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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若水(云海玉弓缘续)-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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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那做什么——”
“红的做衣,我要。绿的做帽——给那人。”他手指一挥,正好落在金世遗身上。
“这个——”老板讪笑着,悄抹了抹汗,“这个——”
“怎么——不行么?”香无一哼,凑近了他,低声说了些什么,那老板颤得如秋天黄叶,畏畏缩缩的进了铺门。
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威胁别人要杀人放火。
感觉金世遗在我身后的怒气,我轻按了他成拳的手,他反握住我,用力,不至于太大。
香无冷笑着看我,对身后的铺一喊:“记着,我十天后来取,做得不好可别怪我。”
鞭一扬,黑马长哮。
“你们速度太慢,我在前面山口等着!”
“师父,等等越楼!”
说话间人已不在。我回头看看金世遗,他一脸凝重。
“怎么了?”
“不知道,我只是,有些心绪不宁——”他抬头看着天,眯了眼,“要下雨了——”
随即夹了马肚。风样的卷了我冲出去。
跑了一路,远远看见一个庄子,金色雕琢,恢弘万丈的吐着霸气。
金世遗下了马来,只手抱了我落地,面色沉峻。
“到了。”他说。
“是啊,到了。”我说,心里一登,有些空落。
香无的马过来,不见越楼。我左右顾盼,猛的醒悟——还是晚了,那小子,进了庄。
阴着脸看他,他笑容可拘的亲切,只盼手中的刀刃飞出,划上两道方才心安。
“怎么,欢喜得说不出话?以为到了这就一定能活?就一定能与这人流浪天涯?”他倒先开了口,连珠般的,好象质问。
“你别忘了,我娘,是你那爹害死的,你们厉家欠我的,我早晚会跟你讨回来。”
“你想怎样?”金世遗横在中间,手握了剑,一丝杀气露出,平白的骇人。
香无直直前倾的身,越过他俯视着我,然后目光旋回落下。
“金世遗,我师弟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未经教化的野人。”
金世遗向前一动,就要跃起,我伸手拦了他。
“对了,多听听她的话,省得死了还要个病人为你收尸。”他笑的张狂无忌,眉眼稍扬,是好看的风景。
转头下马,他一个呼哨,黑马自奔去了别处。回头过来,与金世遗站了一处,肩首相齐,这两人高度莫名的一致。
突的一笑,他眼神里三分轻佻的看我,问道:“金世遗,那谷之华,哪里去了?”
金世遗一愣,低沉的音起,道:“自是回了邙山。”手牵牢我的,有些冰冷。
“邙山——”香无再笑笑,“邙山离这可远了,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你就算回去,也只赶得上收尸。要知道,我师弟可不怎么待见他这亲生的妹妹。”
“那又如何?”
我听得仔细,他说,那又如何。
生死攸关的时候,哪次不是拔腿回跑,惟恐伤了那女子寸发,哪次不是丢了我,理直气壮的争辩。
而现在,他竟可以如此镇定的说,那又如何。
到底,是他改变了,还是我一直,没有看透?
不去想了,只抓了他的手,不能圈满的,半掌温存。
“如何?”他嗤笑,“不如何,只不知你今后见了,会怎样对我这可怜的娘子。”
“与你无关。”
我抬头,看看他。关心么?说是嘲弄好一点。他的关心,我从不敢领教。
“若你待她不好,我师弟还是会来的,你记住我的话,我师弟,还是会来的。”话音完,竟见他脸上有些说不清的东西闪过,云动无痕。
正当话口,那门径自的开了,出来个小童,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脸漠然。
“师傅请各位客人进去。”
香无拂袖,一阵微熏的气味过来,我掩鼻跟上。
微微一笑,暗自寻思。没见过擦那么多脂粉还霸气依旧的男人。
那厅间宽敞得吓人,雕琢细工,看得晃眼。
直跟着小童进屋,七拐八绕,回头看时大门已不见踪影。
走至个烟雾缭绕的屋前停步,他一恭腰,示意我们进去。
香无哼了声,一脚跨入,没了往常的谨慎,态度散漫得令人生疑。
我抬头看看金世遗,他安慰而疑惑的笑笑,有化不尽的忧虑凝结。
横竖是死,我拉了他,跟着进房。门在身后,略微诡异的合拢。
见着个奇怪的人。道袍打扮,背对着我,正与香无私话。该是那九分了,我想。只听过没见过的人,如今见了,未免有些失望。
他听得我们进来,缓缓回头,我惊立当场。
这个人,不熟悉,却决不至于忘记。见过两次,一次在香无的香料庄,一次在那作戏般的婚礼。两次见他,都是一张卑恭的奴颜,惹人烦憎。
没记错的话,香无说,他姓刘。
一指点出,他漫不经心的道:“香少,这就是你央我治的病人?你的娘子?”
他说央,我诧异的不能言语。央,既求。香无求人?他会么?他怎么求?
回神过来,我向旁靠靠,金世遗产扶了我。
“你——是那个——刘老板?”
