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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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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因此不快。当夜中了伤寒。又想当初与玉姐别时,发下誓愿,各不嫁娶。心
下疑惑,合眼就见玉姐在傍。刘夫人遣人到处祈禳,府县官都来问安,请名药切
脉调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
公子在任年馀,官声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选天下官员,公子在部点名已
毕,回到下处,焚香祷告天地,只愿山西为官,好访问玉堂春消息。须臾马上人
来报:“王爷点了山西巡按。”公子听说,两手加额:“趁我平生之愿矣。”次
日领了敕印,辞朝,连夜起马,往山西省城上任讫。即时发牌,先出巡平阳府。
公子到平阳府,坐了察院,观看文卷。见苏氏玉堂春问了重刑,心内惊慌,其中
必有跷蹊。随叫书吏过来:“选一个能干事的,跟着我私行采访。你众人在内,
不可走漏消息。”
公子时下换了素巾青衣,随跟书吏,暗暗出了察院。雇了两个骡子,往洪同
县路上来。这赶脚的小伙,在路上闲问:“二位客官往洪同县有甚贵干?”公子
说:“我来洪同县要娶个妾,不知谁会说媒?”小伙说:“你又说娶小,俺县里
一个财主,因娶了个小,害了性命。”公子问:“怎的害了性命?”小伙说:
“这财主叫沈洪,妇人叫做玉堂春,他是京里娶来的。他那大老婆皮氏与那邻家
赵昂私通,怕那汉子回来知道,一服毒药把沈洪药死了。这皮氏与赵昂反把玉堂
春送到本县,将银买嘱官府衙门,将玉堂春屈打成招,问了死罪,送在监里。若
不是亏了一个外郎,几时便死了。”公子又问:“那玉堂春如今在监死了?”小
伙说:“不曾。”公子说:“我要娶个小,你说可投着谁做媒?”小伙说:“我
送你往王婆家去罢,他极会说媒。”公子说:“你怎么知道他会说媒?”小伙说:
“赵昂与皮氏都是他做牵头。”公子说:“如今下他家里罢。”小伙竟引到王婆
家里,叫声:“干娘!我送个客官在你家来,这客官要娶个小,你可与他说媒。”
王婆说:“累你,我转了钱来,谢你。”小伙自去了。公子夜间与王婆攀话。见
他能言快语,是个积年的马泊六了。到天明,又到赵监生前后门看了一遍,与沈
洪家紧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来吃了早饭,还了王婆店钱。说:“我不曾带
得财礼,到省下回来,再作商议。”公子出的门来,雇了骡子,星夜回到省城,
到晚进了察院,不题。
次早,星火发牌,按临洪同县。各官参见过,分付就要审录。王知县回县,
叫刑房吏书,即将文卷审册,连夜开写停当,明日送审不题。
却说刘志仁与玉姐写了一张冤状,暗藏在身,到次日清晨,王知县坐在监门
首,把应解犯人点将出来。玉姐披枷带锁,眼泪纷纷。随解子到了察院门首,伺
候开门。巡捕官回风已毕,解审牌出。公子先唤苏氏一起。玉姐口称冤枉,探怀
中诉状呈上。公子抬头见玉姐这般模样,心中凄惨,叫听事官接上状来。公子看
了一遍,问说:“你从小嫁沈洪,可还接了几年客?”玉姐说:“爷爷,我从小
接着一个公子,他是南京礼部尚书三舍人。”公子怕他说出丑处,喝声:“住了,
我今只问你谋杀人命事,不消多讲。”玉姐说:“爷爷,若杀人的事,只问皮氏
便知。”公子叫皮氏问了一遍。玉姐又说了一遍。公子分付刘推官道:“闻知你
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来到任,尚未出巡,先到洪同县访得这皮氏药死亲
夫,累苏氏受屈,你与我把这事情用心问断。”说罢,公子退堂。
刘推官回衙,升堂,就叫:“苏氏,你谋杀亲夫,是何意故?”玉姐说:
“冤屈!分明是皮氏串通王婆,和赵监生合计毒死男子,县官要钱,逼勒成招。
今日小妇拚死诉冤,望青天爷爷做主。”刘爷叫皂隶把皮氏采上来,问:“你与
