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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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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五章(3)
狱官折磨着女人,司马迁大叫,骂狱官是禽兽,一骂狱卒就把团起来的草插向他嘴里,喉咙给刺破了,嘴里塞满了草,蓦地从脊梁中升起悲凉,男人的勇气就一泄而尽。
  狱官发泄兽欲,把女人当成玩物,发泄过后便让狱卒轮番来做。他走到李陵母亲面前,笑:你看得快乐不快乐?你是不是也想做?李陵母亲很平静,不说一句话,缓慢地站起来,手和脚都给捆绑着,她说:解开我的手。狱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不怕一个弱女人,就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李陵的母亲长吁一口气,先理一理自己的头发,让头发变得顺一些,没有乱发。再蹲下身去,解开捆在脚上的绳索,从容地脱下衣服。司马迁感到惊心动魄,在他此后的余生中,在他用竹简书写《太史公记》时,李陵母亲举止总是历历在目:她脱下衣服,轻轻地把衣服叠好,放在身边的铺草上,衣服脱尽,就成为一个赤裸的、成熟的美人;如黄河边站立起来的母亲,成熟而丰腴,匀称而窈窕。婷婷玉立,令男人心动。她慢慢躺下,如山一般訇然躺倒。
  狱官有点恼怒,嘴里轻声咒骂着,女人的行为使兽性中断,不能发作,理性便油然而生,这令他羞怒,受到挫折,大不如意,男人欲望也挫减,他很生气。要不要去奸淫这个女人?进退两难。他决定还是要干下去,说:别以为你顺从,我就会放过你,听话不听话,我都要玩你。
  司马迁总觉得,人类是聪慧的,是高雅的,文字从右向左的有序排列,就是要一步步走向内心,充分说明着人类具有极大的灵性。无论做什么,人决不泯灭理性。但他错了,他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人类从黄水边站立起来,真的就洗不褪身上的黄土、污垢吗?司马迁从这一天起决不再相信人是只有好心,是向善的,人读竹简上的文字是甘心情愿的,是愿意从字里行间学习规矩的;他明白,一旦脱尽衣服,人的丑陋与卑鄙也就暴露无遗。
  文人的心性本来是统一的,从文字中得到的观感与现实是一种憧憬,也是一种现实。但从司马迁起,文人便具有了双重性格:一方面是向善之心,对文字,对人类的美好期盼;一方面是卑污的讨好,对丑陋与权贵的屈从。
  很奇怪的是,司马迁从来没有在《太史公记》中描述他的四年牢狱生涯。这段生活给了他屈辱的回忆,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忍回首,这一段往事摧毁了司马迁文人的梦幻,让他充分了解到人世间的卑微与污浊。
  一切都过去了,很难说这一场劫难给司马迁和给李陵全家带来的震惊有多大。司马迁被捆系在栏杆上,嘴里塞满了草,彻底给人遗忘了。在他今后的余生中,吏禄两千石的丰厚报酬丝毫也不能使他对大汉王朝感恩戴德,泣血图报。他在《太史公记》一书的字里行间、声声句句都充满了叛逆。
  李陵母亲坐起来了,李陵妻子哭泣着去穿衣服,手哆嗦着,衣服给扯坏了,掩不住她的胸乳,一切努力都宣告无效。她就流泪哭泣,李陵的弟弟怒吼一声,头向墙壁撞去。
  李陵母亲大吼:可儿!
