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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3画眉鸟-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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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按着道:“这样,我们活着虽不能重回神水宫,死后总能回去了。” 
  她冷酷、浮肿、充满了痛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笑容看来实在又奇特,又诡秘,又可怕。 
  楚留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动容道:“大师你难道想……” 
  青衣尼挥手打断了它的话,黯然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就将这种事交托于你,只因我相信你是位诚实的君子,今生我虽无法报答你了,但我必定在冥冥中保佑你的安康。” 
  这种话在别人说来,也许只是空谈,但自她口中说出来,却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人觉得自己彷佛正在和一个幽灵做着交易。 
  楚留香不再说话。 
  因为他知道她的决心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了。 
  青衣尼双手合什,躬身一礼,口宣佛号,缓缓转身。 
  楚留香并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她的人已倒下。 
  倒在那黄幔复盖的尸身上。 
  楚留香长长叹息,躬身行礼。 
  苏蓉蓉却已热泪盈眶,揉着眼睛道:“看来这位大师也是个多情人。” 
  突听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失声道:“咦:你几时来的?他呢?” 
  他说的“你”自然是苏蓉蓉,“他”就是那黑袍客。 
  苏蓉蓉愕然道:“你没有瞧见?” 
  胡铁花茫然道:“我……我……” 
  他头上又冒出冷汗,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地忽然做了梦?” 
  楚留香缓缓道:“就因为你在做梦,所以找一直不敢惊动你,现在你的梦既已醒了,就将梦中的忘了吧!” 
  要知胡铁花方心神被慑,几乎已只是一具空的躯壳,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若被惊动,真气一岔,便难免走火入魔。 
  他若不将这件事忘记,以后与人动手,便难免失去自信,使武的人若是失去自信,剩下的就不多了。胡铁花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满头冷汗又不禁涔涔而落。 
  楚留香凝注着他,过了半晌,才柔声道:“现在你已忘了么?” 
  胡铁花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仰天一笑,道:“我忘了。” 
  以枯枝和木叶将尸身掩盖,楚留香燃起了火。 
  所有的秘密,立刻就要随着火光消逝了。 
  胡铁花望着那始终被黄幔掩盖着的尸身,忍不住喃喃道:“这人究竟是谁呢?是这位青衣尼的师妹?还是她的情人?只因他容貌被毁,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人?” 
  苏蓉蓉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方黄幔被风吹起一角,她彷佛看到了这人的手。 
  看来那竟不像是只人的手,而像是只野兽的爪子,上面彷佛长着很长的指甲,还带着些黑毛。 
  难道青衣尼如此眷恋的只不过是只通灵的野兽? 
  “情”与“孽”之间,有时相隔本就只不过一线而已。 
  但苏蓉蓉非但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何况,人的手上,有时也会长出黑毛来的。 
  火,开始燃烧。 
  这秘密已在火中消逝了,永远消逝了。 
  苏蓉蓉心里却永远留下个谜。 
  一点红和曲无容又走了。没有人能留得住他们,因为他们在孤独中生,在孤独中长。 
  只有孤独的生活,才是他们喜爱的。 
  唯一令楚留香欣慰的是,这两个孤独的人已结合到一起。 
  戴独行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因为戴独行这一生也是孤独的,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独的人往往也会有一颗火热的心。 
  黄鲁直呢?他决心要在那条淡水中找到雄娘子的体,他们的友情患难不移,生死不易。 
  楚留香将青衣尼的骨灰交给了他,因为他也是个可以信托的人,无论谁交到黄鲁直这样的朋友,都是件很幸运的事。 
  宋甜儿一直嘟着嘴,埋怨着,她晕睡了一场,错过了许多“热闹”,一直觉得很不开心。 
  苏蓉蓉就安慰她:“你虽然错过了许多事,但有些事看不到反而好。” 
  李红袖却在向楚留香叙说此行的经过:“半途中柳无眉的毒忽又发作,无法成行,所以李玉函就留下来陪她,他们在一个樵夫的茅舍中养病。” 
  楚留香自然知道柳无眉并不是“病”,而是“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将被揭穿,那里还敢来见楚留香。 
  李红袖动容道:“你是说,柳无眉根本没有中毒,她将你诱到神水宫来,只是为了要替石观音复仇?”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李红袖道:“这么样说来,她也绝不敢再留在那樵夫家里了,我们何必再空跑一趟?” 
  楚留香叹道:“受骗的并不止我们,还有李玉函,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里,只见丛林旁的山脚下有两间小小的木屋,一个年纪虽已不小,筋骨却很壮的樵夫正精赤着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劈柴,他虽然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带着种很柔美的韵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应斧而裂。 
  楚留香望着他灵巧的运用着斧头,想起了“养由基和卖油翁”的故事,心里不禁又有许多感慨。 
  “武功虽然练到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当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这樵夫强胜多少?” 
  李红袖走过去,含笑道:“借问大哥,我们那两位朋友还在这里么?” 
