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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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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一箱,箱中复有一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
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众人齐声喝采,喧声如雷。十娘又欲
投之于江。李甲不觉大悔,抱持十娘恸哭,那孙富也来劝解。
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
汝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一旦破人姻缘,断人恩爱,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
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又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
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
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
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
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
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
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于是众人聚观者,无不流涕,都唾骂李公
子负心薄幸。公子又羞又苦,且悔且泣,方欲向十娘谢罪,十娘抱持宝匣,向江
心一跳。众人急呼捞救,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杳无踪影。可惜一个如花似
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鱼之腹。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当时旁观之
人,皆咬牙切齿,争欲拳殴李甲和那孙富。慌得李孙二人,手足无措,急叫开船,
分途遁去。李甲在舟中,看了千金,转忆十娘,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
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馀,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人以为江
中之报也。
却说柳遇春在京坐监完满,束装回乡,停舟瓜步。偶临江净脸,失坠铜盆于
水,觅渔人打捞。及至捞起,乃是个小匣儿。遇春启匣观看,内皆明珠异宝,无
价之珍。遇春厚赏渔人,留于床头把玩。是夜梦见江中一女子,凌波而来,视之,
乃杜十娘也。近前万福,诉以李郎薄幸之事。又道:“向承君家慷慨,以一百五
十金相助,本意息肩之后,徐图报答,不意事无终始。然每怀盛情,悒悒未忘。
早间曾以小匣托渔人奉致,聊表寸心,从此不复相见矣。”言讫,猛然惊醒,方
知十娘已死,叹息累日。
后来评论此事,以为孙富谋夺美色,轻掷千金,固非良士。李甲不识杜十娘
一片苦心,碌碌蠢才,无足道者。独谓十娘千古女侠,岂不能觅一佳侣,共跨秦
楼之凤,乃错认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变为仇,万种恩情,化为
流水,深可惜也!有诗叹云:
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
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
第三十三卷 乔彦杰一妾破家
第三十三卷 乔彦杰一妾破家
世事纷纷难诉陈,知机端不误终身。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在城众安桥
北首观音庵相近,有一个商人,妖乔,名俊,字彦杰,祖贯钱塘人。自幼年丧父
母,长而魁伟雄壮,好色贪淫。娶妻高氏,各年四十岁。夫妻不生得男子,止生
一女,年一十八岁,小字玉秀,至亲三口儿。止有一仆人,唤作赛儿。这乔俊看
来有三五万贯资本,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
家来卖,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门首交赛儿开张酒店,雇一个酒大工叫做洪三,在
家造酒。其妻高氏,掌管日逐出进钱钞一应事务,不在话下。
明道二年春间,乔俊在东京卖丝已了,买了胡桃,枣子等货,船到南京上新
河泊,正要行船,因风阻了。一住三日,风大,开船不得。忽见邻船上有一美妇,
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乔俊一见,心甚爱之,乃访问梢工,道:“你船中是
甚么客人?缘何有宅眷在内?”梢工答道:“是建康府周巡检病故,今家小扶灵
柩回山东去。这年小的妇人,乃是巡检的小娘子,官人问他做甚?”乔俊道:
“梢工,你与我问巡检夫人,若肯将此妾与人,我情愿多与他些财礼,讨此妇为
妾,说得这事成了。我把五两银子谢你。”梢工遂乃下船舱里去说这亲事。言无
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这乔俊娶这个妇人为妾,直使得:一家人口因他丧,万
贯家资指日休。当下梢工下船舱问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跟前,这个小娘子,
肯嫁与人么?”老夫人道:“你有甚好头脑说他?若有人要娶他,就应承罢,只
要一千贯文财礼。”梢工便说:“邻船上有一贩枣子客人,要娶一个二娘子,特
命小人来与夫人说知。”夫人便应承了。梢工回复乔俊说:“夫人肯与你了,要
一千贯文财礼哩!”乔俊听说大喜,即便开箱,取出一千贯文,便教梢工送过夫
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说与梢工,教请乔俊过船来相见。乔俊换了衣服,径过船
来拜见夫人。夫人问明白了乡贯姓氏,就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
儿子利害。我今做主,将你嫁与这个官人为妾,即今便过乔官人船上去,宁海郡
大马头去处,快活过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这妇人与乔俊拜辞了
老夫人,夫人与他一个衣箱物件之类,却送过船去。乔俊取五两银子谢了梢工,
心中十分欢喜。乃问妇人:“你的名字叫做甚么?”妇人乃言:“我叫作春香,
年二十五岁。”当晚就舟中与春香同铺而睡。
次日天晴,风息浪平,大小船只,一齐都开。乔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
关,歇船上岸。叫一乘轿子抬了春香,自随着径入武林门里。来到自家门首,下
了轿,打发轿子去了,乔俊引春香入家中来。自先走入里面去与高氏相见,说知
此事,出来引春香入去参见。高氏见了春香,焦躁起来,说:“丈夫,你既娶来
了,我难以推故。你只依我两件事,我便容你。”乔俊道:“你且说那两件事?”