  李陵弟弟停住了,流泪回头,跪着扑向母亲,三个人抱在一起。
  李陵母亲的话语像是流水,潺潺湲湲:可儿,你不能死。你祖父李广一生活得轰轰烈烈,最后自缢而死,那也是死在战场上,是真汉子。李家人一辈子只活两个字:忠烈。这两个字太沉了,压得李家人断子绝孙,灰飞烟灭。你们都是李家的好儿女,跟我一起去死,给朝廷斩首,尸首弃市。让长安人都看到,李家给人灭门了。是忠是奸,自留给世人评说。可儿,你活着,只为了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她扯过儿媳,轻声说:你是李家的人,本来要给李家再生一个儿子,让他做将军,这是你活着的希望,也是你活着的念想。可这会儿你跟可儿跟我一样,只能做李家的忠烈了。
  她很慈和,从草铺上寻觅草筋,用它缝补儿媳的衣衫,草筋把褴褛的布条连结起来,就成为鹑衣。这是远古人类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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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五章(4)
李陵母亲抚摸着她的头说:孩子,你看,这就能遮住你的身体了。李陵母亲说起了大草原:蓑草无边无际,嫩绿鹅黄,微风吹拂,随风起舞。在草原上有一座帐篷,帐篷里住着我们李家惟一的男人,他是李陵。一家人只剩下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最强壮的男人,就足够了,那这一家人就会永远不死,这一家人的骨血就会传承下去。李陵身边有女孩子,她们是匈奴人,像你一样美丽……
  她用手抚摸着儿媳的头发,乌油油的头发,美好的头发。她喃喃说,李陵的女人骨血旺,丰乳肥臀,在战马嘶鸣中,在羝羊的咩咩的呼唤中交媾,野兽的习性使他们精血交融,血与汗一融合,我们李家就又有了一个男孩。可儿,我告诉你,李陵是在你父亲与匈奴争战得胜归来的那天孕育的,那一天你父亲李敢策马三百里,风尘仆仆赶回来,本来是要给皇上报喜的,打了大胜仗。可他鞭马直冲进府里,抱着我,把我扔在了地上,就当着那些家人、丫头与我交合。他们想走开,李敢喊:都给我站着,看着!他像是野兽。后来生你的时候,你父亲做了建章宫监,整天随着皇上,他跟我在一起,关上门亲热,那一次匆匆草草,事后他躺在床榻上,说皇宫内室,说霍去病的骄横。他忧心忡忡,他是将军,不怕死,不怕流血,只怕蒙受冤屈。可儿,你就是这么怀下的,上天要李家活下一个人,那也是李陵,不是你。
  司马迁回首往事,眼前就浮现出李广射石没羽的故事,浮现出李敢被霍去病杀害的情景。这是一段谜,司马迁无法知道,后人也就更无法断定李敢是怎么死的,活人走入宫去,死尸给抬了出来,据说是李敢对皇上不敬,霍去病才出手杀人。死人是永远没道理的,活着的人总会给自己堂皇的理由。李家一门是大汉的猛将,匈奴人说:只要有李广在,便不敢飞骑来侵。李广没了,李敢没了,李陵也没了。
  廷尉张汤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司马迁写书不会把自己写成循吏,只能写成一个酷吏。在司马迁眼里,酷吏绝不是好人。司马迁有一回跟任安相聚,两个人赌酒,说人性之坏,说坏人之奸巧,各举其例。任安聪明,就说古人,说得极远。司马迁刚正,就说今人,只举近例。他就拿张汤说事儿。任安说郅都做郎中时,伺候文帝、景帝,那时他是中郎将,敢当面说大臣的不是。有一次跟着景帝去上林苑,景帝最宠幸的妃子贾姬去如厕方便,忽然冲出一头野猪,直扑入厕所。皇上怒视着郅都,那意思是让他快去救贾姬。郅都不去。景帝要从郅都手里夺剑,亲自救人。郅都不放,说:死一个女人,就会又来一个女人,天下还缺女人吗?皇上若为了女人而去涉险,那可是抛弃宗庙,抛弃太后的大罪。景帝一听就没去,没救贾姬,野猪也逃走了。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太高兴了,赏赐郅都一百斤黄金,从此郅都就更受重用。司马迁也讲了一个张汤的故事:张汤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做长安丞。有一天父亲外出,张汤还小,就只能留在家里。父亲回来后,发现桌案上的肉不见了,就大是生气,鞭打张汤。张汤说:我没偷吃肉。父亲说: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会没偷?你没偷吃,难道是我吃了?你偷吃了肉,是罪过一;偷了又不承认,是罪过二;偷了父亲的肉,使父亲吃不到肉,是罪过三;你让我不得不痛打你,害我不能成为一个慈父,这是罪过四。