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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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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尧、舜、周公所及也’。嘻,是岂可以为训乎?之推之谓不可及者,剖析形有,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辨才智慧,是为极矣。吾则以为圣人之道,莫载莫破,天地且不能加也,何有于形有?何况于群生?彼法未来,其所以运载者未尝息,而剖析者未尝晦,曾未有以增益于其际也。且夫既已空矣,亦复何归?所归既空,何门之树?何善之入?以此为智,适见其愚;以此为辨,未为无碍。仁义礼智信者,吾儒之所谓道也。之推曰:‘内典初门,设五种禁,而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庸讵知夫有以必杀为仁者乎?以杀为不仁,庸讵知夫有以不杀为不仁者乎?五常之道,至粗至精;其行之也,有经有权。彼五禁者,以为仁义礼智信之一端焉斯可耳,以是为极,不若是浅也。之推既从而称之,又虑其负谤于世,而为之释;则吾亦将因其所释而释之。释一曰:‘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如天地。’而迄无了者。若将以天地之变化,验彼佛之神通,何其谬也。天地之变者,时也,运也;其不变者,道也。圣人知其不变者而已。就如所云,则夫宇宙之内,智有所不及,明有所不睹,而又遑知其它。海外九州,邹衍之妄诞;恒沙一粒,彼法之元虚,相提而论,其敝正同。谈海外者,其身固未尝至海外也,邹衍何从而知之?言恒沙者,其身固未尝至恒沙也,之推何从而信之?以天地有象之疑,犹为未尽,而欲于无象者,以拟议其象,其亦惑矣。释二曰:‘信谤之征,有如影响,时傥差阑,终当获报。’此尤惑也。圣人言善恶,不言祸福,言祸福,不言报应。善有余庆,恶有余殃,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其理固然也。礼乐以导于前,条律以驱于后,犹不能使天下之人,皆怀刑畏罪,以就于善,而欲以泯泯不可知之报应,以整齐其民,亦见其疏矣。惟庸夫庸妇,深信其说而趋之如归,乃其信而趋之者,其身固尝蹈于现在之祸而不知,甚矣其疏也。为贤者之不可不明其理也,贤者择于善恶而祸福有计者矣。为庸愚之不可不知其说也,庸愚溺于报应而善恶有不审者矣。两者俱无益焉,而又安所取诸?释三曰:‘俗僧之学经律,何异士人之学诗、礼。士于全行有阙,则僧于戒行有玷,士犹求禄位,而僧何惭供养。’此言可以媿吾儒,而不可以为是也。士之不才,犹得什取其一以为用。民食其力,士食其业,废力而失业,则固王者之所不容也。今天下群僧,无虑数万,无事而教之,不得而教也,有事而使之,不得而使也,是上之人常失数十万人之用也。不才之臣之居于禄位也,以其位之不可阙也,王者易其人,而不必易其位。毁禁之侣之惭于供养也,非谓其养之不可阙也,王者禁其养,而安得不禁其人?是固不可同年而语也。释四曰:‘儒有不屈王侯,隐有让王辞相,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而内教亦犹是矣。此又不通之论也。夫儒之所谓隐者,必其道诚有过人,足以当朝廷之辟命,而志有不屑焉,故隐也,岂今林林者之尽谓之隐也?且彼隐者,亦自有其职业,不闻以山林之客而受供养之资,而乌得而议之?甚矣,之推之惑也!世名妙乐,国号禳佉,其地如何?自然稻米,无尽宝藏,其物如何?必如之推之说,举一世之人,尽舍其业,以归于无何有之乡,而后乃合大觉之本旨也。释五曰:‘今人贫贱劳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以此而论,安可不为之地?’是故形体可死而有不可死,神爽可弃而有不可弃也。此尤惑之甚者矣。贫贱者,命之受也,劳苦者,时之为也,皆不足为道累。其有怨尤,此则妇人女子之所为,之推儒者,不宜有是言也。且彼以贫苦者宿世之愆,曾不知怨尤者今世之累,不思泯怨尤于今,而欲绝贫苦于后,其亦计于远而忽于近矣。彼其所为修者何也?为善焉耳。佛法有灵,何不报为善之益于身,令天下昭然共晓,而必曰以俟后世也?生乎今之世者,既不能知其后,生乎后之世者,复不能知其前。