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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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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觉得腰肢日重,裙带渐短,眉低眼慢,乳胀腹高。刘元普半信半疑道:“梦中
之言,果然不虚么?”日月易过,不觉已及产期。刘元普此时不由你不信是有孕,
提防分娩,一面唤了收生婆进来,又雇了一个奶子。忽一夜,夫人方睡,只闻得
异香扑鼻,仙音嘹亮。夫人便觉腹痛,众人齐来服侍分娩。不上半个时辰,生下
一个孩儿。香汤沐浴过了,看时,只见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十分魁伟。夫妻两
人欢喜无限。元普对夫人道:“一梦之灵验如此,若如裴、李二公之言,皆上天
之赐也。”就取名刘天佑,字梦祯。此事便传遍洛阳一城,把做新闻传说。百姓
们编出四句口号道:
刺史生来有奇骨,为人专好积阴骘。
嫁了裴女换刘儿,养得头生做七十。
转眼间,又是满月,少不得做汤饼会。众乡绅亲友,齐来庆贺,真是宾客填
门。吃了三五日筵席。春郎与兰孙,自梯己设宴贺喜,自不必说。
且说李春郎自从成婚葬父之后,一发潜心经史,希图上进,以报大恩。又得
刘元普扶持,入了国子学。正与伯父、母、妻商量到京赴学,以待试期。只见汴
京有个公差到来,说是郑枢密府中所差,前来接取裴小姐一家的。元来那兰孙的
舅舅郑公,数月之内,已自西川节度内召为枢密院副使。还京之日,已知姊夫被
难而亡。遂到清真观问取甥女消息。说是卖在洛阳。又遣人到洛阳探问,晓得刘
公仗义全婚,称叹不尽。因为思念甥女,故此欲接取他姑丈、夫婿,一同赴京相
会。春郎得知此信,正是两便。兰孙见说舅舅回京,也自十分欢喜。当下禀过刘
公夫妇,就要择个吉日,同张氏和凤鸣起程。到期刘元普治酒饯别,中间说起梦
中之事,刘元普便对张氏说道:“旧岁,老夫梦中得见令先君,说令爱与小儿有
婚姻之分。前日小儿未生,不敢启齿。如今倘蒙不鄙,愿结葭莩。”张氏欠身答
应“先夫梦中曾言,又蒙伯伯不弃,大恩未报,敢惜一女?只是母子孤寒如故,
未敢仰攀。倘得犬子成名,当以小女奉郎君箕帚。”当下酒散,刘公又嘱付兰孙
道:“你丈夫此去,前程万里。我两人在家安乐,孩儿不必挂怀。”诸人各各流
涕,恋恋不舍。临行,又自再三下拜,感谢刘公夫妇盛德。然后垂泪登程去了。
洛阳与京师却不甚远,不时常有音信往来,不必细说。
再表公子刘天佑,自从生育,日往月来,又早周岁过头。一日,奶子抱了小
官人,同了养娘朝云,往外边耍子。那朝云年十八岁,颇有姿色。随了奶子出来
玩耍了一晌,奶子道:“姐姐,你与我略抱一抱,怕风大,我去将衣服来与他穿。”
朝云接过抱了,奶子进去了一回出来,只听得公子啼哭之声;着了忙,两步当一
步,走到面前,只见朝云一手抱了,一手伸在公子头上揉着。奶子疾忙近前看时,
只见跌起老大一个疙瘩。便大怒发话道:“我略转得一转背,便把他跌了。你岂
不晓得他是老爷、夫人的性命?若是知道,须连累我吃苦!我便去告诉老爷、夫
人,看你这小贱人逃得过这一顿责罚也不!”说罢,抱了公子,气愤愤的便走。
朝云见他势头不好,一时性发,也接应道:“你这样老猪狗!倚仗公子势利,便
欺负人,破口骂我!不要使尽了英雄!莫说你是奶子,便是公子,我也从不曾见
