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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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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说罢,放声大哭。乔太守见他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唤裴九老吩咐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玉郎不答应。乔太守又道:
“你妻子是何等人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叫道:“裴九,孙涧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徐雅不肯。”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裴九老忙即归去,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日判为夫妇。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妇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妇因嫂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
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毕,叫押司当堂朗诵与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叫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自随轿而出。此事闹动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个个称贤。自此各家完婚之后,都无话说。李都管本欲唆孙寡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讲嘴,鹬蚌相持,自己渔人得利。不期太守不予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缘。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未及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起送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安身不牢,反躲避乡居。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俱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亦得了官职。一门亲眷,富贵非常。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连李都管家宅反归于刘氏。刁钻小人,亦何益哉!后人有诗,单道李都管为人不善,以为后戒。诗云: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金只为买乡邻。
又有一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
第五卷 玉堂春落难逢夫
公子初年柳陌游,玉堂一见便绸缪;
黄金数万皆消费,红粉双眸枉泪流。
财货拐,仆驹休,犯法洪同狱内囚;
按临骢马冤愆脱,百岁姻缘到白头。
话说正德年间,南京金陵城有一人,姓王名琼,别号思竹,中乙丑科进士,累官至礼部尚书。因刘瑾擅权,劾了一本,圣旨发回原籍。不敢稽留,收拾轿马和家眷起身。王爷暗想有几两俸银,都借在他人名下,一时取讨不及。况长子南京中书,次子时当大比,踌躇半晌,乃呼公子三官前来。那三官双名景隆,字顺卿,年方一十七岁。生得眉目清新,丰姿俊雅,读书一目十行,举笔即便成文,原是个风流才子。王爷爱惜胜如心头之气,掌上之珍。当下王爷唤之吩咐道:“我留你在此读书,叫王定讨帐,银子完日,作速回家,免父母牵挂。我把这里帐目,都留与你。”叫王定过来:“我留你与三叔在此读书讨帐,不许你引诱他胡行乱为。吾若知道,罪责非小。”王定叩头说:“小人不敢。”次日收拾起程,王定与公子送别,转到北京,另寻寓所安下。公子谨依父命,在寓读书。王定讨帐。不觉三月有余,三万银帐,都收完了。公子把底帐扣算,分厘不欠。吩咐王定,选日起身。公子说:
