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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劫-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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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儿,谢公子……是你什麽人?」
  语调一如往时的温和,却不自觉多了质问的意味;按上少年肩头的手,力道亦重了几分。
  当时,与少年并肩的人影倏地凑近,两道身影,几乎融合为一。
  端木瑢予直觉那是谢公子。当他正为两人过於靠近心生不悦之时,却被靠在端木欣耳边的另一张脸孔所震愕。
  那是极为清秀俊美的一张脸。与谢伯姚原来的外貌,分明两样;但看衣服打扮,又该是那位初识不久的谢公子。
  但端木瑢予并非为此震惊。真正让他不敢置信的是那张脸──五官轮廓,除了明显更为年长、神韵有些出入外……竟与欣儿像了八分!
  任谁也看得出,两者必有关联。
  ……也许,谢公子就是欣儿的亲人。
  端木瑢予该为他高兴。但当他查觉到这个可能时,感觉到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
  「欣儿,你说谢公子会不会是──」
  「不知道。」端木欣一脸平静地说,只有垂在身侧攥紧的手,看得出他心神不定。原来,师父看到了。
  一时间,各有所思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如果谢公子是你的亲人,要你认祖归宗,你会随他回去吗?」端木瑢予声音乾涩地问,内心矛盾不已。
  「不,」端木欣摇头,淡淡道:「有师父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好不容易,才与师父在一起。端木欣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
  他只要师父一个人,十七年来,也只有师父真正对他好。
  对他来说,感情也有先来後到。
  「师父,我的名字是你所赐。」他向前一步,靠进端木瑢予怀里。
  「我冠的,是端木家的姓。」抬首,吻上端木瑢予的唇。
  「师父,你说过要与我携手。」他望著端木瑢予的眼神里,有著深深的执著。师父对他是同情也好,亲情也罢,他只知道他决不放手。
  端木瑢予仍有些许迟疑。如果欣儿选择认祖归宗,拥有真正血缘相系的亲人,对他而言会不会更好?
  但所有的犹豫,都在迎上端木欣的双眼时烟消云散。
  他说过,只要是欣儿想要的,他都愿给。
  如今欣儿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算有朝一日,他後悔了……
  端木瑢予望著怀中之人,眸光一暗,那微敞的衣领露出细腻的颈,引诱著他烙下自己的印痕。
  ……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待在他身边。
  ──欣儿,是你要我爱上你。所以不要後悔,不要给自己後悔的馀地。
                
        

