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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醉风流-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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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成甫一声吆喝,众人跟着我们的马冲入雨帘,飞过长夏门,直奔位于崇政坊的崔府。
我和崔成甫相见恨晚。在他的挽留下,在崔府一住就是半个月。崔成甫的父亲担任东京副留守,刚刚入朝述职去了。崔成甫想等到他父亲回来后再同我一起奔赴长安,但我怎么有心情等下去?
现在,我终日面对终南山的飕飕冷雨。小虾儿入城去了。我望着窗外无休无止的雨,怅然若失。我想起崔成甫,想起孟浩然,想起元丹丘,想起王炎,想起吴指南,更想起含烟和小平阳。我的心在隐隐作痛,如同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铅块。
我百无聊赖,只得又在斗室里徘徊,徘徊,再徘徊。我又想起自己到达京师之后的遭遇来。我打点好在家里已经准备好的要呈送给玉真公主的一份行卷,含烟是个细心的女人,她考虑到公主从小喜爱清静,就特地用素绢绣了太极、八卦图形的包裹。我又根据元丹丘讲述的和从长安市井听到的传闻,加写了一首《玉真仙人词》。但是,玉真公主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多次到玉真观拜望,都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观中的人,谁也说不出玉真公主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元丹丘帮我想的路子走不通,我只好按照含烟说的去找许府的旧交了。那是当年圉师公两个门生的子弟,我先去拜望的是裴光庭。我什么时候都是一样自信和不亢不卑的,见了裴光庭也是如此。那裴光庭是朝廷的三品官员,他身材高大,步履沉稳,喜欢倾听青年的谈话,胸怀中好像能容纳得下三山五湖一般。
我的话音刚落,裴光庭突然注视着我,说道:“那安州的裴长史为人怎么样?他为什么连像你李白这样的人才也不向朝廷举荐呀?如果这样埋没人才的话,他就不会是一个好官了,更不会是我的好侄儿。”我这回是汲取以前的教训了,有话留三分,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回话,心里在想:你这老头儿如果也听信侄儿的话,你的这扇门就不会为我李白再开了的。
以后,我又去找过裴光庭两次。一次扑空,说是皇帝老儿留他在宫中观赏梨园弟子的歌舞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府中。另一次却是被挡驾,说裴大人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我也是聪明人,我知道裴光庭全家早就把圉师公忘得光秃秃了。
无可奈何,我只好向张说丞相递上我的行卷。张说爵封燕国公,和许国公都是全国闻名的文坛领袖,有“燕许大手笔”的说法。这张说竟然也卧病在床,但是他还是接见了我。他接过我交上去的诗稿,翻过几笺,颤颤巍巍地说:“是李白、李太白吗?我在兼管集贤书院的时候,好像听人说过你们蜀中的人物,什么赵某的术数和你李白的文章啦,真想不到我们今日会见面呢?”
我一听,内心十分感动。心想张说果然乐于当千里马的伯乐,真是名不虚传。但是,张说说着说着就气喘不已了,困难得连说话也难以连贯。他只得用手示意站在身旁的儿子张均和张垍,意思是要他们好好地接待我和推荐我。我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含烟的叮嘱,委婉地说出了游学安州时被许相公家招为孙女婿的事。张说听了,只是出于礼貌地轻轻点头,连半句客气话也没有。我就知道,许、张的旧谊早已经恍若隔世了。
我真后悔说出了那些话。因为,我觉得它玷污了自己,轻贱了自己。
五
张垍送我到终南山的别馆住下,告别时他对我说:“玉真公主是我的姑姑,是皇上最亲爱的小妹。她要是回到京城来,我们肯定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会及时通报你。这个别馆是玉真公主用来专门接待她的客人的,她自己也常常在这儿修炼。至于日常用品等等,我已经安排好了的,你就暂时在这里休息吧。”
开始的三五天,一切供应都由禁军的官兵送来,好酒好菜,什么都不缺。第五天,张均还带了歌妓专程来探望过一次,我们饮酒作乐,直到天色暗下来后他们才离去。这使我非常感动,为他写了一首《夜别张五》,表示自己对他的谢意。
可是现在,潇潇的秋雨凄凄地滴答着,有一种凉意直逼骨头。我深深地思念起含烟和小平阳来,我在回忆和含烟在相公林的初见,回味洞房花烛夜幸福的激情,她那天生丽质的脸、动人的腰肢、深情款款的凝视,使我恨不得马上回到她的身边;我在想念小平阳甜美的笑靥,想到她降临世上时自己不在身边,现在正慢慢长大,自己还是不在她的身边,难道她命中注定不能拥有不离左右的深厚父爱吗?不,不,是自己忽略了她,她是我李白的女儿,是我李白对不起她。
