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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一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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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忠厚的狱卒闻声而来,“楚大夫有何事?”他见惯了这种狼狈模样的人,却没有一人像他这样,如此从容,如此飘逸。“这雨,下了几天?”声音微微发颤,显然他极度隐藏着内心的恐惧,“七天了。”云澄微微一颤,身子差点因支撑不住而跌坐下去,“能否帮我准备纸笔,我想写一道奏章。”
  狱卒犹豫道:“这”云澄急道:“这关系到楚国的存亡,请你务必答应。”澄澈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覆上的是一层更深重的憧憬。那狱卒自是知晓他的忠心,“诺。”
  云澄如释重负地坐在干枯的稻草上,楚王城地势低洼,战甲泡烂,粮草发霉,他似乎看到军士怨声载道的身影,听见潇潇暮雨中的哀叹,只是,那个曾经与他携手的主公,这一次是否还会相信他呢?他不确定。也罢,这一纸奏章便是催命符,他也永不后悔,他终于为他的主公做了最后一件事,他望向窗口微弱的光芒,希望这阴霾真的会过去
  夜,寂静而安适,雨还是不绝地下着,断断续续,联合着一两声蝉鸣,便构成了这夏夜独特的旋律,驻守城防的将士们早已耐不住白天修筑城防的疲累,待主将巡视完后便昏昏欲睡,兵器也仄
  歪在一边,一袭黑影突然从城门上越过,身形之灵巧使人无法辨识,他摸索着来到楚王城密牢,若是不靠近,还真是听不见脚踏飞檐之声。
  这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砖瓦,反手一指,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有力的落在了那狱卒的睡穴上,这人翻身而入,轻卸狱卒挂于腰间的钥匙,见一室灯火未息,便开锁而入,初进时,云澄还卧于枯草之上,口中无聊地衔一根稻草,无神的眼眸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听得室外动静,不由得起身观看,却见一黑衣瘦削之人跨进室来,“你是谁?”
  那黑影并未逼近,“我奉参军之命,请楚大夫移步燕王营寨。”
  云澄坚定地说道:“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那人诚恳道:“难道楚大夫不想与兄弟共聚天伦之乐,不肯与知己共叙相惜之情?那楚王如此对你,楚大夫难道没有一丝怨恨吗?”
  此时云澄竟笑了,笑得那么爽朗,那么淡然,更兼一丝无奈,“这些话,都是她教你说的吧,果真戳到了我的最痛处,只不过我还是不会走,不管怎样,他始终是我的知遇,是我选择一生一世追随的主公,亦是我的救命之人,我在这里,只为等待最终的结果,告诉你家参军,别再枉费心机了。”那黑影不肯放松,又向前一步,“那也由不得你。”
  正要点他睡穴,却不料那人已咬紧牙关,使他再不能向前一步,“你若再相逼,我便咬舌自尽,你难道要带一具尸体回营复命吗?”正欲再想对策,却听得外面人声,“唉,今晚又轮着我们巡夜,命苦啊!”那黑影只得退出密牢,把钥匙复又放到那狱卒身上,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中,顷刻间没了踪迹,夜,一如既往地平静
  云澄微闭双目,躺在干枯的稻草上,真想啊,真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可是,背负的太多了,一起携手走过的主公,那个温润如玉的兄长,以及,那个出尘不染的知己
  第二日清晨,雨还是绵绵地下着,阴霾的天空一如往昔,压得人沉闷的难受。燕王的军队披了雨蓑行进于楚王城,铁蹄踏起了水花,仿佛破碎的镜子晶莹的碎渣,再也不可能重圆,风飘絮亦和军士们一样,眉头间却更锁上一层哀愁,昨日叶翎羽向她复命时,她并未责怪,既是知己,又岂会不知对方心思,但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试,结果和先前的猜测一样,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主公,狂风肆虐着,嘶吼着,吹刮着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得彻骨,却还是无法撼动她分毫,也许,今天就是与那个知己的永别之日。
  大军进驻在楚王城下,城楼上的军士慌乱了,这新加固的城防无法坚固他们的心墙,早已是劳累
  不堪,肚腹空空,再也无力驻守,楚王依旧玉冠王袍,独立于城墙最高处,任冰冷的雨点拍打着他的面颊,连日来的忧愁在他脸上划下痕迹,看着那些匆忙乱窜的军士,不觉苦笑,什么时候,自己竟是到了这种地步?
