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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联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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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到房中,又拿出诗稿来看了几遍,不觉长叹一声。邬妈就问道:“他纸上写着些甚仔?你为甚叹气!”小姐道:“这是一首侍,细看他的意思,说病是为我而起,又说空害了病,没人晓得他的心。”邬妈道:“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况且亲上加亲,甚仔不好?奶奶何不招了他?”小姐道:“你倒说得容易!如今我想起来,他场期已迫,就要起身,反害起病来,岂不误了功名大事?”邬妈道:“如今小姐的意思怎样?”小姐道:“不要理他,随他害病,误了功名,我也不管他闲事。”邬妈道:“莫说大相公这样才貌,只因他为小姐而病,小姐也不该负他。”小姐道:“据你的意思怎样?”邬氏道:“据我的意思,小姐又不是不会写的,也做一首诗回他,叫他快些进了场,中了回来,央人求亲便是。”小姐想了一想,对邬妈回道:“我想婚姻之事,原该父母主持,不该女儿家与闻,何况私下许人?虽然怜才选貌,古来卓文君曾奔司马相如,然只系私奔。况且男人不是司马相如,女人不是卓文君,一时做了便成终身之耻。今哥哥如此光景,我的心事,你岂不知?但恐一时许了,后来爹爹不肯,如何是好?所以千思万想,无计可施。我如今诗不便做,你可私下将你的主意去对他说,不可说是我的意思,教他速速进场,回来对姑爹、姑娘说了,速速求亲便是。”养娘听了,欣然而去。小姐又叫他回来,〔叮嘱〕不要被人听见,养娘应了,一直到了书房里来。
只见闻生呆呆坐在那里,见了邬妈,便叫道:“邬妈来做甚么?”养娘笑道:“你做得好诗。如今小姐好不着恼,要对老爷、太太说着哩。”闻生才向砚匣里一看,诗笺不见了,便道:“我诗里并不曾说甚么,怎么小姐拿了去就恼起来?”养娘道:“你只说人不晓得,都像我们不识字的?还不快去磕头陪礼哩。”闻生见他取笑,便道:“你们南京人专会调喉,你来做甚?可是要做采蘋么?”邬妈道:“不要取笑,我来说正经话。”就把小姐的话说了一遍,闻生道:“这话还是你的主意、还是小姐的主意?”邬妈道:“你管他怎的,你只要依着去做便了。”闻生道:“虽然承小姐如此美情,我的意思还要与小姐当面一订,我终放心。万一我去之后,小姐又定了人家,那时如何是好?”邬妈道:“老爷在任上,也未必就有人家;况且选了这几年,也没一个得意的,难道如今就有不成?”闻生道:“事虽如此说,我只不放心,求邬妈转与小姐一说。”邬妈道:“你不晓得小姐十分谨慎,他这个话,尚且叮咛,叫我不要说的意思,如何肯当面见你?这断不能。我看他心中已十分在你,既如此说了,就与当面一样。只是你们男子汉的心,恐怕改变;我们女人家的心肠,都是一心一意的。”闻生道:“男人倒不负心,女人负心的多。往往见女人负了心,那些男子汉还要痴心着魔,不惜性命,真是着鬼。”邬妈道:“不要说闲话,我进去了。”闻生道:“烦邬妈对小姐说,我闻友若不得小姐为妻,情愿终身不娶!若负了小姐,神明殛之。”邬妈应了,竟来回复小姐。
