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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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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庵里都收拾停当,似有个起行的模样。武帝与沈约到得庵里,相见支公,
武帝屈尊下拜,尊礼支公为师。行礼已毕,支公说道:“陛下请坐,受和尚的拜。”
武帝说道:“那曾见师拜弟?”支公答道:“亦不曾见妻抗夫!”只这一句话头,
武帝听了,就如提一桶冷水,从顶门上浇下来,遍身苏麻。
此时武帝心地不知怎地忽然开明,就省悟前世黄复仁、童小姐之事。二人点
头解意,眷眷不已。武帝就请支公一同在銮舆里回朝,供养在便殿斋阁里。武帝
每日退朝,便到阁子中,与支公参究禅理,求解了悟。支公与武帝道:“我在此
终是不便,与陛下别了,仍到庵里去住。”武帝道:“离此间三十里,有个白鹤
山,最是清幽仙境之所。朕去建造个寺刹,请师傅到那里去住。”支公应允了。
武帝差官督造这个山寺,大兴工作,极土木之美。殿刹禅房,数千百间,资费百
万,取名同泰寺,夫妇同登佛地之意。四方僧人来就食者,千百余人。支公供养
在同泰寺,一年有余。
梁主有个昭明太子,年方六岁,能默诵五经,聪明仁孝。一日,忽然四肢不
举,口眼紧闭,不知人事。合宫慌张,来告梁主。遍召诸医,皆不能治。梁主道:
“朕得此子聪明,若是不醒,朕亦不愿生了。”举朝惊恐。东宫一班宫嫔宫属奏
道:“太子虽然不省人事,身体犹温,陛下何不去见支太师,问个备细如何?”
武帝忙排驾,到同泰寺见支公,说太子死去缘故。支公道:“陛下不须惊张,太
子非死也,是尸蹶也。昔秦穆公曾游天府,闻钧天之乐,七日而苏。赵简子亦游
于天,五日而苏。射熊之事,符契扁鹊之言,命董安于书于宫,今太子亦在天上
已四日矣。因忉利天有恒伽阿做青梯优迦会,为听仙乐忘返,被三足神乌啄了一
口。西王母已杀是乌,太子还在天上,我为陛下取来。”梁主下拜道:“若得太
子更生,朕情愿与太子一同舍身在寺出家。”支公言:“陛下第还宫,太子已苏
矣。”梁主急回朝,见太子复生,搂抱太子,父子大哭起来。又说道:“我儿,
因你蹶了这几日,惊得我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好苦!”太子回话道:“我在天
上看做会,被神乌啄了手,上帝命天医与我敷药。正要在那里耍,被个僧人抱了
下来。”梁主说道:“这个师傅是支长老。明日与你去礼拜长老。”又说舍身之
事。梁主致斋三日,先着天厨官来寺里办下大斋,普济群生,报答天地。梁主与
太子就舍身在寺里。太子有诗一首,云:“粹宇迎阊阖,天衢尚未央。鸣辂和鸾
凤,飞旆入羊肠。谷静泉通峡,林深树奏琅。火树含日炫,金刹接天长。月迥塔
全见,烟生楼半藏。法雨香林泽,仁风颂圣王。皈依惟上乘,宿化喜陶唐。且进
香胡饭,山樱处处芳。长生容有外,诸福被遐方。”
梁主、太子在寺里一住二十余日,文武臣僚、耆老百姓都到寺里请梁主回朝,
梁主不允。太后又使宦官来请回朝,梁主也不肯回去。支公夜里与梁主说道:
“爱欲一念,转展相侵,与陛下还有数年魔债未完,如何便能解脱得去?陛下必
须还朝,了这孽缘,待时日到来,自无住碍。”梁主见说,依允。次日,各官又
来请梁主回朝。梁主与各官说:“朕已发誓舍身,今日又没缘故,便回了朝,这
是虚语。朕有个善处:如要朕回朝,须是各出些钱财,赎朕回去才可。朕舍得一
万两,各官舍一万两,太后舍一万两,都送在寺里来供佛斋僧,朕方可与太子回
朝。”各官、太后都送银子在寺里,梁主也发一万银子,送到寺里来,梁主才回
朝。
无多时,适有海西一个大秦犁鞬国,辖下有个条枝国。其人长八九尺,食生
物,最猛悍,如禽兽一般;又善为妖妄眩感,如吞刀吐火、屠人截马之术。闻得
梁主受禅,他却要起倾国人马,来与大梁归并。边海守备官闻知这个消息,飞报
与梁主知道。梁主见报,与文武官员商议:“别的要厮杀,都不打紧。若说这条
枝国人马,怎生与他对敌?如何是好?各官有能为朕领兵去敌得他,重加官职!”
