可爱。老夫人见状。
轻笑诘问:“迎儿,你在祈祷什么?”
丫环嫣然一笑,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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