于是则从而愚之曰,此其为前之功,此其后之福,而当其身毫无与焉,是直举其身而弃之也。呜呼!尚何形神之有哉?君子但知修其身,是故爱其神而保其形。爱之奚为?曰,将以有为也。保之奚为?曰,欲以全归也。可以朽,可以无朽,可以昭于天,可以殁于地者,此物此志也。若舍其身而求之,兀然而生,寂寂然而处,是其形固已死,而其神固已离,虽其身之存,亦所谓尸居余气者耳。之推欲援儒以入佛,而复以君子之克己复礼,济时益物者为比,以为衍庆于天下,犹其延福于将来,而不知其说之鄙且倍也。嘻!佛之为书,昌黎辟之!东坡、乐天之徒,未尝不好之。辟之,非谤也,好之,非谄也;之推则谄矣。之推虽谄佛,而实无以窥其微,大氐皆俗僧福田利益之说,而又欲调停于儒释,以自掩其迹,是固不可以垂训也。辟之与好之者,不妨两存;若之推之说,固不可以无辨也。”卢文弨曰:“高安朱文端梓此书,删去此篇,以其崇释而轻儒也。北平黄昆圃少宰所梓乃全文。(器案:黄删节此篇,朱本乃全文,卢氏说误。)有一学者,犹以为不宜,劝当删去。余谓昔人之书,美恶皆当仍之,使后人得悉其所学之纯驳,自为审择可耳。余于释氏之书,寓目者少,不能如李善之注头陀寺碑,览者幸无尤焉。”郝懿行曰:“案:归心一篇,意在佞佛,便尔掊击周、孔,非儒者之言也。又案勉学篇,颜君既称老、庄之书为任纵之徒,且甚讥何晏、王弼附农、黄之化,弃周、孔之业,而又历诋魏、晋诸公,下逮梁武父子,持论可谓正矣。至于内典梵经,大体所归,不出老、庄之绪论,特于福善祸■,凿凿言之,将以导众生而警群迷,为下等人说法尔。颇怪颜君于老、庄则斥之,于释家即尊奉之,老、庄空说清静虚无,则鄙而不信,佛氏一切言福田利益,则信而不疑,是忘青出于蓝,而忽冰生于水矣。观终制一篇,大意不出乎此,可谓明目而不自见其睫者也。”龚自珍最录归心篇曰:“夫说法人者,立宗立因立喻,道大原,觉群聋,华雨自天,天乐坠空,斯比丘之躅,非居士之宗。居士者,词气夷易,略说法要,引人易入也,而不入于窔,在家为家训,在教为始教,以儒者多乐之。”器案:“归心”即江总自叙所谓“归心释教”(陈书江总传)、隋炀帝敕度一千人出家所谓“归心种觉”(广弘明集二八上)、徐孝克天台山修禅寺智顗禅师放生碑所谓“归心染服”(国清百录二)之意。论语尧曰篇:“天下之民归心焉。”此“归心”二字所本。东晋以后,历史上出现南北分裂及五胡乱华的大混乱局面,兵连祸结,民不聊生,于是佛教便乘机发展起来,上自帝王,下至百姓,都或多或少地受其欲解脱人生痛苦的宗教洗礼。萧衍舍身,谢灵运、沈约为佛弟子,刘勰出家,之推归心,都说明了当时文学之士以内教为精神世界之麻醉品的具体表现。法苑珠林一一九杂集部着录威卫录事萧宣慈撰归心录三卷,又六三引李氏归心录二条,盖与颜氏此篇同一蕲向云。
〔二〕释法琳辩正论六、沙门祥迈辨伪录二引句首有“佛家”二字。续家训曰:“三世之说,如楚英、梁武,不脱祸败,则云过去世中,缘业所招,见在世中善恶,须至未来世中偿报。若是则斋熏祭祀,上觊将来之福,与夫应若影响,所求如愿,闻音解脱,抑又乖戾。”赵曦明曰:“三世,过去、未来、现在也。”
〔三〕宋本“家世归心”作“家世业此”,续家训、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作“家业归心”,广弘明集十三引同,卷三又作“家素归心”。
〔四〕程本、胡本作“妙音”,未可从,下文亦云:“迷大圣之妙旨。”
〔五〕赵曦明曰:“内典经、律、论各一藏,谓之三藏。”
〔六〕宋本“重”作“动”,未可从。
原夫四尘五荫〔一〕,剖析形有;六舟三驾〔二〕,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入善〔三〕,辩才智惠
〔四〕,岂徒七经、百氏之博哉〔五〕?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六〕。内外两教〔七〕,本为一体,渐积为异〔八〕,深浅不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九〕;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一0〕。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一一〕;信者,不妄之禁也〔一二〕。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一三〕,因民之性〔一四〕,不可卒除〔一五〕,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一六〕!
