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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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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会中七星锦蛇毒的?”莫高语声阴沉地问道。
  聂山不敢有所隐瞒,膝地而述,将被刘珩虏获的前后始末据实禀报。
  正说着,却闻起锚之声,大船竟缓缓驶离岸边。
  刘珩心头踌躇:船只虽宽大,但若天光放晓,必然难以隐遁,岂非要身陷重围?可若此时离去,只怕再难得到解药。
  进为险,退为凶,未免维谷。
  这么一犹豫,船已离岸远了,他索性横下心来凝神舱中变化。
  聂山讲述完毕,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静跪着听候裁夺。
  沉默片刻,莫高才开口道:“你能够有命逃回来求药,可见天意眷顾,虽然为对方所擒,但总算没有辱及本帮声威之举,我权且给你解毒疗伤,待回到苗疆,再请示帮主如何发落。”
  聂山喜出望外,连忙叩首称谢。
  莫高自怀里拿出两个瓷瓶,从其中一个里倒出一颗幽碧的药丸,再铺开一张素笺,将另一瓶里的药粉倒一些出来包好,命人将两样东西递给聂山,接着道:“药丸化尽之后洗干净伤口再上药粉。”
  聂山不敢怠慢,再次叩谢,接过药丸塞进嘴里。
  莫高垂望几案之上的两个瓷瓶沉声道:“那人没能得到解药必然不甘善罢,今日起咱们就严防死守不给他任何机会,少则五六日,多则十数日,他就是钢筋铁骨也求生无望,待得功成复命,帮主必然不会亏待各位。
  几下里齐声应命中,刘珩心头一凉:那个香主看起来武功不弱,而周围明里暗里的人也不下数十,以自己的武功,强行突破自然不成问题,怕只怕毒性会乘机摆脱阻滞蔓延扩散,若果如此,对方只需全力羁绊坐等他毒发便可。
  莫高说完那番话便不言不动闭目养神,一时间,偌大的船舱里只听到波浪起伏桨橹声声
  刘珩窥伺一宿始终是无机可乘,眼见月移星转天色将明,正苦思如何隐匿行藏,却不料大船竟缓缓靠向岸边。他心头一宽,趁着几个帮众搭搁跳板之际悄然掠下船去
  **
  紫金火玉合欢钗,在姬伐月手中已经摆弄了有半个多时辰——杨柳风赠钗的第三天,属下便将重金赎回的金钗悄悄送还他的手中。
  知道那是她心爱之物,所以不愿旁落人手,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愿物归原主。
  百无聊赖地轻叹一声,姬伐月在榻上换了不知道第几十个姿势,继续胡思乱想。
  她会不会还在生气?
  自从昨天早上落荒而逃,姬伐月便再没有勇气踏入杨柳风的房门,他生性散漫不羁,很少在意旁人的眼光,小时候最听爹的话,后来对苍弄尘颇为敬畏,而杨柳风居然成了他如今唯一忌惮的人,想要去解释一番,又怕反而越描越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心头却始终惴惴难安,如此翻来覆去更觉烦闷不堪。
  良久,姬伐月叹了口气,不甘地看着手中的金钗:如今,也只有这个还可能博取伊人一笑了,只是,好容易将所有与那个男人相关的东西移出她的视线,真的就要这样送回去么?她已经渐渐忘却的哀伤会不会又重返心头?
  纠结烦乱了半晌,姬伐月终于轻叹着起身:无论如何,总是应付了眼下再说,其他的,将来相时待机或偷或骗,再作计较便是——心里转着念头,脚步已然向着伊人住处迈去。
  总坛派来的船不仅豪华宽大,而且一应仆从、器具都配备得十分周到,除了船工之外还有二十余名教徒分管饮食、洒扫、戒备甚至,还体贴地安排了舞姈和萱瑶这两个素日伺候在解缘殿的侍女随行。
  上午时分,风和日丽春阳明媚,波澜不惊舟行平宁,一船的人各司其位井然有序。
  姬伐月却无心赏看周遭景致,只摆手阻止众人行礼,放轻了脚步来到杨柳风的门前,略一踌躇,并不敲门,却转到半掩的窗前悄然向内张望。
  第157章 第五十二章 机巧难求称意归(下)
  螓首微垂,烟眉稍蹙,杨柳风独坐屋中看着手里那件珠白的衣衫似乎正自烦恼。
  琥珀瞳人微微一亮:她手里拿的岂非正是为自己缝制的衣衫?上船那会似乎还差着很多,这么快就做好了,可见得这段时间她手上的针黹毫无停滞。
  难道她并没有真的动气?