赵昂奸情可真么?”皮氏抵赖没有。刘爷即时拿赵昂和王婆到来面对,用了一番
刑法,都不肯招。刘爷又叫小叚名:“你送面与家主吃,必然知情!”喝教夹起。
小叚名说:“爷爷,我说罢!那日的面,是俺娘亲手盛起,叫小妇人送与爹爹吃。
小妇人送到西厅,爹叫新娘同吃。新娘关着门,不肯起身,回道:‘不要吃。’
俺爹自家吃了,即时口鼻流血死了。”刘爷又问赵昂奸情,小叚名也说了。赵昂
说:“这是苏氏买来的硬证。”刘爷沉吟了一会,把皮氏这一起分头送监,叫一
书吏过来:“这起泼皮奴才,苦不肯招。我如今要用一计,用一个大柜,放在丹
墀内,凿几个孔儿,你执纸笔暗藏在内,不要走漏消息。我再提来问他,不招,
即把他们锁在柜左柜右,看他有甚么说话,你与我用心写来。”刘爷分付已毕,
书吏即办一大柜,放在丹墀,藏身于内。刘爷又叫皂隶,把皮氏一起提来再审。
又问:“招也不招?”赵昂、皮氏、王婆三人齐声哀告,说:“就打死小的,那
里招?”刘爷大怒,分付:“你众人各自去吃饭来,把这起奴才着实拷问。把他
放在丹墀里,连小叚名四人锁于四处,不许他交头接耳。”皂隶把这四人锁在柜
的四角,众人尽散。
却说皮氏抬起头来,四顾无人,便骂:“小叚名!小奴才!你如何乱讲?今
日再乱讲时,到家中活敲杀你!”小段名说:“不是夹得疼,我也不说。”王婆
便叫:“皮大姐,我也受这刑杖不过,等刘爷出来,说了罢。”赵昂说:“好娘,
我那些亏着你,倘捱出官司去,我百般孝顺你,即把你做亲母。”王婆说:“我
再不听你哄我。叫我圆成了,认我做亲娘,许我两石麦,还欠八升;许我一石米,
都下了糠秕;段衣两套,止与我一条蓝布裙;许我好房子,不曾得住。你干的事,
没天理,教我只管与你熬刑受苦。”皮氏说:“老娘,这遭出去,不敢忘你恩。
捱过今日不招,便没事了。”柜里书吏把他说的话尽记了,写在纸上。刘爷升堂,
先叫打开柜子。书吏跑将出来,众人都唬软了。刘爷看了书吏所录口词,再要拷
问,三人都不打自招。赵昂从头依直写得明白。各各画供已完,递至公案。刘爷
看了一遍,问苏氏:“你可从幼为娼,还是良家出身?”苏氏将苏淮买良为贱,
先遇王尚书公子,挥金三万,后被老鸨一秤金赶逐,将奴赚卖与沈洪为妾,一路
未曾同睡,备细说了。刘推官情知王公子就是本院,提笔定罪:“皮氏凌迟处死,
赵昂斩罪非轻。王婆赎药是通情,杖责段名示警。王县贪酷罢职,追赃不恕衙门。
苏淮买良为贱合充军,一秤金三月立枷罪定。”刘爷做完申文,把皮氏一起俱已
收监。次日亲捧招详,送解察院,公子依拟。留刘推官后堂待茶,问:“苏氏如
何发放?”刘推官答言:“发还原籍,择夫另嫁。”公子屏去从人,与刘推官吐
胆倾心,备述少年设誓之意:“今日烦贤府密地差人送至北京王银匠处暂居,足
感足感。”刘推官领命奉行,自不必说。
却说公子行下关文,到北京本司院提到苏淮、一秤金依律问罪。苏淮已先故
了。一秤金认得是公子,还叫王姐夫,被公子喝教重打六十,取一百斤大枷枷号。
不勾半月,呜呼哀哉!正是:
万两黄金难买命,一朝红粉已成灰。
再说公子一年任满,复命还京。见朝已过,便到王匠处问信。王匠说有金哥
伏侍,在顶银胡同居住。公子即往顶银胡同,见了玉姐,二人放声大哭。公子已
知玉姐守节之美,玉姐已知王御史就是公子,彼此称谢。公子说:“我父母娶了
刘氏夫人,甚是贤德,他也知道你的事情,决不妒忌。”当夜同饮同宿,浓如胶
漆。次日,王匠、金哥都来磕头贺喜。公子谢二人昔日之恩,分付:本司院苏淮
家当原是玉堂春置办的,今苏淮夫妇已绝,将遗下家财,拨与王匠、金哥二人管
业,以报其德。上了个省亲本,辞朝,和玉堂春起马共回南京。到了自家门首,
把门人急报老爷说:“小老爷到了。”老爷听说甚喜。公子进到厅上,排了香案,
拜谢天地,拜了父母兄嫂,两位姐夫、姐姐都相见了。又引玉堂春见礼已毕。玉
姐进房,见了刘氏说:“奶奶坐上,受我一拜。”刘氏说:“姐姐怎说这话?你
在先,奴在后。”玉姐说:“奶奶是名门宦家之子,奴是烟花,出身微贱。”公
子喜不自胜,当日正了妻妾之分,姊妹相称,一家和气。公子又叫:“王定,你
当先在北京三番四复规谏我,乃是正理。我今与老老爷说,将你做老管家。”以
百金赏之。后来王景隆官至都御史,妻妾俱有子,至今子孙繁盛。有诗叹云:
郑氏元和已著名,三官嫖院是新闻。
风流子弟知多少,夫贵妻荣有几人?