  燕王立马于城下,霸气和豪爽一如他的面庞,虽然披着雨蓑,却也丝毫不减那隐约透露出来的帝王气质,“楚子健,你已众叛亲离,无路可退,还不投降吗?”楚王向城下睥睨,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透出森然寒意,“慕容昭,你以为本王会像赵子丹那样,会这么轻易就降了吗?”
  两手相击,便有两个亲随押着一个人上来,那人一袭白衣,目若朗星,墨玉簪插在束好的发髻间,昨日的颓然和无奈消失殆尽,只有唇边一抹淡淡的乌青,楚王反手扣住他的喉咙,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像一个失魂的人。
  云琮在城楼下越发地着急,就算披着雨蓑也能看出微微颤栗的身形,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救出他这唯一的手足。风飘絮紧抿着唇,一直盯着那人,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搭救他的机会,然而楚王却始终小心翼翼,死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云子初,你就这样看着你的手足死去吗?”
  燕王喝道:“楚子健,你这个卑鄙小人!”楚王的脸上此刻竟现出了几分得意之色,他是生来不屈膝的君王,“不错,本王是卑鄙,但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本王不会像赵子丹一样,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就算是死,本王也绝不会臣服于你。”眼中的森然并未减轻,反而更添了一丝决绝。
  云琮颓然,无神的眼眸与城楼上的那一双何其相似,当他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选择了,正在两方僵持之时,只见城楼上那仿若谪仙之人嘴角的乌青愈加明显,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来,楚王猝不及防,那人竟直直地从城楼上坠下去,这时,雨突然停了,浓密的乌云散开,天宇中出现了一道七色虹桥,从天之尽头一直连到楚王城前,那人就消失在那片灿烂之中,甚至,就是他造就了那片灿烂。
  楚王望着城下那人白衣欲仙的身影化作斑斑点点的血迹,眼中竟有了某些晶亮的东西,“明远,是本王的固执和多疑摧毁了你,既然再也无路可退,本王就和你一同殉国。”那玉冠王袍的身影竟也跌落下去,霎时间,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从此这浩瀚苍茫的天地间,既少一经世奇才,也去一旷古绝今的帝王,世上再无云明远与楚子健矣
  


☆、高山流水怀知己 夜吟式微寄遥思

  云琮从马上直直的坠落下去,他不顾锥心的疼痛,向那飘飘欲仙的人走去,他回想着,回想着以前与那人的一切,听龙吟虎啸,鹤唳猿啼,纵论天下,读诗书,抚琴曲,不知为何,父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回荡,“琮儿,爹的大限要到了,你成熟稳重,做事细致,我自是不必担心,只是澄儿涉世未深,总是把一切看得太过美好,我担心他早晚会被奸人利用,你作为兄长,要好好指导他,万勿使他误入歧途。”
  如今,这话还萦绕在耳畔,但是他做到了吗,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呀,不该让他只身一人,不该由着他的性子,不该在那时没有与他一同前往雾水爬上他的眼眶,视线模糊了,千不该,万不该,他真的没尽到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真的辜负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真的不配做他的兄长。
  他颓然地坐在那人的尸体边,那人的容貌丝毫未减,只是嘴唇乌紫,额边的发丝摔乱了,墨玉簪沾染了斑驳的血迹,一边的骨头透露出来,泛着惨淡的血色,手脚都是冰冷的,这时风飘絮也携杜怀和一个王城内的狱卒赶了来,“军师,明远之死另有隐情,这是楚王城密牢内的狱卒,就让他告诉你当时的情况吧。”
