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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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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商量一会,欲待将这
靴到太师府中面质一番,诚恐干碍体面,取怪不便。欲待阁起不题,奈事非同小
可,曾经过两次当官,又着落缉捕使臣,拿下任一郎问过,事已张扬,一时糊涂
过去,他日事发,难推不知。倘圣上发怒,罪责非小。”左思右想,只得分付王
观察、冉贵自去。也叫人看轿,着人将靴儿、薄子,藏在身边,同大尹径奔一处
来。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太尉、大尹,径往蔡太师府中。门首伺候报覆多时,太师叫唤入来书院
中相见。起居茶汤已毕,太师曰:“这公事有些下落么?”太尉道:“这贼已有
主名了,却是干碍太师面皮,不敢擅去捉他。”太师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却
如何护短得?”太尉道:“太师便不护短,未免吃个小小惊恐。”太师道:“你
且说是谁,直恁地碍难!”太尉道:“乞屏去从人,方敢胡言。”太师即时将从
人赶开。太尉便开了文匣,将坐薄呈上与太师检看过了,便道:“此事须太师爷
自家主裁,却不干外人之事。”太师连声道:“怪哉!怪哉!”太尉道:“此系
紧要公务,休得见怪下官。”太师道:“不是怪你,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
太尉道:“薄上明写着府中张干办定做,并非谎言。”太师道:“此靴虽是张干
定造,交纳过了,与他无涉。说起来,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袜等件,各自派一
个养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来馈送,一出一入的,一一开载明白,
逐月缴清报数,并不紊乱。待我吊查底薄,便见明白。”即便着人去查那一个管
靴的养娘,唤他出来。当下将养娘唤至,手中执着一本薄子。太师问道:“这是
我府中的靴儿,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来。”当下养娘逐一查检,看得这靴
是去年三月中,自着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几时,却有一个门生,叫做杨时,便是
龟山先生,与太师极相厚的,升了近京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因他是道学先生,
衣敝履穿,不甚齐整。太师命取圆领一袭,银带一围,京靴一双,川扇四柄,送
他作嗄程。这靴正是太师送与杨知县的。果然前件开写明白,太师即便与太尉、
大尹看了。二人谢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师府中之事。适间言语冲撞,只因公事
相逼,万望太师海涵!”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也怪你不
得。只是杨龟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还有缘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远,我潜地
唤他来问个分晓。你二人且去,休说与人知道。”二人领命,作别回府不题。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到太师跟前。茶汤
已毕,太师道:“知县为民父母,却恁地这般做作,这是迷天之罪!”将上项事
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
中忽患眼痛。左右传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肸蚃有灵,便许下愿心,
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礼。后来好了,到庙中烧香,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
只脚下乌靴绽了,不甚相称。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只此是真实语,
知县生平不欺暗室,既读孔、孟之书,怎敢行盗跖之事,望太师详察!”太师从
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怎肯胡做。听了这篇言语,便道:“我也晓得你的名声,
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他们才肯心服。”管待酒食,作别了,知县自去,分付
休对外人泄漏,知县作别自去。正是:
日前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恁地又不干杨知县事,
还着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
过王观察来,分付道:“始初有些影,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
务要捉得贼人回话!”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
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
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
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
怎生地讨个证据回复大尹?”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
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等亏心行当不成?一定
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着,观察休欢喜;
捉不着,观察也休烦恼。”观察道:“说得是!”即便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着一个玲珑珰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
摇着,径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
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
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
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
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
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妇人道:“你是收买杂
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冉贵
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
看。”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什么东西来?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
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
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妇人道:“胡乱卖几文钱,与小厮们买嘴吃,
只凭你说罢了。只是要公道些。”冉贵便去便袋里摸一贯半钱来,便交与妇人道:
“只恁地肯卖便收去了,不肯时,勉强不得。正是一物不成,两物见在。”妇人
说:“甚么大事,再添些罢。”冉贵道:“添不得。”挑了担儿就走。小厮就哭
起来。妇人只得又叫转冉贵来,便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紧。”冉贵又去摸出
二十文钱来,道:“罢,罢!贵了,贵了!”取了靴儿,往担内一丢,挑了便走。
心中暗喜:“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声张,还要细访这妇人来历,方才有下手
处。”是晚,将担子寄与天津桥一个相识人家,转到使臣房里。王观察来问时,
只说还没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饭,再到天津桥相识人家,取了担子,依先挑到那妇人门首。
只见他门儿锁着,那妇人不在家里了。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歇了担子,捱
门儿看去。只见一个老汉坐着个矮凳儿,在门首将稻草打绳。冉贵陪个小心,问
道:“伯伯!借问一声,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那里去了?”老汉住了手,
抬头看了冉贵一看,便道:“你问他怎么?”冉贵道:“小子是卖杂货的,昨日
将钱换那小娘子旧靴一只,一时间看不仔细,换得亏本了,特地寻他退还讨钱。”
老汉道:“劝你吃亏些罢!那雌儿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庙里庙官孙神通的亲表
子。那孙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这旧靴一定是神道替下来,孙神通把与表子
换些钱买果儿吃的。今日那雌儿往外婆家去了。他与庙官结识,非止一日。不知
甚么缘故,有两三个月忽然生疏,近日渐渐来往了。你若与他倒钱,定是不肯,
惹毒了他,对孤老说了,就把妖术禁你,你却奈何他不得!”冉贵道:“原来恁
地,多谢伯伯指教!”
