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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姗-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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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苏便点了点头。
  宴林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内侍左右搀扶,仍摇头晃脑,嘟嚷着还要喝,宴玺一边安抚,一边回眼远阁中胡天乱地的人影,皱了皱眉,叹而不发,郁郁而去。
  宴苏站在高台之上,笑容微冷。
  他今晚之语,只是为了试探这个林笙歌在他宴玺心里所占的份量。
  林笙歌——想起榻下密格中消失的东西,他捏着玉石栏杆的手渐紧,眉角却飞扬——这游戏应该会越来越好玩了!
  无声地笑,神采几与月华同光。

  明珠暗投

  “王妃,王爷已经回府,请您速回!”长照宫中,林笙歌伏身高槛之外;不惜让身影曝露在凌利的波光逡巡之下。
  “真的?”谢曼儿有些迟疑,同时也感觉到了皇后的不悦,便微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回过身去,依旧扶着皇后踏上了洁白的长毛地毯。
  重重宫门缓缓阖上,只剩一线灯光在即断未断之际,林笙歌心念急转,突的大声叫道:“王妃,王爷问您,无竹苑玉堂春下的旧人,您还要见否?”
  “锵”的一声,一片沉寂,铜门如山,隔断了所有声息。‘
  耳边只闻自己的心跳,那样剧烈,如脑海里那些少时欢笑的场景,从七岁,到十五岁,一幕幕快速闪过。在紫色花树下奔跑的身影,和树儿一起长高,和花儿一起含苞,突然所有顾忌都被抛却,只有救她出险境的决心在澎湃。
  “曼——”她的呐喊声突的被下栓的声音淹没,朱色铜门缓缓开启,谢曼儿,怔怔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已无须言语。
  “走吧。”第一次,是曼儿拉起了她的手,微笑如红日出岫。
  所有的疑虑都抛在了脑后,此时只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是姊妹重逢的欣喜。
  虽然明白这里绝不是讲话的地方,但有太多的话想告诉对方,有太多的委屈想向对方倾诉,有太多的误解,急于想澄清。
  两人只是两手相握,目光相视,心有灵犀,惟一笑而已。
  皇后居然派了车辇相送,林笙歌心想:也许,先前只是自己多心了。
  到了外华门,两人转乘来时的马车,林笙歌悄声告诉曼儿,自己须马上出城。
  谢曼儿毫不犹豫,便叫马车夫往东大街去。
  “姐姐,你可知道——”谢曼儿眼中的歉疚教林笙歌知道她想说什么,微笑着摇头:“对我来说曼儿永远是我妹妹,只要我知道曼儿无心害我,便足够了!就象我这次故意不认曼儿,曼儿也必会体谅我的苦衷,对不对?”
  谢曼儿点头,流着泪却笑了:“这世上,只要林姐姐知道我的心,曼儿还有何求?”
  “傻曼儿!”她微笑,却有泪珠儿在眼眶里转动,千言万语,只有轻轻捏捏她的手:“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我恐怕没法子再来看你,从此天各一方——不过,我已知道今天的曼儿,足可以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便放心了。”
  “姐姐——”谢曼儿泪水涟涟,十年的同檐相依,这天下唯一真情相待的只有林笙歌一人而已,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熙攘的人声在车厢外流动。安长的夜市比白昼更多了灯火流彩。
  “姐姐,王爷喜欢你,你可以留下来,咱们可以永远不分离的,不是吗?”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三寸喉舌之间滚来滚去,却说得如此艰辛。
  但在林笙歌脱开她的手时,寂寞如水,潮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了她,她不顾一切,几乎是呐喊着说了出来。
  林笙歌已掀起了车帘,闻言微滞了一下,回过头来,明眸无波,是淡淡的笑靥:“曼儿,如果有朝一日宴苏负了你,我必叫他百倍偿还!”