“王定,我们事体俱已完了,我与你到大街上各巷口闲耍片时,来日起身。”王定遂即锁了房门,吩咐主人家用心看着牲口。
房主说:“放心,小人知道。”二人离了寓所,至大街观看皇都景致。但见:
人烟凑集,车马喧阗。人烟凑集,合四山五岳之音;车马喧阗,尽六部九卿之辈。做买做卖,总四方土产奇珍;闲荡闲游,靠万岁太平洪福。处处胡同铺锦绣,家家杯斝醉笙歌。
公子喜之不尽。忽然又见五七个宦家子弟,各拿琵琶弦子,欢乐饮酒。公子道:“王定,好热闹去处!”王定说:“三叔,这等热闹,你还没到那热闹处去哩!”二人前至东华门,公子睁眼观看,好锦绣景致。只见门彩金凤,柱盘金龙。王定道:“三叔,好么?”公子说:“真个好所在!”又走在前面去,问王定:“这是那里?”王定说:“这是紫金城。”公子往里一视,只见城内瑞气腾腾,红光闪闪。看了一会儿,果然富贵无过于帝王,叹息不已。离了东华门往前,又走多时,到一个所在,见门前站着几个女子,衣服整齐。公子便问:“王定,此是何处?”王定道:“此是酒店。”乃与王定进到酒楼上。
公子坐下,看那楼上有五七席饮酒的,内中一席有两个女子,坐着同饮。公子看那女子,人物清楚,比门前站的,更胜几分。公子正看中间,酒保将酒来,公子便问:“此女是那里来的?”酒保说:“这是一秤金家丫头翠香、翠红。”三官道:
“生得清气。”酒保说:“这等就说标致;他家里还有一粉头,排行三姐,号玉堂春,有十二分颜色。鸨儿索价太高,还未梳栊。”公子听说留心。叫王定还了酒钱,下楼去,说:“王定,我与你春院胡同走走。”王定道:“三叔不可去,老爷知道怎了!”公子说:“不妨,看一看就回。”乃走至本司院门首,果然是:
花街柳巷,绣阁朱楼。家家品竹弹丝,处处调脂弄粉。黄金买笑,无非公子王孙;红袖邀欢,都是娇姿丽色。正疑香雾弥天霭,忽听歌声别院娇。总然道学也迷魂,任是真僧须破戒。
公子看得眼花撩乱,心内踌躇,不知那是一秤金的门。正思中间,有个卖瓜子的小伙叫做金哥走来,公子便问;“那是一秤金的门?”金哥说:“大叔莫不是要耍?我引你去。”王定便道:“我家相公不嫖,莫错认了。”公子说:“但求一见。”那金哥就报与老鸨知道。老鸨慌忙出来迎接,请进待茶。王定见老鸨留茶,心下慌张,说:“三叔可回去吧!”老鸨听说,问道:“这位何人?”公子说:“是小价。”鸨子道:“大哥,你也进来吃茶去,怎么这等小器?”公子道:“休要听他。”跟着老鸨往里就走。王定道:“三叔不要进去,俺老爷知道,可不干我事。”在后边自言自语。公子那里听他,竟到了里面坐下。
老鸨叫丫头看茶。茶罢,老鸨便问:“客官贵姓?”公子道:
“学生姓王,家父是礼部正堂。”老鸨听说拜道:“不知贵公子,失瞻休罪。”公子道:“不碍,休要计较。久闻令爱玉堂春大名,特来相访。”老鸨道:“昨有一位客官,要梳栊小女,送一百两财礼,不曾许他。”公子道:“一百两财礼小哉!学生不敢夸大话,除了当今皇上,往下也数家父。就是家祖,也做过侍郎。”老鸨听说,心中暗喜,便叫翠红请三姐出来见尊客。翠红去不多时,回话道:“三姐身子不健,辞了吧!”老鸨起身带笑说:“小女从幼养娇了,直待老婢自去唤他。”王定在旁喉急,又说:“他不出来就罢了,莫又去唤。”老鸨不听其言,走进房中,叫:“三姐,我的儿,你时运到了,今有王尚书的公子,特慕你而来。”玉堂春低头不语。懂得那鸨儿便叫:“我儿,王公子好个标致人物,年纪不上十六七岁,囊中广有金银。你若打得上这个主儿,不但名声好听,也够你一世受用。”玉姐听说,即时打扮,来见公子。临行,老鸨又说:“我儿,用心奉承,不要怠慢他。”玉姐道:“我知道了。”
公子看玉堂春果然生得好:
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便数尽满院名姝,总输他十分春色。
玉姐偷看公子,眉清目秀,面白唇红,身段风流,衣裳清楚,心中也是暗喜。当下玉姐拜了公子。老鸨就说:“此非贵客坐处,请到书房小叙。”公子相让,进入书房,果然收拾得精致,明窗净几,古画古炉。公子却无心细看,一心只对着玉姐。鸨儿帮衬,教女儿捱着公子肩下坐了,吩咐丫鬟摆酒。王定听见摆酒,一发着忙,连声催促三叔回去。老鸨丢个眼色与丫头:“请这大哥到房里吃酒。”翠香、翠红道:
“姐夫请进房里,我和你吃盅喜酒。”王定本不肯去,被翠红二人,拖拖拽拽扯进去坐了。甜言美语,劝了几杯酒。初时还是勉强,以后吃得热闹,连王定也忘怀了,索性放落了心,且偷快乐。
正饮酒中间,听得传语公子叫王定。王定忙到书房,只见杯盘罗列,本司自有答应乐人,奏动乐器。公子开怀乐饮。
