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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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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人病轻重。邻里家有些些事都浼他。”
周妈妈便令迎儿去请得王婆来。见了妈妈,妈妈说女儿从金明池走了一遍,
回来就病倒的因由。王婆道:“妈妈不须说得,待老媳妇与小娘子看脉自知。”
周妈妈道:“好好!”迎儿引将王婆进女儿房里。小娘子正睡哩,开眼叫声:
“少礼。”王婆道:“稳便!老媳妇与小娘子看脉则个。”小娘子伸出手臂来,
教王婆看了脉。道:“娘子害的是头疼浑身痛,觉得恹恹地恶心。”小娘子道:
“是也。”王婆道:“是否?”小娘子道:“又有两声咳嗽。”王婆不听得万事
皆休,听了道:“这病跷蹊!如何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却便害这般病?”王婆看
着迎儿奶子道:“你们且出去,我自问小娘子则个。”迎儿和奶子自出去。王婆
对着女孩儿道:“老媳妇却理会得这病。”女孩儿道:“婆婆,你如何理会得?”
王婆道:“你的病唤作心病。”女孩儿道:“如何是心病?”王婆道:“小娘子,
莫不见了甚么人,欢喜了,却害出这病来?是也不是?”女孩儿低着头叫没。王
婆道:“小娘子实对我说,我与你做个道理,救了你性命。”那女孩儿听得说话
投机,便说出上件事来:“那子弟唤作范二郎。”王婆听了道:“莫不是樊楼开
酒店的范二郎?”那女孩儿道:“便是。”王婆道:“小娘子休要烦恼。别人时
老身便不认得,若说范二郎,老身认得他的哥哥、嫂嫂,不可得的好人。范二郎
好个伶俐子弟,他哥哥见教我与他说亲。小娘子,我教你嫁范二郎,你要也不要?”
女孩儿笑道:“可知好哩!只怕我妈妈不肯。”王婆道:“小娘子放心,老身自
有个道理,不须烦恼。”女孩儿道:“若得恁地时,重谢婆婆。”王婆出房来,
叫妈妈道:“老媳妇知得小娘子病了。”妈妈道:“我儿害甚么病?”王婆道:
“要老身说,且告三杯酒,吃了却说。”妈妈道:“迎儿,安排酒来请王婆。”
妈妈一头请他吃酒,一头问婆婆:“我女儿害甚么病?”王婆把小娘子说的话,
一一说了一遍。妈妈道:“如今却是如何?”王婆道:“只得把小娘子嫁与范二
郎。若还不肯嫁与他,这小娘子就难医。”妈妈道:“我大郎不在家,须使不得。”
王婆道:“告妈妈,不若与小娘子下了定,等大郎归后,却作亲。且眼下救小娘
子性命。”妈妈允了道:“好好!怎地作个道理?”王婆道:“老媳妇就去说,
回来便有消息。”
王婆离了周妈妈家,取路径到樊楼来。见范大郎正在柜身里坐,王婆叫声万
福。大郎还了礼,道:“王婆婆,你来得正好!我却待人使人来请你。”王婆道:
“不知大郎唤老媳妇作甚么?”大郎道:“二郎前日出去归来,晚饭也不吃,道:
‘身体不快。’我问他那里去来,他道:“我去看金明池。’直至今日不起,害
在床上,饮食不进。我待来请你看脉。”范大娘子出来与王婆相见了,大娘子道:
“请婆婆看叔叔则个。”王婆道:“大郎,大娘子,不要入来,老身自问二郎这
病是甚的样起。”范大郎道:“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了。”王婆走到二郎
房里,见二郎睡在床上。叫声:“二郎,老媳妇在这里。”范二郎闪开眼道:
“王婆婆,多时不见,我性命休也!”王婆道:“害甚病便休?”二郎道:“觉
头疼恶心,有一两声咳嗽。”王婆笑将起来。二郎道:“我有病,你却笑我!”
