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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如手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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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就喉结滚动了。
银河低声嘱咐:
“你听着,实在饿得丁不住了,系系鞋带,看看脚底!”
金河扭头注意工地那里,地下,有许多洒落的玉米粒。
“听着,开工喽!反正今天干完才吃饭,迟早是大家的营生,赶早不赶晚。”
随着银河一声招呼,苦力们又站起来,重新开工。歇这一阵不要紧,浑身的部件都散架了似的。金河咬咬牙,与自己较着劲。
旧垛这头,越拆越少,而临时工们,开始有累垮了走掉的。走了就白干了。这正是老板给下硬指标的诀窍。
为了一天的工钱,剩下的苦力们咬牙坚持着。
金河佝偻了腰,形象已经足够狼狈。他在与老板的狡诈斗,也在与自己的身体极限斗。偏偏这时,他前面一位扛包的新手,腿部发软,从码板上闪了下去!吓了他一跳。
这个人往板下一掉,也吓了石银河一跳。他不知为什么竟替老板做主似的,喊了一声:
“上不去的别硬上!挣不了今天的工钱别再受了伤!到伙房领上两个蒸馍回家走人!”
他做了两个蒸馍的主。
闪下码板的那个苦力工,看看城墙似的玉米垛,眼泪都要下来了。工钱是肯定泡汤了。
金河不敢再看别个,稳稳自己的神儿,扛着包又继续上板。码板颤悠颤悠,他终于上到垛顶。
“这活儿,把人饿垮啦!甭说蒸馍、哪怕吃上一疙瘩窝窝哩!”
踩着空板下来,金河听见工友的嘀咕。他自己干咽一口唾沫,想起银河的话,便蹲下身去系鞋带。这一下,他知道石银河的话什么意思了。他从脚底,抓摸了半把玉米粒子,狠狠填进嘴里,然后狠狠咀嚼。
拆垛架包的银河,远远注意到了金河蹲下系鞋带,自己嘴里不由也狠狠咀嚼开来。
“老板来了。” 银河觉到四福旺戳他,他往伙房那边一看,果然看到侯发荣一手夹着香烟,一手卡了腰,出现在伙房那头。
银河便朝大家加油似的喊了声:
“大家听着,老板来视察啦!加把劲儿干呀!拾掇下这点营生,大蒸馍管饱!”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20
侯发荣学着首长视察的派头走到玉米垛跟前来。
领头上垛的六对半,加快了步伐。工友们扛包的节奏加快了。
旁边,有的苦力在最后关头支持不住。双手扶了膝盖,在那儿干呕。六对半扛着包,给那位念“悼词”:
“伙计,干不了这一行,吃不成大蒸馍!这阵要下了软蛋,可就亏大了。”
金河嘴里嚼着玉米,脖子上努着青筋,依然奋力坚持。
这边,旧垛终于见底。六对半突然吼了一声:
“一人剩两包喽!旱地拔葱啦!”
银河在那边一听旱地扰葱这四个字,不禁狠狠骂了一声:
妈的,就你逞能!
这是扛包活儿的基本功。不要别人架包,自己独自将包上肩。干到这阵,大家都累垮了,你怎么还要出新花样?石银河心里记挂金河,小声诅咒。
六对半身先士卒,先来了一个旱地拔葱,就地蹲下,一个猛力,将一只麻袋扔上肩头。
而侯发荣听见了这个名堂,自然要走近来看。他把临时工们看看,指点着:
“这个有意思啊!大家都来来!”
听到这种吩咐,银河与四福旺对对眼,不能再替大家架包。
老苦力们不怯阵,他们有经验,一人就地舞弄起一只麻袋上肩扛走。
新手们可就坏了!既没经验,力气也使尽了,多数都拔不起这苗“葱”。
银河捅捅四福旺,朝那边点头。意思是让他说话。四福旺到底还是多了个心眼,想到银河那个老乡第一天扛包,闹不好就要当面出丑的,便朝老板讲情:
“老板,我们老手们来吧!新来的,就别为难他们啦!都干了多半天,看这一大垛也下去了。”
侯发荣哈哈一笑:
“不是难为,是耍高兴。本经理今天高兴,给大伙儿吃红烧肉!这旱地拔葱嘛,新来的,谁能来得了,留在本公司做长期工!”领导视查,总要有点恩惠。侯发荣这类事见多了,不用进干校党校也学得会。只是他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如领导们有风度,做的样子有些像土匪司令胡传葵。
临时工们遇上这样好事,自然愿试试。成了,能当正式工;败了,也不扣钱不扣蒸馍,无非是人前丢个脸,拍屁股走人。
可是,除了个别力气特殊大的,来试的多数都失败了。银河知道哥哥生性要强,一定不肯服这个气。于是便有心转移一下目标。
“算了吧!给我架起两包来,我给老板表演一下双擒二虎!”
可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扭转大方向,金河已经朝着他们走来,一直走到麻袋跟前,真是怕甚就来甚,他说道:
“我还没试过呐!看我能不能当上这儿的长期工!”
侯发荣打量他一眼,生出点兴趣:“没见过。新来的?”
