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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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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若访问得明白,央媒说合,或有三分侥幸。”
次日,放心不下,换了一身整齐衣服,又约了二赵,在金明池上寻昨日小娘
子踪迹。分明昔日阳台路,不见当时行雨人。吴小员外在游人中,往来寻趁,不
见昨日这位小娘子,心中闷闷不悦。赵大哥道:“足下情怀少乐,想寻春之兴未
遂。此间酒肆中,多有当垆少妇。愚弟兄陪足下一行,倘有看得上肯的,沽饮三
杯,也当春风一度,如何?”小员外道:“这些老妓夙娼,残花败柳,学生平日
都不在意。”赵二哥道:“街北第五家,小小一个酒肆,到也精雅。内中有个量
酒的女儿,大有姿色,年纪也只好二八,只是不常出来。”小员外欣然道:“烦
相引一看!”三人移步街北,果见一个小酒店,外边花竹扶疏,里面杯盘罗列。
赵二哥指道:“此家就是。”三人入得门来,悄无人声。不免唤一声:“有人么?
有人么?”须臾之间,似有如无,觉得娇娇媚媚,妖妖娆娆,走一个十五六岁花
朵般多情女儿出来。那三个子弟,见了女儿,齐齐的三头对地,六臂向身,唱个
喏道:“小娘子拜揖。”那多情的女儿,见了三个子弟,一点春心动了,按捺不
下,一双脚儿出来了,则是麻麻地进去不得。紧挨着三个子弟坐地,便教迎儿取
酒来。那四个可知道喜!四口儿并来,没一百岁。方才举得一杯,忽听得驴儿蹄
响,车儿轮响,却是女儿的父母上坟回来。三人败兴而返。
迤逦春色凋残,胜游难再,只是思忆之心,形于梦寐。转眼又是一年。三个
子弟不约而同,再寻旧约。顷刻已到。但见门户萧然,当垆的人不知何在。三人
少歇一歇问信,则见那旧日老儿和婆子走将出来,三人道:“丈丈拜揖,有酒打
一角来。”便问:“丈丈,去年到此,见个小娘子量酒,今日如何不见?”那老
儿听了,簌地两行泪下:“覆官人,老汉姓卢,名荣。官人见那量酒的就是老拙
女儿,小名爱爱。去年今日合家去上坟,不知何处来三个轻薄厮儿,和他吃酒,
见我回来散了,中间别事不知。老拙两个薄薄罪过他两句言语,不想女儿性重,
顿然悒怏,不吃饮食,数日而死。这屋后小丘,便是女儿的坟。”说罢,又簌簌
地泪下。三人噤口不敢再问,连忙还了酒钱,三个马儿连着,一路伤感不已。回
头顾盼,泪下沾襟,怎生放心得下!正是:
夜深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那三个正行之际,恍惚见一妇人,素罗罩首,红帕当胸,颤颤摇摇,半前半
却,觑着三个,低声万福,那三个如醉如痴,罔知所措。道他是鬼,又衣裳有缝,
地下有影;道是梦里,自家掐着又疼。只见那妇人道:“官人认得奴家,即去岁
金明池上人也。官人今日到奴家相望,爹妈诈言我死,虚堆个土坟,待瞒过官人
们。奴家思想前生有缘,幸得相遇。如今搬在城里一个曲巷小楼,且是潇洒,尚
不弃嫌,屈尊一顾。”三人下马齐行。瞬息之间,便到一个去处。入得门来,但
见:小楼连苑,斗帐藏春。低檐浅映红帘,曲阁遥开锦帐。半明半暗,人居掩映
之中,万绿万红,春满风光之内。
上得楼儿,那女儿便叫:“迎儿,安排酒来,与三个姐夫贺喜。”无移时,
酒到痛饮。那女儿所事熟滑。唱一个娇滴滴的曲儿,舞一个妖媚媚的破儿,搊一
个紧飕飕的筝儿,道一个甜甜嫩嫩的千岁儿。那弟兄两个饮散,相别去了。吴小
