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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蛇在野(更名为枯叶蝶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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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死掉的人类的大仇,我怎能不杀你呢?”
姜沣等人瞧得目眩神迷,但觉今晨之残酷,之变化,之惊心动魄,比前几日发生的异事有过之而无不及,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冥然间涌起悚悚自危之意。
“好啦,好啦。”吕无靥对元畏鲸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你的大仇已经尸横就地了。你的火也该消了。”
元畏鲸几时见过这样的杀伐决断,顿时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伐柯却在一边“呵呵呵”地笑起来,叹道:“刺激!太刺激了!”
吕无靥缓缓走到龙椅处,眯缝眼睛端详半晌,便一屁股坐下,闭上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注意。过了好半天,吕无靥才笑道:“元家哥哥,你也知道报灭族的大仇,那么,邢峻虽然性子耿直,迷信正义,不知顺应大势的变通之道,我也很喜欢他的,可是谁让他灭了我的全族呢?你是报仇,我也是报仇,哥俩好,你可不能冤我心狠手辣。”
众人已经被他的雷霆手段镇住了,不由自主地听他说话。吕无靥不仅计算精确,决断杀伐,更重要的是他那种混合了思想的独特魅力,深深吸引了众人。他的头脑清晰,做事极有条理不说,单说他从容不迫地掌控大局,就有一种旁人不能模仿来的风度气质。他的优雅是天生的,尽管作恶,也让人觉得风度翩翩。诘忍和尚一直没有作声,此刻忽然想到:吕无靥根本不能被称为坏人,他是邪恶的,但他不坏。他的处事行为有他的思想,而这思想是深刻的,带了艺术家的偏执与颠狂,优雅与品味。这很矛盾,但是魅力是独特的,无形中感染了全场,只看一眼龙子轶就明白,龙魔王对吕无靥是崇拜的,惟命是从的,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诘忍不由恍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也被吕无靥的魅力感染,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吕无靥以手支颐,叹了一口气,道:“好啦,好啦,好累呀,龙帅……”
“在!”
“你带他们先下去吧。怎么处置让我好好想想再说。”
“是。”
龙子轶挥挥手,一众兵士上来,给阶下囚们套上眼罩,嘴里塞了棉布,然后押解下去。
黑布一罩上,宛如夜色骤然降临,姜沣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心也沦入黑暗与冰冷之中。邢峻之死让他觉得世事无常,往往出人意料,天道不公,往往颠倒伦常。那也就罢了,仅仅是悲哀而已。对于邢峻的死,他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看待。但苏度情无疑也是死了。此刻目不能见,口不能说,但是耳目的失聪失明,仅仅是身外,他的心也冷透了,如同一段僵死的浮木。对吕无靥的世界来讲,人死轻如鸿毛,这生命中无法承受的至轻,对于姜沣,却是不能承载的沉重。隐隐的,他知道是自己害了度情。
兵士们推搡他走出去,他感觉不到身边元畏鲸、夏掌轩等人的气息,也许已经被隔离看押到别处。他们以前都是有担当、有道义的汉子,是入世的,积极的,但在吕无靥的逼威下,他们只能束手就擒,捆得像个粽子。邢老大秉持正义,却伏尸天阶。可见正义与邪恶的对诀中,正义不一定就能胜利,戏本唱词的颂歌,每每只是人们心中的美好幻想。道消魔长,正义却又在哪里?