小姐听见闻生立誓,就对邬妈道:“他如此立誓,情愿终身不娶,我岂忍负他。你再去对他说,我若负了他,也与他赌的咒一样。”邬妈果然来对闻生说了。闻生大喜,就同进来对夫人道:“外甥前因感冒了,起身不得,如今已好了,明后日就要起身。”夫人道:“你既要去,功名大事,也不好留你。”就叫人拿历日来看。小姐听见闻生进来,也走来坐下。二人见了,微以目会意。夫人拿着历日一看道:“明日初四,起身不吉,初五是月忌,初六又不宜出行。初七日罢。”邬妈道:“牛郎织女相逢的日子,相公倒起身。”闻生叹了一声,小姐低头不语。
到了初六,闻生做了一首别小姐的诗,正要拿与小姐看,只见小姐同邬妈出来说道:“哥哥远别,寸肠尽裂,无以为赠,做得一首诗在此。”就在袖中摸出一柄扇来,说道:“有小妹的名字在上,切勿露在人前。”闻生展开一看,上写着:
断肠堤边杨柳枝,马蹄此去怨临歧。
可怜天上相逢日,正是人间离别时。
闻生看了,掉下泪来道:“妹妹佳句,阅之使我肠断。愚兄也有一首在此,正要与妹妹看。”就摸出一首诗来。小姐接来一看,写道:
女伴闺中乞巧时,嗟予远去倍凄凄。
河边乌鹊无情甚,不管人间有别离。
小姐看了。闻生掉泪,也不觉扑簌簌的掉下泪来,邬妈道:“不要哭了,哭红了眼睛,被人看见不便。”小姐连忙拭泪,对闻生道:“言已说尽,唯愿哥哥恭喜之后,早早回来。”闻生道:“不必嘱咐,自然就回。妹妹也要保重贵体。”说着,又止不住流泪。见一个丫头出来道:“邬妈,小姐可在这里?奶奶有请。”小姐连忙拭泪而别。
到了初七早,闻生拜辞了胡公夫妇,又与小姐作别,二人悲不自胜,又不好流泪,勉强忍住,急急上马。小姐掩泪归房。邬妈对闻生道:“大相公恭喜了,早点回来。”闻生道:“晓得,晓得。”掩泪而行。
一路上凄凄惨惨,晓行夜宿,都不必细说。到了京师,连忙去纳监,寻了报国寺一间僧房歇下,日夜温习经书。到了八月初一,进了头场,因未有题目,在举子屋内假寐。梦见文章做完,上去交卷,到得公堂上,只见不是收卷的官,上面坐着一位就像帝王的模样,两边立着许多青衣人。闻生不胜惊骇,不敢仰视侧身伏在旁边。只听见上面传道:“取各府送的文书进来。”传了一声,许多青衣人抱着文书,一队一队进来,都送在案上。那王者拿起笔来,一名一名看过来,如唱名的一般。唱到五十三名胡同,只见一个青衣跪下禀道:“昨日监察神有文书到府,说胡同好奸淫人家妇女,前到山东,又冒认人家婚姻,似不宜中。听凭帝君上裁。”那王者道:“万恶淫为首。上天所最恶的,有人犯了淫戒。有功名的减功名,无功名的折福折寿,还要将自己的妻女去赏人。这胡同,因他祖宗三代积德,三心忠厚,所以该有大贵之子;因他父亲立心不正,放债图利,十分刻薄,折去他进士,与他一个乡科,今他自身又犯淫戒,应该革去他名字。看查一名补上。”只见又一个青衣跪下道:“据苏州城隍奏称,秀才闻友少年才美,能不涉淫戒,持《太上感应篇》甚敬,如今就将他补上如何?”帝君准了。殿上传语道:“还有革去的,着呼府城隍速查有德行的补上。”就叫领文书去。青衣人各拿一纸走出殿来。闻生只道是题目,向那青衣人手中去夺,被他一推,忽然惊觉。
原来是一梦。只见监军正拿题目来,闻生心中想道:“梦中帝君分明是文昌,文书是今年该中的举子,只不知胡同是哪里人?犯了淫戒,革去了举人。梦中明明说将我补上,且看如何。”心里又喜又怕,连忙做了文字,十分得意。定了三场,只等揭晓。正是:
穷达有数,富贵在天。
求之不得,听其自然。
未知果中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07回 冒姓名假图婚媾 辨是非再议朱陈
词曰:
小风吹雨湿蔷薇,雨后残红风上飞。满路莺声春半稀,送人归,匹马轻裘伴落晖。
右调《忆王孙》