冉贵别了老汉,复身挑了担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里来。王观察
迎着问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冉贵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来我
看。”王观察将靴取出,冉贵将自己换来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王观察忙
问道:“你这靴那里来的?”冉贵不慌不忙,数一数二,细细分剖出来:“我说
不干神道之事,眼见得是孙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须疑!”王观察欢喜的没入脚
处,连忙烧了利市,执杯谢了冉贵:“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风声,那厮走了,
不是耍处。”冉贵道:“有何难哉!明日备了三牲礼物,只说去赛神还愿。到了
庙中,庙主自然出来迎接。那时掷盏为号,即便捉了,不费一些气力。”观察道:
“言之有理。也还该禀知大尹,方去捉人。”当下王观察禀过大尹。大尹也喜道:
“这是你们的勾当。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闻得妖人善能隐形遁法,可带
些法物去,却是猪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王观察
领命,便去备了法物。过了一夜,明晨早到庙中,暗地着人带了四般法物,远远
伺候,捉了人时,便前来接应。分付已了,王观察却和冉贵换了衣服,众人簇拥
将来,到殿上拈香。庙官孙神通出来接见,宣读疏文。未至四五句,冉贵在傍斟
酒,把酒盏望下一掷,众人一齐动手,捉了庙官。正是:
浑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头一淋,庙官知道如此作用,随你泼天的神通,再也动弹不
得。一步一棍,打到开封府中来。
府尹听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厅,大怒喝道:“叵耐这厮!帝辇之下,辄敢大
胆,兴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骗宝物,有何理说!”当下孙神通初时抵赖,后来
加起刑法来,料道脱身不得,只得从前一一招了。招称:“自小在江湖上学得妖
法,后在二郎庙出家,用钱夤缘作了庙官。为因当日在庙中听见韩夫人祷告,要
嫁得一个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样。不合辄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样,淫污天眷,
骗得玉带一条,只此是实。”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狱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
管,须要请旨定夺。当下叠成文案,先去禀明了杨太尉。太尉即同到蔡太师府中
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圣旨下来:“这厮不合淫污天眷,奸骗宝物,准律凌
迟处死。妻子没入官。追出原骗玉带,尚未出笏,仍归内府。韩夫人不合辄起邪
心,永不许入内。就着杨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为婚。”当下韩氏好一场惶恐,
却也了却想思债,得遂平生之愿。后来嫁得一个在京开官店的远方客人,说过不
带回去的。那客人两头往来,尽老百年而终。这是后话。
开封府就取出庙官孙神通来,当堂读了明断,贴起一片芦席,明写犯由,判
了一个剐字,推出市心,加刑示众。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当日看的真是挨肩叠背。监斩官读了犯由,刽子叫起恶杀都来,一齐动手,
剐了孙神通,好场热闹。原系京师老郎传流,至今编入野史。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自古奸淫应横死,神通纵有不相饶。
第十四卷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第十四卷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太平时节日偏长,处处笙歌入醉乡。闻说鸾舆且临幸,大家拭目待君王。
这四句诗乃咏御驾临幸之事。从来天子建都之处,人杰地灵,自然名山胜水,
凑着赏心乐事。如唐朝便有个曲江池,宋朝便有个金明池,都有四时美景。倾城
士女王孙,佳人才子,往来游玩。天子也不时驾临,与民同乐。
如今且说那大宋徽宗朝年东京金明池边,有座酒楼,唤作樊楼。这酒楼有个
开酒肆的范大郎。兄弟范二郎,未曾有妻室。时值春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赏玩作
乐。那范二郎因去游赏,见佳人才子如蚁。行到了茶坊里来,看见一个女孩儿,
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这范二郎立地多时,细看那女子,生得:色色易迷难
拆,隐深闺,藏柳陌。足步金莲,腰肢一捻,嫩脸映桃红,香肌晕玉白。娇姿恨
惹狂童,情态愁牵艳客。芙蓉帐里作鸾凰,云雨此时何处觅?
