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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姗-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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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他居然没死!”有人惊叹。
  “那咱们可要提早下手了,不是说他已经摸到宝月楼里去了吗?迟早会查到咱们身上!”有人阴沉着脸。
  “叫人跟着他,看他往哪里去。”
  原先那个颤魏魏的声音嘶哑着下令,浑浊得象花岗岩的眼珠子转也不转,仍死死盯着人丛中那张俊俏的脸。
  往杂耍人的盆子里赏了银子,林笙歌依旧戴好面具,带左玉去逛周边的铺子。
  有自江南而来的织锦铺,七彩颜色鲜丽亮眼,瞧得左玉眼花。
  林笙歌挑了一匹素底银花的织锦,送与左玉,道是多谢他这些日子的关照有加。
  左玉的指尖轻轻滑过织锦的暗纹,竟有些黯然。
  出了铺子,忽见前面许多小孩子手中牵着红红绿绿的纸鸢,远处还有纸鸢在空中翻飞,林笙歌想起那年春日与曼儿在野外放风筝的情景,心有所动,微笑着问左玉:“有没有放过风筝?”
  左玉点头,面具中的双目透出神思悠然:“每年的三月三,沁芳院就会有个纸鸢节,不过我做的纸鸢每回都是第一个断了线的。”
  说着,不由轻声笑了。
  “那咱们就去放纸鸢吧,只要和我一起放,保证不会断线。”林笙歌笑声清扬,目光顺着那红红绿绿的纸鸢来处找去,果然在一条小巷子发现了一家纸鸢铺。
  “两位公子想要什么形状的?”纸鸢铺的老板居然是个穿长衫的儒生,手中正拿着一只彩笔给蝴蝶形的纸鸢描上翅膀,一笔笔,快捷娴熟。
  笙歌瞧着有些手痒,笑着问:“老板,能否给我一个空白的,让我自己来上色?”
  老板本来低着的头不禁抬起,但见两人都戴着赶庙会的面具,也不在意,点点头,就从里边拿了个新扎好形状还未上色的。
  “借你的笔墨一用。”林笙歌也不等他回答,自已撩起了袖子,醮墨挥毫,略一思忖,就在蝴蝶的左翅上画了一片园林,左玉仔细瞧去,重重庭园,竟有七分似是沁字院,林笙歌已提笔在蝴蝶的右翅上作画,寥寥数笔,一个放着纸鸢的男子跃然纸上,眉目柔美,宛然似他。
  她又在旁以蝇体小字题了一首诗:
  春花春柳春意懒,闲趁三月放纸鸢。
  东风难收凌云志,舞尽千山笑从容。
  “这位公子好文采!”赞扬声来自一旁的老板,目光在画与诗中留连,啧啧称奇。
  左玉不舍,在笙歌收笔之后,便微笑道:“这纸鸢放飞了可惜,就送与我好好珍藏吧!”
  老板在旁也连声附和,还甚是慷慨地声称要免费另送一个。
  林笙歌硬是留下了银子,笑语:“来日得了闲,不定要来跟老板学做纸鸢,到时老板愿意免费赠学,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老板连连摇手,笑容有些黯淡:“公子说笑,我萧勉名落孙山,无颜回家,所以只得靠这门手艺赚个饭钱罢了!”
