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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转自半亩)-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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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娆微微仰头,泪水溅落在冰冷的玄石地面上,晶莹破碎,点点成伤。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穿上吉服的样子,那金色光海中喜庆的颜色让他清冷容颜也带了几分暖意,如玉出尘,不胜风流。然而那温暖不是为她,在他身边执手相伴的女子永远不会是她,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这样的资格,原来她从来不曾懂他。

  十余年相依,不过一场荒谬,千里相思,不过一厢情愿。玄塔之下,长明宫中,九华殿上,翠竹林间,红尘眷恋不过梦幻,这个在她心中胜过一切的男子,她可以为他赌上一切的男子,轻而易举便已毁掉她的所有。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是谁,如果她是他的王妹,那么他永远是她的哥哥,她嫁他娶,姻缘何从?如果她不是他的王妹,那么至爱成仇,至亲成怨,七情六恨,何以相对?

  无论怎样她都不是他需要的那个人,他不要她。

  一心执念,万千利刃割向心头,不知伤口在何处,不知伤了有多深,只是痛得人鲜血淋漓。

  “在王兄心中,雍朝真正的继承者应该是九夷女王才对,她会为你诞下储君,正大光明地成为你的王后,不会让王族蒙羞受辱。至于我这个冒牌的公主,王兄没有亲手杀我,已是天恩浩荡。”子娆从怀中取出大婚前他赐下的密旨,一步步走上策天殿,笑容凄艳,有种绝决的美,“子娆永远不是王兄的对手,王兄其实无需如此费心。我已替你杀了岄息,他们造的孽统统我来还,还清了这份血债,你我从此恩仇两清,我与王族也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子娆……”子昊深深蹙眉,开口唤她。子娆却似什么也听不见,泪水已尽,心也成灰。

  “至于王兄这份恩赐,子娆不敢受,也受不起,你我总算兄妹一场,要杀要废,还请王兄给我一个痛快。”

  她染血的玄衣似莲光绽放,整座大殿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中逐渐沉寂。莲华似血,重重成刃,子昊幽深的眸底似有某种异样的情绪轻微涌动,仿佛深渊之下急遽的暗流,刹那席卷而过。自从在这策天殿至高之处做出那个决定,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七年前的那场棋局他真正输了,彻彻底底输给了昭肃承圣显王后凤妧,输上了雍朝的江山,王族的天下。

  多少年心血,究竟为何?算尽一切,却又如何?

  龙座上犀利的刻痕嵌进掌心,心头闷痛越来越重,带来阵阵强烈而空虚的晕眩,子昊微合双目,勉强忍过一时,再睁开眼睛时,眸中现出难以掩饰的深深的疲惫。

  “你从穆国回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他淡淡开口,淡淡相问,那倦极的眸色中有着些许嘲弄的滋味,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弄人的天意。子娆面对他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平静,哑声答道:“对,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干。王上的家国天下,还是留给你那位温婉高贵的王后吧,子娆从来不稀罕这江山王位,从今之后,我与王上,与王族,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将决绝的话一句句掷出,像是劈向那无情宿命的剑光,每一剑都鲜血淋漓,要将那些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与自己一起,击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子昊却从此沉默,只是静静凝视着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仿若无尽冷雪冰霜,一重一重一分一分地落下,在那片燃烧的怒海之上,结成万里冰封的苍凉。那样深那样冷的目光,一直看进她的心里去,看穿她的前尘今生,看穿一世沧海桑田,看穿命运荒谬的玩笑。

  子娆突然不能动,也再说不出一句话,那漫天飞雪当头浇下,心中那烧得肺腑灼痛的火焰猛然一熄,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那深深浅浅的赤色之中回荡,慢慢击中心海深处,翻起一片滔天巨浪。

  她到底在说什么,怪他,怨他,恨他?这个曾经用生命维护她的男子,占尽了她二十年岁月悲欢的人。

  他苍白若死的面容不见一丝表情,无喜亦无怒,无悲亦无哀。子娆突然觉得怕,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就像天地俱毁万物成灰,他一句话不说,大殿中静得骇人,唯有高处神宫血色的封印明灭流动,光影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一手扶案,缓缓站起了身子。“子昊……”子娆不由轻轻叫了一声,心中一阵强烈的不安。

  然而子昊只是站定,半晌不见动作,只一丝极轻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却是他右手撑案,越颤越是厉害,一道裂痕蓦然出现在金案之上,随着手底紊乱的真气寸寸延伸。

  神宫之上的封印突然绽放出似血的异芒,血光化龙,飞旋着冲向他袖底闪烁不定的灵石,一瞬间漫空赤红,刺目如盲。异芒中喀喇一声轻响,那道血印生生向八方裂开,继而全然黯淡下来,只余下灰烬一般微弱的痕迹。

  封印破裂的一刻,子昊身子如遭雷噬,微微一晃,唇畔溢出丝缕鲜红的血迹。

  “子昊!”子娆见势不对,刚刚上前一步,子昊挥袖振拂,一道强势的真气击向殿下,在她身前寸许之处轰然炸开,生生将她震退。

  金砖地面裂开一道刀斫般的裂痕,在他和她之间划开分明的界限。

  一步绝决,恩怨两清。

  子娆尚未站稳脚步,子昊已一合目,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微一侧首,呛咳声中,接连两口鲜血喷了出来。

  “子昊!”