高氏启口说出,直教乔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正是:
妇人之语不宜听,割户分门坏五伦。
勿信妻言行大道,世间男子几多人!当下高氏说与丈夫:“你今已娶来家,
我说也自枉然了。只是要你与他别住,不许放在家里!”乔俊听得说:“这个容
易,我自赁房屋一间与他另住。”高氏又说:“自从今日为始,我再不与你做一
处。家中钱本什物,首饰衣服,我自与女儿两个受用,不许你来讨。一应官司门
户等事,你自教贱婢支持,莫再来缠我,你依得么?”乔俊沉吟了半晌,心里道:
“欲待不依,又难过日子。罢罢!”乃言:“都依你。”高氏不语。次日早起去
搬货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赁房一间,在铜钱局前,——今对贡院是也。拣个吉日,
乔俊带了周氏,点家火一应什物完备,搬将过去。住了三朝两日,归家走一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半年有馀。乔俊刮取人头帐目,及私房银两,还
勾做本钱。收丝已完,打点家中柴米之类,分付周氏:“你可耐静,我出去多只
两月便回。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娘家里说知。”道罢,径到家里说与高氏:“我
明日起身去后,多只两月便回。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妻之面!”女儿
道:“爹爹早回!”别了妻女,又来新住处打点明早起程。此时是九月间,出门
搭船,登途去了。一去两个月,周氏在家终日倚门而望,不见丈夫回来。看看又
是冬景至了,其年大冷。忽一日晚,彤云密布,纷纷扬扬,下一天大雪。高氏在
家里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时节,只管不回?这周氏寒冷,赛儿又病重,起
身不得,乃叫洪三将些柴米炭火钱物,送与周氏。周氏见雪下得大,闭门在家哭
泣。听得敲门,只道是丈夫回来,慌忙开门,见了洪大工挑了东西进门,周氏乃
问大工:“大娘、大姐一向好么?”大工答道:“大娘见大官人不回,记挂你无
盘缠,教我送柴米钱钞与你用。”周氏见说,回言:“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
上大娘大姐!”大工别了,自回家去。
次日午牌时分,周氏门首又有人敲门。周氏道:“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门?”
只因这人来,有分教周氏再不能与乔俊团圆。正是:
闭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当日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中向火。忽听得有人敲门,起身开门看时,见一
人头戴破头巾,身穿旧衣服。便问周氏道:“嫂子,乔俊在家么?”周氏答道:
“自从九月出门,还未回哩!”那人说:“我是他里长,今来差乔俊去海宁砌江
塘,做夫十日,歇二十日,又做十日。他既不在家,我替你们寻个人,你出钱雇
他去做工。”周氏答道:“既如此,只凭你教人替了,我自还你工钱。”里长相
别出门。次日饭后,领一个后生,年约二十岁,与周氏相见。里长说与周氏:
“此人是上海县人,姓董,名小二。自幼他父母俱丧。如今专靠与人家做工过日,
每年只要你三五百贯钱,冬夏做些衣服与他穿。我看你家里又无人,可雇他在家
走动也好。”周氏见说,心中欢喜道:“委实我家无人走动,看这人,想也是个
良善本分的,工钱便依你罢了。”当下遂谢了里长,留在家里。至次日,里长来
叫去海宁做夫,周氏取些钱钞与小二,跟着里长去了十日回来。这小二在家里小
心谨慎,烧香扫地,件件当心。
且说乔俊在东京卖丝,与一个上厅行首沈瑞莲来往,倒身在他家使钱,因此
留恋在彼,全不管家中妻妾。只恋花门柳户,逍遥快乐,那知家里赛儿病了两个
馀月死了。高氏叫洪三买具棺木,扛出城外化人场烧了。高氏立性贞洁,自在门
前卖酒,无有半点狂心。不想周氏自从安了董小二在家,到有心看上他。有时做
夫回来,热羹热饭搬与他吃。小二见他家无人,勤谨做活。周氏时常眉来眼去的
勾引他,这小二也有心,只是不敢上前。一日正是十二月三十日夜,周氏叫小二
去买些酒、果、鱼、肉之类过年。到晚,周氏叫小二关了大门,去灶上烫一注子
酒,切些肉做一盘,安排火盆,点上了灯,就摆在房内床面前桌儿上。小二在灶
前烧火,周氏轻轻的叫道:“小二,你来房里来,将些东西去吃!”小二千不合
万不合走入房内,有分教小二死无葬身之地。正是:
僮仆人家不可无,岂知撞了不良徒。
分明一段跷蹊事,瞒着堂堂大丈夫。此时周氏叫小二到床前,便道:“小二
你来,你来!我和你吃两杯酒,今夜你就在我房里睡罢!”小二道:“不敢!”
