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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姗-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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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宫娥一听王爷是奉皇上之命来的,不由大喜,急忙答应着,擦着眼泪小跑着去禀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宫闺深深,一袭粉桃色的纱帐半卷,美人斜卧。
听着两名贴身宫娥的喜报,红肿的双眼透着冷促的光芒,嘴角噙着冷笑,清清琅琅: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好消息么?如果这位奉皇上之命带来了毒药让我马上自尽,你们是不是也会这般手舞足蹈——也许,你们倒是巴不得呢,等我死了,好重新换一个主子,正合了你们的意!”
那样悦耳的声音,吐出的却是极端刻骨的伤人。
两名宫娥粉面涨得通红,只跪在大理石地面上,含泪不语。
“贵妃娘娘太多心了。”一个声音及时而来,平平淡淡,没有一丝火气。
潘眉怜凝目看去,只见那俊挺的身姿已立在闱帐之外。
“王爷这样深夜擅闯哀家的寝宫,好象不太合规矩吧?”她的声音略低,突然没了底气。
“我有要事与娘娘商量,你们退下吧。”他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如何,先摒退了旁边的闲杂人等。
两名宫娥看看娘娘只是冷笑,也不阻止,等于是默许了,连忙退下。
“其实,我刚刚从汉水回来——”
他在外边的锦凳上远远坐下,即使没有旁人,依然谨守礼节。
“连姑母都不肯见我了,你,我原是不指望的。”她波如寒剪,语声陡冷。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母后她也是有心无力。”他轻叹一声。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我早知潘家会有这么一天,也早知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是事到临头,还是会犯傻,还想着谁会帮忙出头——来来去去,碰了一鼻子的灰,才死了心,你们兄弟眼下翅膀已硬了,再不须倚靠潘家,太后有了大宛国的公主作儿媳,自然也不把我这无权势的潘媚儿放在眼里——只是十年夫妻,他竟说翻脸就翻脸了,真是好狠的心肠!”她初冷冷的说来,到最后,轻轻的抽泣声,压抑不住,穿出了层层帘帷。
袖中的双手微微一动,又慢慢垂下。
“时移事易,臣以为娘娘应该有心理准备。”他说得诚挚,眸中微有痛灼。
她举袖试泪,强自镇静下来。
“是,我早已做好了准备,你说吧,你是带来了毒药还是白绫?”他苦笑:“皇上让我来,只是想问您那笔军饷的去向,看能否追回——”
“哼,你为何不问问他把国库的银子都腾挪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开始尖锐。
“娘娘,您应该知道您现在的处境,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要低头!”他耐着性子,语声温和。
她不吭声。
“您如果坚持不开口,只怕明日便要请你到宗人府去问话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也不敢违抗。”
“是,你从不敢违抗,只要他说要,你就得给。”她的声音突然低柔,隐带着泪——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也可想见梨花带雨的娇容。
“即使你我青梅竹马,即使你与我海誓山盟,他说喜欢,你就把我让给了他!”她含着泪笑,笑声中呜咽。
“我有今日,真是要多谢你啦!你可知这十年来,我每一个白天黑夜都要点着灯,因为我不想做梦,我怕梦中有你的影子——”
“还有每年的元宵,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元宵我都不去看灯?因为我怕——我怕想起我们每个一起携手看灯的元宵,整整十年——”
“娘娘!”他断然打断她的话,站了起来:“往日不可追,也不可悔,其实由我来问娘娘这事,本也不妥当,娘娘若不说,臣自也有办法查得到,臣先告退!”
“啪——啦”一声,是玉碎瓷崩的声音。
他脚下一顿,外面的宫女已闻声往门里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狭长的眸似湖光潋滟,轻吸口气,大步而出。
逝者已矣,可笑人不自知。
骤雨突来,风云变色,一时黑天墨地,这白昼也如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天色,令许多人滞留在家中不能出门。
而对于轻罗来说,困于院与困于室,本无太大分别。
点起了灯,与怡人合绣一幅黄鹂鸣翠图。
怡人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由惊叹:“姑娘怎的连东唐的宫绣也如此精专?”
