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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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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得捽他。我和你尾这厮去,看那里着落,却与他官司。”
两个后地尾将来。
话分两头。且说那妇人见了丈夫,眼泪汪汪入去大相国寺里,烧香了出来。这汉一路上却问这妇女道:“小娘子,你如何见了你丈夫便眼泪出?我不容易得你来!我当初从你门前过,见你在帘子下立地,见你生得好,有心在你处。今日得你做夫妻,也不通容易。”两个说来说去,恰到家中门前,入门去。那妇人问道:“当初这个简帖儿,却是兀谁把来?”这汉道:“好教你得知,便是我教卖馉饳儿的僧儿把来。你的丈夫中我计,真个便把你休了。”妇人听得说,捽住那汉,叫声:
“啒!不知高低!”那汉见那妇人叫将起来,却慌了,就把只手支尅着他脖项,指望坏他性命。外面皇甫殿直和行者尾着他两人,来到门首,见他们入去,听得里面大惊小怪,跟将入去看时,见尅着他浑家,䦛䦟性命。皇甫殿直和这行者两个即时把这汉来捉了,解到开封府钱大尹厅下:
出则壮士携鞭,入则佳人捧臂。
世世靴踪不断,子孙出入金门。
他是:
两浙钱王子,吴越国王孙。
大尹升厅,把这件事解到厅下。皇甫殿直和这浑家,把前面说过的话,对钱大尹历历从头说了一遍。钱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长枷把和尚枷了,当厅讯一百腿花,押下左司理院,教尽情根勘这件公事。勘正了,皇甫松责领浑家归去,再成夫妻;行者当厅给赏。和尚大情小节一一都认了,不合设谋奸骗,后来又不合谋害这妇人性命,准杂犯断,合重杖处死。这婆子不合假装姑姑,同谋不首,亦合编管邻州。
当日推出这和尚来,一个书会先生看见,就法场上做了一只曲儿,唤做《南乡子》:
怎见一僧人,犯滥铺模受典刑。案款已成,招状了遭刑,棒杀髡囚示万民。沿路众人听,犹念高王观世音。护法喜神,齐合掌低声,果谓金刚不坏身。
话本说彻,且做散场。
………………………………………………
第五十四卷 高秀才仗义得二贞
不兢叹南风,徒抒捧日功。
坚心诚似铁,浩气欲成虹。
令誉千年在,家园一夕空。
九嶷遗二女,双袖湿啼红。
大凡忠臣难做,只是一个身家念重。一时激烈,也便视死如归;一想到举家戮辱,女哭儿啼,这个光景难当。故毕竟要父子相信。像许副使逵,他在山东乐陵做知县时,流贼刘六、刘七作反,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府州县官或死或逃,只有他出兵破贼,超升佥事,后转江西副使。值宁王谋反,逼胁各官从顺,他抗义不从,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解下腰间金带打去,众寡不敌,为宁王所擒,临死时也不肯屈膝。此时他父亲在河南,听得说江西宁王做乱,杀了一个都堂,一个副使,他父亲道:“这毕竟是我儿子。”就开丧受吊,人还不肯信他,不期过了几时,凶报到来,果然是他死节。
又如他同时死的,是孙都堂燧。他几次上本,说宁王有反谋,都被宁王邀截去了。到了六月十三日,宁王反谋已露,欲待除他,兵马单弱,禁不得他势大;欲待从他,有亏臣节。
终夜彷徨,在衙中走了一夜。到五更,大声道:“这断不可从!”