有七十岁的养头生。知他是拖来也是抱来的人?却为这一跌便凌辱我!”朝云虽
是口强,却也心慌,不敢便走进来。不想那奶子一五一十竟将朝云说话对刘元普
说了。元普听罢,忻然说道:“这也怪他不得。七十生子,原是罕有,他一时妄
言,何足计较?”当时奶子只道搬斗朝云一场,少也敲个半死,不想元普如此宽
客,把一片火性化做半杯冰水,抱了公子自进去了。
却说元普当夜与夫人吃夜饭罢,自到书房里去安歇。分付女婢道:“唤朝云
到我书房里来!”众女婢只道为日里事发,要难为他,到替他担着一把干系,疾
忙鹰拿燕雀的把朝云拿到。可怜朝云怀着鬼胎,战兢兢的立在刘元普面前,只打
点领责。元普分付众人道:“你每多退去,只留朝云在此。”众人领命,一齐都
散,不留一人。元普便叫朝云闭上了门,朝云正不知刘元普葫芦里卖出甚么药来。
只见刘元普叫他近前,说道:“人之不能生育,多因交会之际,精力衰徽,浮而
不实,故艰于种子。若精力健旺,虽老犹少。你却道老年人不能生产,便把那抱
别姓、借异种这样邪说疑我。我今夜留你在此,正要与你试试精力,消你这点疑
心。”元来刘元普初时只道自己不能生儿,所以不肯轻纳少年女子。如今已得过
头生,便自放胆大了。又见梦中说“尚有一子”,一时间不觉通融起来。那朝云
也是偶然失言,不想到此分际,却也不敢违拗,只得伏侍元普解衣同寝。但见:
一个似八百年彭祖的长兄,一个似三十岁颜回的少女。尤云带雨,宓妃倾洛
水,浇着寿星头;似水如鱼,吕望持钓竿,拨动杨妃舌。乘牛老君,搂住捧珠盘
的龙女;骑驴果老,搭着执笊篱的仙姑。胥靡藤缠定牡丹花,绿毛龟采取芙蕖蕊。
大白金星淫性发,上青玉女欲情来。
刘元普虽则年老,精神强悍。朝云只得忍着痛苦承受,约莫弄了一个更次,
阳泄而止。
是夜刘元普便与朝云同睡,天明,朝云自进去了。刘元普起身对夫人说知此
事,夫人只是笑。众女婢和奶子多道:“老爷一向极有正经,而今到恁般老没志
气。”谁想刘元普和朝云只此一宵,便受了娠。刘元普也是一时要他不疑,卖弄
本事,也不道如此快杀。夫人便铺个下房,劝相公册立朝云为妾。刘元普应允了,
便与朝云戴笄,纳为后房,不时往朝云处歇宿。朝云想起当初一时失言,到得这
个好地位。那刘元普与朝云戏语道:“你如今方信公子不是拖来抱来的了么?”
朝云耳红面赤,不敢言语。转眼之间,又已十月满了。一日,朝云腹痛难禁,也
觉得异香满室,生下一个儿子,方才落地,只听得外面喧嚷。刘元普出来看时,
却是报李春郎状元及第的。刘元普见侄儿登第,不辜负了从前认义之心,又且正
值生子之时,也是个大大吉儿。心下不胜快乐。当时报喜人就呈上李状元家书。
刘元普拆开看道:
侄子母孤孀,得延残息足矣。赖伯父保全终始,遂得成名,皆伯父之赐也。
迩来二尊人起居,想当佳胜。本欲给假,一侯尊颜,缘侍讲东宫,不离朝夕,未
得如心。姑寄御酒二瓶,为伯父颐老之资;宫花二朵,为贤郎鼎元之兆。临风神
往,不尽鄙枕。
刘元普看毕,收了御酒宫花,正进来与夫人说知。只见公子天佑走将过来,
刘元普唤住,递宫花与他道:“哥哥在京得第,特寄宫花与你,愿我儿他年琼林
赐宴,与哥哥今日一般。”公子欣然接了,向头上乱插,望着爹娘唱了两个深诺,
引得那两个老人家欢喜无限。刘元普随即修书贺喜,并说生次子之事。打发京中
人去讫,便把皇封御酒祭献裴、李二公,然后与夫人同饮,从此又将次子取名天
赐,表字梦符。兄弟日渐长成,十分乖觉。刘元普延师训诲,以待成人。又感上
天佑庇,一发修桥砌路,广行阴德。裴、李二墓每年春秋祭扫不题。
再表这李状元在京之事。那郑枢密院夫人魏氏,止生一幼女,名曰素娟,尚
在襁褓。他只为姐姐、姐夫早亡,甚是爱重甥女,故此李氏一门在他府中,十分