张汤被打后,一夜不睡,心想那么大的一块肉,家中无人,被谁吃掉了呢?忽然听见老鼠窸窣声响,从洞里爬出,张汤趴在鼠洞前,一看便明白了,原来自有偷肉人啊,是老鼠。张汤一心一意地挖鼠洞,挖了一夜,才把洞中老鼠捉到,连同脏极了的那块肉一起放回瓮中。一到天亮,张汤父亲醒来,张汤跪在床前,说:已抓到偷肉贼,父亲要不要看孩儿审案?张汤用小小木锤直击鼠头,直至老鼠被打得摇摇晃晃,懵懵然,昏昏然。张汤就审讯老鼠,说:你们偷食张府之肉,犯有大罪。你等所犯大罪有四:偷吃了肉,是罪过一;偷了又被我父说成是我偷吃了,陷人入罪,是罪过二;使我老父吃不到肉,令我心痛,是罪过三;害我老父打我,使我不能成为一个孝子,是罪过四。有此四罪,你服是不服?张汤说完就叭叭几下,把老鼠打得流血哀叫而死。张汤老父惊讶,叹息说:我有这样一个儿子,以后一定比我强,只可惜手太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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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五章(5)
张汤很惊讶,惊讶司马迁的无所不知,像个幽灵,能探知别人的隐秘,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经他渲染,便不胫而走,在长安流传。这个故事被说成是“张汤审老鼠”,人人津津乐道,都说:张汤这小子三岁看老,从小骨子里就是个酷吏。酷吏就酷吏,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做酷吏,还做不上呢?你得知道,自古及今,能称得上酷吏的,没有几人。司马迁要写酷吏,他就得写张汤,不写张汤,谁还称得上酷吏呢?
  张汤喜欢听人说他是酷吏。酷吏,一听就吓人。景帝时的郅都是酷吏,做官做得连四邻的州官都怕,不敢得罪他,只要他做什么,人家就跟着做。你做官如此,一过街,人人侧目,那有多威风?你见了张汤,吓得腿都直抖,人生如此,足矣。只是司马迁要活下去,不能让他死,这得颇费一番心思。
  张汤就去看司马迁。
  司马迁坐在铺草上,只看张汤。张汤问,过得怎么样?司马迁无话可答。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他说什么?向张汤说,狱官是如何奸淫李陵家的女人吗?向他说,牢狱是如何黑暗吗?他怕,张汤不肯作主,一旦张汤走了,狱官会变本加利地伤害李陵一家,她们会倍受苦楚。
  张汤说,你是太史令,你也知道,奸民刁蛮,得用刑律制裁他,要他服法。你犯了法,就与庶民同罪。大汉的刑律是一统的,就是要制约朝官,只要触犯了大汉的刑律,得入官三十万钱,才能免死,不然你就得受腐刑。你是太史令,还是一死吧,你看行不行?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你那几个女人不知会不会给你生儿子,她们生下了儿子,能不能再给人害死?你要有心,就为了你的儿子,为了你的后代活着。我不想让你活,巴不得你一死,你死了,就没人写我是酷吏了。
  司马迁心时涌起仇恨,像张汤这种小人,比田汀怠L锿‘贪婪、喜欢钱财,贪图美色,但不以蹂躏人、折磨人为快乐。田汀不锻胬郑钕不短妒防锏那楦瑁敢馓┓蛟谮淠袄锒愿瑁槐咭⊥坊文砸髋蹲牛槐咛琛L锿‘喜欢美色,愿意让女人穿各种漂亮的衣服,佩美饰,着粉黛,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张汤就不一样了,张汤乘坐的是一辆破旧马车,府内用的是粗使丫头,连一妻一妾都穿着朴实。张汤每天在家里也办公事,他喜欢折磨犯人,琢磨人的一生,从每个人的一生中寻觅不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们有一点相同,一旦落到张汤手里,就会给他们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人生就完结了,生命就嘎然而止。张汤活在世上,就是来终结一些人性命的,生命的终结要靠张汤来完成,他做这件事做得很认真。
  张汤问:你在狱里过了两年多,是不是有点习惯了?你总觉得大汉王朝离了你不行。没那么严重,没有你,圣上还是英明的圣上,朝臣还是尽心尽职的朝臣,天下还是大汉天子的天下,没什么不同。你一向自以为是,一辈子也只交下了任安一个朋友,他替你拿了钱,可他也没有三十万钱。你说一旦有哪一天皇上问起了你,你是一死呢?还是接受腐刑,做一个活死人?