至少苏度情是无辜的。她为什么又卷入这一场浩劫中呢?也许就是命吧。这悲惨的命啊,总是被操控在他人手中,人像提线的玩偶,被操控着舞蹈欢乐或者悲哀凄惨。那么,人还是人自己么?人是什么?姜沣问自己,没有答案,是一个秘密。
一路胡思乱想,他感到自己走出了云台高塔,走过皇宫御道,走过紫宫风铎,走过琉璃黄瓦,走过石础红墙……此刻应该是早上了吧?他想像禁宫,想像初生的朝阳,将皇宫殿脊、城楼塔角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是多么的巍峨堂皇,气象万千。
昨夜和今晨的一切都恍如一梦。
他想像宫门外的热闹的早市,那些逛早、遛鸟、买菜、贩菜、屠肉、喝早酒的人们穿来行去,摩肩接踵,浑不知深深的宫门之内、高高的云台之上,已经上演了一夜一晨的杀戮、阴谋,暗战和思想战争的大戏;浑不知此刻已然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浑不知悄然发生的异类妖魔之间的斗争;浑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一个“人吃人”的世界了;也浑不知自己的命运和前途……
他想像上早朝的文武百官、羁留京师的外地商贾们、应试赶考的莘莘学子们、愚昧麻木的村夫、红脸膛高声叫嚷的村妇、贩卖年货的小商小贩、嬉皮笑脸的地痞流氓、表情茫然的闲人看客、粗声大气的市霸打手……
他们可知道自己的命运前途么?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感到自己被推上一辆马车,马蹄得得,颠簸行去。他微感奇怪,这是要到哪里去呢?难道是到郊外找个荒僻的地方将自己处死么?那也容易得很。生命味如嚼腊,活着也是受那无穷的苦楚,死了倒一了百了。
身边的士兵们也一言不发,马车在“得得”声中不停奔驰。到了一处所在停下了。士兵押解他下车来。姜沣忽然闻到一种熟悉的、久违了的味道。他不由得更加奇怪,却不容细想,被士兵们簇拥着一路行来,似乎是穿过了铺了碎石的长径,过了一扇带风铃的门,最后来到了一间充满刨木花香气的屋子中。
只听“当啷”一声,却是有人拔刀出鞘。姜沣微微苦笑,闭目待死。忽觉手腕胳膊一松,眼前一亮,原来那人用刀子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摘下了他的眼罩。
他揉揉眼,定睛看去,发现竟然置身在自己的家中,身边都是他那些久违的古琴乐器。面前的兵士见他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态,都躬身施了一礼,二话不说转头就走,片刻间便走得不见了踪影。
姜沣大奇,看着自己的家,一时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杀我?也不囚禁我?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说安排了更加狠毒的手段等着对付我么?一想到吕无靥,他不由打了个冷战,百般揣摩不透。他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静屋独处,越想越是混乱,便站起身走出屋外,发现并没有人在庭园左近看押监视他,或许有也未可知。姜沣叹了一口气,恍然明白,看来吕无靥是要将自己终生软禁了。他怔怔地站立半晌,又走回屋中,坐到“冰清”前,凝视片刻,一种温暖安详的氛围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按宫引商,弹奏起来。
软禁便软禁吧,我这一生本来就囚在琴乐之中,到了哪里也不过如此而已。他看着窗外,安详一笑,便在古琴古器边长坐不起了。
如此光阴消长,不知不觉肃杀的冬天过去了。春天到来,风变得柔和了,空气也清新了,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树木也点染出嫩绿,野桃花开了,淡淡的粉色,便如妩媚含羞的少女。城市焕然一新,简单而秀美,好似少女的丰厚嫁妆。
姜沣长坐琴旁,那一坐从隆冬坐到初春,如果不是木屋中经常传出清悦的琴声,外人肯定以为他就是如此坐化了。生命冻结在那个冬天,即便是絮絮的春风,也不能使它有丝毫化冻。
这一天,窗外开始下起了细雨,忽晴忽落,把空气洗得清凉爽朗。木屋中又传出琴声,忽然,琴声被几响轻轻的敲门声打断,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走进屋中,带着洋洋春天的气息,站到姜沣面前,拱手为礼,道:“姜兄久违了。”
姜沣抬头看去,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叹息,起身回礼道:“吕老弟,你果然是来了。让我等得好苦。今天是个好日子,于此良辰美景毕命归天,也是我的福气啊。”
第十三章 挽歌
吕无靥站在姜沣面前,身上穿的还是便服。尽管他已君临天下,但是那孩子气的笑容依旧没变。他盘膝坐到榻上,向姜沣问候:“好久不见,哥哥一切都还好么?”
