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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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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人饰己,实出奇闻。东床已招佳选,何知以羊易牛;西邻纵有责言,终难指鹿
为马。两番渡湖,不让传书柳毅;三宵隔被,何惭秉烛云长。风伯为媒,天公作
合。佳男配了佳妇,两得其宜;求妻到底无妻,自作之孽。高氏断归钱青,不须
另做花烛。颜俊既不合设骗局于前,又不合奋老拳于后。事已不谐,姑免罪责。
所费聘仪,合助钱青,以赎一击之罪。尤辰往来煽诱,实启衅端,重惩示儆。”
判讫,喝教左右,将尤辰重责三十板,免其画供,竟行逐出,盖不欲使钱青冒名
一事彰闻于人也。高赞和钱青拜谢。一干人出了县门,颜俊满面羞惭,敢怒而不
敢言,抱头鼠窜而去,有好几月不敢出门。尤辰自回家将息棒疮不题。
却说高赞邀钱青到舟中,反殷勤致谢道:“若非贤婿才行俱全,上官起敬,
小女几乎错配匪人。今日到要屈贤婿同小女到舍下少住几时。不知贤婿宅上还有
何人?”钱青道:“小婿父母俱亡,别无亲人在家。”高赞道:“既如此,一发
该在舍下住了,老夫供给读书,贤婿意下如何?”钱青道:“若得岳父扶持,足
感盛德。”是夜开船离了吴江,随路宿歇,次日早到西山。一山之人闻知此事,
皆当新闻传说。又知钱青存心忠厚,无不钦仰。后来钱青一举成名,夫妻偕老。
有诗为证:丑脸如何骗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可怜一片吴江月,冷照鸳鸯湖上
飞。
第八卷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第八卷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
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这首《西江月》词,大抵说人的婚姻,乃前生注定,非人力可以勉强。今日
听在下说一桩意外姻缘的故事,唤做“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这故事出在那个朝
代?何处地方?那故事出在大宋景祐年间,杭州府有一人姓刘,名秉义,是个医
家出身。妈妈谈氏,生得一对儿女。儿子唤做刘璞,年当弱冠,一表非俗,已聘
下孙寡妇的女儿珠姨为妻。那刘璞自幼攻书,学业已就。到十六岁上,刘秉义欲
令他弃了书本,习学医业。刘璞立志大就,不肯改业,不在话下。女儿小名慧娘,
年方一十五岁,已受了邻近开生药铺裴九老家之聘。那慧娘生得姿容艳丽,意态
妖娆,非常标致。怎见得?但见: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
花拂水。体态轻盈,汉家飞燕同称;性格风流,吴国西施并美。蕊宫仙子谪人间,
月殿嫦娥临下界。
不题慧娘貌美。且说刘公见儿子长大,同妈妈商议,要与他完姻。方待教媒
人到孙家去说,恰好裴九老也教媒人来说,要娶慧娘。刘公对媒人道:“多多上
覆裴亲家,小女年纪尚幼,一些妆奁未备。须再过几时,待小儿完姻过了,方及
小女之事。目下断然不能从命!”媒人得了言语,回覆裴家。那裴九老因是老年
得子,爱惜如珍宝一般,恨不能风吹得大,早些儿与他毕了姻事,生男育女。今
日见刘公推托,好生不喜。又央媒人到刘家说道:“令爱今年一十五岁,也不算
做小了。到我家来时,即如女儿一般看待,决不难为。就是妆奁厚薄,但凭亲家,
并不计论。万望亲家曲允则个。”刘公立意先要与儿子完姻,然后嫁女,媒人往
返了几次,终是不允。裴九老无奈,只得忍耐。当时若是刘公允了,却不省好些
事体,止因执意不从,到后生出一段新闻,传说至今。正是:
只因一着错,满盘俱是空。