  云琮转过头来,无神的眸子里隐约有了一丝亮光,“当日,楚大夫在狱中上疏,但楚王看后十分震怒,更加上苏凤说楚大夫是祸乱军心,于是楚王下令即日处死楚大夫,今天早上,司法处已端了一杯毒酒过来,此时却听得大军前来攻城,楚大夫料到王城会陷落,决心与王城和楚王共存亡,于是提前喝下那杯毒酒,并留书一封,托我转交给您。”
  云琮脸色煞白,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极度掩饰着他内心的哀伤,展开有些揉皱了的信纸,看到那熟悉的字体,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
  “兄长,终于已到了尽头,就连天也在帮助燕王,或许,从我患病开始,上天早就分定了结局。纵然楚王最终落败,但我并不后悔跟从他,他带给我的欢乐,泪水,惊惧,心酸足够我一生受用。纵然他不相信我,但我相信当我喝下这杯毒酒的时候,他会幡然醒悟。说来奇怪,当我上疏的时候,在奏折中已经直言其词,算准他不会听逆耳忠言,定会以蛊惑军心之名治我死罪,然而当这杯毒酒真正放在我面前时,却发现有太多东西放不下有兄长你,还有那个与我惺惺相惜的知己,风飘絮。三天前的晚上她还曾派人来密牢中救我,只是,兄长,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既然选定了那条路,我就会一走到底。兄长,万勿为我的死而难过,只要兄长心中有明远,明远就一直伴你左右,希望兄长能辅助燕王成就大业,完
  成明远最初的心愿。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明远希望还能与你再做兄弟,只不过这一次,我会拉紧你的手,再不和你分离一步。
  兄长珍重,弟明远含泪泣别”
  云琮握紧了那纸书笺,澄澈的眸子透露出越发果敢的坚定,他缓缓站起来,宝石蓝的身影一如往昔,挺立的身躯像一竿修竹,瘦削却高洁无比,他向燕王走去,衣袖随风而起,天边的乌云完全散开,在他的身上镶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主公,三日后臣想扶明远的灵柩回祖籍下葬,一月之内必返,望主公应允。”燕王轻拍他的肩,“孤准奏。”
  云琮含泪道:“谢主公。”他的眸子里有了些晶亮的东西,仅仅是简单的几句话,两人就彼此会意,如此的信任,如此的默契,若是明远当初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瘦削的身影越发坚定,风飘絮伫足远望,心中明澈,他要去做他的军师了,那个从容冷静,心怀天下的军师。
  夜色笼上树梢,点点的星光从丫杈间流露出来,像是山间泻下的银河,各营的将士都活泛起来了,今日本就是应该庆贺的日子,自然也无人拘束,他们围拢着篝火,娇艳的欢乐花朵在他们脸上开放,炙烤着鲜肥的牛羊肉,香味一阵阵的飘散出来,引得人馋涎欲滴,有些将士拍着有序的节奏,一边唱家乡的歌谣,一边跳着狂野的舞蹈,一些老兵给刚入伍的新兵讲述他们的事迹,有时夸张的说法不但让新兵由衷敬佩,还提升了得意之心,几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与将士们坐在一起,有时互相切磋些兵器韬略,有时与他们一同欢笑,欢愉之声响彻夜空,甚至要比过这浩瀚的天宇。
  中军大帐里自摆宴席,灯火通明,李菁逸主持一班文士与燕王庆功共欢,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些醉意,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间,谱写出盛世繁华的乐章,宴席上却独独不见云琮与风飘絮两人,众人自是知晓内中原因,并未多提。
  仲夏之夜,自该是繁花满枝,而在营寨边的一颗古树下,却又是另一番景致,苍遒的枝干健壮有力,粗糙的树皮见证了岁月的沧桑,不知又是哪个热血方刚的年轻人,竟妄想用斧钺击倒它,却仅仅留下了几道淡淡的划痕。如雪的花瓣张着娇嫩的小嘴,黄澄澄的花蕊,在风的拂动下,发出阵阵清香,此时却在一阵琴声下不住地纷落,倒像是六月飞雪。
