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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小镇的悲情往事:树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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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美了。”七斗惊喜地说,“这给我吗?”
“给你,我不、不稀罕,它、它、是、是个、女的。”福根大概不情愿说这句话,又结巴起来。
“这是谁雕的?”
“祖上传下来的。”福根又能顺顺溜溜地说话了,“是你姥爷给捎回来的,是从山里捎回来的,早年,他在山里碰上了我那当土匪的爷爷,就是镜框里胡子最大的那个,他把这个交给了你姥爷。”
“你爷爷当过土匪?”七斗问。
“土匪都是坏蛋!”乳儿气恼地说。
“土匪有啥不好?”福根大概是因为着急,他又结巴起来了,“一天、天、吃、香的、喝、喝、辣的,自由、自在。”
“土匪都是喝人血的!”乳儿再次对抗着福根。
“再说、再说、我、就揍、揍你!”福根也生了气,他脸红脖子粗地把瘦如鸡爪的拳头在乳儿眼前晃了晃。
七斗见势不妙,忙从中劝道:“土匪不土匪的倒没啥,只是这骨人是你祖上传下来的,给了我,你爸妈不会怪你吗?”
“不、不会,东西、是、我、我的,我、爱、给谁、就、就、给谁。”福根说完,拂袖而去。他大概没有想到送人家东西却要遭到奚落,心里也许不平呢。
到家后姨妈正在收拾旅行袋,七斗见自己的衣服正在被装进去,才恍然觉得在斯洛古已经待了好久,她真的该回到惠集小镇了。想起惠集,她的心里热乎乎的。
“这是什么东西?”姨妈指着那个匣子问七斗。
“是一个骨人,是福根给的。”乳儿抢先回答。
“还有人给你送礼哪,快打开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姨妈迫不及待地抢过匣子,掀开盖,突然她“哇”地大叫一声,两眼放着绿光喊,“这么好看的骨人,我今生还是头一回见哪,妈,你快看哪。”
七斗没有想到姨妈会如此钟情于这个骨人,她的热爱不是装出来的,七斗隐隐觉得这骨人前途未卜,因为姨妈已经看上它了。
姥姥闻声轻轻地将身子凑过去,她瞄了一眼骨人,便浑身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说:“拿开,拿开,把它拿开……”
骨人会引起姥姥如此大的反应,七斗觉得这里肯定有谜,便说:“姥姥若是不喜欢我要,我就还给人家。”
“留着吧,只是它太美了,害得我眼花了,你收了吧。”姥姥回答。九
临上坟的头天晚上七斗梦见了姥爷,他坐在一个墙角里,头顶是灰蒙蒙的天,他似乎在卖什么东西。七斗当时觉得自己是光着身子跑出家院的,所以她见了姥爷并不敢靠前,只是躲在远处看他。姥爷摊着那双大手,眼睛平视着前方,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来买他的东西,可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七斗想,要不要帮他吆喝几声招徕几个顾客?然而没过多久,当天色更为灰暗的时候,一个老女人挽着一只篮子朝姥爷这儿走来了。她步态蹒跚,头上蒙着块蓝布。这时七斗听见姥爷吹了一声口哨,他的那双手在弯曲和抽动,好像要掐住谁的脖子似的。路两侧的树丛里突然蹿出七八个赤身*的男人,他们跑到姥爷面前,纷纷拿起刀和枪,张牙舞爪地朝老女人扑去。妇人没有发出任何反抗的声音,只是僵直地被他们抬进树丛,树叶马上遮掩了将要发生的故事。七斗无法看清那里面的景色,因为光线太暗淡了,那里面又一点声音都没有。姥爷重新坐在原处,平视着大路前方。七斗万分恐惧,她便跑回家来。
醒来,七斗将这梦说与姥姥,姥姥有些狐疑地问:“你真梦见了几个男人?”
“嗯,他们全光着身子,是藏在树丛中的,而我姥爷却穿着衣服,不过,他引诱别人杀害那个妇人。”
“怎见得是杀害?”姥姥辛酸地叫道,“还不是活活糟蹋了那妇人!”