王定走近身边,公子附耳低言:“你到下处取二百两银子,四匹尺头,再带散碎银二十两,到这里来。”王定道:“三叔要这许多银子何用?”公子道:“不要你闲管。”王定没奈何,只得到下处,开了皮箱,取出五十两元宝四个,并尺头、碎银,再到本司院,说:“三叔有了。”公子看也不看,都教送与鸨儿,说:“银两、尺头,权为令爱初会之礼;这二十两碎银,把做赏人杂用。”王定只道公子要讨那三姐回去,用许多银子。
听说只当初会之礼,吓得舌头吐出三寸。却说鸨儿一见许多东西,就叫丫头转过一张空桌。王定将银子、尺头放在桌上,鸨儿假意谦让一回,叫玉姐:“我儿,拜谢了公子。”又说:
“今日是王公子,明日就是王姐夫了。”叫丫头收了礼物进去。
“小女房中还备得小酌,请公子开怀畅饮。”公子与玉姐肉手相搀,同至香房,只见围屏小桌,果品珍馐,俱已摆设完备。
公子上坐,鸨儿自弹弦子,玉堂春清唱侑酒,弄得三官骨松筋痒,神荡魂迷。王定见天色晚了,不见三官动身,连催了几次。丫头受鸨儿之命,不与他传,王定又不得进房,等了一个黄昏,翠红要留他宿歇,王定不肯,自回下处去了。公子直饮到二鼓方散。玉堂春殷勤伏侍公子上床,解衣就寝,不在话下。
天明,鸨儿叫厨下摆酒煮汤,自进香房,叫一声:“王姐夫,可喜可喜。”丫头、小厮都来磕头。公子吩咐王定每人赏银一两。翠香、翠红各赏衣服一套,折钗银三两。王定早晨本要来接公子回寓,见他撒漫使钱,有不然之色。公子暗想:
“在这奴才手里讨针线,好不爽利,索性将皮箱搬到院里,自家便当。”鸨儿见皮箱来了,愈加奉承。真个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觉住了一个多月。老鸨要生心科派,设一大席酒,搬戏演乐,专请三官、玉姐二人赴席。鸨子举杯敬公子说:“王姐夫,我女儿与你成了夫妇,地久天长,凡家中事务,望乞扶持。”那三官心里只怕鸨子心里不自在,看那银子犹如粪土,凭老鸨说谎,欠下许多债负,都替他还。又打若干首饰酒器,做若干衣服,又许他改造房子。又造百花楼一座,与玉堂春做卧房。随其科派,件件许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急得家人王定手足无措,三回五次,催他回去。三官初时含糊答应,以后逼急了,反将王定痛骂。王定没奈何,只得倒求玉姐劝他。玉姐素知虔婆利害,也来苦劝公子,道:
“‘人无千日好,花有几日红?’你一日无钱,他翻了脸来,就不认得你。”三官此时手内还有钱钞,那里信他这话。王定暗想:“心爱的人还不听他,我劝他则甚?”又想:“老爷若知此事,如何了得!不如回家报与老爷知道,凭他怎么裁处,与我无干。”王定乃对三官说:“我在北京无用,先回去吧!”三官正厌王定多管,巴不得他开身,说:“王定,你去时,我与你十两盘费,你到家中禀老爷,只说帐未完,三叔先使我来问安。”玉姐也送五两,鸨子也送五两。王定拜别三官而去。
正是: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且说三官被酒色迷住,不想回家。光阴似箭,不觉一年。
亡八、淫妇,终日科派。莫说上头,做生,讨粉头,买丫鬟,连亡八的寿圹都打得到。三官手内财空。亡八一见无钱,凡事疏淡,不照常答应奉承。又住了半月,一家大小作闹起来。
老鸨对玉姐说:“‘有钱便是本司院,无钱便是养济院’。王公子没钱了,还留在此做甚!那曾见本司院举了节妇,你却呆守那穷鬼做甚!”玉姐听说,只当耳边之风。一日三官下楼往外去了,丫头来报与鸨子。鸨子叫玉堂春下来:“我问你,几时打发王三起身?”玉姐见话不投机,复身向楼上便走。鸨子随即跟上楼来,说:“奴才,不理我么?”玉姐说:“你们这等没天理,王公子三万两银子,俱送在我家。若不是他时,我家东也欠债,西也欠债,焉有今日这等足用?”鸨子怒发,一头撞去,高叫:“三儿打娘哩!”亡八听见,不分是非,便拿了皮鞭,赶上楼来,将玉姐摚跌在楼上,举鞭乱打。打得髻偏发乱,血泪交流。
且说三官在午门外,与朋友相叙,忽然面热肉颤,心下怀疑,即辞归,径走上百花楼。看见玉姐如此模样,心如刀割,慌忙抚摩,问其缘故。玉姐睁开双眼,看见三官,强把精神挣着,说:“俺的家务事,与你无干!”三官说:“冤家,你为我受打,还说无干?明日辞去,免得累你受苦!”玉姐说:
“哥哥,当初劝你回去,你却不依我。如今孤身在此,盘缠又无,三千余里,怎生去得?我如何放得心?你若不能还乡,流落在外,又不如忍气且住几日。”三官听说,闷倒在地。玉姐近前抱住公子,说:“哥哥,你今后休要下楼去,看那亡八、淫妇怎么样行来?”三官说:“欲待回家,难见父母兄嫂;待不去,又受不得亡八冷言热语。我又舍不得你;待住,那亡八、淫妇只管打你。”玉姐说:“哥哥,打不打你休管他,我与你是从小的儿妇夫妻,你岂可一旦别了我!”看看天色又晚,房中往常时丫头秉灯上来,今日火也不与了。玉姐见三官痛伤,用手扯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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