  樵夫面上毫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应斧而裂。 
  李红袖道过多谢,和楚留香打了个眼色,两人掠到门口,就见到了李玉函。 
  陈设简陋的木屋中,有张白木方桌,李玉函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他脸色苍白,看来有些睡眠不足,但却一杯接着一杯,不停的喝着,屋里的光线很暗,虽然是白天,却彷佛静寂般萧索。 
  他们走进去,李玉函只不过抬起头瞧了他们一眼,立刻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像是已忽然变成了个陌生人。楚留香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很久,才问道:“嫂夫人呢?” 
  李玉函似乎过了很久才听懂他这句话,忽然一笑,悄声道:“她睡着了,你们莫要吵醒她。” 
  楚留香这才发现里面的屋角中有张床,床上果然睡着个人,只不过全身都被棉被盖着,根本瞧不见面目。 
  胡铁花一走进来,就忍不住拿起酒瓶。 
  谁知李玉函却一把抢了过去,道:“酒不多了,我自己要喝,你要喝,为何不自己去买?” 
  胡铁花怔住了,几乎还无法相信这人就是昔日那慷慨好友的李玉函,但李玉函却仍旁若无人,自顾自斟自饮,别人无论将他当做那种人,他似乎全都已不放在心上。 
  饼了半晌,楚留香才缓缓道:“抱歉得很,我们并没有为嫂夫人将解药拿回来。”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沉声道:“因为嫂夫人根本就没有中毒,水母亲自告诉了我。” 
  他以为李玉函听了这话必定要大吃一惊,谁知李玉函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半晌,忽又一笑,道:“她有病?那实在太好了,太好了……” 
  楚留香忽然发现他笑得甚是奇特,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在哭,一时间他也猜不透李玉函究竟是何心意,也不知是该严词相诘,翻脸动手,还是将这件事轻轻带过,就此不提了。 
  楚留香素来心胸宽大,受人恩惠,固然点水必报,但却从来不愿记仇,何况他心事已了,又无伤损,石观音一门更已由此中断,他又何苦再苦苦追逼一个弱女子,心思转动间,人已站了起来,笑着道:“在下任务已了,就此告辞吧!此后……” 
  他话还末说完,宋甜儿已大声道:“唔得,我点么也要问个清楚,”她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过去,掀起了床上的被,说到这里,她语声忽然顿住,望着床上的人,竟吓呆了。柳无眉的确睡在床上,但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脸上的肉已全都消失无影,只剩下皮包骨头。这绝色的丽人,竟已变得有如骷髅,而且生气全无,却有两三只蚂蚁在她耳鼻中爬进爬出。宋甜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苏蓉蓉等人也不禁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胡铁花失色道,“她……她已死了。” 
  李玉函却摇了摇头,悄声笑道:“她没有死,只不过睡得很熟而已,你们千万莫要吵醒她。”。 
  胡铁花纵然鲁莽,也知道此人实在用情太深,是以竟拒绝相信他的爱妻已死,只因他根本不能承受这巨大的伤痛。 
  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胡铁花热泪也不禁将要夺眶而出…… 
  灯光很暗,因为这本就只是个很简陋的小酒铺。 
  他们虽然都已很饿了,但经过这件事后,还有谁能吃得下? 
  李红袖眼睛也有些发红,喃喃道:“我想不到她竟会自杀,我实在想不到……” 
  苏蓉蓉叹道:“也许她并不是自杀,而是真的中毒无救了。” 
  李红袖道:“但我相信水母也绝不会说谎的,因为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必再骗人呢?” 
  苏蓉蓉黯然道:“这也许是因为柳无眉一直以为自己中了毒,所以身心一直受着折磨,疑心本就可以杀得死人的。” 
  李红袖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怎么说,柳无眉并没有骗我们……” 
  宋甜兄道:“你们想,李玉函是不是真的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她醒来呢?他……他末免太可怜了。” 
  说着说着,她目中又流下泪来。 
  苏蓉蓉道:“无论多么深的伤痛,日子久了,也会渐渐淡忘的,否则这世上怕有一半人要活不下去了。” 
  她说的不错,无论多么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会淡忘的,“忘记”,本就是人类所以能生存的本能之一。 
  胡铁花忽然用力一拍楚留香的肩头,道:“你的心事已了,又胜了天下第一的神水宫主,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连酒都不喝?” 
  楚留香苦笑着,没有说话。 
  胡铁花道:“我知道你是觉得错怪了柳无眉,所以心里很难受,可是,这也不能怪你,无论如何,她总不是因你而死的。”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们此行都算相当顺利的,唯一遗憾只是黑大姐,我寅末想到她的脾气竟那么拗,还是不辞而别了。”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胡铁花展颜笑道:“无论如何,不开心的事总算都已过去,现在我们总应该想望开心的事,做些开心的事了吧,我……” 
  他语声忽然顿住,眼睛也发了直。 
  一个青衣少女托着个大木盘盈盈走了过来,她长得虽然不丑,但也绝不能算太美,只不过脸上却始终带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砰”的,将木盘上的酒壶重重搁在胡铁花面前,一扭头就走了回去,连眼角都没有瞟胡铁花一眼。 
  楚留香见到胡铁花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笑了,道:“你是不是又想在这里住下来了?” 
  胡铁花摸着鼻子,又呆了很久,忽然发现未碰见的一双大眼睛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胡铁花仰面大笑道:“愚我一次,其错在人,若是能同样骗我两次,就是我自己的错了,你想我怎么会再上这种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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