〔一〕原本不分段,碛砂藏经广弘明集三引此分段,今从之。续家训无“夫”字。广弘明集“荫”作“阴”。卢文弨曰:“楞严经:‘我今观此,浮根四尘,只在我面,如是识心,实居身内。’注:‘四尘,色、香、味、触也。’五荫即五阴,亦名五蕴。心经:‘照见五蕴皆空。’注:‘五蕴者,色与受、想、行、识也。五者皆能盖覆真性,封蔀妙明,故总谓之蕴。亦名五阴,亦名五众。’”器案:佛书有五阴譬喻,谓以聚沫喻色,水中泡喻痛,热时欿喻想,芭蕉喻行,幻喻识,言皆空虚也。
〔二〕徐鲲曰:“唐释道宣广弘明集十五梁晋安王纲菩提树颂叙云:‘海度六舟,城安四摄。’又十九卷萧子显御讲金字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叙云:‘百福殊相,入同无生,万善异流,俱会平等。故能导群盲而并驱,方六舟而俱济。’案六舟即六波罗蜜也。刘孝标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波罗蜜,此言到彼岸也。经言到者有六焉:一曰檀,檀者,施也;二曰尸罗,尸罗者,持戒也;三曰羼提,羼提者,忍辱也;四曰毘梨耶,毘梨耶者,精进也;五曰禅,禅者,定也;六曰般若,般若者,智能也。然则五者为舟,般若为导,导则俱绝有相之流,升无相之彼岸也。’又按:六波罗蜜亦称六度,详见释藏六度集经。梁简文帝大法颂序云:‘出五险之聚,升六度之舟。’”严式诲曰:“陈宣帝忏文:‘登六度舟,入三昧海。’”卢文弨曰:“梁简文帝唱导文:‘帝释渊广,泛波若之舟;净居深沈,驾牛车之美。’王勃龙华寺碑:‘四门幽辟,顾非相而迟回;三驾晨严,临有为而出顿。’案:三驾即三乘,见法华经。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向楚先生曰:“案经譬喻品:‘佛说火宅,喻赐诸子,三车而出。’火宅经云:‘羊车、鹿车、牛车,竞共驰走,争出火宅。’偈云:‘当以三车,随汝所欲。’又云:‘有大白牛,肥壮多力,形体姝好,以驾宝车,多诸傧从,而侍卫之,是以妙车等赐诸子。’是三驾即三车也。”器案:杨炯盂兰盆赋:“上可以荐元符于七庙,下可以纳群动于三车。”李绅题法华寺五言二十韵:“指喻三车觉,开迷五阴缠。”三驾三车,随文切响,其本柢要以三乘为正,三乘具如卢说,向氏所举大白牛车,则以喻一佛乘,言如来以三乘导人,而以大乘为度脱也。
〔三〕严式诲曰:“仁王经:‘若菩萨摩诃萨住千佛剎,作忉利天,修千法名门,说十善道,化一切众生。’”器案:千法名门,亦言百法名门,释藏有百法名门论也。
〔四〕辩正论、崇正辨一引“惠”作“慧”,卢文弨曰:“惠与慧同。”器案:华严经:“若能知法永不灭,则得辩才无碍法。若得辩才无碍法,则得开演无边法。”辩才,谓雄辩之才。
〔五〕辨伪录、崇正辩“七经”作“六经”,此盖祥迈、胡寅习闻六经之名,■闻七经之说而肊改之。赵曦明曰:“后汉书张纯传注:‘七经谓诗、书、礼、乐、易、春秋及论语也。’”卢文弨曰:“之推此言,得罪名教也。”
〔六〕广弘明集三、又十三此句作“明非尧、舜、周、孔、老、庄之所及也”,辨伪录作“非尧、舜、周、孔、老、庄所能及也”。案:下文言“归周、孔”,即承此为说,似原本无“老、庄”二字,或由后代帝王崇道抑佛,释氏弟子纂辑辩正、辨伪二论,遂幷老、庄而诋之耳。