第二十五卷  桂员外途穷忏悔
第二十五卷  桂员外途穷忏悔
交游谁似古人情?春梦秋云未可凭。沟壑不援徒泛爱,寒暄有问但虚名。
陈雷义重逾胶漆,管鲍贫交托死生。此道今人弃如土,岁寒惟有竹松盟。
话说元朝顺年间,江南苏州府吴趋坊,有一长者,姓施,名济,字近仁。其
父施鉴,字公明,为人谨厚志诚,治家勤俭,不肯妄费一钱。生施济时年已五十
馀矣。鉴晚岁得子,爱惜如金。年八岁,送与里中支学究先生馆中读书。先生见
他聪秀,与己子支德年齿相仿,遂令同桌而坐。那时馆中学生虽多,长幼不一,
偏他两个聪明好学,文艺日进。后支学究得病而亡,施济禀知父亲,邀支德馆谷
于家,彼此切磋,甚相契爱。未几同游庠序,齐赴科场。支家得第为官,施家屡
试不捷。乃散财结客,周贫恤寡,欲以豪侠成名于世。父亲施鉴是个本分财主,
惜粪如金的,见儿子挥金不吝,未免心疼。惟恐他将家财散尽,去后萧索,乃密
将黄白之物,埋藏于地窖中,如此数处,不使人知,待等天年,才授与儿子。从
来财主家往往有此。正是:
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
那施公平昔若是常患头疼腹痛,三好两歉的,到老来也自判个死日;就是平
昔间没病,临老来伏床半月或十日,儿子朝夕在面前奉侍汤药,那地窖中的话儿
却也说了。只为他年已九十有馀,兀自精神健旺,饮啖兼人,步履如飞,不匡一
夕五更睡去,就不醒了。虽唤做吉祥而逝,却不曾有片言遗嘱。常言说得好:三
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那施济是有志学好的人,少不得殡殓祭葬,务
从其厚。
其时施济年逾四十,尚未生子,三年孝满,妻严氏劝令置妾。施济不从,发
心持诵《白衣观音经》,并刊本布施,许愿生子之日,舍三百金修盖殿宇。期年
之后,严氏得孕,果生一男。三朝剃头,夫妻说起还愿之事,遂取名施还。到弥
月做了汤饼会。施济对浑家说,收拾了三百两银子,来到虎丘山水月观音殿上烧
香礼拜。正欲唤主僧嘱托修殿之事,忽闻下面有人哭泣之声,仔细听之,其声甚
惨。施济下殿走到千人石上观看,只见一人坐在剑池边,望着池水,呜咽不止。
上前看时,认得其人姓桂,名富五,幼年间一条街上居住,曾同在支先生馆中读
书。不一年,桂家父母移居胥口,以便耕种,桂生就出学去了。后来也曾相会几
次。有十馀年不相闻了,何期今日得遇?施公吃了一惊,唤起相见,问其缘故。
桂生只是堕泪,口不能言。施公心怀不忍,一手挽住,拉到观音殿上来,问道:
“桂兄有何伤痛?倘然见教,小弟或可分忧。”桂富五初时不肯说,被再三盘诘,
只得吐实道:“某祖遗有屋一所,田百亩,自耕自食,尽可糊口。不幸惑于人言,
谓农夫利薄,商贩利厚,将薄产抵借李平章府中本银三百两,贩纱段往燕京。岂
料运蹇时乖,连走几遍,本利俱耗。宦家索债,如狼似虎,利上盘利,将田房家
私尽数估计。一妻二子,亦为其所有,尚然未足,要逼某扳害亲戚赔补。某情极,
夜间逃出,恩量无路,欲投涧水中自尽,是以悲泣耳。”施公恻然道:“吾兄勿
忧,吾适带修殿银三百两在此,且移以相赠,使君夫妻、父子团圆何如?”桂生
惊道:“足下莫非戏言乎?”施公大笑道:“君非有求于我,何戏之有?我与君