员外回身转手,搭定女儿香肩,搂定女儿细腰,捏定女儿纤手,醉眼乜斜,只道
楼儿便是床上,火急做了一班半点儿事。睡到天明,起来梳洗,吃些早饭,两口
儿絮絮叨叨,不肯放手。吴小员外焚香设誓,啮臂为盟。那女儿方才掩着脸,笑
了进去。吴小员外自一路闷闷回家。见了爹妈,道:“我儿,昨夜宿于何处?教
我一夜不睡,乱梦颠倒。”小员外道:“告爹妈,儿为两个朋友是皇亲国戚,要
我陪宿,不免依他。”爹妈见说是皇亲,又曾来望,便不疑他。谁想情之所锺,
解释不得。有诗为证:铲平荆棘盖楼台,楼上笙歌鼎沸开。欢笑未终离别起,从
前荆棘又生来。
那小员外与女儿两情厮投,好说得着。可知哩,笋芽儿般后生,遇着花朵儿
般女娘,又是芳春时候,正是:
佳人窈窕当春色,才子风流正少年。
小员外只为情牵意惹,不隔两日,少不得去伴女儿一宵。只一件,但见女儿
时,自家觉得精神百倍,容貌胜常;才到家便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渐渐有如鬼
质,看看不似人形;饮食不思,药饵不进。父母见儿如此,父子情深,顾不得朋
友之道,也顾不得皇亲国戚,便去请赵公子兄弟二人来,告道:“不知二兄日前
带我豚儿何处非为?今已害得病深。若是医得好,一句也不敢言;万一有些不测,
不免击鼓诉冤,那时也怪老汉不得。”那兄弟二人听罢,切切偶语:“我们虽是
金枝玉叶,争奈法度极严,若子弟贤的,一般如凡人叙用;若有些争差的,罪责
却也不小。万一被这老子告发时,毕竟于我不利。”疾忙回言:“丈丈,贤嗣之
疾本不由我弟兄。”遂将金明口酒店上遇见花枝般多情女儿,始末叙了一遍。老
儿大惊,道:“如此说,我儿着鬼了!二位有何良计可以相救?”二人道:“有
个皇甫真人,他有斩妖符剑,除非请他来施设,退了这邪鬼,方保无恙。”老儿
拜谢道:“全在二位身上。”二人回身就去。却是:青龙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
然未保。
两个上了路,远远到一山中,白云深处,见一茅庵:黄茅盖屋,白石垒墙。
阴阴松螟鹤飞回,小小池晴龟出曝;翠柳碧梧夹路,玄猿白鹤迎门。顷刻间庵里
走出个道童来,道:“二位莫不是寻师父救人么?”二人道:“便是,相烦通报
则个!”道童道:“若是别患,俺师父不去,只割情欲之妖。却为甚的?情能生
人,亦能死人。生是道家之心,死是道家之忌。”二人道:“正要割情欲之妖,
救人之死!”小童急去,请出皇甫真人。真人见道童已说过了,“吾可一去!”
迤逦同到吴员外家。才到门首,便道:“这家被妖气罩定,却有生气相临。”却
好小员外出见,真人吃了一惊,道:“鬼气深了!九死一生,只有一路可救!”
惊得老夫妻都来跪告真人:“俯垂法术,救俺一家性命!”真人道:“你依吾说,
急往西方三百里外避之。若到所在,这鬼必然先到。倘若满了一百二十日,这鬼
不去,员外拼着一命,不可救治矣!”员外应允。备素斋,请皇甫真人斋罢,相
别自去。老员外速教收拾担仗,往西京河南府去避死。正是:
曾观前定录,生死不由人。
小员外请两个赵公子相伴同行。沿路去时,由你登山涉岭,过涧渡桥,闲中
闹处,有伴无人,但小员外吃食,女儿在旁供菜;员外临睡,女儿在傍解衣;若
员外登厕,女儿拿着衣服。处处莫避,在在难离。不觉在洛阳几日。忽然一日屈
指算时,却好一百二十日。如何是好?那两个赵公子和从人守着小员外,请到酒
楼散闷,又愁又怕,都阁不住泪汪汪地,又怕小员外看见,急急拭了。小员外目
睁口呆,罔知所措。正低了头倚着栏干,恰好皇甫真人骑个驴儿过来。赵公子看
见了,慌忙下楼,当街拜下,扯住真人,求其救度。吴清从人都一齐跪下拜求。
