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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几时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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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如月清歌一曲词
在瑰丽华美的唐代诗坛的天空暗淡下来之后,映入我们眼帘的则是如皎皎明月一般柔曼婉约的宋词。当然,宋词中不尽是婉媚之作,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很多的时候,缕金错彩、珠圆玉润、婉转曼妙是宋词的突出特色。宋词虽然多数依然出于男人的手中,但我觉得,宋词很大程度上集中了女性的情感和思维,有着一种或典雅富丽或清俊深婉的女性美。
所以,江湖夜雨也一直觉得有关评论宋词的文章,大概只有心窍玲珑、情思细腻的女子才能写得好。果然,在高手云集的天涯论坛,以“上海李蓉蓉”为ID所写的“宋人与宋词的故事”不免让人眼前一亮,越读越觉得滋味深长。
女子评宋词,很容易流入软媚煽情一路,用些华丽朦胧的诗化语言,云山雾罩般地发一些感慨。这样的文字,初看觉得字字珠玉,但细细玩味,却有空洞虚浮之感,正所谓“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然而,李蓉蓉的文章却迥然有别。她虽然也是女性作者,但她文字清爽大气,条理清晰,剔肤见骨。她不单评词,而且谈历史掌故,说诗人的坎坷沉浮,文字中透着雄浑大气,有纵横捭阖之势。这些都显露出作者深厚的史学功底和文学修养,令人很是佩服。
曾有许多在我们头脑中还只是个简单名字符号的宋代词人,像苏辙、吕本中、胡铨、邓剡等,有的根本不熟悉,或者不知道也是词人,而在李蓉蓉的笔下,都纷纷鲜活立体起来。而对于相当知名的大词人,如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李蓉蓉也是不惜笔墨,大力渲写,并且点评精到,恰在关节要害之处,有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之感;考证详细,有理有据,如层层剥笋,拔得云开雾散。使人心悦诚服,茅塞顿开。
我和本书作者并不认识,在网上也交流不多。然而,我一直都相信,凡是喜欢古诗词的人,都有一颗澄怀涤虑,清如玉壶冰般的心。在如今这个浮躁的年代,能体味到诗词妙处的人,应该都是我的知己和朋友。正所谓:“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这也是欣赏诗词时感受吧!
相濡以沬,不如相忘于江湖,人海茫茫,有倾盖如故,有白头如新。难得蓉蓉青眼有加,嘱我作序,实在不胜荣幸,故腆颜不让,竟忘愧畏。
林间松韵,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鸣佩;草际烟光,水心云影,闲中观去,见乾坤最上文章。于奔忙劳碌、让人躁动不安的时代,能在休憩之时,沏一杯香茗,读《明月几时有》,正如同在一个明月如霜的清夜,去听那从遥远的宋代传来的琴箫声和词曲声,那声音余音袅袅,悠悠不尽……
江湖夜雨 2008…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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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一江春水向东流(1)
年年七夕,今又七夕。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七夕,李煜迎来了四十二岁生日,这是他入宋之后的第三个生日。
傍晚,暮霭沉沉地弥漫,蜡烛一支接一支地点燃,笙箫与丝竹之音缓缓响起。原南唐的嫔妃、宫娥大都从新主人那里请假,不约而同地来到李煜的庭院,吹笛抚琴,为他祝酒助寿。李煜强作笑颜,散发垂眉,填了一首《虞美人》,交给大家歌舞助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唱着唱着,有人开始泣不成声,有人嚎啕大哭。李煜与小周后执手相看泪眼,十指紧扣,无语凝噎。
深夜时分,皇宫的太监突然不邀而至,说皇帝赵光义赐了“美酒”祝寿。李煜领旨,跪倒谢恩,潸然泪下,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酒刚入肚,他就觉得腹痛如绞,呼吸急促,砰然倒地,头脚屈曲,全身痉挛,抽搐不止。
“陛下,不,陇西公,您怎么啦……快,快要死了……”有宫娥惊呼、尖叫,小周后在泣声幽咽。
李煜神色漠然,没有任何惊慌和恐惧。他死死地盯着天空的残月,瞳孔慢慢地散大,目光仿佛穿越到了过去。过去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忽然变得完整起来,五彩缤纷、绚丽夺目。
哦,死亡,竟是这样一件美好而轻松的事!
刹那间,他似乎回到了故国的幸福时光:江南皇苑, 雕栏玉砌,玉树琼枝,小楼东风,霓裳歌舞,春花秋月,天上人间,车如流水马如龙……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南唐升元元年(公元937年)?的七夕,江南齐王府里,一片欢声笑语、洋洋喜气。齐王李昪对着满座宾客,哈哈大笑,朗声说:“好兆头,好兆头啊!……”
原来,在“七夕”这个吉祥喜庆的日子里,他的重孙李从嘉降生了;更“吉祥”的是:小从嘉天生异相,“广额、丰颊、一目重瞳。”
李昪生逢乱世,出身贫寒,从小父母双亡,沦为一个要饭的小沙弥,但奋力进取,南征北伐,审时度势,逐渐混到了齐王、太师, “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位高权重,把持了朝政,“夹天子以令诸侯”,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晚年称帝。小从嘉的降生,使他大喜过望:周武王是天生骈齿,舜和项羽都生有重瞳,这不正是大吉大利的征兆吗?