她敛目细看一番,自己绣的鸟儿越来越鲜灵,自有一番成就感。伸了个懒腰,回眸一笑:“我不过是跟大宛的一名老宫娥学的,听说明珠公主喜欢穿东唐的服饰,连裳裙的花绣都要用东唐的,我是跟着学了两年图打发个时日罢了!”
“我绣了十年倒还比不上姑娘这两年的绣工!”怡人把自己绣的黄鹂与她的比来比去,只觉自己的这只毫无生气,有些涩然,赶紧又拆了。
轻罗看着她忙碌重新拣线,将几根彩线比来比去,笑道:“不过是玩的东西,何苦折腾来折腾去的?这灯下颜色也不真,等晴了,在太阳底下一看,你绣的自也好了!”
“不行,我总得绣一只和姑娘差不多的,这样才不枉了你亲自来画的这绣样!”
怡人倒较起真来。
外面雨声急敲窗棂,室中甚为闷热。
轻罗见她额上已有细汗,便移步将外室的一扇门窗开出一线,一阵雨风陡然飘入,她纵然躲得快,衣裙与袖子已湿了一大片。
“好大的雨呀!”轻叹,倒觉得一身清爽,暑气全消。
反正是湿了,索性将门窗再开得大些,室中透出的灯光与雨线交融,哗哗啦啦,越见急劲。
这一阵子急雨过后,天色逐渐开瞑,隐见庭中树影山石。
“姑娘,您怎么出去了?还下雨呢!”怡人察觉有风进来,抬头一看,轻罗姑娘竟然开门出去了。
急急追到门口,只见她挥挥手,回头笑道:“我去瞧瞧,马上回来!”
一柄油纸伞撑着前面的人悄悄推开了落子轩的院门。
撑伞的人衣裳尽湿了。
回过头来,淡淡一笑:“瞧,你衣裳都湿了,先回去换了吧。我自己进去。”
“不,我还是陪您进去吧。”身后的侍女诚惶诚恐,目光悄悄往里溜了一眼。
雨渐歇停,阴霾渐散。
正见怡人撑着伞急匆匆穿过庭院。
“怡人,王妃来了,还不快来接见!”门外的侍女连忙喝住她。怡人显然吃了一惊,但见一华裳丽人已慢步入了庭院。
云鬓微堆,只斜插着一枝通体玉润的白玉簪,没有珠翠满头,更显得高贵雍容,丽色逼人。
“快起来吧。”她笑言蔼蔼,弯腰亲自相扶。
怡人赶紧自己站了起来,促促不安。
“轻罗姑娘在屋里吗?我想见见她。”她轻言点明来意。
不是昨儿才在寺庙里见过吗?怡人心里奇怪,想着姑娘也不知跑去做什么了,只好先迎进屋里。
她借口沏茶,拖延时间,蘑菇了半天,那王妃身旁的侍女巧人已不耐烦了,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叱责:“这轻罗姑娘到底去哪儿了?难道还要王妃在这里等她不成?”
怡人还未及回答,那王妃却已站了起来,那双美丽的凤目盈有一丝异样:“这绣样——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的目光正落在绣架之上,千条绿丝垂下,两只黄鹂一高一低正从枝头展翅,欲飞未飞,嫩黄的小嘴微张,似在婉转而鸣。
“那是轻罗姑娘画的绣样,听说还有一个名字——”
“叫黄鹂鸣翠。”王妃喃喃接了下去,红唇突然失了血色。
“是呀,原来王妃也知道啊!”怡人有些意外,微笑。
王妃突然扶着头,柳眉微颦。
“王妃是不是不舒服?”巧人连忙上前相扶。
“想是方才吹了雨风——”她回眸,轻轻瞥了那绣面一眼,“那这两只鸟儿,也是轻罗姑娘绣的?”