姜沣道:“托你的福,都好得很。就是等待太让人心焦了。”
“等待?”吕无靥一扬眉道,“你等待什么?”
“等待履行我的死契。你来了,不是要索我的命么?”
“笑话了!”吕无靥打个哈哈,奇道:“我为什么要你的命?”
“你不要么?”姜沣淡淡地反问。
“我干吗要?呵呵,你的命对我来说珍贵得很,我为什么要你的命呢。”
“珍贵?你太会开玩笑了。”
吕无靥一笑,指指坐垫,道:“哥哥,我今天来只是叙旧,对你可没半分恶意,你不要想歪了。新朝初始,百废待兴,先前那些日子我也忙得焦头烂额了。正好到你这儿来坐一坐。偷得浮生半日闲嘛。自从一年多以前,我们在‘左岸山庄’彻夜畅谈后,咱哥俩好久没有深聊了,可想念得紧。听说你那日出了宫廷,就在这儿长坐不起。那可不得了,坐久了肌肉是要萎缩的,骨头也要坐化了。我心里担心得不得了,赶紧偷个空当,到你这儿来劝一劝你。顺便也赚个悠闲。”
姜沣坐下了,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我善恶有别,旧情是旧情,善恶自分开。你我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你既然不是来此取我性命,那便走吧。沣心如枯木,也不敢久留阁下。”
“便是枯木,也是会逢春的。”吕无靥不以为忤,笑道:“叙叙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我素来尊敬姜兄的为人气象。否则也不会在流亡途中,还惦着姜兄的嘱托,‘冰清’古琴可好么?”
姜沣叹道:“姜沣很承吕兄弟的情。‘冰清’好得很。”
吕无靥道:“哥哥用得好就是好。我们可是从小就认识了,多年的交情呀。”
“不错。”姜沣叹口气道:“那时我们都还小。我随族中长辈到你们‘左岸山庄’去住。你那时候还穿着红布兜兜牛犊裤呢。”
吕无靥哈哈大笑,道:“你那时就像小大人一样,规规矩矩,束手束脚,每天只知道练琴。对啦,你还记得巧雁么?”
“怎么不记得?”姜沣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到童年那无拘无束的时光,似乎天下没有人能抗拒吕无靥的奇特魅力,不由自主地便跟他聊起天来:“你的那个小丫环啊,可真是玉雪聪明。我们俩最喜欢看她剪纸了,剪得真是好呀。”
吕无靥叹息道:“一转眼这么多年了,哥哥,你说那个时候,我们多快活呀。”
“是啊,真是快活。”
“巧雁啊。”吕无靥茫然出神,似乎沉浸到对以往的私密回忆中,缓缓说道:“小时候我最喜欢跟她玩‘过家家’。那是小姑娘才喜欢玩的游戏。我喜欢是因为我喜欢巧雁,那个瘦瘦小小,脖颈的肤色晶莹皎洁,手指修长,一笑起来喜欢用长长的手指顶着左边脸上的酒窝的小丫头。我喜欢看她笑,也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喜欢看她摇摆着走路的姿态,更喜欢看她喝水时微微弯起的脖颈。总之我是很喜欢她的。”
姜沣道:“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都过去了,说也无益。”
“只是说说而已,人上了年纪,总爱怀旧的。你还记得我家么?‘左岸山庄’?”
