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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坡路的男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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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确定他已经走了,才打开前门放我进去。我看到她点烟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能不能离他远点?”她生气地说道。
  “你不必非要这样,”我说道,“他受伤了,你该让他进来。”
  “我早该一个星期前就毒死他!不许说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们有时候烦死了。”我说道。
  “小孩子不会烦,大人才会。小孩子只是说说而已,你不要以为我会管你烦不烦,一点儿都不会。”
  “伊芙琳阿姨去哪儿了?”
  “伊芙琳现在很好。”
  “她怎么不来开门?”
  “她已经醒悟了,已经知道错了。事情解决了,一切恢复正常。”她说道。
  那天晚上,汤普森缩在警车后排座上,样子很蠢。太阳落山,气温骤降,他却只穿着背心裤头,冻得直哆嗦。为了减轻肋骨的疼痛,他弓着背,两手放在双膝间,浑身发抖。
  奶奶和警官在车旁静静地说着。时不时,汤普森会探出头来说点什么。从对汤普森说话的表情可以看出,警官并不怎么把他当回事。汤普森也总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有几次说着说着,警官会向我这边看一眼。
  我挪近了一点,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发疯了,”奶奶说道,“我不认识那两个人。要是你问我,我觉得可能跟毒品有关。我女儿说这家伙吸毒。他像是个披头士。”
  “上帝!”汤普森缩紧膝盖,像要把自己变成一件不引人注意的行李箱,“这女人在胡扯!”
  “一个一个地说,布拉德利夫人。”警官说道。
  “我女儿已经跟他完了,”她说,“他打她,你知道吗?我想让他离开我家。”
  “我要和伊芙琳谈谈!”汤普森说道,看起来一脸惊恐失措的样子。“只要这女人希望,我马上就和伊芙琳离开这里,但我得先跟伊芙琳谈谈。”
  “我女儿不想见到你,先生。她和你已经结束了。”奶奶挪挪身子,转向警官,“他打她,把她打得浑身是伤,你能想得到吗?”
  “那孩子知道,”汤普森绝望了,“他看到他们了。我得跟你说多少遍?”他冲我说道,“查理,你都看到了吧?”
  “查理?”奶奶还不知道我都看到了。
  我一动没动。
  “过来,孩子。”警官说道。
  我慢慢走近他们。
  “你看到那些人的脸了吗?”警官把手放到我肩上,“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是这周围的人吗?”
  “他怎么会知道?”奶奶说道,“他又不常住在这里。”
  “他知道他们是谁,至少他看到了。”汤普森说,“我的小活佛一点都不会错过的!”他想逗我高兴,“你都看到了吧,查理?你还都记得吧?”
  我看看奶奶。奶奶一言不发,威严地等着。
  “嘿,不用看她找答案!”汤普森有点紧张,“不要怕她!你都记得吧?”
  他求我也没有用。他们的博弈我已经看得够多,已经明白谙熟其中的规则了。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个赢家,现在,却在求我救他,想让我冒险,而我却是在奶奶的股掌之中。他忘了,我还只是个孩子。我得靠她。
  我知道,汤普森没有能力,不能保护我。上帝,我所记得的东西,他做梦也想不到。我记得他的嘴唇怎么样无声地蠕动,我记得他头冲天花板、脸上只有那种卑贱而急迫的表情,我记得他面对那个傻笑着的斜眼玩偶祈祷,我记得他挥舞着的胳膊打我的阿姨,我还记得他浑身是血、在地上挣扎的样子。
  他曾教给我,“三毒贪癫痴,致人入苦海,堕入人鬼畜牲道,不得超脱。”现在,没人能帮他,他却还想反击,还想伤害我们这些旁人,还想伤害像我和伊芙琳这样的弱者。
  我想到了斯坦利,那只公鸡,想到它在我紧扭的手下骨碎筋断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轻轻对警官说,“我什么人都没看见。”
  “清楚了!”奶奶胜利地说,“滚吧!”
  “你这个小混蛋!”他对我说,“你这个卑鄙的小混蛋!”