怡人带着一丝炫耀,忙上前点着其中一只笑:“这只诩诩如生的才是姑娘绣的,轻罗姑娘的手指儿巧,不仅画得好,咱们东唐最难学的宫绣她也学得很好呢!”
眸中微流出一丝释然,不可能是她,她素不喜针线的,就连最简单的缝补也不会,又怎么可能绣出这么精致的花鸟来?
一模一样的绣样,也许只是巧合。
但那兴致却已然没了,轻轻点头:“既然你们姑娘不在,我就先走了,等她回来你也不用跟她说我来过,免得她不安,改日我再过来看她。”
寥寥数语,足见她的细心与宽容。
怡人不禁对她也萌生了好感。不端架子的主子,毕竟是极难得的。
连忙低身相送:“是,奴婢谨记王妃吩咐,王妃慢走!”
裙裾轻移,高盆花鞋才跨出高高的门槛,却险些与急急进来的人影相撞!
来人忙一侧身,却低叫一声:哎呀!
随着这一声懊恼,一只湿透了羽毛的乳燕恰好旋身掉到了她的手臂弯处。
惊吓过度,燕儿拼命展动着翅膀,却只是一个翻滚,落到了地上。
白身的身影赶紧蹲下,伸出纤织玉手赶紧捉住了摇摆不定的它,小心奕奕地抓住它不停挣扎的脚爪,“看你劲还大着,应该没摔坏吧!”
一边笑着一边站了起来,恰与王妃笑靥相逢。
“你——”
无计为谋
突然一缕阳光撕破了云缕,恰如一道白刃从两人的空隙间锐利、整齐切了下来,将两人的目光隔断。
一瞬间的刺眼,眼前一片白茫茫。
听到廊檐上的水珠滴嗒滴嗒落到地面的声音。
听到怡人在叫:“姑娘!”
阳光开始一大片一大片地挥洒它的慷慨大方,
周遭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
那张昔日清丽无邪今日雍容华贵的脸,就近在咫尺。
而她,因为未及戴上面纱,她的脸,自然也清晰地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那明眸如昔,那笑容,渐掩。
“林——”她叫得艰难,难释疑云,难消惊惶。
“轻罗见过王妃!”
轻轻一福,谦卑地截断了她的后话。
如梦初醒,是呵,不可能是她,死人怎么可能重生?
可是,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颜容?还有那副鸣翠图——那本是笙歌为她所描的绣样,她怎么也擅画?
太过巧合,疑窦难消。
怔忡着,竟忘了叫她起身。
她便静静地低着身,保持行礼的姿势。
“王妃,您是不是不舒服?”巧人见主子魂不守舍,轻声提醒她回神。
才省悟过来,竟不敢如待他人一般亲切地将她扶起,袖子作势一扶,“不用多礼。”
笑声依旧勉强。
眸光再次审视那张面容,只想找出异端。
“轻罗只是微不足道的舞姬,王妃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便是,劳您亲自莅临,轻罗惶恐!”
她一脸谦卑恭顺,垂眉敛目。
“你——和我一位姐姐长得很像。”王妃终于轻声说道。
“是吗?”她依旧低着头,“那是轻罗的福气。王妃的脸色不太好,还是请屋里坐吧!”
“不用了。”王妃急急道,又觉得太过急促,缓缓一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走了,改日再来打扰妹妹吧!”
“是,王妃慢走。”她轻轻一裣,直到那花鞋移步出了门槛,下了门廊,没入庭中花树之后,才直起身来,望着时隐时现的人影,唇角微弯,眸中却静静浮起了一层泪影。
往日你叫我姐姐,今日却叫我妹妹。
可惜不论是姐姐或妹妹,笙歌都无缘再听你叫一声。
云上街的北面,是一条小巷。
各府的后门大都开在这条小巷里。
这日午时,一抬青绒小轿悄悄来到刑部尚书谢家晋的府邸,从叩门到有人开门,轿子没有搁地,直接抬入了后花园。
谢家晋闻报匆匆从寝居走出,一边系衣带一边低声问身后的青衣管家:“王妃独自一人来的?”