〔七〕案:内教谓佛教,外教谓儒学。晋释道安有二教论。下文内典指佛书,外典指儒书;汉人以谶纬为内书,则以儒家经典为外书,其来尚矣。
〔八〕渐谓渐教,指佛理。极谓宗极,指儒学。广弘明集十八谢灵运辨宗论:“释氏之论,圣道虽远,积学能至,累尽鉴生,不应渐悟。孔氏之论,圣道既妙,虽颜殆庶,体无鉴周,理归一极。”又答法勖问:“二教不同者,随方应物,所化异地也。大而校之:华民易于见理,难于受教,故闭其累学,而开其一极;夷人易于受教,难于见理,故闭其顿了,而开其渐悟。渐悟虽可至,昧顿了之实;一极虽知寄,绝累学之冀。良由华人悟理无渐,而诬道无学;夷人悟理有学,而诬道有渐。是故权实虽同,其用各异。”梁释智藏奉和武帝三教诗:“安知悟云渐,究极本同伦。”
〔九〕广弘明集三引“教五种禁”作“设五种之禁”。
〔一0〕广弘明集三引此句作“与外书仁义五常符同”。广弘明集十三郗超奉法要:“五戒:一者不杀,不得教人杀,常当坚持,尽形寿;二者不盗,不得教人盗,常当坚持,尽形寿;三者不淫,不得教人淫,常当坚持,尽形寿;四者不欺,不得教人欺,常当坚持,尽形寿;五者不饮酒,不得以酒为惠施,常当坚持,尽形寿。若以酒为药,当推其轻重,要于不可致醉。醉有三十六失,经教以为深戒。不杀则长寿,不盗则常泰,不淫则清净,不欺则人常敬信,不醉则神理明治。”魏书释老志:“又有五戒:去杀、盗、淫、妄言、饮酒,大意与仁、义、礼、智、信同,名为异耳。”日本了尊悉昙轮略图钞七:“五行大义云:‘五常,仁、义、礼、智、信也;行之终久恒不阙,故名为常。以此能成其直,故云五德。’杀乖仁,盗乖义,淫乖礼,酒乖智,妄乖信,此五者不可造次而亏。”
〔一一〕“酒”,原误作“淫”,今据广弘明集三引校改。
〔一二〕赵曦明曰:“宋书沈约之言政如此。”器案:赵说误,此魏书魏收之言也,已见上引。
〔一三〕广弘明集三引“燕享刑罚”作“燕飨刑罚”。
〔一四〕“因”原作“固”,今据宋本、续家训、傅本及广弘明集三引改。
〔一五〕胡本“可”作“言”。广弘明集三音义“卒”作“猝”。卢文弨曰:“卒,仓没切。”
〔一六〕胡寅崇正辨一曰:“之推,先师之后也,既不能远嗣圣门,又诋毁尧、舜、周、孔,着之于书,训尔后裔;使当圣君贤相之朝,必蒙反道败德之诛矣。今其说尚存,与释氏吹波助澜,不可以不辩。”
俗之谤者〔一〕,大抵有五:其一,以世界外事及神化无方为迂诞也〔二〕,其二,以吉凶祸福或未报应为欺诳也,其三,以僧尼行业〔三〕多不精纯〔四〕为奸慝也,其四,以糜费金宝减耗课役〔五〕为损国也,其五,以纵有因缘如报善恶〔六〕,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益后世之乙乎〔七〕?为异人也。今并释之于下云。
〔一〕广弘明集三引分段,今从之。
〔二〕史记孝武纪:“事如迂诞。”正义:“迂,远也;诞,大也。”器案:迂、吁通,大也;迂诞同义字。
〔三〕三国志魏书武纪:“任侠放荡,不拘行业。”
〔四〕文选东都赋白雉诗:“容絜朗兮于纯精。”谢偃高松赋:“感天地之粹质,禀阴阳之精纯。”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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