“可那妇人很老了,她的头上还蒙着块蓝布。”七斗说。
“那你有没有看见你姥爷也跟进树丛?”
“没有,他坐在那里好像只是放哨。”
“这个该杀千刀的,他一去了阴间就和那帮土匪混上了。”姥姥说,“他死的那天是发现土匪尸骨的日子,我料他又会被这些人劫了去。”姥姥说着便落泪了。
七斗想不到一个梦竟惹来这么多麻烦,便安慰姥姥说:“我专爱做瞎梦,肯定不灵的,而且梦醒时鸡已叫过辰了,破就破了。”
“巴望着是这样子。”姥姥唉声叹气地说。
上坟时天已大亮,一家人沿着江岸走。姥姥走在头里,舅舅断后,姨妈、舅妈在中间,乳儿和七斗忽前忽后的。乳儿因为七斗要走,心中还有些舍不得的,他不断地央求七斗在她上船时让他也跟上去,他想见见船长,船开前他就下来。七斗早已答应了他的要求,可他仍然不休地纠缠,七斗知道走前要不停地跟乳儿磨嘴皮子了,所以常常表现出不和气。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11)
“你是不是因为光头的原因,就不愿意相信别人的话?”七斗训斥乳儿。
“我是怕你忘了。”乳儿说。
“好话说三遍,狗都不稀听!”七斗故意激他。
“你是说我连狗都不如?”乳儿带着哭音说,“不过就是求你上船去看看,就这么了不起了。”
“我是逗你玩呢。”七斗缓和下来语气,问,“你不喜欢福根送给我的那个骨人?”
“土匪弄的东西,我才不喜欢。”
“那你说这个骨人美不美?”七斗问。
“美是美,不过那是土匪用的东西。”乳儿指着一带山脉说,“早年,土匪就藏在山里。”
“谁告诉你的?”
“我奶奶跟别人说的。”乳儿道。
七斗想了想,就加快步伐朝前赶,一直撵上姥姥,夺过她胳膊上的篮子说:“让我挎一挎。”
姥姥松了口气,将篮子让给七斗。七斗用着心眼说:“这山上都有啥啊?”
“有啥?”姥姥反问了一句,说,“有的东西多着呢。”
“姥姥给我说说呗。”
“哼。”姥姥兴许是看出了七斗的心思,就故意绕着圈子说,“山上有树,树有松树、桦树、柞树、杨树、柳树;树下有草,有马莲草、芨芨草、扁叶草;草下有果实,都柿果、牙各答果、马霖果、高粱果;树中还有野兽,狍子、黑瞎子、狼、兔子;树林中飞着的还有飞龙鸟、啄木鸟、野山鸡……”
姥姥一口气兜售了一大堆知识,七斗不由得吐吐舌头,说:“那里有人吗?”
“有啊,采金的,伐木的,打猎的。”
“采金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啥样的都有,像你姥爷那样的。”
“他们采的金子归自己吗?”
“归什么归,他们是出苦力,每个人落下的那点金子,都是豁着命偷来的。”
“偷?怎么偷?”
“监工的看得严,他们偷的金子就塞在舌根,不敢咳嗽和大声说话,收工时把它取出藏起来。”
“除了用舌根,不用别的办法吗?”七斗本想说:“比如可以用手指甲。”可她嘴上说出的却是:“比如用耳蜗,那里藏着一小粒金子,就像耳屎一样,别人是发现不了的。”
“你倒聪明,想用耳蜗偷金,你那姥爷可从没用过这法,他只会使舌根。”姥姥略带鄙夷地说着,从中可以看出一个老年女人对自己已故丈夫的一种瞬间的怀念,尽管这种怀念隐藏在一片不平之中。不过,依照七斗的想法,姥姥大概并不知道姥爷用指甲藏金的秘密。姥爷不告诉姥姥大概有他自己的道理,虽然这道理已经无法说清了。
七斗溜了会儿神,最后她才想起了自己最想问的话题,便冲口而出:“这里真的出过土匪?”