我情不自禁地吟咏起来:“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摧心肝! 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小虾儿,拿酒来!”可是我听不见小虾儿答应,他没有听到我的叫唤。我决定给张垍兄弟写信,不,就写一首诗。我一手搦笔,一手举杯,一边写,一边饮,一边吟,写下了《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帏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我长期思念的人啊,在长安。秋夜里,纺织娘在精美的井栏边鸣叫,寒意凄凉地浸在席上,使我夜不能寐。本来就已经满目凄凉了的,偏偏又独对黯淡不明的孤灯,怎么不让人黯然神伤?而所有的这些,都因为心底刻骨的相思,真叫人伤心欲绝啊!思之不得,卷帘外望,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可不可以让我寄托相思?明月无语,我更是无可奈何,只有借月言愁,空自长叹。美人如花,美不可言,朦朦胧胧,既远远地隔在云端,又近在眼前,可望而不可及。我是多么想走近她啊,但放眼望去,上面有幽远苍茫的青天,下面有清江泛起的波澜。我在梦幻中魂魄飞扬,去寻找思念的人儿。
然而天长路远,魂魄苦于飞渡;重重关山,又阻挡在眼前,使梦魂也不能到达。长久的思念啊,真是摧断心肝。我知道,自己借用缠绵悱恻、不能自己、甚至生死以之的男女之情来托喻君臣之思,表达自己强烈、迫切的政治热情,这样的诗一旦送到驸马府,张垍和张均两兄弟看了,肯定会觉得如同针扎一样的难受。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写,我的诗是这样写的:
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
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
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
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
果然,张家兄弟第二天就断了我的供给,音讯全无。
秋雨依旧毫不知趣地淅淅沥沥,它对我寄人篱下的困窘不但不表示同情,还一个劲儿地好像总不过瘾地下,根本上就是对我的贫贱生活落井下石。无奈,我只得带着小虾儿找到附近的农户,买些柴米油盐,要些蔬菜。我们的饮食每况愈下,住宿也是一天比一天糟糕,蜘蛛网到处悬结,害得小虾儿经常要用木棍去撩,他常常一边驱逐那些蜘蛛,一边自言自语地骂:“有钱有势的人家欺负我家少爷,你们这些小动物也来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们!”屋外的道路也已经被山洪冲毁,一条条大沟沟连着一个个小坑洼,让人迈不开脚步。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路再难走也要走了。
我只得从别馆搬到附近村子的一个农家闲院里去,在村民们的关照下艰难度日。我愁肠百结,但一想起既然已经背井离乡,投奔了张府,现在看来也只能依靠张府才行,等到渡过难关后,再自谋一条出路。思前想后,我决定再委屈自己一次,违心地再次向张垍兄弟赠诗求救。
但是,这样的求救诗,我纵有通天的才华也终难落笔。反反复复写了好几天,才写成了第二首赠张垍的诗。我在诗中详细地叙述了自己的困窘,表示如果获得他们的支援,日后有功成名就的时候,一定会十倍百倍地报答他们。我并且说明,自己不会有太高的要求,成功的那一天,就是退隐的那一日,肯定不会成为别人前进路上的障碍。小虾儿极不情愿地把诗送往驸马府。诗的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
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
功成拂衣去,摇曳沧洲傍。
小虾儿把诗送给门吏,过了许久,门吏把话带了出来:“大人说了:等到天气好转和公务稍闲以后,一定前往拜望。”
淫雨终于不再霏霏,金秋终于以天高云淡的本来面目回答我的盼望。天气是好起来了,但是我的心情还是那么坏。一直等待着的玉真公主还没有回她的别馆,张府公子再也没有来探望过。人没有来,消息倒是来了,但传来的是张说病危的消息。不妙的事一件件加起来,使我终于一丝不苟地泄了气。这个时候,或许只有酒理解我,只有酒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问丹青:“小虾儿呀,你看看还有多少酒?全部拿来,老子今日要喝个痛痛快快!”
乘着酒兴,我豪气干云,带着小虾儿下了终南山,直奔平康里的客舍。第二天清早,我撇下小虾儿,携着得意之作奔上大街。望着长安城中四通八达的街道和滔滔不绝的车水马龙,我只觉得一片茫然,除了惘然,还是惘然。是去裴府?还是去张府?再还是去许府的老宅?细细一想,仿佛哪里都可以去,仿佛又哪里都不能去、都不好再去。
我只好任凭自己的双脚带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我心如乱麻,不断地在问自己:李白呀李白,你不是一个凡夫俗子吧?既然你不是凡夫俗子,就是一个非常的人了。但是,非常的人必须趁着非常的时期,有自己的非常行动,碰上非常的遭遇,才能立下非常的功勋和树起非常的名声呀。而你呢?怎么开展非常的行动?怎样才能碰上非常的遭遇?怎样立下非常的功勋?又怎样树下非常的名声?