相得。李状元自成名之后,授了东宫侍讲之职,深得皇太子之心。彼此十年有余,
真宗皇帝崩了,仁宗皇帝登极,优礼师傅,便超升李彦青为礼部尚书,进阶一品。
刘元普仗义之事,自仁宗为太子时,已自几次奏知。当日便进上一本,恳赐还乡
祭扫,并乞褒封。仁宗颁下诏旨:“钱塘县尹李逊追赠礼部尚书;襄阳刺史裴习
追复原官,各赐御祭一筵。青州刺史刘弘敬以原官加升三级。礼部尚书李彦青给
假半年,还朝复职。”
李尚书得了圣旨,便同张老夫人、裴夫人、凤鸣小姐,谢别了郑枢密,驰驿
回洛阳来。一路上车马旌旗,炫耀数里,府县官员出郭迎接。那李尚书去时尚是
弱冠,来时已作大臣,却又年止三十。洛阳父老,观者如堵,都称叹刘公不但有
德,仰且能识好人。当下李尚书家眷,先到刘家下马。刘元普夫妇闻知,忙排香
案迎接圣旨,三呼已毕。张老夫人、李尚书、裴夫人俱各红袍玉带,率了凤鸣小
姐,齐齐拜倒在地,称谢洪恩。刘元普扶起尚书,王夫人扶起夫人、小姐,就唤
两位公子出来相见婶婶、兄嫂。众人看见兄弟二人,相貌魁梧,又酷似刘元普模
样,无不欢喜。都称叹道:“大恩人生此双璧,无非积德所招。”随即排着御祭,
到裴、李二公坟茔,焚黄奠酒。张氏等四人,各各痛哭一场,彻祭而回。刘元普
开筵贺喜。食供三套,酒行数巡。刘元普起身对尚书母子说道:“老夫有一衷肠
之话,含藏十余年矣,今日不敢不说。令先君与老夫,生平实无一面之交。当贤
母子来投,老夫茫然不知就里。及至拆书看时,并无半字。初时不解其意,仔细
想将起来,必是闻得老夫虚名,欲待托妻寄子,却是从无一面,难叙衷情,故把
空书藏着哑谜。老夫当日认假为真,虽妻子跟前不敢说破。其实所称八拜为交,
皆虚言耳。今日喜得贤侄功成名遂,耀祖荣宗。老夫若再不言,是埋没令先君一
段苦心也。”言毕,即将原书递与尚书母子展看。尚书母子号恸感谢。众人直至
今日,才晓得空函认义之事,十分称叹不止。正是:
故旧托孤天下有,虚空认义古来无。
世人尽效刘元普,何必相交在始初?
当下刘元普又说起长公子求亲之事,张老夫人欣然允诺。裴夫人起身说道:
“奴受爹爹厚思,未报万一。今舅舅郑枢密生一表妹,名曰素娟,正与次弟同庚,
奴家愿为作伐,成其配偶。”刘元普称谢了,当日无话。刘元普随后就与天佑聘
了李凤鸣小姐。李尚书一面写表转达朝廷,奏闻空函认义之事。一面修书与郑公
说合。不逾时,仁宗看了表章,龙颜大喜,惊叹刘弘敬盛德,随颁恩诏,除建访
旌表外,特以李彦青之官封之,以彰殊典。那郑公素慕刘公高义,求婚之事,无
有不从。李尚书既做了天佑舅舅,又做了天赐中表联襟,亲上加亲,十分美满。
以后天佑状元及第,天赐进士出身,兄弟两人,青年同榜。刘元普直看二子成婚,
各各生子。然后忽一夜梦见裴使君来拜道:“某任都城隍已满,乞公早赴瓜期,
上帝已有旨矣。”次日无疾而终,恰好百岁。王夫人也自寿过八十。李尚书夫妇
痛哭倍常,认作亲生父母,心丧六年。虽然刘氏自有子孙,李尚书却自年年致祭,
这教做知恩报恩。唯有裴公无后,也是李氏子孙世世拜扫。自此世居洛阳,看守
先茔,不回西粤。裴夫人生子,后来也出仕贵显。那刘天祐直做到同平章事,刘
天赐直做到御史大夫。刘元普屡受褒封,子孙蕃衍不绝。此阴德之报也。
这本话文,出在《空缄记》,如今依传编成演义一回,所以奉劝世人为善。
有诗为证:
阴阳总一理,祸福唯自求。
莫道天公远,须看刺史刘。
卷二十一袁尚宝相术动名卿郑舍人阴功叨世爵
卷二十一袁尚宝相术动名卿郑舍人阴功叨世爵
诗曰:燕门壮士吴门豪,筑中注铅鱼隐刀。
感君恩重与君死,泰山一掷若鸿毛。
话说唐德宗朝有个秀才,南剑州人,姓林名积,字善甫。为人聪俊,广览诗
书,九经三史,无不通晓。更兼存心梗直,在京师大学读书,给假回家,侍奉母