“有过,这没什么。”姥姥说,“有兵就有匪,匪有时仗义着呢,他们打劫了富人的东西,常常是半夜摸进村来送到穷人家门口。”
“那姥姥家那时算穷人吗?”
“不穷不富吧。”姥姥很机智地回答,排除了她与土匪直接交往的可能性。
“土匪为什么要住在山上?”七斗穷追不舍。
“土匪嘛,当然不能和正常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在山上有自己的匪窝。”
“他们有枪吗?”
“有,枪、刀都有,不过他们不糟蹋人。”
“可你不是说姥爷被土匪劫了去,还说他们活活糟蹋了那妇人?”七斗很愚蠢地想起了清晨的梦和姥姥说过的话。她一说完便后悔了,她想姥姥肯定会龙颜大怒的,没料到姥姥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句:
“梦总归是梦。”
七斗见仍然有机可乘,就斗胆接着问:“土匪在山上吃什么呢?”
“靠着日本人投降时留在飞机场的那一大堆粮食,一直支撑了十好几年。”
“这里还有飞机场?”七斗又问。
“女孩家家的,不要对什么都好奇。”
“土匪后来都去哪儿了?”七斗问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没有信心了,她只想碰碰运气。
“土匪能去哪儿,他们自然是死在山上。弹尽粮绝之后,他们就一个个去见了阎王爷。”姥姥说完,夺过七斗胳膊上的篮子,那动作痛快得就像戳穿了一个险恶阴谋似的,令七斗十分脸红。七斗想,她临离开斯洛古之前,不该这样没大没小地问长辈的事,她惹姥姥不快了,她不知该如何补偿。
墓地到了。墓地太大了,那去处真广阔啊。七斗望着层层叠叠的荒坟和新坟,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惘。微风拂过姥爷的坟头,那上面新生的几株绿草依稀摇动,死亡被平和的生活淡化了。高天上的流云毫无心事地从一方飘向另一方,黑龙江水沉稳地从斯洛古上方的源头流向它的中游和下游,中下游又生出许多支流,尽量地朝它们偏向的地方去,走不动了,就停了下来,而两岸的房屋和人们却永远朝拜着这条江水,像守着一条敏感的神经,时时领略着它的喜怒哀乐。
七斗跪在姥爷坟头,在渐渐升起的香火中为他祈祷,祈祷姥爷早些见到自己的女儿。想到母亲,七斗的耳畔又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马蹄声。她把头垂得更低,香火笼罩着她,七斗看上去就像在云雾中一样。十
乘船的这天七斗起得很早,还不到四点钟她就醒了。这时天色已经微明,无边的岑寂覆盖着斯洛古。七斗轻轻地抱着衣服下地,拉开门,在院子中穿衣服,她生怕在里屋那种窸窣的穿衣声会不小心扰醒了别人。清晨时露水大,气温低,七斗飞快地穿好衣服,她打算到江岸洗洗脸,然后听听巡逻队的脚步声。
太阳还未出来,但晨曦却异常浓烈了。七斗不知道这一别是否就会永不再来,她只是感觉如果没有人要死,她恐怕没机会再来了。假如姥姥要死了,会像姥爷一样念叨她、想见她一面吗?如果不是的话,她此别就是永别了。她觉得斯洛古的生活充满了神秘气氛。这里出过土匪,有过日本人的士兵,有一条隔开两个国度的黑龙江,有潜伏在和平生活底层下的那种战争的气氛,这实在太玄妙了。这片黄金的故土上,有多少古老的驿站已经像迟暮的美人那样露出苍凉,*的肌肤被割裂殆尽,留下来的,是无数被废弃的淘金埠和摄人心魄的故事,以及一些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的风霜雨雪。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12)
七斗站在江岸朝远方看,高高的哨塔屹立着,像一座纪念碑一样。巡逻队就从那里出发,七斗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身影。一条警犬在前方领着路,几个人在其后直直地排成一队,他们就像行走在一条幽深的隧道中一样。七斗眼见着巡逻队越来越近,他们的脚步声清晰得就像入夜山涧的流水,她紧张极了。她先前是站在黄豆地里的,现在却蹲下身子,她不想让巡逻队发现自己,她觉得与他们无话可说。她来看他们只是觉得将来可能会听不到这种声音了,她要把它当成一种纪念。警犬在经过黄豆地时停了下来,七斗预知自己要遭殃了。果然,巡逻队人的视线全都转移到这里,她不得不站起来,那感觉就像当了小偷一样难堪,她没有想到那条警犬的嗅觉如此好。
“这么早就出来,就是为了看黑龙江?”其中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人问她,那声音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
“我想看看巡逻队。”
“你是想调查巡逻队的情况吗?”为首的上下打量着七斗问。
“我只是想听听巡逻队过去的声音。”
“好了,快回家吧。”他们终于解除了对七斗的怀疑。
七斗抓住这种和气,问:“这里会打仗吗?”
