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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后武工队-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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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张保公路,在预定的地方,魏强见到了队长杨子曾。杨子曾虽说刮了胡子,脸上还满挂着疲惫的神色:眼窝塌陷,两颊朝里抽了许多,拱肩比早先更高了,不时在干咳。杨子曾的肺部有颗敌人射进的子弹没取出来。这颗子弹不仅阴天下雨的时候折磨着他;每年一到秋末冬初,寒气逼人的季节里,折磨得他更厉害。现在离着立冬节气还有四五天,他的痛苦有增无减。见到魏强,他亲热地握着魏强的手,说:“来了好,咱们的任务也变了!”
魏强握住杨子曾滚烫的手儿,本想说:“队长,你在发着烧?”但是,让杨子曾用话挡了回去。
“你们在东面打,二小队在西面干,秋头子上,可把敌人打了个苦!怎么样,打了两个胜仗,同志们没露出骄傲自满的苗头?”杨子曾随便地说着,末后几句话,是在了解战后人们的思想。
魏强深知杨子曾不论何时最注意抓思想工作。“思想工作是一切工作的基础。思想工作做好,一切工作都能保证完成;思想工作跟不上,想做好什么工作也不可能!”这是杨子曾挂在嘴边上的几句话。魏强回忆一下这些日子队员们的情形,还没有发觉有什么骄傲自满情绪,便说:“还没发现这种苗头。”“那就好,不过要随时注意。”杨子曾吸着纸烟,转了话题。“眼下,敌人正在平汉线上增兵,估计又要扫荡路西的一、三、四分区。根据这个情况,上级交给我们的武装掩护运粮任务,由二十四团二、六连提前一天护送过去了。他们执行了我们要执行的任务,因而他们原来的任务,还要我们去执行。近来,咱们冀中腹地的局面逐渐打开了,过去转入地下的工作都已逐渐公开活动。地区扩大了,咱们的经济力量要急速跟上。他们由山里接运过来的一大批边币①,要我们用两天的时间送到分区。这任务比原来的任务重,回去给人们谈谈,可不能疏忽。顺便把你们逮的两个日本俘虏给分区送去。提起那两个俘虏,他们在本国都是凭两手找饭吃的工人,是被征来当兵的,所以转变得都挺快。他俩都提出要加入日本反战同盟支部,参加反战斗争。”
①是晋察冀边区银行发行的货币。
魏强脸上挂着笑容,自言自语地说:“这一来,咱又多了两个同情咱们抗战的日本朋友!”
“是啊!他俩一个是旗语兵,一个是机枪射手。那个机枪射手天天热心地教二小队的祝文华学习射击技术。咱是正义战争,即便是敌人,只要能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做思想工作,同样能攻动对方的心。现在继续谈咱执行的任务。这趟任务关系到冀中八百万军民吃饭、穿衣和对敌斗争的问题。执行当中要行动诡秘,动作迅速,遇事沉着。咱们今天路途不远,拾掇好,过张保公路,到之光县田家桥西南你们经常存放东西的那个小庄子上宿营。到了那村,把你们去年缴获的日本军服取出一部分来。一人穿一套在里头,一来,天道越来越冷,大家穿上遮遮寒;二来,剧社的路社长在上月来信说,他知道咱打了几个胜仗,如有可能,在胜利品里挑些鬼子军服给他们演戏用。回分区,咱换上冬装,就将鬼子军服给剧社撂下好了!”
别看魏强不是文艺人,对剧社却有深厚的感情。今天听说剧社想要东西,从心里愿意尽力帮忙。他毫不悭吝地说:“要那么着,把那战刀、长筒皮靴都给他们捎着,那一堆皮鞋、钢盔、绑腿,还有装行李的大牛皮背包,也给挑点带着。”这次运送边币,要通过四道封锁线,其中最难过的是敌人昼夜封锁、不停巡逻的府河。裹包边币的都是雪白的小粗布,黑夜行起军来,白白的一溜子,目标显得很大。杨子曾正在捉摸遮掩的办法,一听魏强提到鬼子装行李的大牛皮背包,心里立刻敞亮开,高兴地说:“有大牛皮背包,那很好。这次运送边币都把它使用上!”
“别的呢?是不是也给剧社带着?”
