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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眼看红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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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画片,可这里的“淫”不过等同我们口中的“爱”,并无肌肤厮磨之意。宝玉的“意淫”,正是不涉云雨的痴爱,因为与世上常态不同,所以才要警醒他。世上寻常男子的爱,可以直接落实到女子们的风姿容貌上,歌舞调笑,恨不得让天下的美女都来尽我一刻之欢。这种侧重了感官享受的爱虽滥俗,却不伤情,不逾距,在人情世道之间,可以安然无事。而只注重精神的柏拉图之爱,虽然是闺阁女子的荣幸,却难被世人理解,反被视为诡怪。只有在声色情欲中打滚过了,才可明白情爱不过如此,说不定倒可收敛了那一片痴心,走到人世间最具普遍意义的正途上来。对这一点,今天的女子们是早就觉悟了的。我们上一代的女人,把丈夫看得死紧,不允许他碰一下左邻右舍狐狸精的手,而对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一个女同学,却因没有实质问题而并不在意。在今日,女人们对丈夫男友在歌台舞榭的逢场作戏倒不那么感冒了,通达些的女子,在男人出差公干时,大抵还开得“注意场合,保重身体”之类的玩笑。可万一他真生了异心,那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心飞了,可就逃脱了你的掌握。意淫,那才是天下第一大防。薛宝钗再怎么守在宝玉的身边,也阻不了他痴等林妹妹入梦。

  尽管警幻仙姑搭上了一个妹妹,贾宝玉却依然痴心不改,任凭世人如何诽谤。

  可是上天造人,是从不使他孤单的,三国时阮籍,是宝玉意淫的先辈。

  阮兄一向看不上礼教,好洒,醒后就睡在卖酒的美妇人身旁。因为他一惯行为怪异,美妇的丈夫也不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之心。乡下人没见识呀!岂不知“情而不淫”只是虚幌子,若不是卖酒的女人美貌,阮籍早就回家睡去了。那天怡红院群芳开夜宴,醉酒后宝玉和芳官同榻而眠,黑甜一觉,天色晶明,自是什么故事也没有。醒来后,芳官羞窘,宝玉尚笑着为她开解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因为芳官是那般朗星秋水般的女子,宝二爷才如此忘情,换一个粗陋的女人行吗?刘姥姥醉卧怡红院的时候,把个袭人吓得脸色发白,一味向她摇手,唯恐被宝玉知道了。地下的大鼎内,当下就添了三四把的百合香。只有因为美,惯于意淫的人物才可以一直对其抱有恋慕之心,其它不计。

  一次,阮籍的嫂子要回娘家,男女有别,本不干他什么事。可阮籍不仅为嫂子饯行,还特地送她上路。一些人对此指指点点,阮籍满不在乎地说:“理教与我有什么相干?”他家隔壁有一未嫁之女夭折,阮先生跑到她灵前大哭一场,尽哀而还。

  如此种种,贾宝玉心中肯定是羡慕不已的,他虽有此心,却不敢这样纵情。听村中老妪讲了个红衣少女的故事,情难自已,也只让贴身小厮替自己去打探;私祭金钏儿,还得撒谎说是北静王的爱妾没了。他每天也要死要活,飞灰轻烟地混说,却终究放不下那满眼的鹅黄嫩绿。看人家阮、嵇二人的哥们儿刘伶,那才真正是天地之间唯吾一人的作派。刘伶每次外出饮酒,必带一小童背个铁锹相随,“死便埋我”是刘伶的注册商标,真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遥想王谢当年
六朝金陵王氏、谢氏为世代名门望族,东晋名相王导、谢安为其代表人物。南京夫子庙秦淮河南岸乌衣巷内,至今古迹犹存。

  关于谢安有这样一则逸闻:秦晋之争,谢家后辈谢石、谢玄出战。他们在著名的淝水之战中击败符坚,收复寿阳。战报送到后方,谢安正与人下棋,看完捷报后不动声色,随手放在一边,照样下棋不误。客人忍不住问前方战事如何,谢安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子侄辈已经把秦军打败了。”

  谢安当时心中一定也欣喜非常的,否则不至于在客人走后过门槛时折断了木屐齿儿。后人为这个故事加注,说表现了谢安的镇定风度和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另一方面,我总感叹于谢氏的人才辈出。谢玄、谢石才可统兵,而到后辈谢灵运、谢眺那里又以诗文著称。李白的《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有“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之句,是谢眺的忠实fans。既有“王谢风流远”之说,王氏家族也是钟灵毓秀的,王羲之、王献之辈名垂千古。书法的造诣之外,王羲之另有种轻袍缓带的潇洒。晋另一士族郗鉴欲与王氏联姻,就派一门生到王家相看。王导让来人到东厢下逐一观察他的子侄。门生回去后向郗鉴汇报说王家诸少年都不错,他们听说来人是郗家选女婿的,都一个个神态矜持,只有一人在东床上敞着怀吃东西,好象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郗鉴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佳婿。” 此人正是王羲之,他书法中的自由气象,大概就是来自这种旷达。