“是,走的还是后门,她现在西院书房等您。”青衣管家表情肃然,低低地回。
谢家晋微皱了皱眉,脚下加紧,穿过庭院,几步上了台阶。
“你在这边守着,谁也别让进。”
青衣管家应声就在台阶下停步。
房门是关着的。
谢家晋整了整衣领,又举袖闻了闻,确认身上没有胭脂味了,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阳光随着他的身影,挤入门内。
他的女儿,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倚立窗前,注目着外面一丛翠浓芭蕉。
“曼儿,你回来啦!”
没有外人在,他也不行礼了,一脸慈和地来到她身后,带着同样慈和的口吻。
她没有回头。
他也习惯了女儿的冷淡,与她并肩而立。
“你母亲去一听寺听经,要在那边住几天,要不要派人请她回来?”
“我是来找你的。”她头也不回,语声淡漠。
谢家晋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莫不是收小妾的事被她知道了?
嘴角犹含笑,侧过头来:“怎么,终于知道爹爹比你娘亲更疼你了?”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到案几前,只是为了避免看到那虚假的笑脸。
“你还记得林笙歌吧?”
谢家晋只手抚须,略一沉吟:“你是说那个前刑部侍郎林笙歌?”
她回过头来,冷冷一笑,满含讥讽:“对,就是那个你答应四王爷要放过他结果又奉潘重的命令派人杀他满门的林笙歌林侍郎!”
谢家晋轻叹,双手一摊:“曼儿,我的苦衷你是清楚的,为了让你顺利嫁入王府,我别无选择。”
谢曼儿垂下薄薄的眼睑,让长睫遮住鄙夷与伤痛:“别无选择?从我五岁开始,你就已经在筹谋,长长的十三年,你让自己的女儿寄人蓠下,结果你终于攀上了高枝,你如愿以偿,你掌着她的生杀大权,本来可以选择知恩图报,哪怕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什么事都不做,也可以救她一命!——你却选择了忘恩负义,选择了杀人放火,真是好一个别无选择!”
她语声愈来愈尖锐,高亢,谢家晋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知她今日为何突然又旧事重提,而且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当面指责他。
“曼儿,过去的事都已过去,爹爹不是说过吗?如果你想,我便让人重新在原址建一座一模一样的无竹苑,我还可以给林笙歌在家乡立碑,你想怎样,你说,爹爹都听你的便是。”
玉颊微微苍白,眼神黯然无光,她突然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扶案坐下。
“杀了人,再给她立块碑,你不怕别人骂你假仁假义吗?”她心中的怨气难消,唯有对他发泻。
“烧了她的房子,再盖间房子,又给谁人去住?”说至此,不禁有些凄凉。
“曼儿,你究竟怎么了?”谢家晋感觉到她很不对劲了,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以手遮面,却遮不住泪水溢出眼眶。
“我只恨自己,若非我太懦弱太无用,便不会听你的话去骗林姐姐,到今日林姐姐也就活得好好的,我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
他的笑容阴了下来,目光冷冷,慢步走到她对面的坐椅上,落座。“林笙歌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就算我不杀她,她人头落地也是迟早的事!这道理,我已跟你说过很多次,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只有她死,你才不会被拖累,我们借潘重的手杀她,这事就圆满完结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事,从今往后,再不许提这个话题,连想也不要想!”
谢曼儿停了啜泣声,取出丝帕试去泪痕。稍顷,已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对了,听说王爷新收了一名舞姬在府中,是不是真的?”他想起这几日听到的闲言闲语,正好问问她。
“是皇上赏赐下来的大宛舞姬,王爷只是却不开情面暂且收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自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淡然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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