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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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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居,写一纸伏辨与我,我们便净了口,将这只脚烧化了,此事便泯然无迹。不
然时今日天清日白,在你家里搜出人腿来,众目昭彰,一传出去,不到得轻放过
了你。”卫朝奉冤屈无伸,却只要没事,只得写了伏辨,递与陈秀才。又逼他兑
还三百银子,催他出屋。卫朝奉没奈何,连夜搬往三山街解铺中去。这里自将腿
藏过了。陈秀才那一口气,方才消得。你道卫家那人腿是那里的,元来陈秀才十
月半步月之夜,偶见这死尸退来,却叫家僮陈禄取下一条腿。次日只做陈禄去投
靠卫家,却将那只腿悄地带入。乘他每不见,却将腿去埋在空外停当,依旧走了
回家。这里只做去寻陈禄,将那人腿搜出,定要告官。他便慌张,没做理会处,
只得出了屋去。又要他白送还这三百银子利钱,此陈秀才之妙计也。
陈秀才自此恢复了庄,便将余财十分作家,竟成富室。后亦举孝廉,不仕而
终。陈禄走在外京多时,方才重到陈家来。卫朝奉有时撞着,情知中计,却是房
契已还,当日一时急促中事,又没个把柄,无可申辨处。又毕竟不知人腿来历,
到底怀着鬼胎,只得忍着罢了。这便是“陈秀才巧计赚原房”的话。有诗为证:
撒漫虽然会破家,欺贪克剥也难夸!
试看横事无端至,只为生平种毒赊。
卷十六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卷十六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诗曰:深机密械总徒然,诡计奸谋亦可怜。
赚得人亡家破日,还成捞月在空川。
话说世间最可恶的是拐子。世人但说是盗贼,便十分防备他。不知那拐子,
便与他同行同止也识不出弄喧捣鬼,没形没影的做将出来,神仙也猜他不到,倒
在怀里信他。直到事后晓得,已此追之不及了。这却不是出跳的贼精,隐然的强
盗?
今说国朝万历十六年,浙江杭州府北门外一个居民,姓扈,年已望六。妈妈
新亡,有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在家过活。那两个媳妇,俱生得有些颜色,且是
孝敬公公。一日,爷儿三个多出去了,只留两个媳妇在家。闭上了门,自在里面
做生活。那一日大雨淋漓,路上无人行走。日中时分,只听得外面有低低哭泣之
声,十分凄渗悲咽,却是妇人声音。从日中哭起,直到日没,哭个不住。两个媳
妇听了半日,忍耐不住,只得开门同去外边一看。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若是说话的与他同时生,并肩长,便劈手扯住,
不放他两个出去,纵有天大的事,也惹他不着。元来大凡妇人家,那闲事切不可
管,动止最宜谨慎。丈夫在家时还好,若是不在时,只宜深闺静处,便自高枕无
忧,若是轻易揽着个事头,必要缠出些不妙来。
那两个媳妇,当日不合开门出来,却见是一个中年婆娘,人物也到生得干净。
两个见是个妇人,无甚妨碍,便动问道:“妈妈何来?为甚这般苦楚?可对我们
说知则个。”那婆娘掩着眼泪道:“两位娘子听着:老妻在这城外乡间居住。老
儿死了,止有一个儿子和媳妇。媳妇是个病块,儿子又十分不孝,动不动将老身
骂詈,养赡又不周全,有一顿没一顿的。今日别口气,与我的兄弟相约了去县里
告他忤逆,他叫我前头先走,随后就来。谁想等了一日,竟不见到。雨又落得大,
家里又不好回去,枉被儿子媳妇耻笑,左右两难。为此,想起这般命苦,忍不住
伤悲,不想惊动了两位娘子。多承两位娘子动问,不敢隐瞒,只得把家丑实告。”
他两个见那婆娘说得苦恼,又说话小心,便道:“如此,且在我们家里坐一坐,
等他来便了。”两个便扯了那婆子进去。说道:“妈妈宽坐一坐,等雨住了回去。
自亲骨肉虽是一时有些不是处,只宜好好宽解,不可便经官动府,坏了和气,失
了体面。”那婆娘道:“多谢两位相劝,老身且再耐他几时。”一递一句,说了
一回,天色早黑将下来。婆娘又道:“天黑了,只不见来,独自回去不得,如何
好?”两个又道:“妈妈,便在我家歇一夜,何妨?粗茶淡饭,便吃了餐把,那
里便费了多少?”那婆娘道:“只是打搅不当。”那婆娘当时就裸起双袖,到灶
下去烧火,又与他两人量了些米煮夜饭。揩枱抹凳,担汤担水,一揽包收,多
是他上前替力。两人道:“等媳妇们伏侍,甚么道理到要妈妈费气力?”妈妈道:
“在家里惯了,是做时便倒安乐,不做时便要困倦。娘子们但有事,任凭老身去
做不妨。”当夜洗了手脚,就安排他两个睡了,那婆娘方自去睡。次日清早,又
是那婆娘先起身来,烧热了汤,将昨夜剩下米煮了早饭,拂拭净了椅桌。力力碌
碌,做了一朝,七了八当。两个媳妇起身,要东有东,要西有西,不费一毫手脚,
便有七八分得意了。便两个商议道:“那妈妈且是熟分肯做,他在家里不象意,
我们这里正少个人相帮。公公常说要娶个晚婆婆,我每劝公公纳了他,岂不两便?