  若不然,怎么还会肯如此尽心地为他缝衣纫衫?
  姬伐月心头一阵甜暖,不觉笑意轻扬,悄悄将手中的金钗收入怀里,转到前面轻叩了两声舱门。
  片刻,房门轻启。
  “教主。”杨柳风见是他便盈盈欠身。
  “不必如此多礼。”姬伐月趋前欲扶,她却已应声翩翩起身。
  早就习惯了如此温然有礼的疏远,他没有一丝火气地笑道:“天气那么好,怎么不出来走走?只管闷在船舱里对身子不好。”
  “奴家畏寒怕冷,若是吹着风,受了凉,岂非无端给教主添麻烦。”
  “对了,你身子弱,虽是入了春,但这乍暖还寒的时气最要仔细小心,”姬伐月说着,也不待她相让,便侧身往里走去,一壁提步一壁犹自絮絮地接着道:“夜里冷不冷?被褥够不够?有什么不周全的就跟我说,别总闷在心里,那些下人们自然蒙混一刻是一刻,你若只管纵容包庇,自己悄悄地受罪,熬坏了身子,我断不会轻饶他们。”
  “教主多心了,并无不妥之处。”杨柳风低声回道。
  姬伐月嘴里不停眼睛也不停,只作检视之中无意瞥见一般看向搭在桌畔的衣衫,欣喜道:“衣服做好了?怎么不拿给我穿?”说着,走过去拿起来细看。
  身后的人儿一阵不安,跟上前来道:“还没有做好。”
  只这短短的片刻,姬伐月早把一件衣衫翻来覆去看了个遍,道:“做得那么精细还说没好?”他抬眸微带哀怨地道:“该不是舍不得给我穿吧?”
  “教主多心了,”杨柳风忙回道:“奴家只是觉得这衣服的前襟裁得宽了些,恐怕不能合身,所以还在想着要如何改一改才能服帖。”
  “合不合身也要穿了才知道,”姬伐月破颜道:“我穿起来,你看看到底要不要改。”说着,也不待她回应,他便自宽衣解带。
  杨柳风阻之不及,只得走过来服侍他换上。
  珠白云纹织金锦,虽与前番给杨柳风买的珠白并蒂莲纹织金锦的图案不同,但颜色和风格却甚为相配。
  姬伐月笑着转眸展臂问道:“怎么样?我穿着正合适吧?”
  纤柔玉指轻轻地掖了掖他肋下稍见松散的布料,杨柳风低声道:“这里要再收起来些便好了。”
  只这么一个无意的动作,却令某人心旌骤乱: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虽然隔了几层衣衫,但那样轻微的接触却令姬伐月心头震颤,险些失了呼吸。
  杨柳风又比了比尺寸,踌躇道:“只是奴家不擅裁剪,恐怕反倒会改坏了。”
  专注微垂的羽睫,柔和轻扬的粉唇,和着淡淡的熟稔气息,直令姬伐月如醉如梦,许久,竟忘记了回应。
  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沉默,杨柳风略略意外地抬眸。
  “谢谢你。”琥珀色的双瞳深深凝睇,富于磁性的嗓音更多了一份迷人的温度——其实他心里想说的并不是这三个字,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偏偏变了样。
  往素在脂粉堆里厮混,那三个字便如唱山歌一般漫不经心地随口而来,但是,此刻,自心底涌动的真情实意却令姬伐月失去了表白的勇气。
  她会生气吗?