  是他不明事理。是他硬拉我进来,让我参与他们的把戏。我参加进来,不再当看客的时候,他却不高兴了。可问题是,我擅长玩这种游戏。眼下,他成了输家,反而不懂如何欣赏我了。
  突然,他指着楼上的窗户喊道,“伊芙琳!”,想从警车后座上逃出来。当然,他做不到。后座的车把手早都取下来了。只有他们让你出来,你才能出来。
  “真见鬼!”他喊起来,“让我出去!她在对我招手呢!她需要我!”
  我得承认,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看清楚有人没人。但是,即便笨蛋也该知道,她是在挥手道别了。
  张陟 译
  赵伐 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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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完美(1)
体验完美
  “新来的?”护理员艾伯特没精打采地问道。他在海军干了20年,鼻梁骨折过两次,胳膊上纹着发绿的涡卷状刺青。他能展示的就这些,另加一笔退伍津贴,还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很无奈,他成了医院的护理员。他到病床边停下,煞有介事地沙沙翻着写字板上的纸。“奥格尔先生?是你吗?”他的眼睛盯着写字板。
  “是的,没错。汤姆·奥格尔。”
  “午前是否告便?”艾伯特问道,笔悬在写字板上。
  “对不起,”奥格尔一脸茫然,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懂。”
  “告便,”艾伯特用笔敲着金属表带,嗒嗒作响。“告便,告便!”他不耐烦了。
  “就是解大便。”莫里斯帮着解释道。他是旁边病床的,一堆松垮的皮肤包着一副骨架,身上插着透明的针管,像是被锚在狭窄的床上。细一打量,奥格尔估摸他体重不过百磅。莫里斯看着奥格尔,两只饿死鬼般硕大的眼珠在他皱瘪的脸上放着光。假牙从萎缩的牙床松开,裂出道道缝隙。“他的意思是大便是否通畅。”莫里斯重复了一遍,不协调地挥了挥他嶙峋的手,那指甲又黄又尖,像鸡爪。“他在问你今天上午拉屎了没有。”
  “没有。”奥格尔说道,转身面对艾伯特“没大便过。”
  艾伯特在纸上打了个标记,出去了。
  “我讨厌这狗日的。”莫里斯压低嗓门,像演员在低声旁白,隔壁病房也能听见。“很粗,一点都不体贴人。看看那狗杂种是怎么插导尿管的,你会觉得他是在把肉温计扎进烤牛肉里。天哪!”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另一个,叫大卫的,这人倒不错。”他顿了顿,“是个犹太人。”
  “哦?”奥格尔应了一声。
  “想不到,”莫里斯说,“一个犹太人在医院里连个医生都混不上。”
  大卫是个护理员,给人端尿盆的。但他肚里颇有些墨水。脑子里装满了各种方程式,成段的海涅和勃朗宁的诗句,雄辩的语言,甚至昨天棒球比赛的总得分统计表。也许是因为脑子里成天信息爆炸,他要么失手把尿样摔碎,要么把尿盆弄翻,总是在病床之间蹒跚而行。
  如果说他那双手不适合操作尿样瓶和尿盆,他个人的不幸和忧郁却让他在接触肉体时动作温柔。大卫是战后欧洲难民,前后去过8个国家避难。最后,这是奥格尔后来才知道的,他因神经衰弱病倒在加拿大。一房表亲把他弄到萨斯喀彻温省,现在他只能委身于这北美大草原,渴望回到耶路撒冷去摸摸古老沧桑的哭墙石头,尝尝雅法的鲜橙,看看矫健灵活的以色列大兵开着玩笑收拾枪支的撤军场景。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勇气打包走人。医院里没人知道原委,估计他是感觉到想象中迦南地的物华天宝、牛奶蜂蜜都是不现实的。与其到那里南柯一梦,倒不如就在这里浑浑噩噩。
  “是呀,大卫人不错。”莫里斯接着说。“比大多数人都好,相信我,他们我都认识,每个人我都了解。医生,护士,护理员和助手,我应当全认识。这儿我都呆半年了,从一月三号开始的。我是这里的常客。我已经看见先后三个死在那床上。”他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原则是不要太亲密。”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不与任何人深交。”
  他把胳膊从一圈静脉滴管里摆脱出来,翻身侧卧,背对奥格尔。凝视着树丛撕破斜阳在草坪上留下参差斑驳的绿色,还有空中被风扯碎的片片云彩,他疲惫地喃喃自语:“主啊,又一日,又一文呵。要是身体好,这日子倒不赖。”

体验完美(2)
奥格尔心里感觉恐慌。他是头天晚上住院的,是在他上班晕厥之后。他觉得咽喉发紧,一股湿气钻进腹股沟,沿着脊柱侵到了腰背部。
  “医生什么时候来查房?”他尽力保持语气平缓,小心翼翼地不露出内心的焦急。“我什么时候见我的医生?”