只是未好与那妈妈启得齿。但只留着他,等公公来再处。”
不一日,爷儿三个回来了,见家里有这个妈妈,便问媳妇缘故。两个就把那
婆娘家里的事,依他说了一遍。又道:“这妈妈且是和气,又十分勤谨。他已无
了老儿,儿子又不孝,无所归了。可怜!可怜!”就把妯娌商量的见识,叫两个
丈夫说与公公知道。扈老道:“知他是甚样人家?便好如此草草!且留他住几时
着。”口里一时不好应承,见这婆娘干净,心里也欲得的。又过了两日,那老儿
没搭煞,黑暗里已自和那婆娘摸上了。媳妇们看见了些动静,对丈夫道:“公公
常是要娶婆婆,何不就与这妈妈成了这事?省得又去别寻头脑,费了银子。”儿
子每也道:“说得是。”多去劝着父亲,媳妇们已自与那婆娘说通了,一让一个
肯。摆个家筵席儿,欢欢喜喜,大家吃了几杯,两口儿成合。
过得两日,只见两个人问将来。一个说是妈妈的兄弟,一个说是妈妈的儿子。
说道:“寻了好几日,方问得着是这里。”妈妈听见走出来,那儿子拜跪讨饶,
兄弟也替他请罪。那妈妈怒色不解,千咒万骂。扈老从中好言劝开。兄弟与儿子
又劝他回去。妈妈又骂儿子道:“我在这里吃口汤水,也是安乐的,倒回家里在
你手中讨死吃?你看这家媳妇,待我如何孝顺?”儿子见说这话,已此晓得娘嫁
了这老儿了。扈老便整酒留他两人吃。那儿子便拜扈老道:“你便是我继父了。
我娘喜得终身有托,万千之幸。”别了自去。似此两三个月中,往来了几次。
忽一日,那儿子来说:“孙子明日行聘,请爹娘与哥嫂一门同去吃喜酒。那
妈妈回言道:“两位娘子怎好轻易就到我家去?我与你爷、两位哥哥同来便了。”
次日,妈妈同他父子去吃了一日喜酒,欢欢喜喜,醉饱回家。又过了一个多月,
只见这个孙子又来登门,说道:“明日毕姻,来请阖家尊长同观花烛。”又道:
“是必求两位大娘同来光辉一光辉。”两个媳妇巴不得要认妈妈家里,还悔道前
日不去得,赔下笑来应承。
次日盛妆了,随着翁妈丈夫一同到彼。那妈妈的媳妇出来接着,是一个黄瘦
有病的。日将下午,那儿子请妈妈同媳妇迎亲,又要请两位嫂子同去。说道:
“我们乡间风俗,是女眷都要去的。不然只道我们不敬重新亲。”妈妈对儿
子道:“汝妻虽病,今日已做了婆婆了,只消自去,何必烦劳二位嫂子?儿子道:
“妻子病中,规模不雅,礼数不周,恐被来亲轻薄。两位嫂子既到此了,何惜往
迎这片时?使我们好看许多。”妈妈道:“这也是。那两个媳妇,也是巴不得去
看看耍子的。妈妈就同他自己媳妇,四人作队儿,一伙下船去了。更余不见来,
儿子道:“却又作怪!待我去看一看来。”又去一回,那孙子穿了新郎衣服,也
说道:“公公宽坐,孙儿也出门望望去。”摇摇摆摆,踱了出来,只剩得爷儿三
个在堂前灯下坐着。等候多时,再不见一个来了。肚里又饥,心下疑惑,两个儿
子走进灶下看时,清灰冷火,全不象个做亲的人家。出来对父亲说了,拿了堂前
之灯,到里面一照,房里空荡荡,并无一些箱笼衣衾之类,止有几张椅桌,空着
在那里。心里大惊道:“如何这等?”要问邻舍时,夜深了,各家都关门闭户了。
三人却象热地上蝼蚁,钻出钻入。乱到天明,才问得个邻舍道:“他每一班何处
去了?”邻人多说不知。又问:“这房子可是他家的?”邻人道:“是城中杨衙