却说刘公回脱了裴家,央媒人张六嫂到孙家去说儿子的姻事。元来孙寡妇母
家姓胡,嫁的丈夫孙恒,原是旧家子弟。自十六岁做亲,十七岁就生下一个女儿,
唤名珠姨。才隔一岁,又生个儿子,取名孙润,小字玉郎。两个儿女,方在襁褓
中,孙恒就亡过了。亏孙寡妇有些节气,同着养娘,守这两个儿女,不肯改嫁,
因此人都唤他是孙寡妇。光阴迅速,两个儿女,渐渐长成。珠姨便许了刘家,玉
郎从小聘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儿文哥为妇。那珠姨、玉郎都生得一般美貌,就如良
玉碾成,白粉团就一般。加添资性聪明,男善读书,女工针指。还有一件,不但
才貌双美,且又孝悌兼全。闲话休题。
且说张六嫂到孙家传达刘公之意,要择吉日娶小娘子过门。孙寡妇母子相依,
满意欲要再停几时,因想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只得应承。对张六嫂道:“上覆
亲翁亲母,我家是孤儿寡妇,没甚大妆奁嫁送,不过随常粗布衣裳,凡事不要见
责。”张六嫂覆了刘公。刘公备了八盒羹果礼物并吉期送到孙家。孙寡妇受了吉
期,忙忙的制办出嫁东西。看看日子已近,母子不忍相离,终日啼啼哭哭。谁想
刘璞因冒风之后,出汗虚了,变为寒症,人事不省,十分危笃。吃的药就如泼在
石上,一毫没用。求神问卜,俱说无救。吓得刘公夫妻魂魄都丧,守在床边,吞
声对泣。刘公与妈妈商议道:“孩儿病势恁样沉重,料必做亲不得。不如且回了
孙家,等待病痊,再择日罢。”刘妈妈道:“老官儿,你许多年纪了,这样事难
道还不晓得?大凡病人势凶,得喜事一冲就好了。未曾说起的还要去相求,如今
现成事体,怎么反要回他?”刘公道:“我看孩儿病体,凶多吉少。若娶来家冲
得好时,此是万千之喜,不必讲了;倘或不好,可不害了人家子女有个晚嫁的名
头?”刘妈妈道:“老官,你但顾了别人,却不顾自己。你我费了许多心机,定
得一房媳妇。谁知孩儿命薄,临做亲却又患病起来。今若回了孙家,孩儿无事,
不消说起。万一有些山高水低,有甚把臂,那原聘还了一半,也算是他们忠厚了。
却不是人财两失?”刘公道:“依你便怎样?”刘妈妈道:“依着我,分付了张
六嫂,不要题起孩儿有病,竟娶来家,就如养媳妇一般。若孩儿病好,另择吉结
亲。倘然不起,媳妇转嫁时,我家原聘并各项使费,少不得班足了,放他出门,
却不是个万全之策?”刘公耳朵原是棉花做的,就依着老婆,忙去叮嘱张六嫂不
要泄漏。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刘公便瞒着孙家,那知他紧间壁的邻家姓李,
名荣,曾在人家管过解库,人都叫做李都管。为人极是刁钻,专一打听人家的细
事,喜谈乐道。因他做主管时,得了些不义之财,手中有钱,所居与刘家基址相
连,意欲强买刘公房子,刘公不肯,为此两下面和意不和,巴不能刘家有些事故,
幸灾乐祸。晓得刘璞有病危急,满心欢喜,连忙去报知孙家。孙寡妇听见女婿病
凶,恐防误了女儿,即使养娘去叫张六嫂来问。张六嫂欲待不说,恐怕刘璞有变,
孙寡妇后来埋怨;欲要说了,又怕刘家见怪。事在两难,欲言又止。孙寡妇见他
半吞半吐,越发盘问得急了。张六嫂隐瞒不过,乃说:“偶然伤风,原不是十分
大病,将息到做亲时,料必也好了。”孙寡妇道:“闻得他病势十分沉重,你怎
说得这般轻易?这事不是当耍的。我受了千辛万苦,守得这两个儿女成人,如珍
宝一般!你若含糊赚了我女儿时,少不得和你性命相博,那时不要见怪。”又道:
“你去到刘家说,若果然病重,何不待好了,另择日子。总是儿女年纪尚小,何
必恁般忙迫?问明白了,快来回报一声。”张六嫂领了言语,方欲出门,孙寡妇
又叫转道:“我晓得你决无实话回我的,我令养娘同你去走遭,便知端的!”张
六嫂见说教养娘同去,心中着忙道:“不消得,好歹不误大娘之事。”孙寡妇那
里肯听,教了养娘些言语,跟张六嫂同去。
张六嫂摆脱不得,只得同到刘家。恰好刘公走出门来。张六嫂欺养娘不认得,
便道:“小娘子少待,等我问句话来。”急走上前,拉刘公到一边,将孙寡妇适
来言语细说。又道:“他因放心不下,特教养娘同来讨个实信,却怎的回答?”