此时,他已将家眷打发回家,只剩得一个公子,一个老仆在衙内。孙都堂走到他房里道:“你们好睡!我走了一夜,你知道么?”公子道:“知道。”孙都堂道:“你知道些什么?”公子道:“为宁王的事。”孙都堂道:“这事当怎么?”公子道:“我已听见你说不从了。你若从时,我们也不愿你先去。”孙都堂却也将头点了一点。早间进去,毕竟不从,与许副使同死,忠义之名,传于万古。
若像靖难之时,胡学士广与解学士缙同约死国,及到国破君亡,解学士着人来看胡学士光景,只见胡学士在那厢问:
“曾喂猪么?”看的人来回复,解学士笑道:“一个猪舍不得,舍得性命?”两个都不死。后来,解学士得罪,身死锦衣卫狱,妻子安置金齿。胡学士有个女儿已许解学士的儿子,因他远戍,便就离亲,逼女改嫁。其女不从,割耳自誓,终久归了解家。这便是有好女无好父。
又像李副都士实,平日与宁王交好,到将反时,来召他,他便恐负“从逆”的名,欲寻自尽,他儿女贪图富贵,守他不许。他后边做了个逆党,身受诛戮,累及子孙。这便是有了不肖子孙,就有不好父母。谁似靖难时,臣死忠;子死孝;
妻死夫。又有这一般好人,如方文学孝孺,不肯草诏,至断舌受剐,其妻先自缢死;王修撰叔英的妻女、黄侍中观的妻女都自溺全节;曾风韶御史夫妻同刎;王良廉使夫妻同焚;胡闺少卿身死极刑,其女发教坊司二十年,毁形垩面,终为处女,真个是有是父,有是子。但中更有铁尚书挺挺雪中松柏,他两个女儿莹莹水里荷花,终动圣主之怜,为一时杰出。
话说这铁尚书名铉,河南邓州人。父亲唤作仲名,母亲胡氏。生这铁铉,他为人玮梧卓斝、慷慨自许,善弓马,习韬略。太祖时,自国子监监生除授左军都督府断事。皇侄孙靖江王守谦,他封国在云南,恣为不法,笞辱官府,擅杀平民,强占人田宅子女。召至京勘问,各官郎畏缩不敢问,他却据法拮问,拟行削职。洪武爷见他不苛不枉,断事精明,赐他字叫做“鼎石”。后来升做山东参政使,爱惜百姓,礼貌士子。地方有灾伤,即便设处赈济;锄抑强暴,不令他虐害小民。生员有亲丧,毕竟捐俸周给,时常督率生儒做文会、讲会。会中看得一个济阳学秀才,姓高名贤宁,青年好学,文字都是锦心绣肠,又带铜肝铁胆,闻他未娶,便捐俸着济阳学教官王省为他寻亲事。不料其年高贤宁父死丁忧,此事遂已。铁参政却又助银与营丧葬。在任年余,军民乐业。恰遇建文君即位,覃恩封了父母。铁参政制了冠带,率领两个儿子:福童、寿安;两个女儿:孟瑶、仲瑛,恭贺父母。只见那铁仲名受了,道:“我受此荣封,也是天恩。但我老朽,不能报国,若你能不负朝廷,我享此封诰,也是不愧的。”铁参政道:“敢不如命!”本日家宴不提。
荏苒半年,正值靖难兵起。朝廷差长兴侯耿炳文领兵征讨,着他管理四十万大军粮草。他陆路车马搬运,水路船只装载,催趱召实,民也不嫌劳苦,兵马又不缺乏。后来长兴侯战败,兵粮散失,朝廷又差曹国公李景隆督兵六十万进征。
他又多方措置,支给粮草。又道济南要地,雇请民夫,将济南城池筑得异常坚固,挑得异常深阔。不料,李景隆累次战败,在白沟河为永乐爷所破。此时铁参政正随军督粮,也只得南奔。到临邑地方,遇着赞画归同僚、五军断事高巍,两个相向大哭。时正端午,两个无心赏午,只计议整理兵马,固守济南。正到济南,与守城参将盛庸,三人打点城守事务,方完,李景隆早已逃来,靖难兵早已把城围得铁桶相似。铁参政便与盛参将背城大战,预将喷筒裹作人形,缚在马上,战酣之时,点了火药,赶入北兵阵中;又将神机铳、佛狼机随火势施放,大败北兵。
永乐爷大恼,在城外筑起高坝,引济水浸灌城中。铁参政却募善游水的人,暗在水中撬坍堤岸,水反灌入北兵营里。