真人便就酒楼上结起法坛,焚香步罡,口中念念有词。行持了毕,把一口宝剑,
递与小员外道:“员外本当今日死!且将这剑去,到晚紧闭了门。黄昏之际,定
来敲门。休问是谁,速把剑斩之。若是有幸,斩得那鬼,员外便活;若不幸误伤
了人。员外只得纳死。总然一死还有可脱之理。”分付罢,真人自骑去了。小员
外得了剑,巴到晚间,闭了门。渐次黄昏,只听得剥啄之声。员外不露声息,悄
然开门,便把剑斫下,觉得随手倒地。员外又惊又喜,心窝里突突地跳,连叫:
“快点灯来。”众人点灯来照,连店主人都来看。不看犹可,看时,众人都吃了
一大惊: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店主人认得砍倒的尸首,却是店里奔走的小厮阿寿,十五岁了,因往街上登
东,关在门外,故此敲门,恰好被剑砍坏了。当时店中嚷动,地方来,见了人命
事,便将小员外缚了。两个赵公子也被缚了。等待来朝,将一行人解到河南府。
大尹听得是杀人公事,看了辞状,即送狱司勘问。吴清将皇甫真人斩妖事,备细
说了。狱司道:“这是荒唐之言。见在杀死小厮,真正人命,如何抵释!”喝教
手下用刑。却得跟随小员外的在衙门中使透了银子。狱卒禀道:“吴清久病未痊,
受刑不起。那两个宗室,止是干连小犯。”狱官借水推船,权把吴清收监,候病
痊再审,二赵取保在外。一面着地方将棺木安放尸首,听候堂上吊验,斩妖剑作
凶器驻库。
却说吴小员外是夜在狱中垂泪叹道:“爹娘止生得我一人,从小寸步不离,
何期今日死于他乡!早知左右是死,背井离乡,着甚么来!”又叹道:“小娘子
呵,只道生前相爱,谁知死后缠绵,恩变成仇,害得我骨肉分离,死无葬身之地,
我好苦也!我好恨也!”嗟怨了半夜,不觉睡去。梦见那花枝般多情的女儿,妖
妖娆娆,走近前来,深深道个万福,道:“小员外休得怅恨奴家。奴自身亡之后,
感太元夫人空中经过,怜奴无罪早夭,授以太阴炼形之术,以此元形不损,且得
游行世上。感员外隔年垂念,因而冒耻相从。亦是前缘罕分,合有一百二十日夫
妻。今已完满,奴自当去。前夜特来奉别,不意员外起其恶意,将剑砍奴。今日
受一夜牢狱之苦,以此相报。阿寿小厮,自在东门外古墓之中,只教官府覆验尸
首,便得脱罪。奴又与上元夫人求得玉雪丹二粒,员外试服一粒,管取百病消除,
元神复旧;又一粒员外谨藏之,他日成就员外一段佳姻,以报一百二十日夫妻之
恩。”说罢,出药二粒,如鸡豆般,其色正红,分明是两粒火珠。那女儿将一粒
纳于小员外袖内,一粒纳于口中,叫声:“奴去也,还乡之日,千万到奴家荒坟
一顾,也表员外不忘故旧之情。”小员外再欲叩问详细,忽闻钟声聒耳,惊醒将
来。口中觉有异香,腹里一似火团展转,汗流如雨。巴到天明,汗止,身上顿觉
健旺。摸摸袖内,一粒金丹尚在,宛如梦中所见。小员外隐下馀情,只将女鬼托
梦说阿寿小厮见在,请覆验尸首,便知真假。狱司禀过大尹,开棺检视,原来是
旧笤帚一把,并无他物。寻到东门外古墓,那阿寿小厮如醉梦相似,睡于破石椁
之内。众人把姜汤灌醒,问他如何到此,那小厮一毫不知。狱司带那小厮并笤帚
到大尹面前,教店主人来认,实是阿寿未死,方知女鬼的做作,大尹即将众人赶
出。皇甫真人已知斩妖剑不灵,自去入山修道去了。二赵接得吴小员外,连称恭
喜,酒店主人也来谢罪。三人别了主人家,领着仆从,欢欢喜喜回开封府来。
离城还有五十馀里,是个大镇,权歇马上店,打中火。只见间壁一个大户人
家门首,贴一张招医榜文:“本宅有爱女患病垂危,人不能识。倘有四方明医,
善能治疗者,奉谢青蚨十万。花红羊酒奉迎,决不虚示。”吴小员外看了榜文,
问店小二道:“间壁何宅?患的是甚病?没人识得?”小二道:“此地名褚家庄,