大家目光都集中在金河身上。
金河将麻袋立起,先努力搬到膝盖上,从膝盖上肩,几次不成。看得银河脖子上暴了筋,拳头握成两只疙瘩。
金河用牙叼了麻袋角,帮了一把力,终于将麻袋舞弄上了肩头!
好!这是新手中第一个成功者。接着,众目睽睽下,金河一步一颤,踩了码板,终于上到垛顶。
他扔下麻袋,挺直了腰脊。
放眼朝外看去,一面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一面是灰蒙蒙的乡野。
金河胸中涌上一股子热流,突然扯嗓子吼起了爬山调:
“妹妹在村头你了哥哥,
哥哥在城里我吃蒸馍!
吃蒸馍喽!”
众人跟着一起哄,和上了后半句。
直到此时,银河才骄傲地告诉老板、并大声向众人宣布。
“这是我哥,叫个石金河,大学生!”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21
《又一村》餐馆这儿,石金河走了后,生活照旧在不紧不慢地进行。老板一时也没有再招打工的,大家的活儿就比平常紧了几分。到正餐节骨眼上,田老板都得上阵支应门面。
一天将近中午时分,一辆红色轿车停靠在《又一村》餐馆外;上次金河他们全班在这儿聚餐的那个班长来了,进门就朝田老板打问石金河。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而且他这副姿态明摆着要做给石金河看。
陈尔东没想到石金河不在了。连餐馆老板都不知道石金河去了哪儿。
陈尔东就将一份请柬放下,委托田老板转交。
“石金河要回来呢,就请把这份请柬交给他。一定啊,谢谢啦!”
等中午这一泡子活儿干完。人们坐下来喝茶,田老板这才从吧台上拿出请柬来,交给高马丽。脸上是精通世故的一笑:
“那个班长找不到石金河,丢下这么个东西走了。你看,该不该通知给石金河呢。”
高马丽打开来看,竟是一份邀请参加婚礼的请柬。那“结婚之禧”上方,并排着两个人的名字——温小寒陈尔东。
看完,高马丽就将请柬狠狠摔在桌上:
“好快呀!温小寒,背叛也太快了,缴械投诚的也太快了!金河,金河!别人辜负了你的一片真情啦!我真替你生气!我真替你委屈!”
田老板一边感叹了几句:
“这个金河,工作没着落,又摊上这事儿!”
乔二棒也说:“石金河在,我看见他就来气;也是他娘的怪异哩!他走了,我反倒觉得少了份什么似的。”
高马丽也无暇朝理乔二棒,只是替金河委屈伤心:
隐隐约约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结果却来的太快了。金河,这消息该怎么通知你呢?你听了之后受住受不住呢?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2(1)
婚礼开始,温小寒由陈尔东挽着胳膊走进西天大酒店。
酒店里的横幅,对联,鲜花,以及双喜字,浓艳热烈,把温小寒衬托成了当日红星。她此刻也是从里到外的火红,脸上搽了淡淡的脂粉,口红打得很亮,好像含了一粒红樱桃;她的心里有充实的幸福荡漾,有火样的激情澎湃。如火如荼。
来宾衣冠楚楚,都是这个城市有点头脸的人物。不过,除了同学之外,大都是陈尔东家族的关系,温小寒并不认识许多。她像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很体面,很排场,很有级别。
婚礼主管由爸爸办公室主任担任,他们的同学小皮做帮手。小皮在大学是陈尔东的跟包,如今那副样子那是要做他与她的跟包。
“陈尔东,客人基本到齐;我查对过了,该来的都来了。”
“那还有不该来的呢?”
“给他送上请柬,那是我们的气派、风度;他呢,心里酸酸的、苦苦的,想不开、受不了,百分之百不肯来、不敢来!”
温小寒早已听出这话里的特指意味。今天这样场合,她倒是不希望金河出现。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过分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把他弄得足够惨,你还要怎么样呢?
有那么一瞬间,温小寒甚至想,如果当初把自己的女儿身提前让石金河拿走,陈尔东也不致于这样趾高气昂。
他要对石金河煊耀什么?就是褥单上那朵鲜红如花的血迹么?
她甚至觉得这一天所有的红色都是那朵鲜血染红的。
金河不来也好。
可是就在陈尔东重新挽了她的胳膊往里走,准备开始步向婚典台的时候,温小寒下意识地往后一转脸,她分明感到了一种压力。
金河蓦地出现在门口!
她的胳膊一使劲,拉陈尔东一下,“——看!”
陈尔东与小皮同时愕然。
金河西装革履,一身洁净;他身边,是打扮一新、光彩照人的高马丽。
陈尔东和温小寒一时怔忡,小皮迎上来:
“欢迎,欢迎,这下,哈哈,老同学又重逢了。”
金河指着身边的高马丽,向三位同学做介绍:
“这是我的女朋友高马丽。老同学没忘同学之交,给我送了请柬,非常感谢!我们真诚地来送上我们的祝贺。”金河向背后招招手。两名服务生抬了一只大大的花篮进来。
陈尔东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向金河伸出手:
“谢谢,谢谢,真诚地谢谢!”
