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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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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喝赐钱酒,赏犒捉事人。解这崔宁到临安府,一一从头供说:“自从当夜遗
漏,来到府中,都搬尽了。只见秀秀养娘从廊下出来,揪住崔宁道:‘你如何安
手在我怀中?若不依我口,教坏了你!’要共崔宁逃走。崔宁不得已,只得与他
同走。只此是实。”临安府把文案呈上郡王,郡王是个刚直的人,便道:“既然
恁地,宽了崔宁,且与从轻断治。崔宁不合在逃,罪杖发遣建康府居住。”当下
差人押送。
方出北关门,到鹅项头,见一顶轿儿,两个人抬着,从后面叫:“崔待诏,
且不得去!”崔宁认得像是秀秀的声音,赶将来又不知恁地,心下好生疑惑。伤
弓之鸟,不敢揽事,且低着头只顾走。只见后面赶将上来,歇了轿子,一个妇人
走出来,不是别人,便是秀秀,道:“崔待诏,你如今去建康府,我却如何?”
崔宁道:“却是怎地好?”秀秀道:“自从解你去临安府断罪,把我捉入后花园,
打了三十竹篦,遂便赶我出来。我知道你建康府去,赶将来同你去。”崔宁道:
“恁地却好。”讨了船,直到建康府。押发人自回。若是押发人是个学舌的,就
有一场是非出来。因晓得郡王性如烈火,惹着他不是轻放手的;他又不是王府中
人,去管这闲事怎地?况且崔宁一路买酒买食,奉承得他好,回去时就隐恶而扬
善了。
再说崔宁两口在建康居住,既是问断了,如今也不怕有人撞见,依旧开个碾
玉作铺。浑家道:“我两口却在这里住得好,只是我家爹妈自从我和你逃去潭州,
两个老的吃了些苦。当日捉我入府时,两个去寻死觅活,今日也好教人去行在取
我爹妈来这里同住。”崔宁道:“最好。”便教人来行在取他丈人丈母,写了他
地理脚色与来人。到临安府寻见他住处,问他邻舍,指道:“这一家便是。”来
人去门首看时,只见两扇门关着,一把锁锁着,一条竹竿封着。问邻舍:“他老
夫妻那里去了?”邻舍道:“莫说!他有个花枝也似女儿,献在一个奢遮去处。
这个女儿不受福德,却跟一个碾玉的待诏逃走了。前日从湖南潭州捉将回来,送
在临安府吃官司,那女儿吃郡王捉进后花园里去。老夫妻见女儿捉去,就当下寻
死觅活,至今不知下落,只恁地关着门在这里。”来人见说,再回建康府来,兀
自未到家。
且说崔宁正在家中坐,只见外面有人道:“你寻崔待诏住处?这里便是。”
崔宁叫出浑家来看时,不是别人,认得是璩父璩婆,都相见了,喜欢的做一处。
那去取老儿的人,隔一日才到,说如此这般,寻不见,却空走了这遭,两个老的
且自来到这里了。两个老人道:“却生受你,我不知你们在建康住,教我寻来寻
去,直到这里。”其时四口同住,不在话下。
且说朝廷官里,一日到偏殿看玩宝器,拿起这玉观音来看。这个观音身上,
当时有一个玉铃儿,失手脱下。即时问近侍官员:“却如何修理得?”官员将玉
观音反覆看了,道:“好个玉观音!怎地脱落了铃儿?”看到底下,下面碾着三
字:“崔宁造”。“恁地容易,既是有人造,只消得宣这个人来,教他修整。”
敕下郡王府,宣取碾玉匠崔宁。郡王回奏:“崔宁有罪,在建康府居住。”即时
使人去建康,取得崔宁到行在歇泊了,当时宣崔宁见驾,将这玉观音教他领去,
用心整理。崔宁谢了恩,寻一块一般的玉,碾一个铃儿接住了,御前交纳。破分
请给养了崔宁,令只在行在居住。崔宁道:“我今日遭际御前,争得气,再来清
湖河下寻间屋儿开个碾玉铺,须不怕你们撞见!”