刘公听见养娘来看,手足无措,埋怨道:“你怎不阻挡住了?却与他同来!”张
六嫂道:“再三拦阻,如何肯听!教我也没奈何。如今且留他进去坐了,你们再
去从长计较回他,不要连累我后日受气。”说还未毕,养娘已走过来。张六嫂就
道:“此间便是刘老爹。”养娘深深道个万福。刘公还了礼道:“小娘子请里面
坐。”一齐进了大门,到客坐内。刘公道:“六嫂,你陪小娘子坐着,待我教老
荆出来。”张六嫂道:“老爹自便。”刘公急急走到里面,一五一十,学于妈妈。
又说:“如今养娘在外,怎地回他?倘要进来探看孩儿,却又如何掩饰?不如改
了日子罢!”妈妈道:“你真是个死货!他受了我家的聘,便是我家的人了,怕
他怎的?不要着忙,自有道理。”便教女儿慧娘:“你去将新房中收拾整齐,留
孙家妇女吃点心。”慧娘答应自去。刘妈妈即走向外边,与养娘相见毕,问道:
“小娘子下顾,不知亲母有甚话说?”养娘道:“俺大娘闻得大官人有恙,放心
不下,特教男女来问候。二来上覆老爹大娘:若大官人病体初痊,恐未可做亲,
不如再停几时,等大官人身子健旺,另拣日罢。”刘妈妈道:“多承亲母过念,
大官人虽是身子有些不快,却是偶然伤风,原非大病。若要另择日子,这断不能
勾的。我们小人家的买卖,千难万难,方才支持得停当。如错过了,却不又费一
番手脚。况且有病的人,正要得喜事来冲,他病也易好。常见人家要省事时,还
借这病来见喜,何况我家吉期送已多日,亲戚都下了贴儿请吃喜筵,如今忽地换
了日子,他们不道你们不肯,必认做我们讨媳妇不起。传说开去,却不被人笑耻,
坏了我家名头。烦小娘子回去上覆亲母,不必担忧,我家干系大哩!”养娘道:
“大娘话虽说得是。请问大官人睡在何处?待男女候问一声,好家去回报大娘,
也教他放心!”刘妈妈道:“适来服了发汗的药,正熟睡在那里,我与小娘子代
言罢。事体总在刚才所说了,更无别说。”张六嫂道:“我原说偶然伤风,不是
大病。你们大娘,不肯相信,又要你来。如今方见老身不是说谎的了。”养娘道:
“既如此,告辞罢,”便要起身。刘妈妈道:“那有此理!说话忙了,茶也还没
有吃,如何便去?”即邀到里边,又道:“我房里腌腌臜臜,到在新房里坐
罢。”引入房中,养娘举目看时,摆设得十分齐整。刘妈妈又道:“你看我家诸
事齐备,如何肯又改日子?就是做了亲,大官人到还要留在我房中歇宿,等身子
全愈了,然后同房哩!”养娘见他整备得停当,信以为实。当下刘妈妈教丫鬟将
出点心茶来摆上,又教慧娘也来相陪。养娘心中想道:“我家珠姨是极标致的了,
不想这女娘也恁般出色!”吃了茶,作别出门。临行,刘妈妈又再三嘱付张六嫂:
“是必来覆我一声!”