  林笙歌本就觉得他面貌不俗,细问之下,才知他是青阳人氏,说起来当年竟是与她同科的考生,只是因科考舞弊案受累,被削了考藉,滞留安长。
  林笙歌愈发下了决心,定要尽快让这案子水落石出,让这些无辜的学子重返科场。
  在邻近建业寺有一片山地,人们在建业寺上了香,就呼儿携女的来这里放纸鸢。
  天边云霓层叠,天空是一色的澄蓝,长尾的凤鸢盘旋而起,借着东风追逐那长空。
  那遥遥领先的已成了几个黑点,彩线悠悠,系在孩童的手心。
  也有笨手笨脚的,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边直叫:“掉了掉了!”纸鸢一路在草地上拖曳,掉了翅膀,又落了尾巴,等它的主人停下脚步,一个漂亮的彩色鱼已面目全非。
  左玉与林笙歌看着都忍不住笑。
  左玉将目光转向半空,他手中掌着的纸鸢,已飞出很高很远,如笙歌所言,不时地轻轻拉拽一下,而非使用蛮力,把它拉回一点,确认它还是受控的,然后再放出一点线,它便飞得更高更稳。
  “有些人就象这个纸鸢,以为自己已飞得很远,得到了自由,却没有想到自己被系上了一条绳子,永远脱不出主人的手心。”左玉突然喃喃轻语。
  “但是人比这纸鸢多出了手脚,只要有决心,就能割断那牵绊他的绳索,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林笙歌伸手轻轻拉了一下那细细的线绒,语声低而婉转,显然是已听到了他的自语。
  “决心?自由?”左玉仰望天空摇摇欲坠的一只彩鸢,他的心似乎也在动摇。
  笙歌回过头来,眸色清盈:“你有手有脚,哪里不能去得?难道你想在那个沁芳院呆上一辈子,侍候别人一辈子吗?”
  左玉显然已在犹豫,手中的线把松动了一下,忙又抓紧。
  “不行的,我有卖身契在沁芳院,如果我一走了之,他们会找我家人算帐。”
  他思来想去,仍是摇头。
  林笙歌就问若赎他出来需要多少赎银,左玉低头算了算,淡淡说了一个数字。
  林笙歌当即就傻眼了。
  心想,一个侍从的身价已然这么高了,那若是要赎一个少爷出来,那还得了?
  又想自己当初被卖入沁芳院的身价不知是否与左玉一样?
  但最终得出一个答案,就是凭她林笙歌的俸银积蓄,即使再加三倍,也是不够赎人的。
  皱皱眉,复又微笑:“这样吧,你就带个信回去,说有人三日后会带银子到沁芳院帮你赎身。”
  左玉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什么,眸中阴霾密布,手中的线把竟脱开手去,风势正紧,那脱了线的凤鸢便乘风直上三千里。
  林笙歌正在琢磨,三日后宴苏这个有银的主也该回来了,到时向他借银子周转一下,往后每月从俸银里还他一点,这样还个三年四年的,也就还清了。
  再不济,到宝月楼给姑娘们画画,也能挣不少银子,一并还他,更快了一些。
  等她把如意算盘打定,回过神来,只见左玉双手空空,那纸鸢早没影了。
  左玉一脸兴致索然,只说:“走吧。”率先举步离去。
  林笙歌只好从后跟着,不明白这左玉为何又似不高兴了。
  上了马车,回闹市取了裱好的画卷,马车缓缓向皇城方向而去。车里两人心事重重,谁也没发现后边还有一辆车马紧紧尾随。
  次日,又是晴空万里,扑面不寒杨柳风,王府高墙内春色愈丽。
  林笙歌原是想约左玉下棋的,到了他的房间却不见人影,只见锦帐被褥整齐,一盆茶花在窗前自开自落,仿佛谁也不曾来过,谁也不曾离开。
  林笙歌忙打开箱柜,发现左玉来时所带的包袱也不见了。
  难道他已回了沁芳院?
  又想起昨日他带回的那只纸鸢,也不见踪影,自己的猜想定然是没错了。
  既已说好为他赎身,为何又不告而别?
  林笙歌匆匆走到院门口,就见任总管象热锅上的蚂蚁正在院子里打转。
  抬眼一见林笙歌,才强笑着上前问安。
  林笙歌看他眼中难掩焦急之色,全不似平日里的沉着冷静,心里不禁一个咯登:
  “任总管,是不是端河那边出事了?”
  她不禁神色肃然。
  任总管见问,略一犹豫,看看四下无人,才叹了口气,道:“宫里刚来的消息,说端河新筑的堤坝突然塌了,堤上许多监工的官员都失了踪,眼下还不知王爷的情况如何——”
  林笙歌的脸色刹时灰白,急匆匆就往外去。
  任总管见势不妙,忙拦着她:“林少爷,您去哪儿呀?”