可煞事有斗巧,方才开得铺三两日,一个汉子从外面过来,就是那郭排军。
见了崔待诏,便道:“崔大夫恭喜了!你却在这里住?”抬起头来,看柜身里却
立着崔待诏的浑家。郭排军吃了一惊,拽开脚步就走。浑家说与丈夫道:“你与
我叫住那排军!我相问则个。”正是:
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崔待诏即时赶上扯住,只见郭排军把头只管侧来侧去,口里喃喃地道:“作
怪,作怪!”没奈何,只得与崔宁回来,家中坐地。浑家与他相见了,便问:
“郭排军,前者我好意留你吃酒,你却归来说与郡王,坏了我两个的好事。今日
遭际御前,却不怕你去说。”郭排军吃他相问得无言可答,只道得一声“得罪!”
相别了,便来到府里,对着郡王道:“有鬼!”郡王道:“这汉则甚?”郭立道:
“告恩王,有鬼!”郡王问道:“有甚鬼?”郭立道:“方才打清湖河下过,见
崔宁开个碾玉铺,却见柜身里一个妇女,便是秀秀养娘。”郡王焦躁道:“又来
胡说!秀秀被我打杀了,埋在后花园,你须也看见,如何又在那里?却不是取笑
我?”郭立道:“告恩王,怎敢取笑!方才叫住郭立,相问了一回。怕恩王不信,
勒下军令状了去。”郡王道:“真个在时,你勒军令状来!”那汉也是合苦,真
个写一纸军令状来。郡王收了,叫两个当直的轿番,抬一顶轿子,教:“取这妮
子来。若真个在,把来凯取一刀;若不在,郭立,你须替他凯取一刀!”郭立同
两个轿番来取秀秀。正是:
麦穗两岐,农人难辨。
郭立是关西人,朴直,却不知军令状如何胡乱勒得!三个一径来到崔宁家里,
那秀秀兀自在柜身里坐地,见那郭排军来得恁地慌忙,却不知他勒了军令状来取
你。郭排军道:“小娘子,郡王钧旨,教来取你则个。”秀秀道:“既如此,你
们少等,待我梳洗了同去。”即时入去梳洗,换了衣服出来,上了轿,分付了丈
夫。两上轿番便抬着,径到府前。郭立先入去,郡王正在厅上等待。郭立唱了喏,
道:“已取到秀秀养娘。”郡王道:“着他入来!”郭立出来道:“小娘子,郡
王教你进来。”掀起帘子看一看,便是一桶水倾在身上,开着口,则合不得,就
轿子里不见了秀秀养娘。问那两上轿番道:“我不知,则见他上轿,抬到这里,
又不曾转动。”那汉叫将入来道:“告恩王,恁地真个有鬼!”郡王道:“却不
叵耐!”教人:“捉这汉,等我取过军令状来,如今凯了一刀。先去取下‘小青’
来。”那汉从来伏侍郡王,身上也有十数次官了,盖缘是粗人,只教他做排军。
这汉慌了道:“见有两个轿番见证,乞叫来问。”即时叫将轿番来道:“见他上
轿,抬到这里,却不见了。”说得一般,想必真个有鬼,只消得叫将崔宁来问。
便使人叫崔宁来到府中。崔宁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郡王道:“恁地又不干崔宁事,
且放他去。”崔宁拜辞去了。郡王焦躁,把郭立打了五十背花棒。
崔宁听得说浑家是鬼,到家中问丈人丈母。两个面面厮觑,走出门,看着清
湖河里,扑通地都跳下水去了。当下叫救人,打捞,便不见了尸首。原来当时打
杀秀秀时,两个老的听得说,便跳在河里,已自死了,这两个也是鬼。崔宁到家
中,没情没绪,走进房中,只见浑家坐在床上。崔宁道:“告姐姐,饶我性命!”