  如果与王谢二族的后辈们贴身立传,定有许多我们从不曾知晓的芝兰玉树般的风流,他们家的女儿也是水,男儿却不是泥,统统明澈如冰玉。但是这又如何呢?任他千年铁门槛,终是一个土馒头。闺中女儿身不由主,三小姐探春每每设誓道若是个男儿,早出去立了一番事业,但究其实,男儿也不过是命运里的过客罢了。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记当日欢聚之后,转叹人生无常。千年后曹雪芹作解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儿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中埋白骨,今宵红纱帐里宿鸳鸯。

  人生的分离聚合是有定数的,世上从来没有千年不散的筵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间的荣辱周而复始,这一点,贾府老祖宗是早有觉悟的。大初一,荣国府车轿纷纷,人马簇簇地到清虚观打蘸,贾珍禀告说在神前拈了戏,依次是《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兴衰演义:一开始,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汉刘邦斩蛇起义,为后辈儿孙打下一派姓刘的江山。鼎盛时,自也是煊煊赫赫的,唐郭子仪庆寿,七子八婿前来,代表朝庭威仪的笏板搁了满床。最终却是富贵如云烟,南柯一梦而已,自以为是一国繁盛的,不过是大槐树下的一个蚁居。人的目光所及,也就只蚁穴那么大的一点地方,临近梦醒的前一刻,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贾母听了这三出戏名,便不再言语,她自是经多见广的,一下子便悟得了一场大梦的始末。曹雪芹也不言语,反正终归也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往寻常百姓家。

  至唐代刘禹锡眼里,昔日王谢子弟们着乌衣走马的巷陌已变为寻常百姓的住所,斜阳下江山更迭、人事变迁,空留一片感慨。

错位的人生
如果当皇帝也算一种职业的话,天下很有几个入错了行的男人。

  陈后主,名叔宝,小字黄奴——这名字就有点不像话。隋文帝伐陈,警报送到建康,后主犹当他们是打不过来的。兵马闯入深宫,他便拉着张、孔二嫔去投井——可能也就是躲到枯井里了,因为兵士找到这里,威吓“再不答应,就扔石头了”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又出来了。

  我决没有看不起这种皇帝的意思,他只是干错了这一行。陈叔宝是多么一个热爱和平的人呀!只要有能搭盖一座宫殿那么大的土地,藏得下他那“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的宠妃张丽华就可以了,从来不想着要与他人争雄。再看他的诗:午睡醒已晚,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转小窗明。是极有人间情味的小门小户的惆怅。如果他只是一个薄有资产的市井小民多好,那种自足的、软弱的性格,将使他安然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宋朝的第八位皇帝徽宗,书画俱佳,国事一塌糊涂,对自然的观察却又是细致入微的。他善画工笔花鸟,金国大兵压境,他还眯着眼睛细看“孔雀登高”,并有“必先举左脚”的结论。他素有“轻佻”之名,对一国之君,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若这常人身上,顶多是有点儿风流自喜罢了,依然可放心做他的翩翩公子。

  有错位的人生,就有错位的沉痛,并且永远无可弥补。居上位的,没有雄心霸气是错,而生在卑微里,又不能安心适意也是错。小丫头晴雯心比天高,即使对宝二爷也是一派通透见底的脾气。我想她每每插腰骂小丫头的时候,大概心底里总是“怒其不争”的,她想以激烈的言辞洗清这潮湿污损,却最终被它吞没。三小姐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却被昏愦的生母、猥琐的兄弟牵绊着,庶出的女儿心中一直有股不平之气。她的精明、尖刻和冷峻,是才志被压抑的表象,心平则气和,不平则鸣声凛冽。她们的个性,注定她们做不成一个花红柳绿、温柔敦厚的女儿,做不成一个平常的、快乐的女儿。

  但是命运,却是不可调换的。

  周梅森的小说里,有个粉嫩的俊俏男孩百顺一心学戏,但他是将门之子,身负血海般的家仇,刺杀枪击了父亲的凶手是他注定的责任。可怜他始终是个胸无大志的孩子,一心想过轻松舒服的生活,他那有巾帼丈夫气的姐姐逼、哄、诱,千般手段,也改不了他的初心。只有听到锣鼓家伙响了,他才心血发热,找到活着的价值。

  改得江山,也改不了人的心性,男人入错了行,比女子嫁错了郎更悲哀,因为,那不是他们的初衷和选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贾珍,轮回中的唐明皇
翻看自古以来的爱情经典,“西厢”轻薄,“梁祝”惨烈,“白蛇传”里许仙大煞风景,“孟姜女”偏重于节义。有谁是因为爱而爱的呢?