各官听得说,都面面相看,无人敢去迎敌。侍中范云奏道:“臣等去同泰寺,与
道林长老求个善处道理。”梁主道:“朕须自去走一遭。”梁主慌忙命驾来到寺
里,礼拜支长老,把条枝国要来厮杀归并,备说一遍。支公说道:“不妨事。条
枝国要过四海,方才转洋入大海,一千七百里到得明州;明州过二三条江,才到
得建康。明州有个释迦真身舍利塔,是阿育王所造,藏释迦佛爪发舍利于塔中。
这塔寺非是无故而设,专为镇西海口子,使彼不得来暴中国,说不尽的好处。今
塔已倒坏了,陛下若把这塔依先修起来,镇压风水,老僧上祝释阿育王佛力护持,
条枝国人马,如何过得海来?”梁主见说,连忙差官修造释迦塔,要增高做九十
丈,刹高十丈,与金陵长干塔一般。钱粮工力,不计其数。
这里正好修造。说这大秦犁鞬王,催促条枝国,兴起十万人马,海船千艘,
精兵猛将,都过大海,要来厮并。道林长老入定时,见这景象。次日,来请梁主
在寺里,打个释迦阿育王大会。长老拜佛忏祝,武帝也释去御服,持法衣,行清
净大舍,素床瓦器,亲为礼拜讲经。你看这佛力浩大,非同小可!这里祈佛做会,
那条枝国人马,下得海,开船不到三四日,就阻了飓风,各船几乎覆没。躲得在
海中一个阿耨屿岛里住下,等了十余日,风息了,方敢开路。不到一会间,风又
发了,白浪滔天,如何过得来?仍旧回洋,躲在岛里。不开船,便无风;若要开
船,就有风。条枝国大将军乾笃说道:“却不是古怪?不开船,便无风;一要开
船,风就发起来,还是中国天子福分。天若容我们去厮并,看这光景,便过得海,
也未必取胜他们,不若回了兵罢!”把船回得洋时,风也没了,顺顺的放回去。
乾笃领着众头目,来见大秦国王满屈,备说这缘故。满屈说道:“中国天子弘福!
我们终是小邦,不可与大国抗礼。”令乾笃领几个头目,修一通降表,进贡狮子、
犀牛、孔雀、三足雉、长鸣鸡,一班夷官来朝拜进贡。梁主见乾笃说阻风不敢过
海一事,自知修塔的佛力,以此深信释教,奉事益谨。
梁王恃中国财力,欲并二魏,遂纳侯景之降。景事东魏高欢。景左足偏短,
不长弓马,而谋算诸将莫及,尝与高欢言:“愿得精兵三万,横行天下,渡江缚
取萧老,公为太平主。”欢大喜!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适欢死,梁主因欢子
高澄素与景不和,用反间高澄,澄果疑景,诈为欢书召景。景发书知澄诈,遂据
河南叛魏。景遂使郎中丁和奉降表于梁主,举河南十三州归附。梁主正月丁卯夜,
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次日,见朱异说梦中之事,异奏道:“此宇内混一之兆
也。”及丁和奉降表见梁主,言景定降计,实是正月乙卯。梁主益神其事,遂纳
景降,封景为河南王,又发兵马助景。那里晓得侯景反复凶人?他知道临贺王萧
正德,屡以贪暴得罪于梁主,正德阴养死士,只愿国家有变。景因致书于正德,
书云:“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大王属当储贰,今被废黜。景虽不才,实思自效。”