原来情色都不由你。那女子在茶坊里,四目相视,俱各有情。这女孩儿心里
暗暗地喜欢,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个似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当面挫
过,再来那里去讨?”正思量道:“如何着个道理和他说话?问他曾娶妻也不曾?”
那跟来女子和奶子,都不知许多事。你道好巧!只听得外面水桶响。女孩儿眉头
一纵,计上心来,便叫:“卖水的,倾一盏甜蜜蜜的糖水来。”那人倾一盏糖水
在铜盂儿里,递与那女子。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一呷,便把那个铜盂儿望空
打一丢,便叫:“好好!你却来暗算我!你道我是兀谁?”那范二听得道:“我
且听那女子说。”那女孩儿道:“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我的小名叫作胜仙
小娘子,年一十八岁,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却来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
这范二自思量道:“这言语跷蹊,分明是说与我听。”这卖水的道:“告小娘子!
小人怎敢暗算!”女孩儿道:“如何不是暗算我?盏子里有条草。”卖水的道:
“也不为利害。”女孩儿道:“你待算我喉咙。却恨我爹爹不在家里,我爹若在
家,与你打官司。”奶子在傍边道:“却也叵耐这厮!”茶博士见里面闹吵,走
入来道:“卖水的,你去把那水好好挑出来。”对面范二郎道:“他既过幸与我,
如何我不过幸?”随即也叫:“卖水的,倾一盏甜蜜蜜糖水来。”卖水的便倾一
盏糖水在手,递与范二郎。二郎接着盏子,吃一口水,也把盏子望空一丢,大叫
起来道:“好好!你这个人真个要暗算人!你道我是兀谁?我哥哥是樊楼开酒店
的,唤作范大郎,我便唤作范二郎,年登一十九岁,未曾吃人暗算。我射得好弩,
打得好弹,兼我不曾娶浑家。”卖水的道:“你不是风!是甚意思,说与我知道?
指望我与你作媒?你便告到官司,我是卖水,怎敢暗算人!”范二郎道:“你如
何不暗算?我的盂儿里,也有一根草叶。”女孩儿听得,心里好欢喜。茶博士入
来,推那卖水的出去。女孩儿起身来道:“俺们回去休。”看着那卖水的道:
“你敢随我去?”这子弟思量道:“这话分明是教我随他去。”只因这一去,惹
出一场没头脑官司。正是:
言可省时休便说,步宜留处莫胡行。
女孩儿约莫去得远了,范二郎也出茶坊,远远地望着女孩儿去。只见那女子
转步,那范二郎好喜欢,直到女子住处。女孩儿入门去,又推起帘子出来望。范
二郎心中越喜欢。女孩儿自入去了,范二郎在门前一似失心风的人,盘旋走来走
去,直到晚方才归家。且说女孩儿自那日归家,点心也不吃,饭也不吃,觉得身
体不快。做娘的慌问迎儿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迎儿道:“告妈妈,不
曾吃甚。”娘见女儿几日只在床上不起,走到床边问道:“我儿害甚的病?”女
孩儿道:“我觉有些浑身痛,头疼,有一两声咳嗽。”周妈妈欲请医人来看女儿,
争奈员外出去未归,又无男子汉在家,不敢去请。迎儿道:“隔一家有个王婆,
何不请来看小娘子?他唤作王百会,与人收生,作针线,作媒人,又会与人看脉,
知人病轻重。邻里家有些些事都浼他。”
周妈妈便令迎儿去请得王婆来。见了妈妈,妈妈说女儿从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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