亲之病。母病愈,不免再往学中。免不得暂别母亲,相辞亲戚邻里,教当直王吉
挑着行李,迤逦前进。在路但见:
或过山林,听樵歌于云岭;又经别浦,闻渔唱于烟波。或抵乡村,却遇市井。
才见绿杨垂柳,影迷几处之楼台;那堪啼鸟落花,知是谁家之院宇?看处有无穷
之景致,行时有不尽之驱驰。
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无路登舟。不只一日至蔡州,到个去处,天色已晚。
但见:
十里俄惊雾暗,九天倏睹星明。几方商旅卸行装,七级浮屠燃夜火。六翮飞
鸟,争投栖于树杪;五花画舫,尽返棹于洲边。四野牛车皆入栈,三江渔钓悉归
家。两下招商,俱说此间可宿;一声画角,应知前路难行。
两个投宿于旅邸,小二哥接引,拣了一间宽洁房子,当直的安顿了担杖。善
甫稍歇,讨了汤,洗了脚,随分吃了些晚食,无事闲坐则个。不觉早点灯,交当
直安排宿歇,来日早行,当直王吉在床前打铺自睡。且说林善甫脱了衣裳也去睡,
但觉有物瘾其背,不能睡着。壁上有灯,尚犹未灭。遂起身揭起荐席看时,见一
布囊,囊中有一锦囊,中有大珠百颗,遂收于箱箧中。当夜不在话下。
到来朝,天色已晓,但见:
晓雾装成野外,残霞染就荒郊。耕夫陇上,朦胧月色将沉;织女机边,幌荡
金乌欲出。牧牛儿尚睡,养蚕女未兴。樵舍外已闻犬吠,招提内尚见僧眠。
天色将晓,起来洗漱罢,系裹毕,教当直的,一面安排了行李,林善甫出房
中来,问店主人:“前夕恁人在此房内宿?”店主人说道:“昨夕乃是一巨商。”
林善甫见说:“此乃吾之故友也,因俟我失期。”看着那店主人道:“此人若回
来寻时,可使他来京师上庠贯道斋,寻问林上舍名积字善甫,千万!千万!不可
误事!”说罢,还了房钱,相揖作别去了。王吉前面挑着行李什物,林善甫后面
行,迤逦前进。林善甫放心不下,恐店主人忘了,遂于沿路上令王吉于墙壁粘手
榜云:“某年月某日,有剑浦林积假,馆上痒,有故人‘元珠’,可相访于贯道
斋。”不止一日,到了学中,参了假,仍旧归斋读书。
且说这囊珠子乃是富商张客遗下了去的。及至到于市中取珠欲货,方知失去,
唬得魂不附体,道:“苦也!我生受数年,只选得这包珠子。今已失了,归家妻
子孩儿如何肯信?”再三思量,不知失于何处,只得再回,沿路店中寻讨。直寻
到林上舍所歇之处,问店小二时,店小二道:“我却不知你失去物事。”张客道:
“我歇之后,有恁人在此房中安歇?”店主人道:“我便忘了。从你去后,有个
官人来歇一夜了,绝早便去。临行时分付道:‘有人来寻时,可千万使他来京师
上痒贯道斋,问林上舍,名积。’”张客见说,言语跷蹊,口中不道,心下思量:
“莫是此人收得我之物?”当日只得离了店中,迤逦再取京师路上来。见沿路贴
着手榜,中有“元珠”之句,略略放心。
不止一口,直到上庠,未去歇泊,便来寻问。学对门有个茶坊,但见:
木匾高悬,纸屏横挂。壁间名画,皆唐朝吴道子丹青;瓯内新茶,尽山居玉
川子佳茗。
张客人茶坊吃茶。茶罢,问茶博士道:“此间有个林上舍否?”博士道:
“上舍姓林的极多,不知是那个林上舍?”张客说:“贯道斋,名积字善甫。”
茶博士见说:“这个,便是个好人。”张客见说道是好人,心下又放下二三分。
张客说:“上舍多年个远亲,不相见,怕忘了。若来时,相指引则个。”正说不
了,茶博士道:“兀的出斋来的官人便是。他在我家寄衫帽。”张客见了,不敢
造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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