“怎么不记得,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是啊,见过的人都不会忘的。左岸山庄啊,那是一座幻想王国。在山庄内部,有女乐充官室,有文绣满衣裳,更有昆山的美玉、桂林的珠玑、丹章的金铜、京畿的黼黻。我的父兄子弟或驱驼铃达蛮貊,或舞舟楫徙南海,通商四方八野,交流万里之财,使天下货殖尽集山庄,成为一方巨贾,富可敌国。”
“那又怎么样?”姜沣道,“不也是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吕无靥却不理他,径自沉浸在回忆中,仿佛自言自语只是说给自己一样:“在山庄里,我从小遵祖例学习通商、盐铁、贫富、理财之学。在我的书房中,有厚厚的关于古代通商、经营、运筹、谋算的案例;每天的功课就是研究案例,打算盘,或者将数以百万千万的金银合理调配入账,借贷平衡。我和族人一样都精于投机敛财和囤积居奇,生性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必然成为未来求财之道中的绝顶高手。当然,我也学习圣人之理,王恕之道。然而那不过是凡人的经典,我们只是借而化之,收为己用,并不当真。”
姜沣静静地听着,他本来就是一个拘谨守礼的人,别人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洗耳恭听,根本不懂得如何打断,怎样打断。更何况吕无靥天生有演说家的天赋,说话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姜沣也听得入了神。
只听吕无靥梦游般说道:“十一岁的时候,我的暴虐天性终于从一个‘过家家’的游戏中暴露出来。游戏一共只有两个人参加——我和巧雁——游戏内容是由我们两个领导的虚拟商家之间的贸易之战。赌注是谁输了,谁就要满足对方的任何条件。所以虽然是游戏,我们却都异常认真投入,都想赢了以后出一个大大的难题难为对方。商战异常激烈,我利用关税、价差、贸易额度、立法中的种种小纰漏,寻找可趁之机,走私偷运,囤积居奇,贩卖给她假货,慢慢积累这些小优势,最终一举将她荡平,取得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商贸大胜。虽然只是一个游戏。”
“输了游戏她一开始很生气,忽然间又变得腼腆起来,脸红得像窗花剪纸。我虽然觉得理直气壮,但是还是有点害羞,扭扭捏捏了半天,才丈二秃瓢莽张飞似地发声,要求亲一下她的手。她的脸更红了,一只手掩着脸,过了好半天才伸出另一只手过来。”
“她的手肤若凝脂,色若玉石,小巧玲珑得让我越看越喜爱,我轻轻捧起她的手,如同捧起一方精美的玉器,闭了眼,小心翼翼地置于唇边。一种梦般的味道沁人心脾,久违的芳
香,像空谷足音,如长巷落叶,似灵山云雾,蒙蒙绕绕地围绕了我,让我简直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处何处,恍如睡梦缊缊,恍如酒醉醇醇……“
“猛地!我听见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吓得我猛地睁开眼,发觉手中举着一只断手,发觉嘴角牙齿滴淌着鲜血,发觉巧雁已经昏倒在地上,断腕血如泉涌。我吓呆了,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一开始很惶恐,片刻后即宁定,心思电转已有了全盘计较。我不动声色地处理了后事结尾。从此以后,那个叫巧雁的小丫头就从‘左岸山庄’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去向。没过多少时候我就忘了这件事。”
姜沣“啊”地惊呼一声,双手按在条案上,瞪大了一双眼睛。屋子被一种肃杀阴沉的气氛笼罩,琴弦嗡嗡地震动起来,空气都在惊悚地颤栗着。
吕无靥沉声道:“很多年以后,我忽然想起巧雁,在那场生死攸关的游戏中,我不但剥夺了她的财物身家,而且剥夺了她的生命和肉体,她第一次给了我的战利品。我赢了那场游戏。我想我必须赢,游戏只有一个赢家,那就是我,如果我输了,那么消失的也许应该就是我了。巧雁的身上也同样流淌着饕餮的血液。那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大蜕变,虽然仅仅是一个游戏。对我来说,生命就像那场残酷的童年游戏,通过巧妙的策划,精美的计算,激烈的搏杀,强者才可分享弱肉。无论怎样,就算游戏的过程像烟花一样绚美,游戏的结果才是惟一的快感来源。”
姜沣沉默很久,问道:“你很快活么?”
吕无靥淡淡一笑,道:“我并不像你一样思考很多问题,这样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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