3个月后,李昪毅然地逼迫吴王禅位,自称是唐宪宗之子李恪的四世孙,改国号为唐,经过苦心经营,创建了当时最为繁荣昌盛的“南唐国”。
7年后,李昪去世,小从嘉的父亲李璟继承了皇位。
“中主”李璟“音容闲雅、眉目若画,尚清洁,好学而能诗”,聪颖风雅,精通诗词歌赋,可惜身为皇帝,却不关心政事。他继位后常常大摆私宴,醉心于风花雪月、宫廷歌舞之中,与文人们诗酒唱和,朝夕如旧,被伶人吟唱“南朝天子好风流”而心花怒放。一次,冯延已把自己的得意之作《谒金门》送给皇帝欣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李璟见了,认为“吹皱一池春水”有影射南唐江山不稳之嫌,脸色一沉,怒气冲冲地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冯延已堆上笑脸,不慌不忙地答道:“老臣此句,未若陛下那句‘小楼吹彻玉笙寒’啊,呵呵!”
李璟释然,龙颜大悦。
“小楼吹彻玉笙寒”是李璟的名句,见于《浣溪沙》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杆。”
此词沉郁伤感,哀怨欲绝,抒发闺中少妇对戍边丈夫的离愁思念。王国维说,“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暗喻南唐前景黯淡。
南唐的前景确实不妙:李璟与那些轻狂无德、文笔华丽的纨绔文人,如冯延已等人“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委他们以重任,而不重用真正的治国安邦之才,国家已有危机;但他还志大才疏,在冯延已等人的唆使下,竟乘着中原战乱,出兵攻打后周。
结果,南唐惨败而归。李璟“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得不臣服于柴荣,改称国主,向后周贡纳大量的金银布帛,还将一半江山割让出去。南唐的国势从此衰微,一蹶不振。几年后,李璟在无限惆怅、无限悔恨中抱病而亡。
李璟在世时,曾立长子李弘冀为太子。弘冀生性残暴多疑,毒死了叔叔李景达,对弟弟们也非常警惕。六子从嘉聪颖过人,7岁就能背诵曹植的《燕歌行》,领会古奥深晦的古诗。为避免遭受不测,从嘉很早就寄寓诗词书画、音乐歌舞中,以远离###。
然而,从嘉想远离政治、对皇位不感兴趣,政治、皇位还是硬找上了他:太子弘冀突然暴病身亡,而前4个哥哥都早早去世,按照“立长立嫡”的常理,他理应为皇位继承人。
大臣钟谟支持从嘉的弟弟从善,多次在李璟面前大胆直言,反对立从嘉为太子,甚至指责从嘉“器轻志放,无人君度”。但李璟偏爱从嘉,讨厌听到钟谟的话,一怒之下,更加坚定了立从嘉之心,并将钟谟贬出了朝廷。
李璟去世,25岁的从嘉继承大统。上任伊始,他是很想有所作为的,立刻改名“李煜,字重光”。
煜,是“光明耀世”之意,出自西汉杨雄的《太玄 元告》中的两句话 :
“日以煜平旦,月以煜平夜。”
这个改名,表明他有重振南唐雄风、恢复祖宗基业、成为耀眼君主的美好愿望。
李煜也常常与大臣们议论儒术,表示要效法孔孟,以仁政治民,勉励大家要谨尊“周孔之道”。一次,他与大臣们谈经论史,感慨世风日下,没多少人相信“周公仲尼”的高尚举止,遗憾地道:“周公仲尼,忽去人远,吴道无塞,其谁与明?”为了宏扬“周孔之道”,他亲自动笔,写了数千言的杂说,发布南唐全国。
可是,他很快就发觉:国事如麻,欲理还乱,自己又不擅政治,实在回天乏力。
“罢了”,他不耐烦政事的繁琐,开始厌恶上朝,并悄悄对自己说:“连父亲都无法扳回局势,我还能怎样?罢了,我还不如远离大臣,远离那些烦心的国事,躲进诗词歌赋里,去与宫娥们风流快活!”