  子娆骇得脸色发白,才叫得一声,他又一口血呛出,回过头,却缓缓笑了,“好,你既然不稀罕这王位,朕自然不会勉强你,这道旨意便当朕从来没有下过,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王族公主,你与朕,两不相干。”低咳声中抬袖一拂,那密旨隔空落入他的指间,仍带着她妩媚的温度,缠绵的幽香。

  黑曜石夺人的灵光在他指尖缭绕纷飞,如云广袖无风轻拂。子昊真力集于掌心,方要催动九幽玄通毁掉这以金蚕天丝织就,水火不侵的密旨,不料略提真力,心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剧咳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那痛楚来势汹涌,狂潮一般冲向全身经脉,眼前一黑之下,满殿灯火骤然模糊。

  哐啷一声,他手底金案被失控的真气生生震裂,当子娆反应过来抢前来扶时,子昊身子已向前直摔下去,大片殷红的鲜血自他唇角涌出,仿佛止不住的洪流淹没了最后的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已出版,下部卷四已完稿,卷五剩余20w突击中,当当购书地址:t/zOgUm9P,多谢大家这么多年的等待和支持,偷偷再狗血一章~卷五?归离


  ☆、第一章


  宣都支崤。

  阳光穿透终年不散的云雾,照落在层层盘卧的巨大城池上,反射出连绵金灿的光芒。战旗如林,弥漫风中,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号角仿佛自天际响起,整座赤峰山随之发出沉闷的响动。茫茫云雪深处,奇迹般地升起坚固高耸的城楼,一重又是一重,直到宏伟的城池在绝峰之间全然呈现。

  沉重的金色城门伴随着万千铁蹄之声徐徐洞开,当宣王在赤焰军的拥护之下纵马出城时,一声战鼓传彻,跟着如雷鸣一般席卷八方,列满战船的护城河两岸,二十七城十九部重兵在各自统帅的率领下执剑叩拜,铁甲战旗仿若赤潮,呼啸着卷向冰雪凛冽的北域大地。

  “我王万岁!我王万岁!”

  距离身着赤色战甲的宣王数步之遥,皇非缓缰勒马,冷眼看着北域大军整装待发,同时留意到宽逾十丈的护城河中机关隐现,都城九门亦伸出重重防御,固若金汤,即便已经看过整个支崤城的设计总图,眼前遍布全城、巧夺天工的机关布置仍旧予人不可思议的感觉,而那制造这重重机关之人,亦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如此庞大的城池机关,却只要坐镇中枢便可以一人之力守御全城,你这北域第一机关师果然名不虚传。”他在赤焰军战旗之下微微侧首,一旁衣不带甲,白裘轻衫的瑄离在马上翩然欠身,说道:“君上过誉了,几年前这外城机关险些便被烈风骑攻破,瑄离勉强保命而回,至今记忆犹新。”

  皇非隐约一笑,目光穿过曼殊花血色的云雾投向远处冰雪覆盖的山峰,若有所思,却听瑄离突然道:“听说这几日君上曾经两度遇刺,虽然皆是有惊无险,但若在战场上,结果却可能截然不同,如今宣国想取君上性命的人可是不在少数。”

  皇非头也未回地道:“这天下想取本君性命的人向来数不胜数,但最终结果如何,也从未尽如人意。”

  瑄离微笑道:“我已暗中调查过,这两次刺杀的主使者一为赤字营上将如衡,他是夫要的拜把兄弟,另外一个则是护卫军统领乐乘,凭君上的手段,我相信结果必为人所乐见。”

  “坐山观虎斗,天工瑄离当真是个聪明人。”

  “但凡有益于君上之事,瑄离可从未袖手旁观,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问君上,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

  皇非眼梢一掠,而后淡声道:“出手相助,却不知对方身份来历,这便是你的行事作风?”

  瑄离道:“一个继承后风国王室血统,却与少原君关系密切的美丽女子,总会令人或多或少有些好奇。”

  皇非道:“一个持有后风国传国

  珍宝,却又深受宣王倚重的男人,同样难免引人联想。”

  瑄离与他对视一瞬,唇畔笑意始终如一,“看来君上的消息仍旧十分灵通,这也说明她的确能力不俗,既然如此,我想同君上做个交易,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皇非侧目相询,瑄离道:“三个月内,我为君上取下支崤城,替她换一顶少原君夫人的凤冠。”

  “原因。”

  “君上无需知道原因,只要知道天工瑄离言出必行便是。”

  “无缘无故的交易,本君向来不感兴趣。”

  “有足够利益的交易,又何必原因。”

  “你的提议很是不错,但可惜少原君夫人已经有了一个,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改变这个事实。”皇非目光扫向前方漫山遍野的大军,长风过处兵戈似血,铁骑如潮,仿佛突然涌入那双冷冽的星眸,阳光之下亦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为那九公主吗?”瑄离微微蹙眉,“难道以国为嫁,都不能让君上改变心意?”