王婆道:“我不笑别的,我得知你的病了。不害别病,你害曹门里周大郎女儿,
是也不是?”二郎被王婆道着了,跳起来道:“你如何得知?”王婆道:“他家
教我来说亲事。”范二郎不听得说,万事皆休;听得说,好喜欢!正是:
人逢喜信精神爽,话合心机意趣投。
当下同王婆厮赶着出来,见哥哥、嫂嫂。哥见兄弟出来,道:“你害病却便
出来?”二郎道:“告哥哥,无事了也。”哥嫂好快活。王婆对范大郎道:“曹
门里周大郎家,特使我来说二郎亲事。”大郎欢喜。话休烦絮,两下说成了,下
了定礼,都无别事。范二郎闲时不着家,从下了定,便不出门,与哥哥照管店里。
且说那女孩儿闲时不作针线,从下了定,也肯做活。两个心安意乐,只等周大郎
归来做亲。三月间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间,等得周大郎归,少不得邻里亲戚洗尘,
不在话下。到次日,周妈妈与周大郎说知上件事。周大郎道:“定了未?”妈妈
道:“定了也。”周大郎听说,双眼圆睁,看着妈妈骂道:“打脊老贱人!得谁
言语,擅便说亲!他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的。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却许着
他。你倒了志气,干出这等事,也不怕人笑话!”正恁的骂妈妈,只见迎儿叫:
“妈妈,且进来救小娘子!”妈妈道:“作甚?”迎儿道:“小娘子在屏风后,
不知怎地气倒在地。”慌得妈妈一步一跌,走向前来,看那女孩儿,倒在地下: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从来四肢百病,惟气最重。原来女孩儿在屏风后听得作爷的骂娘,不肯教他
嫁范二郎,一口气塞上来,气倒在地。妈妈慌忙来救,被周大郎扌牵住,不得他
救。骂道:“打脊贼娘!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迎儿见
妈妈被周大郎扌牵住,自去向前,却被大郎一个漏风掌打在一壁厢。即时气倒妈
妈,迎儿向前救得妈妈苏醒,妈妈大哭起来。邻舍听得周妈妈哭,都走来看。张
嫂、鲍嫂、毛嫂、刁嫂,挤上一屋子。原来周大郎平昔为人不近道理,这妈妈甚
是和气,邻舍都喜他。周大郎看见多人,便道:“家间私事,不必相劝!”邻舍
见如此说,都归去了。妈妈看女儿时,四肢冰冷,妈妈抱着女儿哭。本是不死,
因没人救,却死了。周妈妈骂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舍得三五千贯
房奁,故意把我女儿坏了性命!”周大郎听得,大怒道:“你道我不舍得三五千
贯房奁,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将出去。周妈妈如何不烦恼?一个观音也似女
儿,又伶俐,又好针线,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烦恼!离不得周大郎买具棺木,
八个人抬来,周妈妈见棺材进门,哭得好苦!周大郎看着妈妈道:“你道我割舍
不得三五千贯房奁,你那女儿房里,但有的细软,都搬在棺材里。”只就当时,
叫仵作人等入了殓,即时使人吩咐管坟园张一郎、兄弟二郎:“你两个便与我砌
坑子。”吩咐了毕,话休絮烦。功德水陆也不做,停留也不停留,只就来日便出
丧。周妈妈教留几日,那里拗得过来。早出了丧,埋葬已了,各人自归。可怜三
尺无情土,盖却多情年少人。
话分两头。且说当日一个后生的,年三十馀岁,姓朱,名真,是个暗行人。
日常惯与仵作约做帮手,也会与人打坑子。那女孩儿入殓及砌坑,都用着他。这
日葬了女儿回来,对着娘道:“一天好事投奔我,我来日就富贵了。”娘道:
“我儿有甚好事?”那后生道:“好笑,今日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死了,夫妻两个
争竞道:‘女孩儿是爷气死了。’斗别气,约莫有三五千贯房奁,都安在棺材里。
有恁的富贵,如何不去取之?”那作娘的道:“这个事却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
棒十三的罪过,又兼你爷有样子。二十年前时,你爷去掘一家坟园,揭开棺材盖,
尸首觑着你爷笑起来。你爷吃了那一惊,归来过得四五日,你爷便死了。孩儿切
不可去,不是耍的事!”朱真道:“娘,你不得劝我。”去床底下拖出一件物事
来,把与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罢!原先你爷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
朱真道:“各人命运不同。我今年算了几次命,都说我该发财,你不要阻当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来是一个皮袋,里面盛着些挑刀斧头,一个皮灯盏,和
那盛油的罐儿,又有一领蓑衣。娘都看了,道:“这蓑衣要他做甚?”朱真道:
“半夜使得着。”当日是十一月中旬,却恨雪下得大。那厮将蓑衣穿起,却又带
一片,是十来条竹皮编成的一行,带在蓑衣后面。原来雪里有脚迹,走一步,后
面竹片扒得平,不见脚迹。当晚约莫也是二更左侧,吩咐娘道:“我回来时,敲
门响,你便开门。”虽则京城热闹,城外空阔去处,依然冷静。况且二更时分,
雪又下得大,兀谁出来。
朱真离了家,回身看后面时,没有脚迹。迤逦到周大郎坟边,到萧墙矮处,
把脚跨过去。你道好巧,原来管坟的养只狗子。那狗子见个生人跳过墙来,从草
窠里爬出来便叫。朱真日间备下一个油糕,里面藏了些药在内,见狗子来叫,便
将油糕丢将去。那狗子见丢甚物过来,闻一闻,见香便吃了,只叫得一声,狗子
倒了。朱真却走近坟边。那看坟的张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声,便不叫
了,却不作怪!莫不有甚做不是的在这里?起去看一看。”哥哥道:“那做不是
的来偷我甚么?”兄弟道:“却才狗子大叫一声便不叫了,莫不有贼?你不起去,
我自起去看一看。”那兄弟爬起来,披了衣服,执着枪在手里,出门来看。朱真
听得有人声,悄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脚步走到一株杨柳树边。那树好大,遮得正
好。却把斗笠掩着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边。望见里面开门,张二
走出门外,好冷,叫声道:“畜生,做甚么叫?”那张二是睡梦里起来,被雪雹
风吹,吃一惊,连忙把门关了,走入房去。叫:“哥哥,真个没人。”连忙脱了
衣服,把被匹头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说没人。”约莫也是三
更前后,两个说了半晌,不听得则声了。朱真道:“不将辛苦意,难近世间财。”
抬起身来,再把斗笠戴了,着了蓑衣,捉脚步到坟边,把刀拨开雪地。俱是日间
安排下脚手,下刀挑开石板下去,到侧边端正了,除下头上斗笠,脱了蓑衣在一
壁厢,去皮袋里取两个长钉,插在砖缝里,放上一个皮灯盏,竹筒里取出火种吹
着了,油罐儿取油,点起那灯,把刀挑开命钉,把那盖天板丢在一壁,叫:“小
娘子莫怪,暂借你些个富贵,却与你做功德。”道罢,去女孩儿头上便除头面,
有许多金珠首饰,尽皆取下了。只有女孩儿身上衣服,却难脱。那厮好会,去腰
间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儿膊项上阁起,一头系在自膊项上,将那女孩儿衣服脱得
赤条条地,小衣也不着。那厮可霎叵耐处,见那女孩儿白净身体,那厮淫心顿起,