李煜十八岁时,娶了司徒周宗之女娥皇为妻,史称“大周后”。十九岁的娥皇美丽多才,“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采戏奕棋,靡不妙绝”。李璟在一次寿筵上,听了她的弹奏,惊叹不已,将一尾珍稀的焦桐琵琶赐给她,为儿子定下了亲事。婚后,李煜和娥皇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纵情歌舞,令人艳煞。李煜曾作一首《一斛珠》,以温婉纤细的笔调,描写他们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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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李煜继位时,是他与娥皇结婚的第八个年头,南唐国势颓废,亟需振作,但两人置之不理,照样沉缅于歌舞声色之中。
娥皇出生富贵,奢华成性。当了皇后之后,更是由着性子、变着花招支配皇家的财物,极尽奢华之能事。她追崇最新的衣服发型,制作最昂贵的香料,甚至嫌弃蜡烛的烟火味,在宫中四壁镶上许多夜明珠,达到亮如白昼、如梦似幻的“天上人间”境界。娥皇还创作了多首新曲,例如《恨来迟破》和《邀醉舞破》等,甚至修复了失传近百年的盛唐大曲《霓裳羽衣曲》,经常举行大型的宫廷的歌舞会。
李煜则完全沉溺于这种旖旎绮丽的风光,在《玉楼春》中,他写自己享受了“重按霓裳”歌舞之后,犹感不尽兴,就灭尽红烛,放任马蹄,踏月而归: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栏杆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啼清夜月。”
在这种风花雪月、歌舞升平中,那些烦人的大臣、苦恼的民生,都被他抛在脑后了。
婚后十年余,次子仲宣去世,大周后生了一场大病,数月卧病在床,妹妹女英进宫来探望。十五六岁的女英美丽活泼,很快就与李煜坠入爱河,史称她为“小周后”。
李煜曾写词描述小周后的美貌和自己的思念,见于《长相思》:
“云一涡,玉一梭,
澹澹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
帘外芭蕉三两窠,
夜长人奈何!”
碍于礼教束缚,及大周后病重在床,李煜只得偷偷地与小周后约会。一天晚上,月淡云轻,花香四溢,薄雾轻笼,李煜写了一个短笺,约小周后到画堂南侧相见。为了防止被宫娥看到,小周后悄悄地溜出来,脱了金缕鞋拎在手中,只穿着袜子,既兴奋又紧张地穿过台阶。一见面,小周后就扑进李煜的怀抱,娇躯微颤,柔声发嗲:“出来一趟,好不容易哦!今晚,我们要玩个够!”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回到寝宫,李煜回忆起适才的柔情蜜意,情难自禁,挥笔填上一首《菩萨蛮》: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虽然卧病不起,大周后还是觉察到了李煜和妹妹的偷情迹象。一次,她听到屋子里的低声浅笑、柔语呢喃,终于忍不住了,淡淡地问:“可是妹妹在里面么?”
“是”,小周后见再也瞒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垂着双手,笑嘻嘻地答:“回报姐姐,我已经进宫好多天了。”
大周后转过头去,轻轻叹息,泪珠滑落,病情恶化,迅速去世。
大周后去世年仅二十九。李煜十分哀伤,自制数千言的祭文,刻于石碑,将她所爱的琵琶随葬,并自称“鳏夫煜”,痛哭数天,形容枯槁。
相濡以沫,相咀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李煜逐渐忘记了这段忧愁,与小周后感情日渐深厚。
三年后,李煜用皇家最高规格的仪仗,正式迎娶了小周后。婚礼举行的第二天,李煜大宴群臣。大臣皆知他们早就是“露水夫妻”,李煜自己就有两首“手提金缕鞋”闻名遐迩的艳词,婚礼不过是走过场、作样子,因此贺诗也是五花八门、怪腔怪调,多有讽刺之意。李煜也不动气,只是笑笑。
小周后与姐姐一样,擅长歌舞,在挥霍奢华上,也丝毫不差于大周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乐于置身香风薰雾,有专设的一班司香宫女,焚香浴具都以金银翡玉精制而成。皇宫均以销金红罗为幕壁,以白金玳瑁装饰,皇苑广种百花,做成月宫天河的形状,以供游乐。她又在御花园中建了一座花房,四周摆上名贵盆景等,放眼看去,一片锦绣,宛如天宫的洞天福地,李煜因而命名为“锦洞天”。她还修造了一座精致玲珑的小亭,饰以玳瑁象牙,亭内仅容两人,两人时常在里面卿卿我我。
众多嫔妃、宫女也争先恐后地给皇帝献媚,希望得到恩宠。一个叫“窅娘”的舞女,体态轻盈,以丝绸裹足,使足纤细如天边新月,在黄金莲花台上翩翩起舞,宛如仙女凌波微步,让李煜赞赏、惊叹不已。后人东施效颦,为了获得这种一步三摇、曼妙轻盈的姿态,也纷纷用布帛缠足,竟开创了女子的缠足陋习。
李煜就这样终日混在温香软玉的怀抱里,依红偎翠,经常彻夜歌舞,甚至红日已高,仍旧重按霓裳,醉拍栏杆,拈花嗅蕊,整个宫廷无不金迷纸醉。
在他内心深处,则盼望着这种花好月圆、悠游快乐的美妙生活,可以永久地过下去。《后庭花破子》就寄托了他的心愿: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前。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身为皇帝,尽管可以肆意风流、挥霍无度,但有时也要受大臣的劝谏,不得彻底自由。李煜曾作两首《渔父》,羡慕打鱼的渔翁,恨不能做一个自由轻松的渔翁:
《渔父》一: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篓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倾波中得自由。”?
《渔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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