  “以国为嫁?”皇非挑唇说道,“玉儿本便是我的人,无需任何条件身份,她亦心甘情愿,何用他人举国相送。”

  “她叫玉儿……”瑄离沉默片刻,跟着一笑道,“也罢,无论此事君上意下如何,我们的约定始终有效。”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卷事物,“这是赤焰军十部将领的详细资料,瑄离迟些时候会与君上会合。”

  当他率支崤城守军后退,金鼓连绵,大军拔营,皇非轻轻抬手,将一副黄金面具遮住俊美的容颜,透过茫茫雪光,宣国三十万重兵向着王域压境而去。

  王域,帝都。

  雪染深宫,天地茫茫。

  无垠的竹海被雪色覆盖,冰林幽径,一片清冷岑寂。雪仍在下,纷纷扬扬洒上琉璃金瓦,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轻轻响起,离司手捧玉盘自东帝寝宫退出,廊前两侧侍立的医女在她示意之下拖着黛色的裙幅躬身后退,步履悄然,消失在迷离的雪中。

  离司抬头,看向数步之外回廊上伫立的身影,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轻雪迎面飘染衣袂,穿过子娆乌墨般的发丝,无声无息落向微寒的风中,她轻声说道:“他还是不肯见我,对吗?”

  离司垂下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主上之前重病昏迷,数日方才醒来,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那天在策天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令得主上与公主几至决裂。这么多年来只见他两人情深意笃,最艰难的时候相依相伴,最危险的时候不离不弃,如今却一个病势沉重,身心俱疲,而另一个始终缄口不言,沉默相守,若失神魂。离司与他二人自来情分不同,这情形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尤其是从未见过主上这样,自醒来后便少言寡语,什么人都不见,非但是九公主,就连王后与苏陵求见也同样被拒之门外。

  “我已经数次回禀主上,但主上他……什么也没说。”

  子娆默立了片刻,移步向前走去,一直走过琼阶玉壁,走向那道沉默的殿门。

  一步之隔,生死相望,这么多天过去,他仍旧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那天她说过的话,一句句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就连自己都无法原谅。那一刻似乎灵魂被生生抽离了身体,那种血肉剥离的痛楚逼得人发狂。她觉得痛,便要伤他,但当真正伤痛了他,惹怒了他,却发现那痛楚加倍地还来,才知道原来他与她任何一个流血,另外一个便会痛彻心扉。

  君臣,伦理,血缘,道德,家国,生死,仇怨……他们之间究竟隔了多少沉重的东西,如同这紧闭的殿门一样,一道道一重重,数不清也看不尽。他在门的一方,她在另外一方,咫尺寸心,一线天涯,但这些其实不过是一道门,如果他们愿意,只要轻轻伸手推开,便会达到彼此,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那日策天殿前封印崩裂的时候,她怀抱着满襟鲜血的他,面对着轰然洞开的神宫,祭殿高处空无一物,唯有凤后的灵位在那片天光中冷冷俯视着她。梦中曾有的景象就在眼前,迈过这道巨大的金门,她可以步入辉煌无际的天阙,像那个女人一样,站在天下至高之处,拥有这江山王朝,可以毁灭一切重生一切的权力。然而那梦里没有他,来路如血,以他的心力铺就,他的骨血神魂,染成她一身绝艳的凤衣,他的微笑在云端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再也寻不见。

  那一刻泪水冲垮了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她疯了一样喊他的名字,紧紧抱住怀中渐逝的温暖,直到离司他们赶来,阻止了她险些散尽全身功力向他体内注入真气的疯狂举动。混乱中不知是谁抬手击昏了她,当她醒来之时,月已西沉,风雪满园,一切如梦初醒。

  子娆久久凝望着大雪深处沉寂的殿门,仿佛透过飞雪望穿幽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丝缕雪光在她眉梢眼角染落清寂的颜色,她就这样不言不语地站着,一任雪落满身,浸透衣袂。离司看她站得久了,终于忍不住撑了伞上前,“公主,雪越下越大了,还是回去吧。”

  子娆在伞下回眸,却是淡淡一笑,清澈的瞳心映满琼光,如这天地一般平静,却又有风雪的痕迹无声划过,“他若是不肯见我,我便在这里等他,等到他想见我,愿见我为止。”

  听她这样一句话,离司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酸,柔声劝道:“公主,主上他不是不想见你,他只是……”她迟疑了一下,“主上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得任何刺激,其实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睡着的。”

  他很少会睡这么沉,这么久。子娆抬起头,目中似有晶莹一闪而过,“我知道,就让我在这陪着他,等他好起来,能见我,这样我会好过一点。”

  离司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黯淡,“公主,冬天来了。”她轻轻地说。

  凛冬已至,长天覆雪,一年光阴将逝,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子娆心头一冷,所有的希望都已不再,岐师死了,岄息也死了,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那鲜血气息,沿着归离剑明亮的剑锋辗转流下,冰冷如同严冬。但是如果可以换得那人平安,她宁肯再杀他千次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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