按扌禁不住,奸了女孩儿。你道好怪!只见女孩儿睁开眼,双手把朱真抱住。怎
地出豁?正是:
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郎,见爷的骂娘,斗别气死了。死不多日,今番
得了阳和之气,一灵儿又醒将转来。朱真吃了一惊,见那女孩儿叫声:“哥哥,
你是兀谁?”朱真那厮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来救你!”女孩儿抬起身来,
便理会得了。一来见身上衣服脱在一壁,二来见斧头刀仗在身边,如何不理会得。
朱真欲待要杀了,却又舍不得。那女孩儿道:“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酒店范二
郎,重重相谢你。”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的一个好女
儿。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
郎则个。”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郎,我便随你去。”
当下朱真把些衣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灯吹
灭,倾那油入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朱真也爬上来,
把石头来盖得没缝,又捧些雪铺上。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衣着了,一手挽
着皮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斗笠戴了,迤逦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
敲了两三下,那娘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朱真进家中,娘的吃一惊道:
“我儿,如何尸首都驮回来?”朱真道:“娘不要高声。”放下物件行头,将女
孩儿入到自己卧房里面。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
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
这刀么?砍你作两段。”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
“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依得我时,两三日内,说与
范二郎。若不依我,杀了你!”女孩儿道:“依得!依得!”朱真吩咐罢,出房
去与娘说了一遍。话休絮烦。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一日两日,不得女孩儿出房
门。那女孩儿道:“你曾见范二郎么?”朱真道:“见来!范二郎为你害在家里,
等病好了,却来取你。”自十一月二十头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当日晚,朱真
对着娘道:“我每年只听得鳌山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则个。到五更前后便
归。”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灯。
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娘在家,只听得叫:“有火!”急
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杀娘的,急走入来收拾。女孩儿听得,自
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娘的不知是计,入
房收拾。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
里?”人指道:“前面便是。”迤逦入了门,又问人:“樊楼酒店在那里?”人
说道:“只在前面。”女孩儿好慌。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女孩儿迤
逦走到樊楼酒店,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酒博士还了喏,
道:“小娘子没甚事?”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酒博士道:“这里便是。”
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郎在那里么?”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
得光景上门。”酒博士道:“在酒店里的便是。”女孩儿移身直到柜边,叫道:
“二郎万福!”
范二郎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
“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范二郎如何肯信。一头
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
支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你道好巧!去那女孩儿太阳上打着,大叫
一声,匹然倒地。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性命如何?
正是: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酒博士看那女孩儿时,血浸着死了。范二郎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
郎见上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郎问兄弟:“如
何作此事?”良久定醒。问:“做甚打死他?”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门
里贩海周大郎的女儿。”大郎道:“他若是鬼,须没血出。如何计结?”去酒店
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入来捉范二郎。范大郎对众人道:“他是曹
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
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尸则个!”众人
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范大郎急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郎门前,见个奶
子问道:“你是兀谁?”范大郎道:“樊楼酒店范大郎在这里,有些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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