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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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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甚?只问他主人婆在那个车上!”王夫人母女在车中吓得浑身发抖,作声不得。
那强盗正待往车上来揪采,只听得平空里霹雳般一声喊道:“好大胆的强盗,敢在大路打劫!”说得迟,来得快,手起一捶正打中一个强盗顶门、锤重力大,却把头都打到项子里去了。即夺过那口刀来,便有两个强盗举刀来砍,被那汉左手用锤逼开刀,右脚飞起早踢着那贼手腕,把那贼手中这口刀直飞起半空里去,正待逃奔,被那汉手起处连肩夹臂砍翻在地。那几个都待要逃,又被赶上一个,照背心一铜锤打倒,用脚踹住问道:“你这厮叫甚么名字?”那贼口吐鲜血,拼命叫道:“小的不曾劫了物件,只求老爷饶了狗命!”那汉大笑道:“谅你这鼠贼也不值我一刀,但饶了你这厮恐日后还要做贼,且与你留个记认!”即提起耳朵割下一只,那贼忍痛爬起就跑。
这边家人、车抬夫等见杀死强盗,都走出来望那汉罗拜在地,愿求姓名。那汉道:“我是路见不平保全了你们,你们可速急离此,免得耽误了行程。我自往京都访人去了。”王夫人在车上道:“多感义土垂救,愿闻姓氏住居,日后当图报答。”那汉道:“我便叫文进,你们却是往那里去的?”王谨道:“小的主人姓王,是宁海县知县,在任没了。如今夫人、小姐搬灵柩回湖州原籍去的。”王夫人又道:“拜烦义士到京师时,顺便与我女婿内阁中书岑秀通个口信,说我们蒙义士搭救,已回家去了。”文进听说,惊喜道:“原来就是王夫人,我去年同刘三相公曾到府上,岑老夫人也曾见过,我如今正要到岑老爷那里去,不必再嘱了。”说毕把手一摆,道:“趁此时无人行走,你们快些赶路,我是去了。”转眼之间,已是去远。这边众人脱却此难,恐天明有人查问耽搁行程,三辆大车赶起牲口,十六名抬夫抬起灵柩,如飞而发,也不管脚步高低,也不顾路途险仄,如有神助一般,不上半个时辰,即已离辘轳湾三十余里,东方才白。
且不说王夫人脱难回家。却说这伙强盗就是贾、孙二人结伙所扮。也是他恶贯满盈,被文进起手打没脑袋的就是侯公子,砍死的却是孙业,这割去耳朵打得吐血的便是贾何。那几个纠来的见势头凶狠,都狼奔鼠窜而逃。把一辆车子还藏在一里路外幽僻之处。着一个家人看守,这贾何掩着耳朵跑到那里。所得这边车声已远,寂无声响,因与那家人说知:公子已经打死,孙业被杀,众人已逃,再过一回有人行走,盘问出来,祸事不小。这贾何人急计生,与那家人商量:“把车上行李抖得纷乱,皮箱铜锁故意扭落,把车却使到行劫之处,只说是被强盗打劫与他对敌,致被将公子打死。幸遇大队客商到来,把强人惊散。箱内银两各取两包放在自己包裹内,只说被强盗抢去,有谁查账?报了官储,凭他去捉拿强盗,再疑不到我们身上。”两人算计已定,如法而行,即到前途报了地方乡保,同往县中禀报。县官知是现任道台公子,事关重大,立刻到该处验尸吩咐买好棺木盛殓公子并家丁孙业。一面通报各宪,一面出差悬赏勒限缉拿。
这贾何正以为得计,谁知到第三日上,白日里见侯公子同孙业浑身血污,被鬼卒锁着来要他同去阴曹对质,便大叫一声吐血仆地而死。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侯公子空相思了一场,只落得害人自害。后来侯巡道得了凶信,又闻岑公子特恩超用的消息,一气一惊,成了大病,即请合休回籍,在半路上白日里分明见王公金冠红袍,数责了他纵子为盗的许多过恶:“……今得保全首领,便是你的万幸。”侯子杰至此才知都是儿子所干的事,大叫一声,呕血斗余而死。这是侯巡按结局的后话,表过不提。