金河又向温小寒伸过手去:
“温小寒,老同学来祝贺新婚大喜,不握一握手吗?”
两人的手,刚一接触,金河马上礼貌地松开手掌。温小寒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金河转过身,又握了小皮的手:
“老同学,你给我安排在哪儿就座?又把我挤掉了吗?”
如果话说到这份儿上小皮还反应不过来,石金河会以为自己调查的结果不可靠。他的工作不是被这个小皮顶替的。可是,小皮一下子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婚礼仪程开始了。温小寒与陈尔东相挽了,款款步向结婚典礼台。那儿,金河送来的花篮异常醒目。经过金河的身旁,温小寒几乎不露痕迹地将眼睛的余光向这儿一瞥。
金河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旁边的一只小手。
被石金河攥在手里的手觉到了异常的力量。高马丽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但她很兴奋。她终于成为石金河的有力支撑了。
高马丽心里甚至有些感谢陈尔东的婚礼。石金河对她的第一次情感表白,简直就是陈尔东促成的。
前天,金河来了,黑唬脸面,喘吁吁的,那样子好像从郊区的饲料厂跑步来的。一直朝棚屋区跑。口里喊着高马丽的名字。
乔二棒正要去餐馆上班,不知趣地作了个要阻拦的手势,让他一把搡出去好几步;收泔水的老范登着三轮车,迎头撞见,急忙避让,车子几乎上了墙。就这样,石金河一路带着响动冲进棚屋区。
“哗啦”一声,她的屋门被推开了,像是一股金风冲开的。金河那眼睛直直的、痴痴的,有些吓人。突然,金河一把将高马丽搂在了怀里!突如其来的,高马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如她的房门不知道该闭上还是该开着。
“高马丽!明天你和我去结婚!”
高马丽一下子让这句话打懵了。
只有金河死命的搂抱是真切的。让人窒息,让人发软。
那一刻,自己就像此刻石金河手里的这只手,乖乖地,有些疼,又很幸福。
花团锦簇的温小寒终于红云一样飘了过去。
金河这才松开了手掌,高马丽揉揉自己的手,半天没有血色。
典礼台那里,彩带、彩屑,纷纷扬扬。
小皮护卫了新郎新娘挨桌向来宾敬酒。
他们来到金河与高马丽所坐的桌子跟前,石金河拥了高马丽站起来。
两位男士笑脸相对;两个女人则不由挑剔地相互打量。
高马丽由于自己心情愉快,眼光一变,甚至觉得温小寒还是满可爱;温小寒心情复杂,自己背离了石金河、好像又不甘被高马丽夺去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时,小皮怪怪地笑着,拿过一只磁坛,在金河面前满满倒了一碗老陈醋!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2(2)
众目睽睽下,一股强烈的酸味当即弥漫开来。
高马丽一时惊愕,急忙来看石金河;
金河眯缝了眼,眼里射出刀锋似的寒光。
温小寒也想不到小皮会如此促狭,连忙去看陈尔东;
陈尔东满意地欣赏着小皮的杰作。
“哎呀,味道有点酸哪!拿错了,拿错了。老同学知道金河不仅能喝酒,而且能吃醋;可是,怎么能让老同学吃醋呢?喜酒,喜酒,不能吃醋!”
小皮把声音放大了,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却又装做要撤换醋碗的样子。
这时,石金河毅然端起了醋碗:
“既然老同学存心要看我石金河怎么吃醋,我决不能让大伙儿失望!”
石金河把整碗老陈醋一口气喝干。
然后不再落座,将碗“咣当”蹾回桌上。
“高马丽,我们走!”
金河挽了高马丽扬长而去。
婚宴依然人声鼎沸,只有刚才这一桌有些尴尬。
门厅那儿,乍然传来金河吼唱的一曲山歌:
“花轿里的那新娘子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我负心的二小妹妹。”
高马丽也听过这支情歌,原本的歌词是这样的:
对坝坝的圪梁梁上哎呀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我的要命的二小妹妹。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3(1)
石罗锅准备了一番,离开了太行山里的石门掌,坐了汽车坐火车,一路寻访到省城里来。两个儿子一对儿不省心,老汉要亲自当面来教训两个灰孙子一回。这倒不用干啦,看着老蛇无毒啦,老公鸡不能打鸣啦!
他对省城的印象还是二十年前唯一的一次记忆。因此出了车站头就大了。他不知道省里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城市是死的都能变,那人是活的,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了。好在有一封金河写回老家的信。信封上有发信地址。直直转悠了好几个钟点。才找到了西城边上的《又一村》餐馆。
这时候,石老汉已经走得两腿直僵,浑身滚汗,嗓子里冒烟。
看看门面招牌、看看手里的信封,大概差不许多,
于是,高喉大嗓嚷叫着进来。
“看来就是这儿。小兔崽子、王八羔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
田老板急忙问:“老人家,你找谁?”
石罗锅扬扬手里的信封:“我找石金河!有名有姓有地点,他跑不了!”
“你是他什么人啊?”
看来找对了,石罗锅更来劲了:
“什么人?自己人。我是他爹!石门掌的石罗锅。他爹来了,他怎么不出来啊?‘坚壁清野’躲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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