养娘同着张六嫂回到家中,将上项事说与主母。孙寡妇听了,心中到没了主
意,想道:“欲待允了,恐怕女婿真个病重,变出些不好来,害了女儿。将欲不
允,又恐女婿果是小病已愈,误了吉期。”疑惑不定,乃对张六嫂道:“六嫂,
待我酌量定了,明早来取回信罢。”张六嫂道:“正是,大娘从容计较计较,老
身明早来也。”说罢自去。
且说孙寡妇与儿子玉郎商议:“这事怎生计较?”玉郎道:“看起来还是病
重,故不要养娘相见。如今必要回他另择日子,他家也没奈何,只得罢休。但是
空费他这番东西,见得我家没有情义,倘后来病好相见之间,觉道没趣。若依了
他们时,又恐果然有变,那时进退两难,懊悔却便迟了。依着孩儿,有个两全之
策在此,不知母亲可听?”孙寡妇道:“你且说是甚两全之策。”玉郎道:“明
早教张六嫂去说,日子便依着他家,妆奁一毫不带。见喜过了,到第三朝就要接
回,等待病好,连妆奁送去。是恁样,纵有变故,也不受他们笼络,这却不是两
全其美?”孙寡妇道:“你真是个孩子家见识!他们一时假意应承娶去,过了三
朝,不肯放回,却怎么处?”玉郎道:“如此怎好?”孙寡妇又想了一想道:
“除非明日教张六嫂依此去说,临期教姐姐闪过一边,把你假扮了送去。皮箱内
原带一副道袍鞋袜,预防到三朝,容你回来,不消说起。倘若不容,且住在那里,
看个下落。倘有三长两短,你取出道袍穿了,竟自走回,那个扯得你住!”玉郎
道:“别事便可,这事却使不得!后来被人晓得,教孩儿怎生做人?”孙寡妇见
儿子推却,心中大怒道:“纵别人晓得,不过是耍笑之事,有甚大害!”玉郎平
昔孝顺,见母亲发怒,连忙道:“待孩儿去便了。只不会梳头,却怎么好?”孙
寡妇道:“我教养娘伏侍你去便了。”计较已定,次早张六嫂来讨回音,孙寡妇
与他说如此如此,恁般恁般。“若依得,便娶过去。依不得,便另择日罢!”张
六嫂覆了刘家,一一如命。你道他为何就肯了?只因刘璞病势愈重,恐防不妥,
单要哄媳妇到了家里,便是买卖了。故此将错就错,更不争长竞短。那知孙寡妇
已先参透机关,将个假货送来,刘妈妈反做了: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
兵。
话休烦絮。到了吉期,孙寡妇把玉郎妆扮起来,果然与女儿无二,连自己也
认不出真假。又教习些女人礼数。诸色好了,只有两件难以遮掩,恐怕露出事来。
那两件?第一件是足与女子不同。那女子的尖尖趫趫,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
莲步轻移,如花枝招飐一般。玉郎是个男子汉,一只脚比女子的有三四只大,虽
然把扫地长裙遮了,教他缓行细步,终是有些蹊跷。这也还在下边,无人来揭起
裙儿观看,还隐藏得过。第二件是耳上的环儿。此乃女子平常时所戴,爱轻巧的,
也少不得戴对丁香儿,那极贫小户人家,没有金的银的,就是铜锡的,也要买对
儿戴着。今日玉郎扮做新人,满头珠翠,若耳上没有环儿,可成模样么?他左耳
还有个环眼,乃是幼时恐防难养穿过的,那右眼却没眼儿,怎生戴得?孙寡妇左
思右想,想出一个计策来。你道是甚计策?他教养娘讨个小小膏药,贴在右耳。
若问时,只说环眼生着疳疮,戴不得环子,露出左耳上眼儿掩饰。打点停当,将
珠姨藏过一间房里,专候迎亲人来。
到了黄昏时候,只听得鼓乐喧天,迎亲轿子已到门首。张六嫂先入来,看见
新人打扮得如天神一般,好不欢喜。眼前不见玉郎,问道:“小官人怎地不见?”
孙寡妇道:“今日忽然身子有些不健,睡在那里,起来不得。”那婆子不知就里,
不来再问。孙寡妇将酒饭犒赏了来人,宾相念起诗赋,请新人上轿。玉郎兜上方
巾,向母亲作别。孙寡妇一路假哭,送出门来。上了轿子,教养娘跟着,随身只
有一只皮箱,更无一毫妆奁。孙寡妇又叮嘱张六嫂道:“与你说过,三朝就要送
回的,不要失信!”张六嫂连声答应道:“这个自然!”
不题孙寡妇。且说迎亲的,一路笙箫聒耳,灯烛辉煌,到了刘家门首。宾相
进来说道:“新人将已出轿,没新郎迎接,难道教他独自拜堂不成?”刘公道:
“这却怎好?不要拜罢!”刘妈妈道:“我有道理,教女儿陪拜便了。”即令慧
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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