言归正传,却说这倭寇连年骚扰沿海郡县,攻袭城池,杀掠市镇,官无宁晷,民不聊生。若官军失利,则凶焰愈炽;少有不利便潜遁出海,分屯附近岛屿,乘间劫掠,莫奈伊何,且有内地奸线勾连外应,因此官兵每至失利。这番自去冬及今,倭奴海寇结连分数十道入寇,震动三省。官军征剿,互有杀伤。幸有殷勇与夫人这场大捷,倭寇凶锋略戢。其时三省督抚俱有飞章申奏。嘉靖皇上震怒,御笔亲书了一道诏旨申饬各省总制督抚调度失宜,大小将弁懦怯不振,以致海隅丑类屡年肆扰,虚费军储,不能歼灭:“……前请招募勇壮,三年以来,除官授职者不少,查建功知名者惟王邦直、殷勇两人从而已,其余湮没无闻。可见皆循情滥录,并无真才实学之人,虚冒军功,毫无实效。着将从前投充武勇已授官禄者严加考察,虚冒者尽行裁汰,不得循私,自贻伊戚。古者立贤无方,今不论内外大小文武各官,有能深悉剿贼机宜者,许即尽情条奏;凡有亲知灼见之真才实学,无论亲疏,许据实保举,朕当亲试录用,庶草茅英俊不致沉沦,协力同谋,歼除丑类,以副朕望。咸宜钦此。”这道诏旨下来,旬日间,在京虽有几位朝官条奏,都是泛言大概不切实用,内中惟中书岑秀上平倭十二策,深切机宜,了如指掌,天颜大喜,即日召见便殿,一一试问。岑秀逐条逐款奏对分明,大惬圣意。岑秀又面奏:“臣有深知武勇、胆略出群者二人:一是山东沂水县武举蒋士奇,一是江西吉水县武生刘电。二人与臣原有瓜葛,深知其详。今蒋士奇尚在原籍,刘电现在臣寓。臣遵旨不避亲疏之嫌,冒昧陈奏,伏乞圣恩召试,以辨优劣。”当蒙温旨允准。
原来这保举一事,因旨意严切,要亲加考试,谁敢滥举?因此旬日内应诏保举者只有四人,连岑秀所保,共只六人而已。当着内阁传旨,所举在京武士五名于三月初三日在平台御试,其在外省保举省,俱限三月二十五日赴兵部投名具奏,候旨考试。旨意一下,这在京五名却是北直郭绍汾、山西龙韬、陈松岩、山东高卓、江西刘电,都准备至期考试。
原来刘电自上年十一月进京相会岑秀,与兄长同在一房居住。如今岑秀面奏保举,刘电在寓尚未得知,及岑秀朝罢回来才说出保举一事,刘电道:“虽承贤弟美意,只恐皇上亲试不比寻常,惟恐负累贤弟有保举不实之议。”岑秀道:“三哥本领,弟深知的见,何必过谦?如今急须准备本身服色,以便朝见。”当下弟兄们即行料理。
到了三月三日平明时分,皇上驾幸平台,各官随驾,五军都督府并御营都指挥衙门官员俱全装贯甲,率领三千御林军士,明盔亮甲,兵分八队,旗列五方,摆成阵势,环绕平台,兵部官传旨:引五名武士到台下朝见。鸿胪寺官逐一唱名,各官武士按名答应,跪奏姓名、年龄、乡贯、履历毕,皇上龙目展看,果见一个个状貌不凡。内中陈松岩系长瘦身材,论年齿只郭绍汾三十有六,余皆不出三十,惟刘电年齿最小,相貌超群,皇上暗喜,但不知武勇如何,传旨各给戎装,随挑御营驯练马匹,先试骑射。所用弓力轻重在监箭指挥处报明领取,射毕陈奏。各人遵旨,自去装束。旨意一下,那驰道上早列出三座彩牌坊,各悬碗口大小彩球一个,射中者鸣鼓一通,各派官员监看。当下军中奏过三通鼓乐,寂静无声。平台前面两边站着五军左右都督,手执令旗。传旨着按名骑射,台上青旗招动,早见对面东队里郭绍汾纵马飞出,拈弓搭箭正待射时,谁知那马快劣异常,早飞过第一座彩坊,不及发箭,转眼已到第二坊,觑得亲切,一箭正中彩球,鼓声未止马已骤过第三坊,郭绍汾扭转身躯背射一箭,却从彩球边擦过。皇上在御座看得分明,却略点了点头。以次便是龙韫、陈松岩各中二箭,高卓只中了一箭。未后却是刘电飞马而出,一连三箭齐齐射在彩球上面,鼓声连络不绝。皇上大喜,道了一声“好”,各官暗暗喝彩。