  他们都知道与那谢公子还会再见──却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上。
  南山翁老前辈,年轻时是一代豪侠,到老仍然嫉恶如仇,在江湖上颇受人敬重。南老前辈一生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自家长子南昆能,一个就是秦隼的师父江南涛。
  这两师兄弟,同样也是任侠之士,尤其南昆能为人宽和谦让,在江湖上更是得了「仁侠」之名;而江南涛亦是声名赫赫,不过因面相凶恶,脾性暴烈,虽无恶名,比起善於交游的南昆能自是差了一截。
  但能将徒弟教得如此出色,足可见南山翁老前辈的为人处世。
  六月十四,南府上张灯结彩,寿堂也布置妥当。厅堂正中墙上,挂了一个金色「寿」字,两边挂了贺联;外头鞭炮劈啪作响,人流不断涌进,有南家的亲族好友,武林中的龙头大老,慕名而来的年轻侠士,可谓热闹滚滚。
  南山翁老前辈七十岁大寿,端木瑢予与江南涛平辈论交,虽未与南老前辈有过往来,倒也能沾上亲族好友一列,因此收到请柬後,备下寿礼,携著徒弟在寿辰前日抵达。
  寿辰当天,端木瑢予师徒二人早早便登门拜生日,按习俗,寿翁需回避,由儿孙答礼。
  赠与寿翁的寿礼,是一幅端木瑢予亲手所绘的松柏长青图,画上书写了两行贺寿语:「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则是端木欣的手笔。虽称不上什麽稀世之作,但其中注入的心血,倒也可见礼轻情重。
  送上寿礼後,师徒二人被请入席,与秦隼以及几个小辈坐在一块。
  故人重逢,应当欣喜。算起来端木欣与秦隼字上回一别,也有数月未见,秦隼似乎把当时南怀瑛与师徒二人口角之争一事给忘了,笑著起身招呼两位,拉著端木欣入座。
  才坐下不久,秦隼的师父江南涛兴冲冲过来把端木瑢予拉走:「来来来,端木老弟,先陪我下一盘棋。」竟是将满堂宾客扔给师兄南昆能一人招呼。
  端木欣看了看眼前的茶点,随意用了些,与秦隼叙叙旧。
  秦隼看端木瑢予已经离席,眼神闪烁了下,压低声音问:「你跟端木前辈……可是在一起了?」
  端木欣手里端著长寿面,夹起面线的筷子在半空停了停,面线哧溜一声又落回碗里。「如你所想。」
  虽是神色不改,其实却是仔细留意著友人的神情变化,除了端木瑢予以外的人事物,端木欣都看得很淡,但秦隼好歹也是唯一的朋友,要说他一点不在意,那是假的。
  秦隼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显得有些无奈。「看来师妹是真的一点指望也没了。」
  端木欣有些诧异。「你只在意这个?」
  「感情事,谁做得准。」秦隼一脸不以为然。
  龙阳之好,虽说有违阴阳,但他秦隼跑遍大江南北,也不是没见识过。虽然搞不明白男子怎麽会爱上男子,但只要不爱上他秦隼,端木欣要爱谁就爱谁,他无所谓。
  端木欣微微颔首。其实秦隼的反应倒也在他意料之内,他与自己一般,都不是爱管閒事之人,虽说当时颇有些尴尬,但转眼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也该淡忘。
  「礼也送了,宴也吃了,横竖在这也是无聊,咱们出去走走。」秦隼本就是閒不住的性子,吃吃喝喝一阵便觉发闷,遂提议道。
  端木欣跟著起身,但抬脚欲走之际,又略有迟疑。秦隼倒是看出点端倪,嘿嘿一笑。「你在想你那师父?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头的性子,没过足棋瘾他可不会放人,我们天黑再回来,他们肯定还在持子厮杀。」
  虽然嘴里这麽说,秦隼仍旧让人捎话给两位师父。到底年纪渐长,做事也比往日周全许多。
              
        

  端木欣随著秦隼出了厅堂,跨过门槛前不经意瞥见一名年轻清俊的公子,坐在末席与人言笑宴宴,看著很是面熟。
  等出了南府大门,端木欣才想起那是谁──正是有两面之缘的谢伯姚。
  他竟然也来了。巧合吗?端木欣不这麽想。他还记得谢伯姚说过还会再来找他,如今果然来了。
  对於此人,端木欣颇有些忌惮。虽说有可能是未曾谋面的亲人,以年纪相貌来看,两人更可能是亲兄弟,但谢伯姚表面上彬彬有礼,行事却有些不按常理;以端木欣善於观人的眼力,竟也看不出此人深浅。
  再加上种种因素,连端木欣自己,恐怕也弄不清自己对这可能的亲人是什麽心思。
  秦隼对附近一带显然颇是熟悉,带著端木欣拐了几个弯,钻进胡同里,进了一个看上去颇简陋的棚子,摆了好些长凳方桌。台子上站著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高声说唱前朝轶事。
  秦隼看了看还有空位,叫了一盘瓜子一壶茶,坐下来慢慢嗑。端木欣喝著茶,听著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说书声,望了望外头的蓝天白云,原来乍见某人紊乱的心绪渐渐平和。
  突然身旁落下一片阴影,端木欣转头看去,却是还带著温雅面具的谢伯姚谢公子,那一身华服与这简陋之地实在格格不入,显得十分惹眼。
  但谢某人不知是浑然不觉,抑或视若无睹,神色从容地在端木欣身旁坐下。
  端木欣瞥了坐在另一边的秦隼全神贯注地在听说书,压根儿没留意到两人。
  台上说书人正说到高潮迭起的段子,棚子里的人不一会儿就纷纷收回目光。端木欣又坐了片刻,想著此地实在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於是朝谢公子使了个眼色,悄悄起身往外走。
  出了棚子不久,谢伯姚从後搭上端木欣的肩,淡淡道:「随我来。」