话说闻相如出场之后,心中想着梦里的话,又可信、又可疑。只见一日揭晓,果然奇绝,恰恰中了五十三名,欢喜不尽。一面寄家信去了,一面寄书与母舅,意欲回到山东。只因在京会同年,见座师,有这些事例,忙了月余,胡公打发人进京,书中叫他不必急急回来,就过了会试出京。闻生不好违得,只得在京等候不题。
却说方古庵自到了任,按院事忙,他又认真做好官的,拿访贪官污吏,剪除势恶土豪的事,忙了月余。到了七月中旬,心下忽然想道:“前遇的那个胡生,我替他起课,说六、七月间有信,若不与他一信,只说我课不灵。万一另定亲事,岂不失此快婿?我如今不妨就对胡知府说。”主意已定。
到了次日,却好济南张推官来见。就留茶,对他说道:“本院有一事相烦。”推官连忙打恭道:“老大人有何分咐?推官自当竭力。”方公道:“闻生胡知府有一位令侄,名唤胡朋,本院曾见其诗文。有一小女,欲招他为婿。烦贵厅对他一讲。”推官打一恭道:“卑职就去。”告辞出来,就打轿去见胡公。胡公出来见了,张推官道:“适才见方老大人,说闻得老堂翁有位令侄,方老大人曾见过尊作。他有一位令爱,愿附莺萝,特托晚弟执柯。”胡公道:“蒙方大人见爱。小弟并无子侄,虽有寒宗几人,皆不读书,莫非方大人错了,不是小弟之侄?烦老寅翁转达。”张推官道:“按君言之凿凿,老堂翁却如此说,令晚弟不解。”胡公道:“不是小弟推托,实无其人。叫小弟怎么应承?”张推官“既然如此,晚弟去回复按台便了。”作别起身。
胡公进私衙来,对夫人、小姐道:“适才方按台托张刑所见我,说我有侄儿,曾见过他的诗文,要把女儿与他。我何尝有个侄儿,岂不可笑?”夫人道:“想是错了。”正说话间,只见家人禀道:“外面有一个相公,说是老爷同宗,因上京乡试,要求见老爷。”胡公拿帖一看,上面写道:“小侄同顿首拜。”胡公道:“我并没有这个同宗。”想了一想道:“是了。”对夫人道:“想是胡益交的儿子。”原来胡益交是个徽州人,自己是个挂名监生,家里财主,专一交结当道。儿子胡同,也纳了监。当初胡公在京之时,曾借他银子,所以与他认做弟兄。如今他儿子胡同,因进京乡试,来拜胡公,要打抽丰之意。胡公拿礼帖一看,写着:
古鼎一座藏烟肆匣
松茗壹瓶青锁拾开
胡公看毕,收了松茗、藏烟。出堂相见毕,送在城隍庙下了。
却说张推官来见方公,说道:“推官承老大人台命,即刻去见胡知府,他说并无子侄,不得如老大人之命。”方公道:“岂有此理!他侄儿胡朋,本院曾亲见其人,怎么说没有?他叫侄儿住在外面包揽,说本院不知道么?”说罢,声色俱厉。张推官见方公声口不好,就打一恭道:“容推官再去细问。”告辞出来,又来见胡公道:“昨承老堂翁之命,即去回复按台。按台说令侄胡朋曾亲见过,怎么说没有,后来着恼起来,有几句大不乐的话。我想按台为人甚是执拗的,我们做他下司,凡事要委屈从他,况且如此美事。老堂翁何故太执?”豺公道:“小弟不是托辞,实无其人。昨日老寅翁别后,倒有一个连谱宗侄来拜,但他叫胡同,不是胡朋。”张推官道:“想是晚弟错听了,或者是胡同。老堂翁去问他一问,曾会过按台不曾。此是美事。按台之女,人求之不得者,劝令侄成了,岂不两全其美?”胡公道:“老寅翁见教极是,小弟就去。”送张推官起身,连忙打轿去回拜胡同。叙了几句寒温,就问道:“老宗翁在何处曾会过按台么?”胡同专在世情中走的人,巴不得说按台是他相知,好欣动当事。这是如今游客的习套,个个皆然。便说道:“按台可是方古庵?小侄极蒙方老先生见爱,有些拙作,都极蒙赏鉴。”胡公道:“原来如此!昨日按君托张敝同寅来对学生讲,说他曾见过诗文,有一位令爱要与先生定亲。学生不知是老宗翁,就回了他。按台不悦起来,说学生推辞,敝同寅又来讲,所以特来请教。但说是讳‘朋’,不是讳‘同’字。”胡同心下想道:“按台小姐求之不得,我不如将错就错。等定了亲,不怕他翻悔。”便说道:“小侄原讳“朋”,因去岁援例,所以改的‘同’字。”胡公道:“原来如此。学生就去对敝同寅讲,老宗翁也去拜他一拜。”说毕起身。