周氏骂了两三声“蛮子!”双手把小二抱到床边,挨肩而坐。便将小二扯过怀中,
解开主腰儿,教他摸胸前麻团也似白奶。小二淫心荡漾,便将周氏脸搂过来,将
舌尖儿度在周氏口内,任意快乐。周氏将酒筛下,两个吃一个交杯酒,两人合吃
五六杯。周氏道:“你在外头歇,我在房内也是自歇,寒冷难熬。你今无福,不
依我的口。”小二跪下道:“感承娘子有心,小人亦有意多时了,只是不敢说。
今日娘子抬举小人,此恩杀身难报!”二人说罢,解衣脱带,就做了夫妻。一夜
快乐,不必说了。天明,小二先起来烧汤、洗碗、做饭,周氏方起,梳汝洗面罢,
吃饭。正是少女少郎,情色相当。却如夫妻一般在家过活,左右邻舍皆知此事,
无人闲管。
却说高氏因无人照管门前酒店,忽一日,听得闲人说:“周氏与小二通奸。”
且信且疑,放心不下。因此教洪大工去与周氏说:“且搬回家,省得两边家火。”
周氏见洪大工来说,沉吟半晌,勉强回言道:“既是大娘好意,今晚就将家火搬
回家去。”洪大工得了言语自回家了。周氏便叫小二商量,“今大娘要我搬回家
去,料想违他不得,只是你却如何?”小二答道:“娘子,大娘家里也无人,小
人情愿与大娘家送酒走动。只是一件,不比此地,不得与娘子快乐了。不然,就
今日拆散了罢!”说罢,两个搂抱着,哭了一回。周氏道:“你且安心,我今收
拾衣箱什物,你与我挑回大娘家去。我自与大娘说,留你在家,暗地里与我快乐。
且等丈夫回来,再做计较。”小二见说,才放心欢喜,回言道:“万望娘子用心!”
当日下午收拾已了,小二先挑了箱笼来。捱到黄昏,洪大工提个灯笼去接周氏。
周氏取具锁锁了大门,同小二回家。正是:
飞蛾扑火身须丧,蝙蝠投竿命必倾。
当时小二与周氏到家,见了高氏。高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处住了,如何
带小二回来?何不打发他去了?”周氏道:“大娘门前无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
使唤,待等丈夫回时,打发他未迟。”高氏是个清洁的人,心中想道:“在我家
中,我自照管着他,有甚皂丝麻线?”遂留下教他看店,讨酒坛,一应都会得。
不觉又过了数月。周氏虽和小二有情,终久不比自住之时两个任意取乐。一日,
周氏见高氏说起小二诸事勤谨,又本分,便道:“大娘何不将大姐招小二为婿,
却不便当?”高氏听得大怒,骂道:“你这个贱人,好没志气!我女儿招雇工人
为婿?”周氏不敢言语,吃高氏骂了三四日。高氏只倚着自身正大,全不想周氏
与他通奸,故此要将女儿招他。若还思量此事,只消得打发了小二出门,后来不
见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狱,灭门之事。
且说小二自三月来家,古人云: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乔俊
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馀,出入房室,诸事托他,便做乔家公,欺负洪
三。或早或晚,见了玉秀,便将言语调戏他。不则一日,不想玉秀被这小二奸骗
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瞒着高氏。似此又过了一月。其时是六月半,天道大热,
玉秀在房内洗浴。高氏走入房中,看见女儿奶大,吃了一惊。待女儿穿了衣裳,
叫女儿到面前问道:“你吃何人弄了身体,这奶大了?你好好实说,我便饶你!”
玉秀推托不过,只得实说:“我被小二哄了。”高氏跌脚叫苦:“这事都是这小
婆娘做一路,坏了我女孩儿,此事怎生是好?”欲待声张起来,又怕嚷动人知,
苦了女儿一世之事。当时沉吟了半晌,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只除害了这蛮子,
方才免得人知。不觉又过了两月。忽值八月中秋节到,高氏叫小二买些鱼肉、果
子之物,安排家宴。当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后园赏月,叫洪三和小二别在一边
吃。高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赏了两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觉大醉,
倒了。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里睡了。这小二只因酒醉,中了高氏计策,当夜便
是:东岳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当时高氏使女儿自去睡了,便与周氏说:“我只管家事买卖,那知你与这蛮
子通奸。你两个做了一路,故意教他奸了我的女儿。丈夫回来,教我怎的见他分
说?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讨了你来,被你玷辱我的门风,如何是好?我今与
你只得没奈何害了这蛮子性命,神不知,鬼不觉。倘丈夫回来,你与我女儿俱各
免得出丑,各无事了。你可去将条索来!”周氏初时不肯,被高氏骂道:“都是
你这贱人与他通奸,因此坏了我女儿,你还恋着他?”周氏吃骂得没奈何,只得
去房里取了麻索,递与高氏。高氏接了,将去小二脖项下一绞。原来妇人家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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