“生意是我的外业,准确的讲,我是个大夫。”
“为什么——”
“为什么要跑这么远亲自到我庄上求药?”那男人点点头,接了我的问,精明得讨厌,“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大老远带了他们来这?”
沉默,香无嘴角轻提依旧,似并不想说,似说不出来。
冷笑。我打破这寂静。盯着他,可怜的样子,他皱眉。
“你——就是这样,千方百计的把我从惩我那里弄走,对吗?你只是想,不让我再见你师弟,对么?你在怕什么,香无?其实,没有你,我一样会走,没有你,他一样会追来,你在担心什么?你的计算,就是这样的,对么?”
回头看看那男人,他盯着香无,再看看我,似有所悟。
再笑,捂着胸口闷咳,抓紧金世遗的衣领,有些安慰。
“你,其实不必如此狡黠。”
他不说话,我想是我点穿了心事,所以选择缄默。
“你很可怜。”我说,“你只敢在醉得厉害时说你爱他,你却从不敢在清醒时表露出来。你以为,你带走我,他就会留下么?你以为,在你做了那么多事后,他还能原谅么?”哼了声,看着他,我走近,第一次的主动。
他眉眼锁紧,听着我,没有反驳。
“你,真是可怜的人。”
“我是可怜,不说,那又如何?这些关你什么事?”他突的笑了,弯腰下去,气息不接,“我怎么想,怎么做,那又关你什么事?”转头看着九分先生,嘲弄的大声,“关你们,什么事?”
没由来的,九分盯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走吧,我还要给你治病。”
两个童子上来搀了我进内堂,空留金世遗在门外。
香无走得迅速,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问问九分,那老头一改当初的谄媚,对我冷眼相向,很有些自讨没趣的感觉。
他诊断的工具奇怪,一根细线缠了我的腕,走到远处坐下。
我盯着他,他微微抬眼看看,竟直将那线咬进了嘴里。我惊呆。
名医怪癖不足为奇,可我实在没见过这样近乎诡异的方式。
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咬着?”
他停了停,眉头不舒服的皱起。狠一瞥我,嘴上用力,我手一麻,近乎断裂的窒息。
一盏茶后他幽幽的放开,推门叫了金世遗进来。
他大步走到我身边,握了我的手,密密的,全是汗。很紧张么?我抬头,他盯紧着九分。
“如何?”
“可以医。”
听见他喉咙里一声长叹,逐渐有了笑意,止不住的,从嘴角扩散到整个面部。
“不过,我还没想到方法——很棘手。”九分冷笑一声,“所以,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什么意思?”金世遗一愣,眉眼凝固,几步冲上去纠了他的衣领,“怎么又治不好了?”
“当然弄得好,只要有药。”
“什么药?”
九分猛的住了口,朝我瞥一眼,神色异常。
“香少不在,明日等他来再告诉你们。”
“什么混帐话?”金世遗一用力,他整个的提起,“胜男的身子,多拖一天就危险一天,为什么非要等他来?”
“因为——求我的人,是他,不是你。”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搓着手道:“我先给个方子,你煎些药来给她上了,至少可以保了这三天无碍。”
手一丢,一张纸划过,落入他的怀里。
金世遗看了看,回头对我道:“你好生休息,我马上回来陪你。”
待他走远,我冷眼看着九分:“说吧。”
“说什么?”
“你骗他走,不就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他一笑,放了茶。
“香少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难缠的女人。”
关上门,他回过来,不客气的坐在床沿上。我往里缩了缩。
“不过你说错了一半,我是想他走,可那药也是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力气跟你虚耗。”
“你不是想问我的手么?我给你看就是。”说着,他捞起袖子,我看见两只漆黑的,犹如焦碳的——手。
一惊,嗫嚅着问:“这是——”
“废了多年,所以才要用牙诊病。”
“为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过——”他一笑,颇有深意的看着我,“这还多亏了香少的关照。”
“是——他弄的?”我怔愣,不由自主的向里侧靠拢,顺手摸上惩我给的匕首。
“所以说,天下人都好赖不识,你,厉胜男,也一样。”叹着气,他仔细看着那手,我一阵恶心翻涌,避了头去。
“做了那么久的香夫人,你当真没注意过么?香少的左手,是假的。”
又是一骇,四肢发散出的寒冷裹身子。
想到那日他舍命救我,似乎,这手是不灵便的。
难怪喜欢穿长衫,难怪只用袖作兵刃。不是不想,这,原来是不能的。而我,竟一直,不知道,这个相公,没有左手。
暗自的笑,有些绝望。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弄的,他的手?”咬牙。
“当然是被人砍的。”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师父。”
“怎么会——他不是——风袖的大弟子,传人么?”