“时刻准备着。”队尾的小伙子回答。七斗想想,似乎明白了这意思,就点点头。
七斗在他们的催促下离开江岸,朝来路回去。这时太阳已经跃出大半个红光光的脑袋,路上不只有了光彩,还有了寥落的人影,走在路上时有一种置身梦境的感觉。她来过斯洛古吗?她经历了什么?她将去的地方是她生活的地方吗?她带着无数疑问走回家里。那里,舅妈已经起来抱柴生火了,乳儿却仍在贪睡。七斗进屋时见姥姥和姨妈正说着什么,她们发现七斗后停住了话。
姥姥说:“七斗,你姥爷分给你的那包金子放在哪儿了?”
“就在装骨人的盒子里。”七斗说。
“骨人你自己带着,金子先拿出来让你姨妈保管着,别在半道上让人偷了去。回家后,金子就先放在你姨妈手里,你大了许了婆家时给你当陪嫁,你说成吧?”
“其实金子是分给妈妈的。”七斗明白金子给了姨妈,就同母亲遗留下的青瓷花瓶和古钱币的命运一样,最后还不是落入她的手中?但她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搪塞。
“你妈的还不就是你的。”姨妈喜笑颜开地说,“你跟了姨妈,姨妈会亏待你吗?我和你妈可是一奶同胞。”
“那姨妈就帮我收了吧。”
七斗孤立无援地走向那个木匣子,小心地开了盖,将那一小包金子取出来递给姨妈,姨妈掂了掂,面上露出惊愕。姥姥狐疑地看着姨妈,也想去掂掂那份金子,可有心计的姨妈马上就把它放入旅行袋中,并且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来斯洛古都待胖了,还是这地方的水养人哪。”
“你本来瘦吗?”姥姥抢白了她一句,显然不满意姨妈刚才的做法,她吩咐姨妈,“你去仓房的梁柱那儿把一串鱼干取来,拿回家去煎煎吃。”
七斗听出了姥姥的弦外之音,可姨妈这个猪脑袋一听说又有利可图,就直奔仓房去了。姥姥当着七斗的面取出那一小包金子,掂了掂,叹了口气,就把它送回原处,什么话也没说。姨妈提着鱼干进来时,姥姥已经进屋去箱子里翻找过年穿的衣裳去了,今天她要亲自去船站送行。
船站上人来人往,白轮船在近岸更显出其气派。船员穿戴整齐地立在各个舱门前指挥乘客上船。七斗和姨妈这次坐的是四等舱。姨妈背着旅行袋,手上提着一只“咯咯嗒嗒”叫着的老母鸡,所以只能用嘴咬着两张船票。七斗想帮帮姨妈的忙,可姨妈不让。检票时检票员让姨妈不要带鸡上船,姨妈便说:
“我看好它,不让它乱飞。”
“可我们规定不许带家禽上船。”
“我保证不让它在船上拉屎。”姨妈心疼地看着这只下蛋很勤的母鸡,生怕它离开她。
“如果你不把鸡放回去,就不能乘船。”检票员毫不留情地说。
姨妈见没有过关的任何可能性,就喊舅妈过来把鸡抱回去。姨妈伤心,而舅妈暗喜。
七斗一踏上甲板就四处找船长,最后她在驾驶室里找到了,可他不是那个船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船长和蔼地问。
“我找错人了。”
七斗失望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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