  “你急个鸟!”莫里斯说。“在这儿,你得学会等。你的医生要是跟其他人一样的话,他高兴啥时来就啥时来。别想着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他们从来就想不到派个人来这病房,提高提高效率。”一想到这,他气得把假牙咬得嘎嘣响。
  莫里斯说得没错。奥格尔的医生只是在自己方便时才偶尔露一面。即使这样,奥格尔还是每天上午坐在床沿上等待,医生来查房时,他就仔细盯着他们,端详着走廊里面,奢望能看到巴特利特医生露一面,哪怕他满口说出难懂的医学行话,挥动一下那治病救人的神手,都能像大仙一样驱走患者心中因病情不详而遭受的折磨。但连续四天的等待和接二连三痛苦、耻辱和令人疲乏的体检让他初步认识到什么叫做认命。另外,他还明白了其他事。
  奥格尔年纪还轻,不到30,尚未认识人吃五谷生百病这一现实,尚不了解悲伤和不幸是啥滋味。可坐在床沿边,看着虚弱的病人,或步履艰难,或轮椅推行,一个接一个地经过门口时,他第一次尝到了那种滋味。他们有的拄着拐杖蹒跚,有的撑着墙壁挪步,有的揪着护士胳膊踉跄而行,有的坐着轮椅被护理员推着一闪而过。昏聩的老太婆瞪大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吐着蛇一般的舌头叫喊着半个世纪前自己所生的孩子的名字,满头白发一根根支楞着犹如随时可以随风飘去的蒲公英。有个肾病患者坐着轮椅缓缓滚过,大脑被再也无法排出的体内毒素所控制,他恬静、悄悄地偷着笑,那条肿得一塌糊涂的腿搁在羊皮垫子上,烂熟得发光,青紫斑斓,样子吓人。一个心脏病患者手术以后第一次下床哆哆嗦嗦走了几步,他的面部因为紧张而抽搐,身上的浴袍敞开,露出胸口那乌青色的刀疤。还有患糖尿病的,坏疽冰夺走了他的一条腿,只能拄着手杖一瘸一拐。他面色苍白,眉头紧蹙,神情专注,焦虑不堪。
  看着这群人走过,奥格尔搓了搓自己潮湿的手掌,挪了挪拖鞋里冰凉的双脚。没事可做,也没人来帮忙排解这令人厌倦的寂寞,因为他以前懒得交朋友。本质上他是那种腼腆的人,但很早就学会了以愤懑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胆怯,日久天长,在他那原本真诚的脸上,那张坦率的嘴早已练成了愤世嫉俗的刀子嘴。他对生活充满了神经病患者的那种偏见,而且认定所有的努力从长远看都是荒唐的。这使他很不讨人喜欢。大多数人对他绝望、乖戾的观点不以为然。当然喽,办公室的人还是给他送来了慰问卡和鲜花(他是当场晕倒在众人面前的,大家怎么能视而不见呢?),但没人愿意来探望。
  他的日子在等待中度过,从X光透视室到化验室,从这儿到那儿,他被人呼来唤去。他打盹,吃饭,过着囚犯般最基本的生活,刮脸刮得之精心细致,这在医院墙外是绝对做不到的;解个大便比约伯 还磨蹭;刷牙更要一颗一颗地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刷上好多遍。就这样,他一分一秒艰难地打发着每一天。
  每到夜晚降临,他总不能入睡,还不敢告诉护士,以免吃药。有一次服用了安眠药,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晃晃悠悠一头栽进了墓坑。。 最好的txt下载网

体验完美(3)
每晚10点左右,莫里斯就睡得像死人,享受着有福之人才有的无梦睡眠,奥格尔心想。11点钟左右,病房热闹起来,响起深夜恐怖的梦呓。垂死的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被病痛折磨的人对医护人员发着牢骚。有个中风的,从未见过但总听莫里斯说起,会走着调子突然唱起《神佑女王》,以此了结这一天;走廊对面还有个老得发昏的牧师,血小板堵塞了脑动脉,潜意识让他又开始了满口亵渎上帝的连祷。