永乐爷越恼,即杀了那失事将官,重新筑坝灌城,弄得城中家家有水,户户心慌。那铁参政与盛参将、高断事分地守御,意气不挠。但水浸日久,不免坍颓。铁参政定下一计,教城上插了降旗,分差老弱的人到北营说:“力尽,情愿投降。”却于瓮城内摆下陷坑,城上堆了大石,兵士伏于墙边,高悬闸板,只要引永乐爷进城,放下闸板,前有陷坑矢石,后又有闸板,不死也便活捉了。曹国公道:“奉旨不许杀害,似此恐有伤误。”铁参政道:“阃外之事,专之可也。”议定。只见成祖因见累年战争,只得北平一城,今喜济南城降,得了一个要害地方,又得这干文武官吏、兵民,不胜欢喜,便轻骑张着羽盖进城受降。刚到城下,早是前驱将士多颠下陷坑。成祖见了,即策马跑回。城头上铁参政袍袖一举,刀斧齐下,恰似雷响一声,闸板闸下。喜成祖马快,已是回缰。打不着,反是这一惊,马直蹿起,没命似直跑过吊桥。城上铁参政叫放箭,桥下伏兵又起,成祖几乎不保。那进得瓮城这干将士,已自都死有坑内了。正是:
不能附翼游天汉,赢得横尸入地中。
成祖大恼,吩咐将士负土填了城河,架云梯攻城。谁知铁参政知道,预备撑竿,云梯将近城时,撑竿在城垛内撑出,使他不得近城。一边火器乱发,把云梯烧毁。兵士跌下,都至死伤。成祖怒极,道:“不破此城,不擒此贼,誓不回军!”
北将又置攻车自远推来,城上所到,砖石坍落。铁参政预张布幔挡他,车遇布就住,不得破城。北将又差军士顶牛皮抵上矢石,在下挖城。铁参政又将铁索悬铁炮在上碎之。相持数月,北军乃做大炮,把大石炮藏在内,向着城打来,城多崩陷。铁参政计竭,却写“太祖高皇帝神牌”挂在崩处,北兵见了,无可奈何,只得射书进城招降。
其时,高贤宁闻济南被围,来城中赴义,也写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射出城去。大意道:“不敢以功高而有藐孺子之心,不敢以尊属有轻天子之意。爵禄可捐,寄以居东之身,待感于风雷;兄弟可诛,不怀无将之心,擅兴夫戕斧,诚不贪一时之富贵,灭千古之君臣。成祖见了,却也鉴赏他文词。
此时师已老,人心懈弛。铁参政又募死士,乘风雨之夕,多带大炮,来北营左侧施放,扰乱他营中。后来北兵习作常事,不来防备,他又纵兵砍入营,杀伤将士。北兵军师姚广孝在军中道:“且回军。”铁参政在城上遥见北军无意攻城,料他必回,忙拣选军士,准备器械粮食,乘他回军,便开门同盛总兵一齐杀出,大败北兵。直追到德州,取了德州城池。朝廷议功,封盛总兵为历城侯充平燕将军,铁参政升山东左布政使,再转兵部尚书,参赞军务。召还李景隆,盛总兵与铁尚书自督兵北伐。
十二月,与北兵会在东昌府地方,盛总兵与铁尚书先杀牛酿酒,大开筵席犒将士,到酒酣,痛哭,劝将士戮力报国,无不感动。
战时,盛总兵与铁尚书分做两翼屯在城下,以逸待劳。只见燕兵来冲左翼,盛总兵抵死相杀,燕兵不能攻入;复冲中军,被铁尚书指挥两翼,环绕过来,成祖被围数重。铁尚书传令:“拿得燕王有重赏!”众军尽皆奋勇砍杀。北将指挥张玉力护成祖左右突围,身带数十箭,刀枪砍伤数指,身死阵中,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燕兵退回北平。
三月,又在夹河大战。盛总兵督领众将庄得等戮力杀死了燕将谭渊,军声大振。不料角战之时,自辰至未,胜负未定,忽然风起东北,飞沙走石,尘埃涨天。南兵逆风,咫尺不辨,立身不住。北兵却乘风大呼纵击,盛总兵与铁尚书俱不能抵敌,退保德州。后来北兵深入,盛总兵又回兵徐州战守。铁尚书虽在济南飞书各将士,要攻北平,要截他粮草,并没一人来应他。径至金川失守,天下都归了成祖。当时文武都各归附,铁尚书还要固守济南,以图兴复,争奈人心渐已涣散,铁尚书全家反被这些贪功的拿解进京。