  林笙歌脚下一慢,又回了头,凝神而思:“你派人去探听仔细了没?宫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的语声轻缓,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任总管下意识地恭声回道:“宫里来的信,只说端河那边出事了,我派了好几个去打听消息,可都语焉不详,只知道皇上已派三王爷下去查了,四王爷正在肃州赈灾,听说也赶过去了,您说,要是王爷没事,他们能这么着急吗?这八成是——八成是——”
  说不下去了,额上豆大的汗珠子一颗颗往外冒。
  红润的唇渐失了血色,声音微颤着,手脚已自冰冷:“给我备车马,我要赶去端河!”她一字一句,仿若失了魂。
  任总管怔了一怔,连忙摇手:“使不得,林少爷,王爷离去之前说过,一定要照顾林少爷周全!端河那边现在乱得很,您如何去得?”
  林笙歌此时心乱如麻,冲口而出,才惊觉自己今晚还要去见红窈,怎能离开?
  不禁茫然,是责任重要,还是义气为先?
  她的心在挣扎,进退两难。
  任总管这时已紧接着说道:“林少爷,您先回房歇着,一有消息宫里自然就会通知我们,您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林笙歌心神稍定,轻轻点头,不错,只需等着就是了,他是王室中人,担心其安危的人何其多,他们自会想办法保他平安,你既不会武又不懂水道治理,去了不过徒添麻烦。
  她回了房。
  看着流苏帐那浅紫的花纹,脑中闪过与宴苏共处的一幕幕。
  “五岁弯弓射玉屏,七岁文章胜紫薇——”她喃声细语,翻身而起,就在窗前玉几上铺纸摆墨,沐着点点洒进窗棂的阳光,画下了他长长的眉,清亮的眸,一笔笔,细腻入微,渐渐便勾勒出了宴苏的神貌——
  他负手立在林间,白衣无瑕,任落花沾了肩上点点,仰首,衣袂飘飘,是天地独一人,眉眼间少了常驻的神思,如春风舒展,笑得无羁无绊。
  她放下羊毫,凝视着图上卓绝的风采,就这样与画像对视着,仿似有些痴了。
  华灯初上时分,任总管听说林少爷连午膳都没用,甚是不放心,又亲自送了晚膳过来,可敲了半天门,不见里边有人回应,这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推门,却不见了人踪。
  室中一灯如豆,照着几上的长卷,卷上的人仰首含笑,烟柳无色。

  芳辰

  月如眉,已人静灯悄。
  这是安长的夜,空气中蕴着淡淡的郁金香的香味。
  一堤绿柳,月下轻拂人首;闲步踏着波光月影;跨上了波心一拱青石桥。
  明月夜,玉人何处,只闻袅袅轻萧,微起愁绪。
  望一顷波光涟滟,张目前瞻,便见一座红亭遥遥在那波光涟滟处。
  林笙歌轻舒了口气,观心亭,是这里了。
  去了杂思,下了数级石阶,突见湖面上另有一点点幽光冉冉而来。
  一惊之下,不由贮足凝望——却是一盏盏形如荷花在水上飘浮的纸制河灯,一朵随着一朵,其方向正是来自观心亭。
  看来红窈姑娘已经在观心亭放许愿灯了。
  林笙歌心怀微舒;几步下了石桥,堤畔树下停着一座红昵小轿,树荫遮掩下依稀有几条人影倚坐在树下,一副等人的模样。
  林笙歌心想,这定是送红窈姑娘来的轿夫随从一众,不欲惊动这些杂人,便远远从林间迂回悄悄绕过,从另一端水上长廊入口,多走了一阵子,八角玲珑的红亭暗影已在眼前屹立。
  越走越近,这时那远处听得的萧声也越来越近,才明了这吹萧人就在此亭中。
  一只纱罩的绛色灯笼在风中慢慢打着转,照着“观心亭”三字泛着朦胧红光。
  亭中石桌上还摆着几只纸作的荷花灯,红烛泪燃,微光盈照着那纤纤背影,绛衣锁着玲珑腰肢,萦然独坐。
  似乎是察觉到了脚步声,萧声悠然而止。
  “红窈姑娘—”林笙歌一声轻呼,凭栏而坐的那个绛色身影动了动,却未转身。
  林笙歌挨近前,见她轻仰娇首,似在观月色之娴静。
  林笙歌便也学她的样子,仰头看那笼在云里的眉月,只觉万里青空渺渺,月色黯淡,心中突发愁思,不觉轻吟道:
  “寂寞春深锁红妆;支萧孤影为谁谋?