  现代版的爱情就轻俏了,哪一天不爱的,发个短信即可,刨根问底的男女,倒有被讥为“拎不清”之嫌。在e时代,还有哪个男人肯为爱情舍了江山呢?还有哪个女人肯为爱情谋害了亲夫呢?——别笑,如果豁得出刑法良心的拷问,自是把爱放大了看的。

  看见了你,心热如火,这就是男女爱的情状。爱便爱了,爱情没有理由也没有对错,包大唐盛世,玄宗李隆基爱他的儿媳杨玉环。

  唐开元22年,玄宗第十八子寿王李瑁纳杨氏为妃,那一年他16岁,杨玉环也16岁。这是由纯真少年向成人过渡的时期,一切尚未定型。

  玄宗50岁左右的时候,他最爱的武惠妃下世。任后宫佳丽三千人,却没人入得了李隆基之眼,他郁郁寡欢,孤独暴躁。伴他长大的太监高力士向他推荐了寿王妃杨玉环。这等事与有悖天理人伦,想必天上的月老也不敢把红绳暗系在两人的足下。但他一见之下就被她吸引了,处心积虑地要接杨氏进宫。玄宗先让她出家,住在太真宫里,然后由女道士的身份入宫伴驾,中间也算有了种转折过渡。

  对于他那第18个儿子,玄宗与他另配左卫中郎将韦昭训的女儿为妃。没人知道寿王李瑁会怎么想,但玄宗似乎是坦荡无愧的,他曾对后宫人道:“朕得杨贵妃,如得至宝也。”杨妃的三个姐妹此后也频频入宫,如串亲戚似的,有大姨、三姨之称。而据一些传奇野史,李隆基是有幸被呼为“郎”的皇帝第一人。

  虽说率土之滨皆是王臣,无人敢对一国之君指手画脚,可如此不顾身份体统却也算是情种的作风。“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此再也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子的歌舞更重要的了。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慢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把对秦可卿的判词念一百遍,依然看不透也与贾珍之间的种种因由。在我的印象里《红楼梦》开篇时,贾蓉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贾珍推来也就三十多四十左右的样子,而秦氏的年龄,象是在他们父子之间的。小蓉大爷从来爱在婶子姨娘们堆里混,在他妻子面前的形象苍白模糊,好像压根不是一家人似的。他倒也是个知情趣的风流少年,却怎么看也不像个已为人夫的人。

  在荣国府里,“王”字旁的人物是第三代,只有被召来听斥责的份儿。在宁国府,珍大爷却天下老子第一,他的父亲贾敬拋开世事烧丹炼汞去了,旁边又没有兄弟们掣肘,既生就了不爱读书的性子,便把宁国府翻过来也没人管他。虽早年袭了祖上的官位,也只关爵位俸禄的闲职,并没有上司同僚监视他的尊严道德。这一切,都是他无法无天地喜爱一个女子的基础,无论她是什么人。

  贾可卿的身世是红楼里的谜,说得花天坠落终究还是猜想,我们关心的,只她作为一个矛盾的女人的心灵。

  我以为情痴情种是一个中性的词汇,只要爱我所爱、心无旁鹜的都可以归到这一类里去。宝、黛之间纯洁清透自是钟情,焉知明皇对贵妃、贾珍对秦可卿的就只是淫威?对违了伦常的情分,女子们除了无奈的屈从,也是可以倾心相爱的。爱是最自然原始的男人女人之间的事,和人品道德的关系不大。香港女作家李碧华,有一个相关的段子。说是记者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她的答案竟然是:男色和女色。而她最喜欢的男色却是血腥铜臭的西门庆。也罢,西门大官人二十五六岁年纪,风流俊朗,身长腰细,他对女人,知冷知暖,贴身贴心,热爱女人,也被女人热爱,最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贾珍对秦可卿,那是把全天下的花朵都摘下来堆在她身边仍嫌不够浓密的。秦氏卧病,一天三四个大夫轮流着看脉,她便每每换衣相见。贾珍说:“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上面的话是珍大爷在家下说给尤氏的,可他在人前却也从不曾遮掩过。

  那日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府门大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贾珍哭的泪人一般,和贾氏族长说:“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此时贾氏一族有名有姓的人物贾代儒、贾代修、贾赦、贾政乃至贾芸、贾兰二三十个都聚在身边听着,目瞪口呆。众人提醒贾珍料理后事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呆大爷薛蟠贡献了一付樯木板,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贾政看着不像话,劝道:“此物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他哪里了解贾珍的心思,在珍大爷心里秦可卿仙子一般,哪里等同常人了?曹雪芹先生说:此时贾珍已恨不能代秦氏之死。

  到贾珍求王熙凤代为理事时,已因过于悲痛成病,要拄拐才能行走,而且动辄就“滚下泪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们每想起唐明皇与杨贵妃来,往往把他们当成一个美丽的传奇,无端弄出许多遗迹来点染风景,供后人凭吊。到贾珍这儿,为什么就污浊了呢?

  杨玉环都被玄宗一条白绫赐死了——就算出于无奈吧,贾珍却不一定就到了这份儿上。

妙玉,污浊与洁净
倪云林,元代画家,其大写意被评为有古淡天真之趣。

  但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却是污浊不堪的。

  有一次他看中了一位歌伎。约来过夜,于是让她洗澡,洗完上床,认为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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