高秀才此时知道,道:“铁公为国戮力最深,触怒已极,毕竟全家不免,须得委曲救全得一个子嗣,也不负他平日常识我一场。”弃了家,扮做逃难穷民,先到淮安地方,在驿中得他几个钱,与他做失。等了十来日,只见铁尚书全家已来,他也不敢露面,只暗中将他小公子认定。夜间巡逻时,在后边放上一把火,趁人嚷乱时,领了他十二岁小公子去了。这边救灭火,查点人时,却不见了这个小孩子。大家道:“想是烧死了。”去寻时,又不见骨殖。有的又解说道:“骨头嫩,想是烧化了。”铁尚书道:“左右也是死数,不必寻他。”这两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场。管解的就朦胧说:“中途烧死”,只将铁尚书父母并长子、二女一行解京。
却说高秀才把这公子抱了便跑走了,这公子不知甚事,只见走了六七里,到一个旷野之地,放下道:“铁公子,我便是高贤宁,是你令尊门生。你父亲被拿至京,必然不免,还恐延及公子。我所以私自领你逃走,延你铁家一脉。”铁公子道:
“这虽是你好情,但我如今虽生,向何处投奔?不若与父亲、姐姐死做一处倒好。”高秀才道:“不是这样说。如今你去同死,也不见你的孝处,何如苟全性命,不绝你家宗嗣,也时常把一碗羹饭祭祖宗、父母,使铁家有后,岂不是好?”铁公子哭了一场,两个同行,认做兄弟。公子道:“哥哥,我虽亏你苟全,但不知我父亲,祖父母、兄姐此去何如,怎得一消息?”高秀才道:“我意原盗了你出来,次后便到京看你父亲。
因一时要得一个安顿你身子人家,急切没有,故未得去。”公子道:“这却何难!就这边有人家,我便在他家佣工,你自可脱身去了。”高秀才道:“只是你怎吃得这苦?”两个计议,就在山阳地方寻一个人家。行来行去,天晚来到一所村庄。
朗朗数株榆柳,疏疏几棵桑麻。低低小屋两三间,半瓦半茅;矮矮土墙四五尺,不泥不粉。两扇柴门扃落日,一声村犬吠黄昏。
两个正待望门借宿,只见“呀”一声门响,里面走出一个老人家,手里拿着一把瓦壶儿,待要村中沽酒的。高秀才不免上前相唤一声道:“老人家拜揖!小人兄弟是山东人,因北兵来,有几间破屋儿都被烧毁,家都被掳掠去了,只剩得个兄弟,要往南京去投亲。天晚,求在这厢胡乱借宿一宵。”
只见那个老人道:“可怜,是个异乡逃难的人。只是南京又打破了,怕没我你亲戚处哩!”高秀才道:“正是。只是家已破了,回不得了,且方便寻个所在,寄下这兄弟,自己单身去看一看再处。”老人道:“家下无人,只有一个儿子佥去从军,在峨眉山大战死了。如今只一个老妻,一个小女儿,做不出好饭来吃。若要借宿,谁顶着房儿走?便在里面宿一宵。”
两个到了里面,坐了半晌,只见那老儿回来,就暖了那瓶酒,拿了两碟腌葱、腌萝卜放在桌上,也就来同坐了。两边闲说,各道了姓名。这老子姓金,名贤。高秀才道:“且喜小人也姓金,叫做金宁,这兄弟叫做金安。你老人家年纪高大,既没了令郎,也过房一个伏侍你老才是。”老人道:“谁似得亲生的来!”高秀才道:“便雇也雇一个儿。”老人道:
“那得闲钱!”说罢,看铁公子道:“好一个小官儿,甚是娇嫩,怎吃得这风霜?”高秀才道:“正是,也无可奈何,还不曾丢书本哩!”老人道:“也读书?适才听得客官说要寄下他,往南京看个消息,真么?”高秀才道:“是真的。”老人道:“寒家虽有两亩田,都雇客作耕种,只要时常送送饭儿,家中关闭门户。客官不若留下他在舍下,替就老夫这些用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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