但是,只有非常的无奈陪伴着我。在这个最繁华最富裕的城市,我一贫如洗,穷得连放出的屁都有气无力,没有半点精神;在这个最热闹最歌舞升平的地方,我举目无亲,原本能去的地方现在都去不了,原本能求的人现在都求不了;在这个最喧嚣最声色犬马的地方,我最孤独、最无聊,风流是别人的风流,快乐是别人的快乐,纸醉金迷是别人的纸醉金迷。
我只有寂寞。我只有彷徨。我只有惆怅。我只有忧伤。我只有悲愤。我只有痛苦。
也许是“饿雀自有飞来蜢”吧。我正在徘徊中,小虾儿追来了,一见到我就一把扯住我的衣衫。他上气不接下气,急急忙忙地说:“有,有位官老爷找、找你!”我急忙问他是谁。小虾儿说“不知道,我没见过。有点像孟老爷那样的官,可是他送来的礼品,比张家以前送来的还多还好。”
我急忙赶回客店。一进屋,那官员早已经闻声起立了。行过礼后,他递上一张名刺来,我双手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大唐开元皇帝驾下,京兆府,长安县尉,崔叔封敬拜。
“呵呵,原来是崔少府驾到,我李白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对崔叔封的来访既惊又喜。“不敢,不敢。我得知太白先生正住在我的辖区内,上个月就特地来过,想拜见你,只是无缘得见,于是就留下说话给店家,叫他一见到你回到就要及时报知我,所以今日才得以幸会。”
崔叔封也早已问过小虾儿了,得知我最近的情况。于是安慰我说:“孔明在南阳种田时,也曾经以管仲、乐毅自诩,当时也只有崔州平、徐庶等极少的几个朋友了解他的雄才大略。后来刘备三顾茅庐,他才得以一展身手。我虽然官职低,人小言轻,但也一定要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你。”为了让我散心解闷,他还跟我约定了假日出游。
能和有共同语言的朋友携手出游,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我高兴得差点儿像小孩子一样跳起来,我说到时一定要写上一两首歪诗庆祝庆祝。崔叔封说:“如果这样就更好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的大作装裱好,把它挂在厅堂上,还要大力宣传,做到人尽皆知,让人人都识得天下诗文有你李家太白。”
崔叔封真的是说到做到,不几日我们就成行了。不但游了翠微寺、金沙泉,还去了黄陵、歧山等圣地,我和崔叔封无话不谈,很快就结成了莫逆之交。
六
渭北平原的暮秋比城里要冷上三五分,北风轻轻的,微微的,吹过冷冷清清的渭水,吹过树梢上的霜花,吹到我们的脸上身上。它像抹了油腻的老鼠儿一般,一直钻到我的袍袄里,好像要找个温暖的地方絮个窝生儿育女似的,害得我一个接一个地猛打冷颤。小虾儿也被冷得咒骂起了老天爷来。我们在异乡的霜天里跋涉,我用对含烟的思念和对前途的遐想,化解一路上的寂寞和冷清。对家园和爱人的思念,使我感到无比温暖;对未知前途的展望,使我充满迎接挑战的力量。
过了武功县,在歧山县登过凤女台,涉过泾水,就来到了邠州。这里就是我此次西行计划的终点。天气开始晴朗,看来老天也并非时时要和我作对,有让我失魂落魄的凄风苦雨,也会有让我吟风弄月的大好时光。我心血来潮,叫上小虾儿到东门的古城楼上游玩,说改日再去拜访邠州长史李灿。不多时,我们就到了东门,一见那“酒”字旗儿高高悬挂的酒家,我就不听小虾儿“没钱了,不要入去了”的劝说,拂开他拉住我衣袖的手,按按腰间的龙泉剑,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头也不回地登上二楼,进入雅座。
小虾儿知道我的酒瘾一发,八头牛也拉不住,他也只好跟着我上楼。我点了好酒好菜,不但自己开怀痛饮,而且逼着小虾儿“放开肚皮吃饭”。他跟着我走南闯北,长途奔波,早就累了、早就饿了,我要让他真正打一次酒肉牙祭。小虾儿被我逼急了,他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也实在是饿,就咬咬牙说:“吃就吃,没有钱大不了我把自己当了。”说完,也像我一样大吃大喝起来。
酒饱饭足后,我们相扶着下楼。我醉癫癫、飘飘然地走在前面,小虾儿打着饱嗝,腆着青蛙般鼓鼓的大肚子跟在后面。经过柜台时,我们都没想到过要结账,我们实际上也没有钱结账了。收银的柜头见我们这个样子,又不认得人,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地问:“先生呀,请问你们什么时候结账?大府又在何处?”他这一问,我才仗着酒兴大声地回答说:“我是西蜀的李白,现在隐居在安陆的许相公府。今日囊中羞涩,就把我的龙泉宝剑押在你这里吧,过几日再来赎返。”我一边说,一边解下宝剑递了过去,也不等他再说话,拉了小虾儿就出门,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城楼。
我对小虾儿说在城楼上可以看得到许府。让他学着我的样子,手搭凉棚向东南方向极目远眺。望眼中,除了长安的沉沉雾霭,以及终南山屏风似的淡蓝色的山岚,就只有茫茫荒野连着茫茫天空的苍苍茫茫了。小虾儿大失所望,扭起一边虾嘴叹了口气,说:“你呀,就只会捉弄我小虾儿!这儿连相隔两百多里的长安城都望不见,你还说望得见许府?你看,我们离开许府已经两年了,现在钱银花光了,宝剑也押掉了,还不如趁早回去算了。”
我只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我沿着回廊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我凝神遥望,许久,许久,才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小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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