  司马迁看着张汤,身后是牢门,是斑驳的泥墙,破烂不堪的牢房像鼠洞,张汤还真像是偷肉的老鼠。
  司马迁突然笑了,这在张汤看来有点莫名其妙。司马迁问:你喜不喜欢吃老鼠肉?张汤愣了,不知道话从哪里说起。
  司马迁说:像你这种人,老鼠要是吃了你的肉,你一定千方百计还咬老鼠一口,不然你怎么能甘心?
  说完这话,司马迁就放声大笑。
  张汤斜觑司马迁,很不以为然。文人哪,文人,就是这么一种玩意儿,自以为聪明,总是嚼字眼,巧心思,自以为了不起,觉得自己很有骨格,有时候做些傻事,有时候又做些疯事。做傻事时很沾沾自喜,做疯事时又得意忘形,左顾右盼,生怕人家不知道。这颇有点像桑间濮上农家男女当众媾合,没了平时那朴素自然,变得忸忸怩怩,装模作样,哪里还有情趣、风趣、谐趣?只剩下装佯了。文人咋都这样呢?张汤认为,文人爱读竹简,是傻子听雷,别有情趣,他们想的做的,跟常人就是不同。
  

司马迁 第五章(6)
张汤笑笑,不理睬司马迁。
  文人的机智,就像女人的美饰,是要给人称赞的;没人称赞,没人欣赏,就没了兴头,没了情绪。司马迁不说话了。
  张汤踱过去,去看李陵一家。他说:李夫人,好久没来看你了。他恭恭敬敬地向李陵母亲施了一礼,李陵母亲起身,还了一礼,没说话。
  张汤说:你是大汉忠良的家人,虽然身陷囹圄,但也得受人关照,你在牢里有什么需求,就尽管说。他回头对狱官说:你听没听见?狱官就忙点头:你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尽管说。
  张汤瞅一眼李陵妻子的衣服,愣了一愣,他心里明白,一下子就窥透牢里经过的那一场暴行。但他眼光游移,装看不见。他说:衣服破了,送几件新的来呀?
  狱官说:是,是,是。
  张汤大喝:马上办!
  狱卒送来了衣服。
  张汤说得很亲切:换上,换上。
  两个人扯着衣服,权做布帘,挡男人的目光,李陵的母亲就换衣服,能听得见衣服轻响,能看得见她的腿。张汤的目光注视着女人的腿,丰腴、美丽、洁白,目光就不忍离去,久久地注视着。像张汤这种人,不会用污秽暴行去凌辱这一双腿,去蹂躏这个女人,他也只能是、仅仅是用目光欣赏这一双腿。
  李陵母亲穿好了衣服,又呼儿子扯着布帘,布帘阻隔着空气,也许能阻隔住目光,但阻隔不住男人的目光,阻隔不住男人的想象,欲望与想象赤裸而充满野性。
  李陵的弟弟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他很弱,没有李家男人那剽悍的骨骼,他有点犹豫,但终于下定了决心,当众穿上了衣服。
  张汤说,李陵在匈奴投降了,匈奴单于赏赐了他几个女人,他很快乐。他是李家人啊,怎么能那么不忠不孝?做了叛逆还心安理得,这可不好,很不好。皇上生气,很生气。
  李家三人脸色平静,呆若木鸡。张汤有点惊讶,问:你不恨李陵?你不恨他?他风流快活,活得美滋滋的。你们完了,很快就得一死。皇上一下令,你全家必死无疑。
  张汤说:人这玩意很奇怪,你看李陵吧,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家人全都在狱里受苦,他还能跟女人享乐。你们想想,这有多怪?你们怎么不说话?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明白你想什么了。
  张汤命令狱卒打开牢门,他要进牢去看一看。他摸摸铺草,回头对狱官说:女人怕凉,这里没有床榻,只有草,铺在石板上不舒服。你多弄些铺草,要软一点的,不知道李家人是贵族吗?身子骨娇嫩,草硬,会扎伤人。
  他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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