“愿意带就带吧,反正撂着也没有用!二小队在卧马庄得的那匹大洋马,也给分区首长带过去。”
熟路熟村,魏强的小队担任前卫,刚过半夜就赶到了上次哈叭狗借地道逃跑的那个小庄子上。
这个小庄子,从哈叭狗借地道逃跑以后,就根据区委的通知,很快将地道的路线、出口、入口做了修改。武工队来到这个庄上,魏强将坚壁的鬼子军服、钢盔、皮鞋……取出来。将包装边币的白布包,都装进了日本军用大牛皮背包里。贼亮亮的钢盔,黄喳喳的军服,笨呼呼的大皮鞋,堆了足有多半炕。人们都七手八脚地挑着,拣着,说着:“这衣裳真像蚂蚱鞍!”“除了皮鞋大得像熊掌,鬼子的玩艺都小!”“要这个干什么!”贾正拿起件军装上衣,指着狗舌头般的红色肩章,说着就要撕掉它。
“队长说不要撕掉!”魏强马上制止。“上头有什么都原封带着,将来剧社用起来就不再缺这少那的!”
别看上身的军服小,小秃穿上哪一件也遮过膝盖。他连试了七八件都不行。气得嘟嘟囔囔地骂:“妈的,鬼子做衣裳也死羊眼,怎么就不为咱想想!”
辛凤鸣见小秃的那股孩子气,心里非常好笑,磨牙磕嘴地上来逗趣:“鬼子在这点上也真不开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知道我们武工队里有位三块豆腐干子高,还叫老猫偷吃去两块半的郭小秃,郭同志!”
“去你的,尖嘴猴腮的,非贾正不能治你!”小秃踢了他一脚。
“秃子,你看穿这件怎么样?”赵庆田在日本军服堆里左挑右拣,总算拣出件瘦小的来。他像大哥哥那样手扯衣领让小秃将两只胳膊伸到衣袖里,然后转到小秃面前,半猫腰地系上五个铜钮扣,拽拽衣襟。他左看了右看,围小秃又端详了一会儿,才满意地说:“行,就是袖子长点,挽上一截就好了。”辛凤鸣顺手拣起一顶钢盔,咣叽扣在小秃的头上;李东山抄起那把战刀,紧往小秃的腰间挎。贾正指点小秃说:“你要穿这身衣裳走到街上,保准联络员得出来迎接!”
小秃也真装起日本兵来。他重新正正头上的钢盔,双手分插在裤兜里,胸脯一挺,面孔一板,噘嘴、瞪眼地冲辛凤鸣吆唤:“你的,什么的干活?”
辛凤鸣也像个舞台上的演员,低头哈腰拿腔捏调地说:“太君,我的大大的良民,‘居民证’的有!”
“‘居民证’的有,拿来看看!”小秃伸手讨要。
“太君的要看,我的给……”辛凤鸣嘴里说着,猛地朝前一扑,说声:“我给你个这个!”像抓小鸡似地伸手提揪起小秃,好像抛掷篮球那样把他扔在炕上的衣堆里,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秃子,穿不得大皮鞋,穿这个试试!”赵庆田又扔给小秃一双半新不旧的牛蹄式样的黑胶鞋。小秃一边穿试一边说:“剧社这也缺,那也缺,他们缺演戏的小孩不?要缺我就去!”“嘿,看不透咱们小秃还要做文艺工作呢!”辛凤鸣撇着嘴巴说,语气非常轻佻。这下,立刻惹得小秃把脸耷拉下来,嘟嘟囔囔地说:“别这么隔着门缝看人,文艺工作怎么啦?那不是人干的?不行,慢慢学……”四
敌人在平汉线上确实集结了重兵,要对路西的一、三、四分区搞次扫荡。进山扫荡以前,为了清除背后八路军的骚扰、牵制,再加上宪兵队长老松田的请求,就秘密地调集兵力,对高保公路以南、张保公路以东的之光边缘地区来了一次突袭性的大清剿。