  待得明月出岫笑,可怜知音半个无。”
  “可怜知音半个无?”语声轻,但那声音自带着酥酥软软,是无尽的媚意,眼波一转,春意横生,一如初见时的红窈。
  “先生难道是特意来嘲笑红窈不成?”她已盈然起身,与笙歌正面相对。
  青丝未簪,只是束成了长长的辫子,斜垂一边,素粉的衬里,外罩一朵朵花色轻逸的绛红广袖外裳,轻轻走了一步,环佩叮当脆响,长裙迤地。
  她总是令人惊艳。
  林笙歌不掩赞赏之色,轻轻叹道:“我心中时时不曾忘记姑娘,听姑娘萧声有感;才胡言一通;不过姑娘若心中恨我,不想把我视作知音,我亦无话可说!”
  红窈似乎轻轻“哼”了一声,秋眸如波,轻轻微漾,广袖一拂,已自在石桌畔落坐:
  “先生的一张嘴比起你的画功,似乎毫不逊色,这楼里的姑娘们好象都中了你的毒,一日不见,天天念叨,若是昨日见你,听你这番话,红窈必然也要痴心妄想一番,只是今日——”
  她唇角的笑容已冷,眼角的媚色已拢,垂眸,只伸手将一只只点在荷花心中的红烛用长长的指甲轻轻按灭了,淡烟袅袅。
  林笙歌心中一跳,感觉她轻轻按掉的似乎是自己对她的那份熟知,眼前的她又抬起头来,笑得诡谲,阴冷。
  “林大人,你是高在云端的那弯月,红窈只不过是地上残花败柳,何来故人之说?”
  一句话,酥酥冷冷,穿透了笙歌的心。
  她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笙歌想不明白。只能断定一件事: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饰词掩瞒是极其愚蠢之举。
  她微微一叹,将一直负在身上的布袋取下,露出了里边装着的画卷。
  “不管我是谁,对红窈姑娘我自问绝无坏心。”她目光清澄明亮,与红窈相接,毫无避讳心虚之色。
  “今日是姑娘芳辰,当日未能为姑娘作画一直是笙歌心之所憾,幸总算不辱使命,已完成此作,现赠与姑娘,以贺芳辰!”
  说着,已将画卷展开,铺在石桌之上,红窈眸隐着冷笑,偏侧过头来,略扫了一眼,恰巧余剩的一点烛光正照亮了画面上的那双明眸秋波,回首盼顾,娇羞无限。
  红窈只是扫了一眼,不由怔住了。
  画中女子彩带飘飘,衣袂翻飞,右足轻跃,犹回首盼顾,仿若升天的神女犹在眷恋凡尘,眉眼之间,去了波横媚生,清灵动人。
  这分明是自己,却又不似自己。
  她伸手轻轻拿起画卷,细细观赏,竟有些神思恍惚——
  “你知道吗?我十六岁那时还是一个王府戏班子里的红伶,曾演过飞天记,在台上就像是这副画中人一般,清灵飘逸,人都说似九天玄女下凡,美极,妙极!王府里上上下下最爱看我演的戏,甚至连皇后做寿,还点这一出,让我进宫里去唱……”
  红窈的声音软了下来,似吟似叹,无限感慨。
  “那为什么后来进了宝月楼呢?”林笙歌轻声问。
  “因为我不想进宫。”她淡淡说来,倒教林笙歌大为意外。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垂眸,掩去了悠悠思绪。这里边似乎又另有她的故事。
  林笙歌虽然好奇,也不再追问,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宣之于口,推己及人,自然不愿勉强,况且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动脑子。
  “红窈姑娘知道我的身份,想必身后是有高人提点,不知红窈姑娘改日能否帮我引见一下此人?”她浅笑盈盈,微语试探。
  红窈低眉一笑,“林大人若要再见他一面,只怕从此这世上就再无你林大人这个人了。”
  她语声轻悠,林笙歌听得清楚,一个转念,聪颖如她,自已明白此人是谁了。
  微点头,轻叹:“是了,这位潘公子是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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