“就是传人才砍的。”九分笑着,有些苍凉,“很奇怪么?如果不砍,一生都学不会用袖子,自然也继承不了这衣钵。”看看我惊讶的表情,他继续道:“残酷?不残酷怎么能生存?这是他的命。”
我低头,他放了袖离开。
难怪,他这么的——恨那个师父,直恨到——要他死。
不知道金世遗是什么回的房,只感觉一个人在身边神神秘秘的咕哝了半天,实在心烦才张了眼。
竟是他。见我醒着,突的一脸潮红,急忙背过身去干咳了两声。
心里好奇,撑起来板过他的脸,他眼神游离,飘忽的落到床角,始终不愿与我对视。
“你——干什么?”
“没什么——见你睡着,没忍心叫你,想你醒了再喝药。”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手不自觉的一躲,动静颇大,撞上了床柱。我看着他,他傻笑着。
“拿什么呢?给我看看。”
“没什么——就是药方——没用的东西。”他慌的解释一阵,形迹可疑得厉害。
“不给就算。”瞪一眼,我翻身睡下去。
“胜男——真的没什么——我。”
不理他,原则就是先给东西再看人。
“胜男——“他盯着我的背,好一晌的对峙,终于松了口。有些讷讷的从后面抽了手出来,放在我面前。
一盒胭脂,幽幽的香。
“我——没买过这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只记得当时你化了妆,涂了些这个,很好看,就记下了。你看——你喜欢么?”
说得有些紧张,他专注的看那盒子,再不就是自己的手。
我轻轻的接下,打开。很漂亮的红色,红得略微暗淡,荧荧的透着些亮。
你——还记得。
“我喜欢。”点头,微笑,“一直都喜欢。”
他似舒了口气,笑意恢复。
握了我的手摩挲在脸上,竟有些感叹。
“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记得了。”我跪坐在床塌,歪了头想,“真是,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他一笑,温柔的道:“来,我为你添粉。”
坐到桌前,我摸出随身的小梳给他,白玉制的,里面有几缕红丝飘动。是临走前香无嘱人准备的东西,有个名字,叫血玉。
他慢慢的为我理着头发,横了枝簪邪挽了发,很是随意。他本不会这些,做到如此已是最好。
手一抹,勾了些红过来轻轻擦上我的脸,生怕弄坏了一样。
看着镜子,人影模糊,他笑得有些勉强。
“世遗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等你好了,我们去哪里。”
“去火焰岛,或者住在京城,开个铺子,每天做些小生意——再不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开一亩田,你种我织,再养些小鸡小鸭什么的——”我顿一顿,微微一笑,“想想,都狠不能马上去了。”
他的手继续,有些不经意强忍不住的颤抖,花了妆。
我按着他,刚想回头,他一把抱了我,埋首在我颈里,低沉的道:“就依你的。”
是哽咽。
呼出的气息紊乱,只以为我听不懂。
惊讶,环着他的臂微抚,“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似乎已经认识你很久,又似乎从来不认识你——胜男,现在我才发现——我们的时间竟会是那么短的——”
“我们还有时间啊。”我笑,依了过去,用他的手当衫,裹了个紧,很是温暖,“等我好了——”
他猛的止住我,“胜男——我求你——一定要好,一定要——活下去——”
我轻笑一声,“我只怕你到时会烦了我——”脖间一凉,有水落下,我愣住,小心的转身,捧了他的脸。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哭了。
呆住。
“你——哭什么?”话刚出,鼻子一酸,我不明就里的跟着落了泪,忙的去擦,他掌了我的手。
“不擦,”他笑,任由眼泪划落在我的脸上,“每次你哭,我看不到,轮到我哭时,你又看不到,总是学不会公平。厉胜男,你现在看清楚,我是为了你哭,以后不会有了,你要记住。”
忽然觉得奇怪,看着他,不敢问,却不得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想,心里一停。猛的站起看着他,不可置信。
“九分的条件——就是要你——?”
门大开,一束光进晃得我张不了眼。抬手遮挡,眯着眼看,瘦削的身影,桀骜的,玩世不恭。
不用想也知道,香无回来了。
“你们——还真是感人的家伙。”他一哼,散漫的步子过来,站在我面前。
“啧啧啧啧——看看,说什么呢,说得一脸都是眼泪,脏死了。来,帮你擦擦。”他举手,我一把撩开,金世遗站了起来,挡在我前面。
香无暗色的笑笑,并不勉强的收手。越过他,看着我道:“娘子,我想——和你相公聊聊,可以么?”
他这话奇怪,我脸上一烧,拉拉金世遗的衣角。
他点头,只留下句奇怪的话:“自己小心。”
要我小心什么呢?九分,还是香无?又或是——单纯的招呼?
不知道。
回床上仔细想想,没个头绪,竟就这么睡了下去。
再醒时候,踏边干净,金世遗竟一夜都没回来。
推门出去,两旁的道干净,我深吸气,神色清明。
算了算,已是第三天。
记得九分说,他给我的药只能支撑三天。所以,今天,是大限。
抬头看看天,一览无云的清净。微笑着,轻轻闭眼。如果又要死——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我希望可以让他拥抱着,慢慢窒息。
似乎有什么人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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