  她会拒绝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旦说了,她也许会更加疏离淡漠。
  现在,她至少暂时忘记了悲伤,并且还肯用心为自己做衣服,这算不算是一点点进展?他宁愿小心地守护住眼下这微薄的胜果,也不愿做任何冒险的尝试——只要她在身边,总有一天他能够得到这样挚诚纯粹的爱。
  “把衣服换下来吧。”杨柳风偏身去拿他扔在桌上的衣衫,不着痕迹地避开那火热醉人的目光。
  姬伐月无声勾唇:不说,当然无法回绝,就这样一直耗下去,不信她的心是铁打的。
  “叮当”一声轻响,紫金火玉合欢钗跌落在地。
  姬伐月的笑容瞬间凝固:该死,为什么要把这钗带来?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地试衣?为什么它要掉出来?心头千万懊悔,脑海一片空白,生生地想不出一句可以圈转的话来。
  杨柳风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金钗,沉默垂望。
  姬伐月努力地想要去感受她的情绪变化,奈何,慌乱混沌中完全无法辨别伊人喜怒,只得无措地怅望她素淡的背影。
  “她们母女还好么?”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柳风的语声轻柔响起。
  “好,”姬伐月忙接着道:“我叫人置办了房屋给她们栖身,还请了大夫,那女人得的不是劳瘵,如今已经见好了。”
  杨柳风听着,缓缓站起身来。
  “这钗是我用钱赎回来的,并没有为难她们母女。”姬伐月小声嗫嚅着道:“而且,当地分舵的人也会一直照顾她们母女的。”
  虽然这么说,但一直瞒着她恐怕也是不对吧?
  姬伐月心神紧绷,微怯地悄觑:这一早上的努力恐怕又都泡汤了。
  “先把衣服换下来吧。”杨柳风语声平静,听不出情绪。
  姬伐月只得应声乖乖地换下衣衫,一边垂首装作认真系衣带,一边思绪纷乱地转念该如何应对。
  穿戴齐整,莹柔素手已将闪闪金钗款款奉上。
  他微微一怔,道:“你不要拿回去么?”
  “奴家的金钗已经送人,这一支本就是教主的,如何可以据为己有。”温温语声宁和无波。
  她没有生气吗?姬伐月满目阴霾顿时一散,欢喜之下,心底里虽是千万分想要将钗儿拿回来,口中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卖乖讨好道:“原就是赎回来还你的,本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它思念旧主,自己便捺不住跳出来了。”
  话既出口,姬伐月已是后悔万分,但言如覆水无可收回,只得暗暗期盼她再推辞几句,自己趁机见好就收,把金钗拿回来才是妥当。
  杨柳风垂眸一晌,方才盈盈欠身道:“如此,多谢教主费心了。”
  姬伐月满口满心的苦不堪言,也只得讪讪地笑应着
  第158章 第五十三章 轻舟似箭渡离人(上)
  刀锋,缓缓割过手臂,浓黑的毒血伴着腥恶渗出来。
  刘珩轻叹一声,努力握起拳头,让毒血尽可能多地流出伤口,如此深的刀痕,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手肘以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拧眉看着自己的手臂:两天来已经多了五条伤口,这些深可及骨的伤痕都是他自己割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完全无法压制住那可怕的剧毒扩散的速度。
  但是,这样残忍的方法同样也无异于饮鸩止渴——所有的伤口都不会愈合,血流到凝固了就开始慢慢溃烂。
  随着身体的逐渐虚弱,伤势、毒势迅速恶化。
  刘珩知道自己拖不起,然而,锦蛇帮的防御根本是滴水不漏:白天他们停靠在守卫森严的岸边,上下船只有一块细长的跳板,光天化日他根本无从接近;一旦天色转暗,船上的人就整装戒备,天黑下来就拔锚开船,刘珩虽然借得夜色上了船,对方密如铁桶的层层守卫却也令他无从下手。
  何况,即使能够侥幸得手,这只船整夜行驶在渭河之中,他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继续耗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可若铤而走险偷袭求药,又能有几分胜算?
  刘珩抬眸望向细雨霾霾的天空:要么等死,要么自投罗网,这就是对方给他的选择。
  他轻轻地放下匕首,探手入怀,摸出带着体温的素淡香囊。
  金燕剪柳,燕缠绵,柳轻柔。
  风儿,我今生还可以再见你一次么?