间壁住的,就是褚老员外,生得如花似玉一位小娘子,年方一十六岁。若干人来
求他,老员外不肯轻许。一月之间,忽染一病,发狂谵语,不思饮食。许多太医
下药,病只有增无减。好一主大财乡,没人有福承受得。可惜好个小娘子,世间
难遇。如今看看欲死,老夫妻两口儿昼夜啼哭,只祈神拜佛,做好事保福,也不
知费了若干钱钞了。”小员外听说,心中暗喜,道:“小二哥,烦你做个媒,我
要娶这小娘子为妻。”小二道:“小娘子十生九死,官人便要讲亲,也待病痊。”
小员外道:“我会医的是狂病,不愿受谢,只要许下成婚,手到病除。”小二道:
“官人请坐,小人即时传语。”须臾之间,只见小二同着褚公到店中来,与三人
相见了。问道:“那一位先生善医?”二赵举手道:“这位吴小员外。”褚公道:
“先生若医得小女病痊,帖上所言,毫厘不敢有负。”吴小员外道:“学生姓吴,
名清,本府城内大街居住。父母在堂,薄有家私,岂希罕万钱之赠!但学生年方
二十,尚未婚配。久慕宅上小娘子容德俱全,倘蒙许谐秦晋,自当勉举卢扁。”
二赵在傍,又帮衬许多好言,夸吴氏名门富室,又夸小员外做人忠厚。褚公爱女
之心,无所不至,不由他不应承了。便道:“若果然医得小女好时,老汉赔薄薄
妆奁,送至府上成婚。”吴清向二赵道:“就烦二兄为煤,不可退悔!”褚公道:
“岂敢。”当下褚公连三位都请到家中,设宴款待。
吴清性急,就教老员外:“引进令爱房中,看病下药。”褚公先行,吴清随
后。也是缘分当然,吴小员外进门时,那女儿就不狂了。吴小员外假要看脉,养
娘将罗帏半揭,帏中但闻金钏索琅的一声,舒出削玉团冰的一只纤手来。正是:
未识半面花容,先见一双玉腕。
小员外将两手脉俱已看过,见神见鬼的道:“此病乃邪魅所侵,非学生不能
治也。”遂取所存玉雪丹一粒,以新汲升花水,令其送下。那女子顿觉神清气爽,
病体脱然。褚公感谢不尽。是日,三人在褚家庄欢饮。至夜,褚公留宿于书斋之
中。次日,又安排早酒相请。二赵道:“扰过就告辞了。只是吴小员外姻事,不
可失认!”褚公道:“小女蒙活命之恩,岂敢背恩忘义。所谕敢不如命!”小员
外就拜谢了岳丈。褚公备礼相送,为程仪之敬。三人一无所受,作别还家。吴老
员外见儿子病好回来,欢喜自不必说。二赵又将婚姻一事说了,老员外十分之美。
少不得择日行聘,六礼既毕,褚公备千金嫁装,亲送女儿过门成亲。吴小员外在
花烛之下,看了新妇,吃了一惊:好似初次在金明池上相逢这个穿杏黄衫的美女。
过了三朝半月,夫妇厮熟了,吴小员外叩问妻子,去年清明前二日,果系探
亲入城,身穿杏黄衫,曾到金明池上游玩。正是人有所愿,天然之。那褚家女子
小名,也唤做爱爱。吴小员外一日对赵氏兄弟说知此事,二赵各各称奇:“此段
姻缘乃卢女成就,不可忘其功也!”吴小员外即日到金明池北卢家店中,述其女
儿之事,献上金帛,拜认卢荣老夫妇为岳父母,求得开坟一见,愿买棺改葬。卢
公是市井小人,得员外认亲,无有不从。小员外央阴阳生择了吉日,先用三牲祭
礼烧奠,然后启土开棺。那爱爱小娘子面色如生,香泽不散,乃知太阴炼形之术
所致,吴小员外叹羡了一回。改葬已毕,请高僧广做法事七昼夜。其夜又梦爱爱
来谢,自此踪影遂绝。后吴小员外与褚爱爱百年谐老。卢公夫妇亦赖小员外送终,
此小员外之厚德也。有诗为证:
金明池畔逢双美,了却人间生死缘。
世上有情皆似此,分明火宅现金莲。
第三十一卷 赵春儿重旺曹家庄
第三十一卷 赵春儿重旺曹家庄
东邻昨夜报吴姬,一曲琵琶荡客思。不是妇人偏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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