师徒劫 第十章 (完)



  两人左转右拐,在一处民宅停定。端木欣看他上前叩门,出来开门的年轻人一身青衣,正是前两回与谢公子形影不离的青衣随从。
  进了大门,穿花过院,端木欣一路随意打量,这处宅子不特别奢华,院落里种著寻常的花花草草,厅堂布置也颇简素……端木欣不由看了谢伯姚一眼。
  身著华服,出手阔绰,却又能从容出入於市井之地,置下的宅子又僻静清幽,与此人接触越多,越是看不清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沿著花径,过了小桥,一座六角亭近在咫尺。两人在石桌边分别入座。
  领路的仆人很快退下去,不到半刻,就送上了茶点。
  「我想,我就算不说,你也该猜到我们的关系了。」谢伯姚开门见山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也该十七了。」
  端木欣淡淡反问:「你如何肯定?」
  「自然是查清了,才会再找上你。」谢伯姚不紧不慢地道:「十七年前,你被贼人偷走,当时还是婴孩的你辗转流落到小倌馆,被倚红楼的楼主收养,十二岁挂牌迎客,一年後被端木家的人带走,拜了端木瑢予为师……」
  几句轻描淡写,勾起往日不堪。端木欣冷下脸,一语不发。
  他素来最是不愿他人提起他的过往,虽然端木瑢予毫无芥蒂地接纳,让他也不再耿耿於怀,但想起曾经的经历,想起那些或老或少或端正或猥琐或富态……一张张丑恶的嘴脸,神色不由更加难看。
  谢伯姚看了看他脸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家人从无门户阶级之见,不管什麽出身一律平等相待,你不用太过介怀,我调查这些,也不过为了查证你的身世。」
  会再来找他,恐怕真的是了。端木欣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有些心神不定。
  对座之人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过来。「这是你刚出生就戴上的,不过当时被捡到你的人取走了,还在襁褓中的你大概没有印象。」
  那是一块质地上等的白玉,一面呈现花枝交缠的图纹,另一面刻著「朝歌夜弦」四字。端木欣拿在手里反覆端详,确实半点印象也无,又把玉佩放回石桌上。
  端木欣还不知谢家人是干什麽的,不过谢伯姚言行举止间不时流露出的尊贵气度,显然是惯於发号施令的人物。
  这会儿谈起端木欣的身世渊源,谢公子似乎懒於费口舌,招了从人细说从头,只偶尔插了几句话做些补述。
  当年端木欣身上的玉佩,朝歌夜弦,指的是谢家祖上一手创立的夜弦宫。
  由於谢家那位祖先为人行事荒诞不经,又贪欢享乐,到处搜罗美丽女子满足私欲,宫规首条就是要宫人以及时行乐为行事准则,因此被江湖中人归为邪门歪道,曾被数度清剿,之後行事方有所收敛。
  谢伯姚与端木欣两兄弟的母亲谢姝儿,正是夜弦宫第九任宫主。年轻时与两人父亲罗森相恋,後结为夫妇,先後生下两兄弟。
  而这罗森虽说无父无母,却还有个弟弟罗升。
  在遇上谢姝儿,入赘进夜弦宫之後,罗森放心不下弟弟孤身一人,於是把罗升也带进了夜弦宫。
  却不想祸事由此而生──罗升竟爱上了自家嫂嫂。
  但这罗升把这心思掩藏得极好,直到端木欣出生,竟趁著谢姝儿产後虚弱养身之际,在补汤里下了药,强迫了自家嫂嫂──接著又抢了还在襁褓中的端木欣作质远遁。
  之後的事,谢伯姚前面也大略提过了。
  端木欣听完整个来龙去脉,仍是一脸漠然。那感觉就如同听人说书一般,没半点实感,要说感触,也就是一点:原来他并不是没人要的,夜弦宫的人一直私下在找他,只是他运道不好,或者是天定如此,注定是端木瑢予救他於风尘。
  端木欣望著桌上的玉佩发怔。终於明白自己的身世,却没有亲人重逢的喜悦欣慰,只感觉心里有个结松开了。
  谈不上释怀,更接近的是终於放下了什麽的云淡风轻。
  但比起心中感触,最要紧的还是谢家人是如何打算──或者说,他这位陌生的兄长是做何打算。