  从来不曾衷情,何来负心?望着她被门帘隔绝的背影,泪珠儿抛去了所有禁忌,滚滚而下。谢曼儿,你和谢家晋一样是个坏东西,枉费林姐姐待你如亲妹子,你却只顾着你的荣华富贵,你只想着那王妃的头衔,你竟生怕林姐姐会留下来,抢了你的位置!
  你这样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人,为什么还不死?十指掩住了苍白的面容,泪水渗然而出,在喧哗的人声之中,哭得声嘶力竭。
  林姐姐,从此你就当曼儿死了吧,你就不至于有一天知道这张脸下藏着的险恶,你就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只望天涯隔断,你再不知曼儿的消息,在你心里便永远珍藏着了我这个妹妹,这是曼儿唯一向上苍的祈求!
  泪水已被风吹干了,亮出宴玺给的玉牌,轻易出城。
  十里长亭,已见一盏灯笼在树下微晃。
  马车就停在林子中。
  “白姐姐——”她敛去了愁思,微笑着掀起了车帘。
  一点烛光微亮,照亮了车中人绝美的娇颜,红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目光一凝,便知道她为何不能说话了——一把汪汪绽着银光的弯刀正架在她的喉咙口!
  “林笙歌,祖父要见你!”隐在她身后的脸闪了出来,墨玉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流动着邪异的辉芒。
  “公主回去了?”宴苏从深色罗帷之后走出来,外袍斜披,一边的臂膀已缠上了层层裹布,只手相扶,似乎是受了伤。
  “是。”张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将过去。
  “倒了吧。”他眼也不眨,低头拆除手上一层层的裹布,只剩最后一层,隐见血色微渗。
  “王爷——”张选不敢阻拦,垂首低语:“王妃——还在院外等着,您要不要见她?”
  自从上次事件后,宴苏就下了命令,不经允许,连王妃也不能进入清阳阁一步。
  “她呢?跟着王妃回来了?”扔下了裹布,示意张选重新拿清水过来,洗去黑色伤药,自行从怀中拿出一种碧色膏药涂上。
  张选见状目光流露出异色,但又不能不先回答他的问话:“属下问过车夫了,说是——王妃把轻罗姑娘送到城门口,轻罗姑娘就下车走了。”
  “就这样?这么说,你一直没派人跟着,就任她在王府与皇宫之间自由来去?”宴苏抬起了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张选低下了头,木雕似的脸上也隐有难堪之色,“是属下疏忽了!”宴苏长眉微挑,轻叹了口气,摇头:“张选,你跟了我十年,我吩咐你做的事你从不会遗漏,也不曾有半点差池,你岂是如此疏忽之人?除非——你是故意让她离开。”
  “属下不敢。”他仍是低着头,语声却已有些僵硬。
  宴苏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偏开了头,目光中的笑意点点散散:“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拂我的意行事。张选,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只要再错一次,我绝不会原谅!”
  “原谅”二字一出,身子已离座而起,箭一般射向对面窗户。“啪”的一声,窗口已破了一个大洞,人闪身而出。
  张选反应极快,已高声呼叫“来人!有刺客!”一边飞速从门里扑出。
  两条人影立在花墙之上,遥遥相对。
  墙里墙外,火光漫天,楼檐殿角,重重弓弩已对准了西边墙头的人影。
  “只消本王下令,你就会变成一只刺猬,何不揭开面巾,让本王一睹芳颜?”
  月下他只着单衣,衣袂飘飘,仿佛是□见客,俊脸上笑颜从容。
  露在黑色面巾外的眸子波光流灿,竟已不见先时的惊慌,轻轻干咳一声,明显压低了嗓门:“故人来访,难道十三王爷就是这般待客的?”