骑射毕,传旨令试步箭。却早在五十步外列着一座彩坊,正中间用铜索悬着一个不及一尺大的七层皮鼓子,上下左右。四个绿圈,正中一点绯红,都只有杯口大小。郭绍汾等四人都用硬弓依次较射,惟陈松岩,郭绍汾皆中两箭,龙韫、高卓各中一箭,却都在绿圈左右。末后刘电跪奏:“臣所用系八石铁胎弓,发箭较远,伏乞将箭坊更移远三十步。”当下传旨,准移至八十步上。其时随驾各官都暗道:“这后生中了三条马箭便卖弄精神,总然弓力到得八十步上也难保必中,倘若射不着时,岂不自讨没趣?”有的想道:他必定有这个本事才敢夸口,不然在皇上面前岂是儿戏的?各人心上议论不一。即皇上心中亦恐其不能必中,但能拉此硬弓,射得到时,亦是难得。却说刘电,难者不惯,惯者不难,拈弓搭箭使出三尖六靠四平八稳的肩架,弓开满月,箭发流星,弦响处这枝箭正中在红心眼里,满营将士无不吐舌。刘电却搭上第二枝箭,拽满弓,觑得亲切,“嗖”的一声,这箭边第一枝箭一齐透出红心而去。这第三枝箭,刘电卖个手段,将铜索射断,掉下鼓子。皇上在御座上哈哈大笑道:“真现在之养由基也。”各官一齐跪贺。
步骑射毕,传旨令五名武士乘骑,各取平日擅长武器,仍依次出马;令各营将弁军士有敢与武士比较武艺者在军政司报名出阵,比较优劣不得伤残性命,但闻鸣金即便住手。旨意一下,五营四哨御营将士尽知,凡有本事者俱想在皇上面前施逞。只听得军中又奏了三通鼓乐,左右都督将令旗一招,郭绍汾顶盔贯甲从旗门下横刀纵马而出,高叫:“遵旨比较武艺,有能者请出一较!”说声未绝,早见左军队里一将提刀拍马来迎,却是御营左哨团练使雷应春。当下两骑战马咆孝,两口宝刀飞舞,战到三十合上不分胜败,早听鸣金,各住手回阵,第二名龙韫手舞双鞭早临战阵,却见东南队里一骑马两条鞭驰骤而出,却是前军都督左营守备熊如虎。正是棋逢敌手,四条鞭如翻波滚浪,但见冷气团身、火光灼烁,斗到三十余合,亦闻金回阵。第三名陈松岩早挺枪跃马而出,只见右军队里一骑飞来,却是守备鲁捷拈枪劈面来迎。斗到十余合上,陈松岩卖个破绽让鲁捷一枪刺来。陈松岩把身子一扭,这枪从肋下过去,两马厮并,鲁捷直撞入怀来,陈松岩一把抓住他勒甲绿正待要提过马来,早听鸣金,便放手回阵。第四名高卓使一枝方天画戟,早纵马出阵,这边中军队里飞出一将,却是后军都督、左哨护军使尹政使双铁戟、纵五花马飞跃来迎。战到四十合上,高卓战法渐乱,早听鸣金住手。门旗开处,却见刘电金冠抹额,鳞甲锦袍,横丈八浑铁蛇矛按辔而出。早见北阵里鼓声响处一骑泼墨马、一条浑铁枪如一片乌云捲地而至,却是后军都督掠阵使袁立。这人生得铁面虬髯,绰号“赛张侯”,专精蛇矛,称营中独步,其时众将推他来敌刘电。刘电见来将威猛,欠身道:“新进与前辈比较,幸恕无礼。”袁立睁眼道:“你但有本事只顾使来。”说毕,分心就刺,刘电说声“有罪”,把手中枪架住。原来这袁立使出梨花枪法真如瑞雪纷飘,梨花乱落。刘电识得这路枪法,暗道:“此人狂率无礼,若遇蒋叔丈必定叫他带伤。因随他卖弄只是遮拦架隔。直待他使到分际处——这一枪名为“透心寒”,刘电才把手中枪掣回用力一摆荡起一个车轮大小的花头,早把袁立的枪拨离手有六七丈远,吓得袁立几乎坠马,伏鞍而回。刘电笑道:“有罪了。”这时各将士无不缩颈吐舌。皇上看得分明,心中大喜,即将刘电宣上平台,赐锦袍一领,特授御营副指挥使职衔,日后有功另行升赏,郭绍汾等四名各授守备职衔,候旨分发。刘电等谢恩而退。皇上回銮,各官将士护从依次而散。