正德得书大喜,暗地与景连和,又致书与景,书云:“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
为不济?事机在速,今其时矣。”
说这侯景与正德密约,遂诈称出猎起兵。十月,袭谯州,执刺史萧泰。又攻
破历阳,太守庄铁以城投降,因说侯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斗。大王
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为
备,使羸兵千人,直据采石,虽有精甲百万,不能济矣。”景闻大悦!遂以铁为
导引。梁主不知正德与景暗通,反令正德督军屯丹阳。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
载荻,暗济景众。侯景得渡,遂围台城,昼夜攻城不息,被董勋引景众登城,就
据了台城。把梁主拘于太极东堂,以五百甲士防卫内外,周围铁桶相似。
景遂入宫,恣意肆取宫中宝玩珍鼎、前代法器之类,又选美好宫嫔、名姬千
数,悉归于己。景阴体弘壮,淫毒无度,夜御数十人,犹不遂其所欲。闻溧阳公
主音律超众,容色倾国,欲纳为妃。遂使小黄门田香儿,以紫玉软丝同心结儿一
奁,并合欢水果,盛以金泥小盒,密封遗公主。公主启看,左右皆怒,劝主碎其
盒,拒而不纳。公主曰:“不然,非尔辈所知。侯王天下豪杰,父王昔曾梦狝猴
升御榻,正应今日。我不束身归侯王,则萧氏无遗类矣。”遂以双凤名锦被、珊
瑚嵌金交莲枕遗侯景。景见田香儿回奏,大悦!遣亲近左右数十人迎公主。定情
之夕,景虽狎毒万端,主亦曲为忍受。日亲不移,致景宠结,得以颠倒是非,妨
于朝务。保全公族,主之力也。后王伟劝景废立,尽除衍族;主与伟忤,爱弛。
梁主既为侯景所制,不得来见支公,所求多不遂意。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
成疾。口苦,索蜜不得,荷荷而殂,年八十六岁。景秘不发丧。支长老早已知道,
况时节已至,不可待也,在寺里坐化了。
且说梁湘东王绎痛梁主被景幽死,遂自称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承制起兵,
来诛侯景。先使竟陵太守王僧辩领五千人马,来复台城。军到湘州地方,僧辩暗
令赵伯超来探听侯景消息。伯超恐路上不好行,装做个平常商人,行到柏桐尖山
边深林里走过,望见梁主与支公二人,各倚着一杖,缓缓的行来。伯超走近,见
了梁主,吃这一惊不小,连忙跪下奏道:“陛下与长老因甚到此?今要往何处去?”
梁主回答道:“朕功行已满,与长老往西天竺极乐国去。有封书寄与湘东王,正
没人可寄,卿可仔细收好,与朕寄去。”说了,梁主就袖中取出书,递与赵伯超。
伯超刚接得书,就不见了梁主与支公。后伯超探听侯景消息,回复王僧辩;忙将
书送上湘东王,说见梁主一事。湘东王拆开书看,是一首古风。诗云:
奸虏窃神器,毒痡流四海。嗟哉萧正德,为景所愚卖。
凶逆贼君父,不复为翊戴。惟彼湘东王,愤起忠勤在。
落星霸先谋,使景台城败。窜身依答仁,为鸱所屠害。
身首各异处,五子诛夷外。暴尸陈市中,争食民心快!