胡公即来对张推官说了。胡同就改名胡朋,来拜张推官。推官又会见方公,说道:“推官承老大人之命,又去见胡知府。说虽有一个侄子叫做胡朋,是他连谱的,所以一时忘了。如今进京乡试,昨日来见,方才省得。本生已见过推官,说愿附婚姻,胡知府说不是他亲族,此生自有父亲,知府不敢主持。”方公笑道:“这都是胡知府的饰词。如今此生既已情愿,就罢了。烦贵厅致意此生,说本院爱其才,所以如此。此处不便相会。我辈既一言为定,叫他速去乡试,明岁或在京中、或在敝乡来相会便是。说他前日相赠之诗,‘春草之期’如今应了。”方公又送他拾贰两程仪。张推官领命而去,出与胡公说了。见是按台女婿,好不奉承,连胡公也又敬他几分,只说他诗文好的,所以动得按台。胡同欣欣得意,耽搁几时,就进京去乡试。方按台也只道定了真胡朋,甚是得意。
闲话休题。早是重阳时候,外面传进各省《题名录》来。方公展开一看,只见“应天第十三名富谷,苏州府吴县人。”方公道:“看来富家年侄中了。”又见顺天《题名录》“五十三名闻友”,想道:“难道这个狂生也中了不成?”看来看去,并没有个胡朋。心中想道:“胡郎的文字该中,为何没有?”过了几时,又是秋尽冬初,就去出巡。
到了临清,只见一路上会试举人纷纷北上。一日,下在察院里,传进帖来,禀道:“苏州富相公上京会试,要求见老爷。”方公就叫请进察院来,道:“恭喜年丈,果然高发了!”富子周道:“不敢。春间相晤,不觉又是仲冬。小侄前日因去扫墓,回来即出城奉送,老年伯台族已荣发了。”方公见他说起春间的话,就想起闻生的事来,说道:“如今那个闻生怎么样了?”富子周道:“敝友已北闱战胜。正有一件不明之事,要告禀老年伯:前日春间,承老年伯台命,命小侄执柯,敝友欣然,次日又闻得贾令亲去拜。及敝友来奉谒,被尊管将他叱辱一番,不知为何?”方公道:“年丈不知,他意将学生送他的诗稿涂抹不堪,批着许多‘不通’,岂非狂妄?”富子周道:“老年伯此语从何处来?”方公道:“贾舍亲去拜他,见了袖了来,岂有错误?”富子周道:“自老年伯行后,尊作现在敝友案头,小侄亲见的。如今且不要论敝友生平谨慎,极服膺年伯,岂肯如此!只说敝友既抹坏了尊作,何疏虞至此,使贾令亲看见,又使他袖来?老年伯明烛万里,还求细察。”方公想了一会,对富子周道:“年丈所论亦是,其中之故,令人难解。”富子周道:“人心叵测,曹无伤之故智,老年伯细察便知。”方公道:“年丈有所闻么?”富子周欲待要说贾有道之事,恐怕方公要究起根由,不便说闻生见柳丝说明,但道:“小侄也无所闻。但贾令亲生平为人何如?问他此稿从何处袖来。敝友笔记,小人认得,拿出批坏的诗,一看便知真假。”方公道:“诗不在此,我叫贾有道来见年丈便是。”就叫家人请贾有道出来。
早已有人对贾有道说了。贾有道有些着忙,隔了一会,才走出来,作揖坐下,向着富子周欠身道:“恭喜天贺!”装出许多假恭敬的模样来。富子周也不理他,正色道:“贾兄,为人处世,以正直为主,再没有作奸设谋不败露的,君子自成君子,小人枉为小人。前日敝友之事,其诗稿现在敝友案头,何曾有涂抹之事?请教贾兄,此诗敝友放在何处,被贾兄袖来?”贾有道满面通红,口中含糊,说不出来。方公见他如此光景,便大怒道:“你这狗才!分明是你的奸计了。你为何如此可恶?”就大骂大嚷起来。富子周见方公如此,倒劝道:“事已如此,老年伯息怒罢。”方公就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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