交虽不深,然幼年曾有同窗之雅。每见吴下风俗恶薄,见朋友患难,虚言抚慰,
曾无一毫实惠之加;甚则面是背非,幸灾乐祸,此吾平时所深恨者。况君今日之
祸,波及妻子。吾向苦无子,今生子仅弥月,祈佛保佑,愿其长成。君有子而弃
之他人,玷辱门风,吾何忍见之!吾之此言,实出肺腑。”遂开箧取银三百两,
双手递与桂生。桂生还不敢便接,说道:“足下既念旧情,肯相周济,愿留借券,
倘有好日,定当报补。”施公道:“吾怜君而相赠,岂望报乎?君可速归,恐尊
嫂悬悬而望也!”桂生喜出望外,做梦也想不到此,接银在手,不觉屈膝下拜,
施济慌忙扶起。桂生垂泪道:“某一家骨肉皆足下所再造,虽重生父母不及此恩。
三日后,定当踵门叩谢。”又向观音大士前磕头说誓道:“某受施君活命之恩,
今生倘不得补答,来生亦作犬马相报。”欢欢喜喜的下山去了。后人有诗赞施君
之德:谊高矜厄且怜贫,三百朱提贱似尘;试问当今有力者,同窗谁念幼时人?
施公对主僧说道:“带来修殿的银子,别有急用挪去,来日奉补。”主僧道:
“迟一日不妨事。”施济回家,将此事述与严氏知道,严氏亦不以为怪,次日另
凑银三百两,差人送去水月观音殿完了愿心。到第三日,桂生领了十二岁的长儿
桂高,亲自到门拜谢。施济见了他父子一处,愈加欢喜,殷勤接待,酒食留款。
从容问其偿债之事。桂生答道:“自蒙恩人所赐,已足本钱,奈渠将利盘算,田
产尽数取去,止落得一家骨肉完聚耳。”说罢,泪如雨下。施济道:“君家至亲
数口,今后如何活计?”桂生道:“身居口食,一无所赖;家世衣冠,羞在故乡
出丑,只得往他方外郡,佣工趁食。”施公道:“为人须为彻,胥门外吾有桑枣
园一所,茆屋数间,园边有田十亩,勤于树艺,尽可度日。倘足下不嫌淡泊,就
此暂过几时何如?”桂生道:“若得如此,免作他乡饿鬼。只是前施未报,又叨
恩赐,深有未安。某有二子,长年十二,次年十一,但凭所爱,留一个服侍恩人,
少尽犬马之意,譬如服役于豪宦也。”施公道:“吾既与君为友,君之子即吾之
子,岂有此理?”当唤小厮取皇历看个吉日,教他入宅。一面差人分付看园的老
仆,教他打扫房屋洁净,到期交割与桂家管业。桂生命儿子拜谢了恩人,桂高朝
上磕头,施公要还礼,却被桂生扶住,只得受了。桂生连唱了七八个喏,千恩万
谢,同儿子相别而去。到移居之日,施家又送些糕米、钱帛之类。分明是:从空
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过了数日,桂生备了四个盒子,无非是时新果品,肥鸡巨鲫,教浑家孙大嫂
乘轿亲到施家称谢,严氏备饭留款。那孙大嫂能言快语,谗谄面谀,严氏初相会
便说得着,与他如姊妹一般。更有一件奇事,连施家未周岁的小官人,一见了孙
大嫂也自欢喜,就赖在身上要他抱。大嫂道:“不瞒姆姆说,奴家见有身孕,抱
不得小官人。”原来有这个俗忌,大凡怀胎的抱了孩子家,那孩子就坏了脾胃,
要出青粪,谓之“受记”,直到产后方痊。严氏道:“不知婶婶且喜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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