今我脱敝履,去住两无碍。极乐为世尊,自在兜利界。
篡逆安在哉?铁钺诛千载。
湘东王读罢是诗,泪涕潜流,不胜呜咽。后王僧辩、陈霸先攻破侯景,景竟
欲走吴依答仁。羊侃二子羊鸱杀之,暴景尸于市,民争食之,并骨亦尽。溧阳公
主亦食其肉,雪冤于天,期以自死。景五子皆被北齐杀尽。于诗无一不验。诗曰:
堪笑世人眼界促,只就目前较祸福。台城去路是西天,累世证明有空谷。
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为神
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为神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姻缘作恶姻缘。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闲花野草且休拈,嬴得身安心自然。山妻本是家常饭,不害相思不费钱。
这首诗,单道着色欲乃忘身之本,为人不可苟且。
说话南宋光宗朝绍熙元年,临安府在城清河坊南首升阳库前,有个张员外,
家中巨富,门首开个川广生药铺。年纪有六旬,妈妈已故。止生一子,唤着张秀
一郎,年二十岁,聪明标致,每日不出大门,只务买卖。父母见子年幼,抑且买
卖其门如市,打发不开。铺中有个主管,姓任,名珪,年二十五岁。母亲早丧,
止有老父,双目不明,端坐在家。任珪大孝,每日辞父出,到晚才归参父,如此
孝道。祖居在江干牛皮街上。是年冬间,凭媒说合,娶得一妻,年二十岁,生得
大有颜色。系在城内日新桥河下做凉伞的梁公之女儿,小名叫做圣金。自从嫁与
任珪,见他笃实本分,只是心中不乐,怨恨父母,“千不嫁,万不嫁,把我嫁在
江干。路又远,早晚要归家不便。”终日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妆饰皆废。这任
珪又向早出晚归,因此不满妇人之意。
原来这妇人未嫁之时,先与对门周待诏之子名周得有奸。此人生得丰姿俊雅,
专在三街两巷,贪花恋酒,趋奉得妇人中意。年纪三十岁,不要娶妻,只爱偷婆
娘。周得与梁姐姐暗约偷期,街坊邻里,那一个不晓得?因此梁公、梁婆又无儿
子,没奈何,只得把女儿嫁在江干,省得人是非。这任珪是个朴实之人,不曾打
听仔细,胡乱娶了。不想这妇人身虽嫁了任珪,一心只想周得,两人余情不断。
荏苒光阴,正是:看见垂杨柳,回头麦又黄。蝉声犹未断,孤雁早成行。忽
一日,正值八月十八日潮生日,满城的佳人才子,皆出城看潮。这周得同两个弟
兄,俱打扮出候潮门。只见车马往来,人如聚蚁。周得在人丛中丢撇了两个弟兄,
潮也不看,一径投到牛皮街那任余家中来。原来任公每日只闭着大门,坐在楼檐
下念佛。周得将扇子柄敲门,任公只道儿子回家,一步步摸出来,把门开了。周
得知道是任公,便叫声:“老亲家,小子施礼了。”任公听着不是儿子声音,便
问:“足下何人?有何事到舍下?”周得道:“老亲家,小子是梁凉伞姐姐之子。
有我姑表妹嫁在宅上,因看潮,特来相访,令郎姐夫在家么?”任公双目虽不明,
见说是媳妇的亲,便邀他请坐。就望里面叫一声:“娘子,有你阿舅在此相访。”
这妇人在楼上正纳闷,听得任公叫,连忙浓添脂粉,插戴钗环,穿几件色服,三
步那做两步,走下楼来。布帘内瞧一瞧:“正是我的心肝情人!多时不曾相见。”
走出布帘外,笑容可掬,向前相见。这周得一见妇人,正是:分明久旱逢甘雨,
赛过他乡遇故知。只想洞房欢会日,那知公府献头时?两个并肩坐下。这妇人见
了周得,神魂飘荡,不能禁止,遂携周得手揭起布帘,口里胡说道:“阿舅,上
楼去说话。”这任公依旧坐在楼檐下板凳上念佛。
这两个人上得楼来,就抱做一团。妇人骂道:“短命的!教我思量得你成病。
因何一向不来看我?负心的贼!”周得笑道:“姐姐,我为你嫁上江头来,早晚
不得见面,害了相思病,争些儿不得见你。我如常要来,只怕你老公知道,因此
不敢来望你。”一头说,一头搂抱上床,解带卸衣,叙旧日海誓山盟,云情雨意。
正是:
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捻香酥奶绵软,实奇哉!褪了裤儿脱绣鞋。
玉体靠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颠鸾云雨罢,嘱多才:明朝千万早些来。
这词名《南乡子》,单道其日间云雨之事。
这两个霎时云收雨散,各整衣巾。妇人搂住周得在怀里道:“我的老公早出
晚归,你若不负我心,时常只说相访。老子又瞎,他晓得什么!只顾上楼和你快
活,切不可做负心的。”周得答道:“好姐姐,心肝肉,你既有心于我,我决不
负于你;我若负心,教我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得人身。”这妇人见他设咒,连忙
捧过周得脸来,舌送丁香,放在他口里,道:“我心肝,我不枉了有心爱你。从
今后频频走来相会,切不可使我倚门而望。”道罢,两人不忍分别。只得下楼别
了任公,一直去了。妇人对任公道:“这个是我姑娘的儿子,且是本分淳善,话
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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