却说刘电回寓,刘云、岑秀早已得知,十分欢喜,都道:“不日定有恩旨下来,必然有剿倭之举。”当日三人共饮,叙说场中考试之事,不觉又过一朝。
次日平明,皇上登殿,百官见毕,即宣中书岑秀上殿面谕:“卿家青年历练,才识兼优,保举得人,大慰朕望,昨观卿十二策,足可歼除丑类。以卿公忠,不必回避原籍,今授卿江浙两省巡海副都御史,赐尚方剑,便宜行事。自总兵以下,悉听调度,务期尅日,肃清海宇,以副朕望。刘电等五名,即带往军营量才委用。中书事务交卸明白,五日内即驰驲前往,合同江浙总制巡抚便宜进剿。”岑秀得旨,又奏道:“臣以一介小臣,自惭鄙陋,乃蒙圣恩不次之擢,委以封疆重任,敢不殚心竭力仰报天恩!指挥刘电系臣保举,又属瓜葛,若交臣调用未免涉嫌,叩恳天恩另赐委用。”当蒙准奏,刘电即着带往吴淞,交与黄炯差委。当即赐与敕书、宝剑,岑秀跪领,三呼九叩谢恩而退。皇上回官,百官朝散。此番有分教倭气消灭,海宇清宁。正是:
只凭艺才能超众,何患声名不远扬。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5回 重恩义客里寄双鱼 展雄威御前杀二虎
却说岑中书当日领了敕剑谢恩出朝,五府六部谁不与他道喜?只因限期急促,回寓后就去见内阁程公叩请方略。程公道:“年兄才干老夫尽知,但军务之中须恩威并济。我看年兄诸凡宽大固是盛德,但是英年,恐人易视。唐时郭、李二公,一宽一严,愿年兄兼而有之为妙。”倭寇肆扰连年,深劳圣虑,前差赵工部视师,竟毫无实济。此番年兄领此重任,必当克日肃清海宇以报圣恩。老夫当试目以待。阁中之事,老夫当另委干员代理,不必挂心。”岑秀道:“老太师之言当铭诸肺腑。还有一事禀恳:今有原任山西曲沃县知县刘云丁艰服满,于上年九月内到部候补,现与门下同寓。今其胞弟刘电已蒙圣恩授与副指挥职衔,带往江南郊用。伊弟兄俱系寒士,求太老师垂恩嘘植,俾得早补地方,感戴不浅。”程公道:“既如此,这月有缺即补他便了。”
当下岑秀叩谢禀辞回寓,即与刘云说知:“此月便可准补,但不知缺分如何?”刘云道:“多承贤弟美意,但得早补地方也就好了。”一面与刘电料理行装,各官饯送者一概辞谢,知会郭绍汾等四人,初十日率领陛辞。皇上特赐御酒三杯,着内官回员郊送十里,当即谢恩起马,文武官员相送者夹道。家丁背着敕书宝剑,龙韫、高卓与总管王朴前站先发,刘电与郭绍汾、陈松岩乘骑在后。是日,惟刘云直送出外城三十里而别。
且不表岑御史奉命征倭。却说文进自救了王夫人便星夜进京。这日到了德州所豁的一个宿站地方,日色将西,只见沿路有许多职事人役往来不绝。文进就在南镇梢头下了一个小店,问那店主人,说是本州官府都在这里伺候迎接钦差的,也就待到了。又问:“不知是什么钦差?”店主人道:“是个内阁中书,特旨放了巡海御史,赐他尚方宝剑,那一个官敢不奉承他?”文进听说是内阁中书,因问:“这御史不知姓什么?是那里人?”店主人道:“姓岑,是南直隶人,如今还管着本省地方哩!”文进听了心中暗喜道:我正要去投他,却好在这里遇着,不问时,险些儿错过。但如今他是个钦差大臣,我如何好轻易去见他?又不知刘家弟兄两位下落。想了一回,反觉纳闷。又想道:“我与他丈母报信,谅也无妨,总然他不理我,也没我的不是,且好探问刘三爷的下落。”正踟蹰间,只听北头三声大炮,谅是钦差已到,文进便将包裹交付与店主人道:“我去那头看看热闹便回。”说毕,就一直走到了镇北头,却见有数处公馆门上都挂着灯彩,中间一座大公馆悬灯结彩,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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