里的,五六月前,有这一家子来租他的住,不知做些甚么。你们是亲眷,来往了
多番,怎么倒不晓得细底,却来问我们?”问了几家,一般说话。有个把有见识
的道:“定是一伙大拐子,你们着了他道儿,把媳妇骗的去了。”父子三人见说,
忙忙若丧家之狗,踉踉跄跄,跑回家去,分头去寻,那里有个去向?只得告了一
纸状子,出个广捕,却是渺渺茫茫的事了。那扈老儿要娶晚婆,他道是白得的,
十分便宜。谁知到为这婆子白白里送了两个后生媳妇!这叫做“贪小失大”,所
以为人切不可做那讨便宜苟且之事。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贪看天上月,失却世间珍。
这话丢过一边。如今且说一个拐儿,拐了一世的人,倒后边反着了一个道儿。
这本话,却是在浙江嘉兴府桐乡县内。有一秀才,姓沈名灿若,年可二十岁,是
嘉兴有名才子。容貌魁峨,胸襟旷达。娶妻王氏,姿色非凡,颇称当对。家私丰
裕,多亏那王氏守把。两个自道佳人才子,一双两好,端的是如鱼似水,如胶似
漆价相得。只是王氏生来娇怯、厌厌弱病尝不离身的。灿若十二岁上进学,十五
岁超增补廪,少年英锐,自恃才高一世,视一第何啻拾芥!平时与一班好朋友,
或以诗酒娱心,或以山水纵目,放荡不羁。其中独有四个秀才,情好更驾。自古
道:“惺惺惜惺惺,才子惜才子。”却是嘉善黄平之,秀水何澄,海盐乐尔嘉,
同邑方昌,都一般儿你美我爱,这多是同郡朋友。那他州外府与灿若往来的,不
计其数,大约不过是并时的才人。那本县知县姓稽,单讳一个清字,常州江阴县
人。平日敬重斯文,喜欢才士,也道灿若是个青云决科之器,与他认了师生,往
来相好。是年正是大比之年,有了科举。灿若归来打叠衣装,上杭应试,与王氏
话别。王氏挨着病躯,整顿了行李,眼中流泪道:“官人前程远大,早去早回。
奴未知有福分能勾与你同享富贵与否?”灿若道:“娘子说那里话?你有病在身,
我去后须十分保重!”也不觉掉下泪来。二人执手分别,王氏送出门外,望灿若
不见,掩泪自进去了。
灿若一路行程,心下觉得不快。不一日,到了杭州,寻客店安下。匆匆的进
过了三场,颇称得意。一日,灿若与众好朋友游了一日湖,大醉回来睡了。半夜,
忽听得有人扣门,披衣而起。只见一人高冠敞袖,似是道家妆扮。灿若道:“先
生夤夜至此,何以教我?那人道:“贫道颇能望气,亦能断人阴阳祸福。偶从东
南来此,暮夜无处投宿,因扣尊扃,多有惊动!”灿若道:“既先生投宿,便同
榻何妨。先生既精推算,目下榜期在迩,幸将贱造推算,未知功名有分与否,愿
决一言。”那人道:“不必推命,只须望气。观君丰格,功名不患无缘,但必须
待尊阃天年之后,便得如意。我有二句诗,是君终身遭际,君切记之:鹏翼抟时
歌六忆,鸾胶续处舞双凫。”灿若不解其意,方欲再问,外面猫儿捕鼠,扑地一
响,灿若吓了一跳,却是南柯一梦。灿若道:“此梦甚是诧异!那道人分明说,
待我荆妻亡故,功名方始称心。我情愿青衿没世也罢,割恩爱而博功名,非吾愿
也。”两句诗又明明记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又道:“梦中言语,信他则甚!