这次规模不小的清剿、扫荡,是分东、南两路来的。夜袭队这次也分成了东、南两路来配合。南路敌人,由宪兵队长松田少佐率领,坐汽车到大冉村,而后由刘魁胜带道直突西王庄;东路敌人夜间出动,闭上汽车灯光顺高保公路来到梁家桥,再由哈叭狗和几个夜袭队员领路奔袭小庄子上。要哈叭狗跟随这一路来,任务是破坏小庄子的地道。哈叭狗觉得破坏小庄子的地道是个蛮有把握的事,也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对哈叭狗,老松田开始是十分赏识的。是他提议对武工队要缓、软、硬兼用;黄庄村东渡口设伏被打,是他领人接济的。老松田总觉得哈叭狗经验多、阅历广,是个胆大、有办法的人。尤其是的能借八路军的地道逃跑,更觉得他真有点了不起。以后,一连接到几个有关哈叭狗的秘密情报,都是关于哈叭狗怎样逃回保定的内容。有的说:“哈叭狗是武工队暗放明逃的!”有的说:“他是接受武工队的任务回来的。”有的说:“放他回来的目的是来搞反间计!”这些情报,就是刘文彬和魏强的“借刀杀人”之计。情报一份连一份,闹得老松田也就逐渐怀疑起来:“难道他真的有鬼?要不,为什么情报都这样说?”“他能借地道逃走,地道的秘密他怎么会知道?”“武工队个个像人精,从他们眼下逃出,那不是猴嘴里掏枣,虎口内走人?”“他怎么就能逃出这个老虎嘴?”“为什么在梁家桥陷落的前十几分钟,他像知道似的又离开那危险境地?”一个问号连一个问号,个个问号他都没有找出个答案。“有鬼!有鬼!”在他的心里初步获得这么个结论。为了要证实他的这个结论,他准备在实践里看看这个浑身带有“鬼”气的哈叭狗,怎样和武工队勾串一起来捣“鬼”。他处处留心,连根汗毛都没动他的。
这次突袭性的大清剿,老松田想试试哈叭狗,又怕在“试”的当中上了当。在这种想吃怕烫的矛盾心情下,就分配哈叭狗给东路清剿部队带路,直奔小庄子去破坏地道。东路清剿的队伍出发前,松田又将哈叭狗的种种情况向东路的最高指挥——龟尾少佐作了介绍,要他看情况去处理。
哈叭狗当然不知道松田肚里的鬼胎。他所知道的只是这次要跟随上千名皇军,还有警备队的两中队人马,一齐到自己借地道逃跑的那小庄子上去清剿、去破坏地道。他认为这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事,所以一路上都是高兴得咧着嘴笑。若不是夜行军需要诡秘肃静,他真想闹上两口二簧。五
一个八路军的战士,必须具备“举枪能打、端饭能吃、拔腿能走、躺倒能睡”四个条件。魏强和他的战友们都是这一类的人。他们正睡得香甜,哗哗两把沙土撒到了纸糊的、漆黑的窗户上。这个不太大的响动立即震醒梦乡里的人们。人们敏捷地、没音响地从炕上爬起来。魏强这时已溜出了大门,爬到哨兵据守的高房上。
“小队长,你听村外像有动静!”哨兵轻声地说。
魏强没言语,趴在房顶上,瞪大眼睛地注意空旷、沉寂、黑纱遮盖的野外,那儿并没让他觉察出一点点秘密。眼睛没能察看到,耳朵却听到了。在村外极远极远的地方,隐隐地传来一阵忽有忽无的音响,这音响忽而从东传来,忽而在西出现。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又好像开玩笑似地消散在四面八方。
“去,快去报告队长!”魏强眼珠射向漆黑的远方,小声地命令身旁的哨兵。
队长杨子曾轻轻地爬上房顶。魏强在他耳根下唧咕了几句,他也默默地察看远方,判断情况。
一个刚派出的侦察员回来了,急忙向杨子曾报告:“队长,是敌人,敌人把村北的有利地形都占了!”
又一个侦察员来向杨子曾报告情况:“我爬着溜出村东口,发现场边的坯垛、草垛后面有鬼子唧唧哇哇乱说话。”去南面、去西面侦察的人员,也都先后跑来报告发现了敌人。
从听见的音响到侦察来的实情,都说明小庄子面临着危难,武工队被敌人团团包围了。
严重的情况像磨扇般地压放在人们的心头,人们的视力都集中在队长杨子曾的身上。杨子曾的心情自然比旁人分外沉重。他的面孔一时严峻得像尊神,沉吟了一下,闪动着两只发亮的黑眼珠小声地说:“都到房下去!”