  宴苏心中一动,再凝神细看,她却似乎不奈久峙,步下一晃,已飘身坠了下去。
  “十三哥,救我——”秋眸回波,娇呼之音隐唤起了儿时记忆。他一个纵步,行云流水,后发先至,伸手一挽,已怀住了那娇躯。下边已经拔剑出鞘,准备只待人落地便一涌而上,没想到自家王爷却突然出手抱住了那黑衣人,一时尽皆怔住。
  “都退下吧。”王爷一声清喝,隐含笑意。
  张选已率先退开。
  不一会儿,庭院之中便只剩两人相依而立。
  “你怎么来了?”他的手仍扶着柔软的腰肢,眸光有些难得的惊诧,语声却似与来人十分熟稔。
  伸手解去遮面的黑巾,露出的容颜,令天地陡失颜色。
  “听说你受了伤,我怎能置之不理?”秋水轻蕴着柔情,痴缠的目光,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了三分。
  玉手轻轻抚上了俊美的脸颊,一直避而不见的男子就站在面前,刻骨的相思,不免假戏真作,朱唇轻启,月光下两个影子渐叠在一起——
  “明珠,你是在引诱一名伤患吗?”他突然笑着直起了身子,红艳的唇瓣停在半空,似花儿半绽,香泽微微,他只有偏开眼去,才能抵抗这种绝美的诱惑。
  柔情一滞,转为娇嗔,玉手一绕,已缠上了他的颈子:“十三哥,你忘了小时对我的承诺吗?非卿不娶——”
  “我还以为你早已忘了。”他回过头来,唇角笑意不改。
  她轻咬着唇,眼波似嗔似怨,望着他,轻叹:“十年了,你连一封书信也无,只是听说你突然有了母妃;突然又说亡故了,又说你为母守孝不肯成亲,我以为,你在等我——可惜,去年我来,你却先与人家成了亲,是你先违了誓,倒还来赖我吗?”
  “是吗?”他目光一瞬未瞬,也叹了口气:“我只以为明珠眼中只有东唐的皇帝,早忘了我这个小时候跟前跟后的十三哥,不过——”他语声一低,笑望着她,“论天下美色谁人能与明珠相比?我的心,十年如一,可惜,有缘无份,奈何?”
  他眸中的情意半真半假,如他的笑容,令她捉摸不定。
  少时那个十三王子宴苏,对她千依百顺,一往情深,但十三岁之后,他便与她断了消息,在他心目中,真的还时时念着她吗?
  不过,天下男儿皆好色,相信以她的倾国倾城之姿容,既便是宴苏——十年之前既然对她相思成狂,那么十年之后,也应该臣服于她的罗裙之下!

  以牙还牙

  林笙歌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与什么人拜堂成亲,揭开红喜盖头,那张脸却是空白的!
  醒来,额角还残留惊骇的汗珠。
  “笙歌,你又做恶梦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白漱玉同一名长发及腰的少女齐步进了屋,同时带来了半室的阳光与满室松脂的清香,让惊魂未定的林笙歌松了口气。
  回目四望,木壁竹椅,一室简陋,只听得松涛入耳。
  回目四望,木壁竹椅,一室简陋,只听得松涛入耳。
  虽不知这里是哪儿,但是这里显然已不是安长,而是深山之中。
  长发及腰的少女用那双墨玉色的眼睛,冷冷斜睨着她。
  她叫吉儿,林笙歌对她并不陌生。
  只因第一次将她与白漱玉掳到大宛宫里的人,就是她。
  “祖父请你跟他一同用早膳。”她的声音冷冷的,与她的表情一样,充满了一种不应该是这个年纪所应呈现的阴郁。
  林笙歌不语,没有完成任务,她便已准备好回来受责。
  阳光,穿过松林,落在茅草搭建的伞状草亭子的顶棚上,柔软的松针铺了一地。
  静静地踏进了草亭子里,长长的木桌,只有一位白发老人在座。他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中的一只翠色的竹筷子,在同色竹碗的边沿轻轻一敲——
  只是“当”的一声轻响,后边一间木屋子里立即奔出一个胖妇人来,飞快在长桌上又摆上了一副碗筷,再加四五个白面膜膜。
  “坐吧。”
  说了两字,白发老人便低头喝起自己碗里的白粥来。
  这白粥很稀,稀得几可以映出他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来,他看着自己的脸,长眉皱了皱,就把筷子放下了。
  看来他的胃口很不好。
  林笙歌慢慢在他对面坐下。即使再怎么饥肠漉漉,而对一个派人挖掘自己父母坟墓、以她父母遗骸威胁她做事的人,她实在也没有胃口。
  “你要我找的人十年前已被一场大火烧死了,她住的冷宫还有十三王爷府我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你要的东西。我能做的事情、该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现在应该是你对我履行承诺了吧?”