  “珩只想去有风儿的地方。”
  可是,怎样才能到达那个有风儿的地方?我竟然毫无把握。
  你不惜一切地倾付,却终究所托非人,恨不恨?悔不悔?
  刘珩将香囊放在膝上轻轻打开:几经搓磨,一对枣儿不知何时双双离蒂脱落各自西东。
  他凄然一笑:天也在恨他无能无用了吧?后悔当初将伊人厚赐,所以才会如此绝情地收回一切?
  刘珩拈起光秃秃的双蒂黯然怅望:风儿,即使不配再拥有,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还好,就算要用所剩无多的生命来换取最后一瞥,我也在所不惜。
  伤口上的血已经干了,刘珩深深吸入一口潮润的空气,小心地将枣蒂收回香囊里——今夜趁雨冒险一搏,如果天意垂怜,他能够获得解药,那么还有机会赶赴莫荆,如果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缓缓地靠在破庙的横梁上:他需要休息,需要积聚本就无多的精力和体力。
  天擦黑的时候,刘珩悄然滑入冰冷的河水——虽然春意渐浓,但这滔滔河水依旧冰寒彻骨,他知道溃烂的伤口遇到河水只会更加恶化,但,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心地游近锦蛇帮的大船,刘珩潜入船底,借助暮色和起伏的涛声掩护,用匕首轻轻割开船底的木板:不能割得太深,过早的崩坏只能令对方警觉,又不敢割得太浅,若船只无恙他纵然得手亦是徒劳。
  几番斟酌,他才终于收手——完全没有把握,可也只能如此。
  趁着起锚拉帆的混乱,刘珩攀上船舷悄然纵身到桅杆之上,借着帆影隐遁身形。
  船上,锦蛇帮依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正舱里,莫高肃容危坐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两个小小的瓷瓶就整齐地并排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他们等的是一条大鱼,而这两个瓷瓶就是他无法抗拒的饵。
  刘珩并不急于有所行动,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成与败,在对方只是一场博弈,而在自己,却是生和死的较量。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锦蛇帮的大船一如既往不疾不徐地前行,森严守卫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松懈。
  刘珩居高临下静静注视着舱顶——两天来的探查,他已经摸清了正舱内的布局,知道哪一块木板下面就是放药瓶的桌案所在。
  他缓缓阖眸,仔细聆听每一声起伏的浪涛,努力地捕捉他期待着的讯息。
  蓦地,大船在前行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颠,与此同时,刘珩倏然启眸精光一炽,纵身自桅杆跃下,拔匕在手,如离弦之箭向下直扑而去,银光飞舞间,木片纷扬,正舱的舱顶瞬间崩破出一个大洞。
  灯火倏然一黯,挟着木屑和细雨的左手已经抓住了桌案上的瓷瓶,刘珩足尖轻挑,硕大的木案飞旋起来,挡开了第一轮袭至的钢针。
  一切只是发生在闪电般的瞬间,绝大多数人还未醒过神来,大船紧接着便剧烈地晃动起来,惊呼未起,刘珩的身形已向破碎的舱顶迅捷而去。
  “你以为解药可以如此轻易到手?”莫高扬声道。
  然而,矫健的身影依旧毫无凝滞地消失在破洞口,只有少数几个反应敏捷身手不凡的帮众猱身跟了上去。
  又一次猛烈的摇晃,只听外面惊叫道:“香主,船要沉了。”
  “别管船,他妄动真气,必然毒发,抓住他,活要人死要尸。”莫高厉声喝道。
  众声齐应纷纷向舱顶掠去。
  霾霾霏雨中,硕大的船只嘎然倾斜,起伏的浪涛更加剧了它的沉没。
  刘珩站在船头,手执匕首眼望幽幽河水心头黯然:瓷瓶入手他便已发觉其中空无一物——其实对方根本就不想和他赌。
  剧毒的麻木在这短短的片刻已经不可遏制地蔓延到上臂,他凄然一笑:经历过宫闱阴寒,经历过江南隐忍,经历过沙场鏖战,最终,却要葬身在这茫茫波涛之中吗?
  脚下,颠簸摇晃,身后,人声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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