  一夜中间,奥格尔偶尔打个盹,但更多的是突然抽醒过来,直直地坐在床上浑身发抖。他用力搓揉脸颊,挤捏眼睑,手指颤抖不已。每夜三点,他总能闻到护士站换班休息时滤煮咖啡的味道。香味联系并唤起了他的另一种渴求。这感觉促使他一跃下床,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香烟和火柴,然后光着脚丫踩着油地毡,小心翼翼地绕过莫里斯的床脚,轻步穿过病房走到垃圾桶边,在窗口驻足片刻,朝外面的市区远眺。
  黑夜里那无数扇被顽强的灯光照亮的窗户总让他感到吃惊,有些兴奋。它们意味着什么?孩子病了?一场乏味的家庭争吵还在继续,流着泪互相指责,不可开交?兴致勃勃、醉意正酣的派对?一对夫妻正在死去活来地进行着今晚最后一次*?他没花多少时间去思考,但这人间世俗的星光还是给他带来了些许慰藉。
  洗手间里突然亮起的灯光,加上墙壁磨光瓷面和干净锃亮的地砖的反射,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地方有股消毒剂和大便混在一起的气味。
  奥格尔对着水槽上方的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似乎左边脸有些走样,但他不能确定。这边的眼睑看似有些下垂,嘴角也感觉有点松弛,不够灵便。他屈曲左手指关节,握拳无力,他感到软弱。
  他在马桶上坐下,点上支烟,双腿盘起,若有所思地挠了挠痒。现在他想要的就是4盎司的苏格兰威士忌,纯的。那才叫惬意呢。香烟的烟雾在他头顶盘旋,犹如圣像头上的蓝色光轮。
  “一杯酒,一杯酒!”他做出举杯的动作,大声对着墙壁说:“我拿这无用的王位换杯酒。” 奥格尔试图挤出一个与之相称的讽刺的微笑,但他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也知道自己努力做出的不是微笑,只是个鬼脸。一定是大毛病,他暗自思忖。
  门那头,莫里斯在梦呓,模模糊糊对某个人说着什么。
  “睡你的死觉!你个鸟人!”奥格尔回敬了他一句。
  这怨气已积压好多天了。奥格尔觉得自己不喜欢巴特利特医生。他不在乎奥格尔的感受。
  这也许与他们年龄相仿有关。虽然他们有过一些相同的经历,但岁月造就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奥格尔尽管玩世不恭,却也上街举过标语牌抨击过越战,还在某家公司的招聘办公室谋了份职。他敢肯定巴特利特只是属于远远躲在宿舍窗后冷眼静观街上*的那种人,坚信跟政治不相干。
  奥格尔曾一度留着马尾长发,直到实在是囊中羞涩,才被迫剪掉。巴特利特灰暗扁瘪的脸压根就没发育开,还试图在上嘴唇上留一小撮黄兮兮的胡子来突出美化他那张湿嗒嗒的嘴。奥格尔深信这是巴特利特最无畏的杰作。
  于是,在住院后的第7个早晨,奥格尔把基甸国际赠送的《圣经》摊开放在大腿上,等待巴特利特的到来。没什么别的好消遣的,他也只好浏览浏览《圣经》了。他一心想着怎么收拾巴特利特,便找到《历代记下》的某一段,做了个标记。

体验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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