明日倘若榜上无名,作速回去了便是。”正想之际,只听得外面叫喊连天,锣声
不绝,扯住讨赏,报灿若中了第三名经魁。灿若写了票,众人散讫。慌忙梳洗上
轿,见座主,会同年去了。那座师却正是本县稽清知县,那时解元何澄,又是极
相知的朋友。黄平之、乐尔嘉、方昌多已高录,俱各欢喜。灿若理了正事,天色
傍晚,乘轿回寓。只见那店主赶着轿,慌慌的叫道:“沈相公,宅上有人到来,
有紧急家信报知,候相公半日了。”灿若听了“紧急家信”四字,一个冲心,忽
思量着梦中言语,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正是:
青龙白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
到得店中下轿,见了家人沈文,穿一身素净衣服,便问道:“娘子在家安否?
谁着你来寄信?”沈文道:“不好说得,是管家李公着寄信来。官人看书便是。”
灿若接过书来,见书封筒逆封,心里有如刀割。拆开看罢,方知是王氏于二十六
日身故,灿若惊得呆了。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
半响做声不得,蓦然倒地。众人唤醒,扶将起来。灿若咽住喉咙,千妻万妻
的哭,哭得一店人无不流泪。道:“早知如此,就不来应试也罢,谁知便如此永
诀了!”问沈文道:“娘子病重,缘何不早来对我说?”沈文道:“官人来后,
娘子只是旧病恹恹,不为甚重。不想二十六日,忽然晕倒不醒,为此星夜赶来报
知。”灿若又哽咽了一回,疾忙叫沈文雇船回家去,也顾不得他事了。暗思一梦
之奇,二十七日放榜,王氏却于二十六日间亡故,正应着那“鹏翼抟时歌六忆”
这句诗了。
当时整备离店,行不多路,却遇着黄平之抬将来。(二人又是同门)相见罢,
黄平之道:“观兄容貌,十分悲惨,未知何故?”灿若噙着眼泪,将那得梦情由,
与那放榜报丧、今赶回家之事,说了一遍。平之嗟叹不已道:“尊兄且自宁耐,
毋得过伤。待小弟见座师与人同袍为兄代言其事,兄自回去不妨。”两人别了。
灿若急急回来,进到里面,抚尸恸哭,几次哭得发昏。择时入殓已毕,停枢
在堂。夜间灿若只在灵前相伴。不多时,过了三、四七。众朋友多来吊唁,就中
便有说着会试一事的,灿若漠然不顾,道:“我多因这蜗角虚名,赚得我连理枝
分,同心结解,如今就把一个会元搬在地下,我也无心去拾他了。”这是王氏初
丧时的说话。转眼间,又过了断七。众亲友又相劝道:“尊阃既已夭逝,料无起
死回生之理。兄枉自灰其志,竟亦何益!况在家无聊,未免有孤栖之叹,同到京
师,一则可以观景舒怀,二则人同袍剧谈竟日,可以解愠。岂司为无益之悲,误
了终身大事?”灿若吃劝不过,道:“既承列位佳意,只得同走一遭。”那时就
别了王氏之灵,嘱付李主管照管羹饭、香火,同了黄、何、方、乐四友登程,正
是那十一月中旬光景。
五人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京师。终日成群挈队,诗歌笑傲,不时往花街
柳陌,闲行遣兴。只有灿若没一人看得在眼里。韶华迅速,不觉的换了一个年头,
又早上元节过,渐渐的桃香浪暖。那时黄榜动,选场开,五人进过了三场。人人
得意,个个夸强。沈灿若始终心下不快,草草完事。过不多时揭晓,单单奚落了
灿若,他也不在心上。黄、何、方、乐四人自去传胪,何澄是二甲,选了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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