秀秀道:“我因为你,吃郡王打死了,埋在后花园里。却恨郭排军多口,今日已
报了冤仇,郡王已将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道
罢起身,双手揪住崔宁,叫得一声,匹然倒地。邻舍都来看时,只见:两部脉尽
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崔宁也被扯去,和父母四个,一块儿做鬼去了。后人
评论得好: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
崔待诏撇不脱鬼冤家。
第九卷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第九卷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堪羡当年李谪仙,吟诗斗酒有连篇。蟠胸锦绣欺时彦,落笔风云迈古贤。
书草和番威远塞,词歌倾国媚新弦。莫言才子风流尽,明月长悬采石边。
话说唐玄宗皇帝朝,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乃西梁武昭兴圣皇帝
李暠九世孙,西川锦州人也。其母梦长庚入怀而生,那长庚星又名太白星,所以
名字俱用之。那李白生得姿容美秀,骨格清奇,有飘然出世之表。十岁时,便精
通书史,出口成章,人都夸他锦心绣口,又说他是神仙降生,以此又呼为李谪仙。
有杜工部赠诗为证:“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
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李白又自称青莲居士。一生好酒,不求仕进,志欲遨游四海,看尽天下名山,
尝遍天下美酒。先登峨眉,次居云梦,复隐于徂徕山竹溪,与孔巢父等六人,日
夕酣饮,号为竹溪六逸。有人说湖州乌程酒甚佳,白不远千里而往,到酒肆中,
开怀畅饮,旁若无人。时有迦叶司马经过,闻白狂歌之声,遣从者问其何人。白
随口答诗四句:“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
来是后身。”迦叶司马大惊,问道:“莫非蜀中李谪仙么?闻名久矣!”遂请相
见,留饮十日,厚有所赠,临别,问道:“以青莲高才,取青紫如拾芥,何不游
长安应举?”李白道:“目今朝政紊乱,公道全无,请托者登高第,纳贿者获科
名。非此二者,虽有孔孟之贤,晁董之才,无由自达。白所以流连诗酒,免受盲
试官之气耳。”迦叶司马道:“虽则如此,足下谁人不知?一到长安,必有人荐
拔。”
李白从其言,乃游长安。一日到紫极宫游玩,遇了翰林学士贺知章,通姓道
名,彼此相慕。知章遂邀李白于酒肆中,解下金貂,当酒同饮。至夜不舍,遂留
李白于家中下榻,结为兄弟。次日,李白将行李搬至贺内翰宅,每日谈诗饮酒,
宾主甚是相得。
时光荏苒,不觉试期已迫。贺内翰道:“今春南省试官,正是杨贵妃兄杨国
忠太师,监视官乃太尉高力士,二人都是爱财之人。贤弟却无金银买嘱他,便有
冲天学问,见不得圣天子。此二人与下官皆有相识,下官写一封札子去,预先嘱
托,或者看薄面一二。”李白虽则才大气高,遇了这等时势,况且内翰高情,不
好违阻。贺内翰写了柬帖,投与杨太师、高力士。二人接开看了,冷笑道:“贺
内翰受了李白金银,却写封空书在我这里讨白人情。到那日专记,如有李白名字
卷子,不问好歹,即时批落。”时值三月三日,大开南省,会天下才人,尽呈卷
子。李白才思有馀,一笔挥就,第一个交卷。杨国忠见卷子上有李白名字,也不
看文字,乱笔涂抹道:“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高力士道:“磨墨也不中,
只好与我着袜脱靴。”喝令将李白推抢出去。正是:
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李白被试官屈批卷子,怨气冲天,回至内翰宅中,立誓:“久后吾若得志,
定教杨国忠磨墨,高力士与我脱靴,方才满愿。”贺内翰劝白:“且休烦恼,权
在舍下安歇。待三年,再开试场,别换试官,必然登第。”终日共李白饮酒赋诗。
日往月来,不觉一载。忽一日,有番使赍国书到。朝廷差使命急宣贺内翰陪
接番使,在馆驿安下。次日,阁门舍人接得番使国书一道。玄宗敕宣翰林学士,
拆开番书,全然不识一字,拜伏金阶启奏:“此书皆是鸟兽之迹,臣等学识浅短,
不识一字。”天子闻奏,将与南省试官杨国忠开读。杨国忠开看,双目如盲,亦
不晓得。天子宣问满朝文武,并无一人晓得,不知书上有何吉凶言语。龙颜大怒,
喝骂朝臣:“枉有许多文武,并无一个饱学之士与朕分忧。此书识不得,将何回
答发落番使?却被番邦笑耻,欺侮南朝,必动干戈,来侵边界,如之奈何!敕限
三日,若无人识此番书,一概停俸;六日无人,一概停职;九日无人,一概问罪。
别选贤良,共扶社稷。”圣旨一出,诸官默默无言,再无一人敢奏。天子转添烦
恼。