  他颤颤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擦了擦干瘪的嘴:“做了这一点点事情,就想搪塞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人,很好糊弄?”
  她将目光投注在桌面上,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只觉得疲累:“我不想糊弄谁,只是实话实说,我已经无能为力,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也必谅我。”
  “很好!”老人阴阴地笑了,掷下手中的帕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目光远望着亭外的山林起伏:“那你就走吧,别管你父母的白骨是喂了狗,还是天各一方成了灰。离开这里,天高地阔,任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老夫说过,我从不勉强别人。”
  “我说过,父债女偿,天经地义。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不过你父亲是我百花谷的叛徒,而你的母亲——”老人第一次提到了她的母亲,语声充满了不屑,似乎提及她,便是一种极大的羞愤,那声音也开始高亢:“她更是罪大恶极,若非是她,星远不会背叛百花谷,更不会偷盗我们百花谷的宝图与她私奔。这个贱人!百花谷人恨不得食她血喝她的肉,既便是她死了,那也要挫骨扬灰,让她死后不得安宁,更休想与这个叛徒死后同穴,成双成对!”
  “你敢!”林笙歌霍的起身,怒目相视。
  老人第一次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那双眼睛灼亮,如果不是充满了遗恨,不甘,还可依稀窥出年青时的神采俊逸。
  不过面对那双与星远相似的那双清亮的明眸,他极快地又偏过了头,冷笑着撇撇嘴:“老夫有什么不敢?老夫费了二十年光景,才找到他们,可惜迟了一步,还有那个谢于青,这个老匹夫,我若早一日知道那个贱人是他的女儿,岂能容得他安然辞世?总有一日,老夫也会将他从坟墓中拉出来,鞭尸一顿,方解我心头之恨!”
  老人恶毒的言辞,教林笙歌明知他就是在威胁自己,但怒气仍无法压抑,只有狠狠瞪着他,心中浮现无力感。
  “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以现在就走,马上就走,记着,守住你外祖的坟,半步也别离开!”
  老人冷冷的笑,负着手,蹒跚走出了草亭。
  “我不是不想还你那张图,可是你自己也说,我父亲手中的地图已被张瑜偷走,如今张瑜死了,张瑜唯一相好的莹妃也死了,你还要我怎么做?”林笙歌走不得,只有跟上前去。
  恨恨地踩着地上的松针,仿佛这是他的脑袋。
  “我说过,这张地图,极有可能就是落在那个十三王爷手里,如果你尽心尽力,今日就不会空手而归。”老人慢慢在林间散步,心境稍和,语气也平缓了许多。
  “我也说过,我已搜遍了十三王爷府,连他的书房,寝卧都没有遗漏,的确是没有,我一个弱女子,既不能打也不可能逼他跟我说真话,我还能有什么法子?”林笙歌振振有词,又复冷笑:“你们百花谷的人既然这么大本事,不如直接将这位十三王爷绑来,逼问他这图的下落就好了!”
  “你以为老夫没想过这个法子吗?”老人轻轻一笑,完全不受她激将之法,在一棵老松树下停步,抬头仰视着半隐在松枝间的树洞。
  “这位十三王爷不同其他皇室中人,且不说他武功了得,就是凭他沙场上练将出来的一身傲骨,即使我们用计将他擒来,他到时死不开口,我们也没辄,反倒还会打草惊蛇。要对付他,我们想来想去,也唯有以谢于青的法子——”
  “外祖的法子?”她不懂,外祖自然不可能教他们怎么对付宴苏。
  他阴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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