  那抚琴之人一身素衣,青丝如黛,飘落的花瓣似是成了天然的装饰,衬得她愈加的高洁,如玉般玲珑剔透的手指抚着琴弦,那天籁之音便从指间缓缓流出,曲音哀而不伤,细细品来,宛若天成,薄唇微启,轻吟浅唱间,夜莺般婉转的歌喉如泣如
  诉,“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因一时忘我,不觉潜然泪下,忽听得背后一人拍手赞道:“因君故乡去,遥寄式微吟。飘絮姑娘好遐思,竟把这高山流水与《诗经》中《式微》一节相互结合,实是哀而不伤。”
  风飘絮微拭泪痕,转头看向那人,一身宝蓝色长袍早已褪下,一袭白衣却是别有一般风采,如雪的白丝绦随风而起,伴着那纷落的花瓣,竟似在梦中一般。她躬身行礼,“军师。”云琮止道:“飘絮姑娘不必多礼,你我二人今日衣着相同,情思却各有所异。”
  风飘絮微微一笑,一弯似蹙非蹙笼烟眉愈加清秀,“只可惜我的琴技不精,倒是让军师见笑了。”又一人不知从何处转出,一身青林隐士袍。峨冠飘带,一如往昔的飘逸侠客,只不过双颊微红,似是带了几分醉意,“若是此曲不精,可真要羞煞世人了。”
  风飘絮转目侧望,“菁逸兄不是在主持庆功事宜吗,怎么到了这儿?”
  李菁逸笑道:“所有的事宜都已完成,只不过几位将军今日十分开怀,都拉着主公死灌,我还是编了个由头逃出来的。”一阵清风如杨柳般拂过面颊,醉意不觉消退了几分。
  云琮突然转变了神色,“飘絮姑娘,三天前你是否派叶翎羽去楚国密牢中救明远?”风飘絮道:“是。”
  “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口气突然转变,还带着隐约的怒气,李菁逸看着两人却是要吵起来,轻拉云琮衣袖,却被那人一手推开,“他是我的知己,我又岂会不了解他的性情,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此次是我违反军规,与叶将军无关,若军师要责罚,就请责罚我一人之过。”
  此时云琮的嘴角却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笑意,扶起她跪下的身子,“我又岂会怪罪于你,只不过有些疑惑你为何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偏偏要为之。现在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最为可贵之处不在于最终的成败,而在于其中的过程。”
  两人相互对视,就在那一瞬间增进了彼此的信任,也交换了彼此的内心,“只可惜我终不能成俞伯牙断琴之誓。”
  云琮叹道:“逝者已逝,来者可追。”李菁逸看着这样的两人,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更深露重,军士们的欢笑声渐渐停息了,明灭的灯火也仅仅剩下微弱的光,枯枝烂叶上的几点火星泛着微弱的红光,再也燃不起来。天边的北辰连成一线,虽不及太阳,却是群星之首,虽遥不可及,却有普照天下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注:“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出自《诗·邶风·式微》
  “因君故乡去,遥寄式微吟”是孟浩然的章句。


☆、忠肝义胆照天地 山盟海誓结金兰

  天边的曙光微现,昏暗的云影覆上一层淡淡的红晕,鸡鸣才刚至五更,随行军士便起身收拾中军大帐中什物,昨夜的欢笑,喜悦,都随风飘散,燕王于辰时来至营帐,酒色还未完全退去,绯红的脸颊竟是有些可爱,倦意丝毫不减他的帝王气质,一双剑眉依旧坚毅万分。军中特有的沉重严密的号角声响起,各营的将军,一应书吏,大小校尉,以及风飘絮,云琮,李菁逸三人都来到中军大帐,整肃的威严有些沉闷,更添几分压抑。
  燕王立于主位之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平视着立于廊下的众人,“昨日,我军攻破楚王城,楚子健以身殉国,苏凤死在乱军之中,白练亦归降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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