  随著十七年前那些当事者死的死,散的散,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早已烟消雾散。生父生母先後病逝,小叔罗升已被他的兄长手刃。
  这世上还与他血脉相连的,也就剩这麽一个谢伯姚。
  端木欣沉吟许久,先道出自己心中想法:「都过去这麽多年了,未相认前,日子一样是过。而且师父待我甚好,我还不打算改姓。」
  他并不想改变什麽。在他看来,维持现状就很好。
  他已找到他心之所归,至於亲人,端木欣瞟了谢伯姚一眼,他这兄长看起来是好得不能再好,自然也用不著他来记挂。
  知道彼此都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但谢伯姚却不作此想。「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谢家的血脉,岂可流落在外?」
  到底是一宫之主,一亮明身分,连说话间都平添了一股霸气。可这却震慑不住端木欣。
  「那你想如何?」
  谢伯姚听他语气,挑了挑眉。「你似乎很不情愿认我这兄长?」
  「血脉相连,不认也得认。」端木欣陈述事实。
  谢伯姚一脸玩味地道:「难道──你是放不下你那师父?你就这麽喜欢他?」
  端木欣不作声,乾脆地默认了。
  谢伯姚眯起眼,嘴角噙著笑,望著端木欣的眼神却透著冷凉。
  端木欣回视他,淡定如常,毫无怯意。
  僵持小半会儿,竟是看似强势的谢公子让了一步。
  「好吧,就算是亲兄弟,及长也要分家。你真那麽喜欢,就继续在端木家待著吧。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宫来,作哥哥的不会亏待你。」
  并拢的二指按在搁置於石桌中央的玉佩,往端木欣的方向推了推。「这本是你的,你自个儿收好了。以後一年回来一次,给爹娘扫扫墓,让他们看看你……娘临终前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原来,谢伯姚也没非得把弟弟带回宫去,之所以说得振振有词,只是想看看端木欣会作何反应。
  谢伯姚打小没有玩伴,又是被当下一任宫主培养,小时候读书习武闷得受不住,也想有个弟弟陪,想著弟弟什麽时候回来,但只要一提到失散的弟弟,他娘亲就伤心落泪,弄到最後没人敢再在谢姝儿面前提。
  二十几年过去,已成人的谢伯姚早就看淡死心,毕竟茫茫人海中要找一个人,难度不亚於大海捞针。
  却没想还有兄弟重逢的一日。他一见端木欣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就有些莫名地亲切,更多的是感到有趣。
  原来弟弟是长这个样子的……原来,有弟弟的感觉是这样的。
  兄弟相认,为人兄长的固然感觉五味杂陈,作弟弟的同样也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端木欣默默拿起玉佩,看著「朝歌夜弦」四字,彷佛看见美丽的少妇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无瑕的美玉挂在心爱的小儿子身上,苍白虚弱的脸容绽出慈母的光辉。
  曾经有一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死都牵挂著自己……
  「我答应你。」端木欣郑重地承诺。
  两人谈毕,端木欣望望天色,想起自己不声不响离开,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於是起身告辞。
              
        

  回棚子里,却见秦隼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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