贺内翰朝散回家,将此事述于李白。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
第为官,不得与天子分忧。”贺内翰大惊道:“想必贤弟博学多能,辨识番书,
下官当于驾前保奏。”次日,贺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启陛下,臣家有一秀
才,姓李名白,博学多能,要辨番书,非此人不可。”天子准奏,即遣使命,赍
诏前去内翰宅中,宣取李白。李白告天使道:“臣乃远方布衣,无才无识,今朝
中有许多官僚,都是饱学之儒,何必问及草莽?臣不敢奉诏,恐得罪于朝贵。”
说这句“恐得罪于朝贵”,隐隐刺着杨、高二人,使命回奏。天子初问贺知章:
“李白不肯奉诏,其意云何?”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章盖世,学问惊人。只
为去年试场中,被试官屈批了卷子,羞抢出门,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于心。
乞陛下赐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诏。”玄宗道:“依卿所奏。钦赐李
白进士及第,着紫袍金带、纱帽象简见驾。就烦卿自往迎取,卿不可辞!”
贺知章领旨回家,请李白开读,备述天子惓惓求贤之意。李白穿了御赐袍服,
望阙拜谢,遂骑马随贺内翰入朝。玄宗于御座专待李白,李白至金阶拜舞,山呼
谢恩,躬身而立。天子一见李白,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云,
开金口,动玉音,道:“今有番国赍书,无人能晓,特宣卿至,为朕分忧。”白
躬身奏道:“臣因学浅,被太师批卷不中,高太尉将臣推抢出门。今有番书,何
不令试官回答,却乃久滞番官在此?臣是批黜秀才,不能称试官之意,怎能称皇
上之意?”天子道:“朕自知卿,卿其勿辞!”遂命侍臣捧番书赐李白观看。李
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对御座前将唐音译出,宣读如流。番书云:“渤海国大
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了高丽,与俺国逼近,边兵屡屡侵犯吾界,想出自官
家之意。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来讲和,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俺
有好物事相送。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馀之鹿,颉之豕,
率宾之马,沃州之绵,湄沱河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官家都有分。若还
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那家胜败!”
众官听得读罢番书,不觉失惊,面面相觑,尽称“难得”。天子听了番书,
龙情不悦,沉吟良久,方问两班文武:“今被番家要兴兵抢占高丽,有何策可以
应敌?”两班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应。贺知章启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
高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不能取胜,府库为之虚耗。天幸盖苏文死了,其子男
生兄弟争权,为我乡导。高宗皇帝遣老将李勣、薛仁贵统百万雄兵,大小百战,
方才殄灭。今承平日久,无将无兵,倘干戈复动,难保必胜。兵边祸结,不知何
时而止?愿吾皇圣鉴!”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知章道:“陛下试问李
白,必然善于辞命。”天子乃召白问之。李白奏道:“臣启陛下,此事不劳圣虑,
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当面回答番书,与他一般字迹,书中言语,羞辱番家,须要
番国可毒拱手来降。”天子问:“可毒何人也?”李白奏道:“渤海风俗,称其
王曰可毒,犹回纥称可汗,吐番称赞普,六诏称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
天子见其应对不穷,圣心大悦,即日拜为翰林学士。遂设宴于金鸾殿,宫商迭奏,
琴瑟喧阗,嫔妃进酒,彩女传杯。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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