屋顶上,只留下一个哨兵,继续监视四方的动静。
屋檐下,杨子曾对魏强、蒋天祥说:“敌人来了,看样子力量不小。”说到这,二小队长蒋天祥插了两嘴:“那就执行我们的后一个方案,不敲锣不打鼓,趁天不明钻进地道溜出去!”
“不,根据眼下的情况,我不同意这样做。”魏强摇晃着脑袋表示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蒋天祥有点不解。
“看样子敌人的兵力是不小。敌人为什么要用偌大的兵力来这村?我认为不单是为的我们,还为的破毁这村的地道,对付这村的群众。哈叭狗在这村借地道逃跑以后,我们就估计会有这一天,但没料到,敌人筹划那么长时间。眼下,我们不能抛下正在睡梦中的群众,借地道偷偷溜走。要争取在天亮以前,通过地道将全村的孩子、老人、男的、女的都输送出村,然后我们再走。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必须这样做。不然,就要犯罪。”
蒋天祥没有作声,只瞅杨子曾,意思是说:“队长,你的意见呢?”
杨子曾对情况的估计有三:一个,敌人是专为小庄子地道和群众来的。要为这个,敌人为什么用偌大的兵力?光个夜袭队,再配合几十个鬼子、伪军,蛮能办了这事。因此,他的脑子又产生了另一个估计:可能是有秘密情报员踩了自己的脚后跟,也可能是敌人在进山以前,想清理一下背后,在这里碰上了。无论如何,现在是被敌人包围了。不管敌人是大兵力、小兵力以及他为什么来,反正要为这一个村的群众负责,不然,在这个有地道的小庄子,敌人会来个大屠杀。在屋顶上,他就将掩护群众从地道走出的意见考虑出来,不过没先朝外掏。听过魏强对情况的处理,他认为在艰苦斗争中,魏强已经锻炼成了一个有远见、有判断、分析能力的年轻指挥员了,心里自然高兴异常,立刻表示态度:“就按魏强同志的意见处理。”他手指魏强:“你带上两个人赶快喊起村干部,通过他们招唤群众下地道,由你负责带出去。等掩护群众出去后我们再走。事情要在天亮以前妥善地做完。”
魏强带上赵庆田、贾正走后,杨子曾立刻带起队伍,静悄悄地借着“三通”的上、中通,绕到临街的一座高大的、有女儿墙的砖平房上。这座房子是能俯瞰全村的一个顶好的制高点。
魏强、赵庆田、贾正分头叫起村干部,紧忙利用“三通”的中间通,串家走院地通知熟睡的群众赶快下地道。一传十、十传百,在生死关头上,群众不声不响地抱孩子、搀老人地由地上迅速地转入了地道里。一盏盏小豆油灯都在地道的要冲处点着。人们都紧绷着脸儿蹲在地道里,大气不出地等待干部们的命令。为了宽慰人们,魏强神态放得非常缓和。他笑着和人们说:“别怕,蹚道的人们一回来,咱们就走!有我们在不会出错。”话是这么说,心里像揣着一团火,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去两个地道口侦察、蹚道的赵庆田、贾正身上。他生怕东、西两个地道口被敌人发觉堵上;更怕的是敌人知道地道里有这么多人,搞个第二个“北疃事件”①。一会儿,他伸长脖子瞅瞅左边;一会儿,睁大眼睛望望右边。手表的秒针突突突地朝前走,离天亮没有一个钟头了。他双眉紧蹙急躁地暗问自己:“怎么还不回来呀?哪怕来一个呢!”
①北疃是河北省定县的一个村庄。1942年“五一”大扫荡开始时,敌人对该村进行清剿,该村八百多藏在地道里的群众,都被日寇用毒瓦斯熏死。
赵庆田和一个年过五十的村干部,大猫腰地走到魏强跟前,“小队长,西面的洞口没指望了,敌人已经……”赵庆田生怕群众听到更不安,凑到魏强耳朵底下说:“……已经在洞口周围布上了好多岗哨!”
魏强心头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两眼瞪圆,嘴唇抖动着,没言语。
眼前,唯一能走出去的是东面假坟丘那儿的洞口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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