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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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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他们念了研究生,成了硕士博士,也是工农兵牌的。
  学问上先天侏儒,英语永远战战兢兢。
  可能有些绝对,但我这一生,就是这样走过来,勉强不得。
  我常常从蛛丝马迹上承认或是否认一个人。
  你走了。
  好几天没有露面。
  猜想某一刻,你会眼睛熬红却装作轻松地走进来说,院长,这材料我看完了。
  依我对你们这茬人自尊心的了解,你废寝忘食地查词典请教别人,弄通个把篇文章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我会让你当着我的面,把资料念一下。
  我猜你一定会像受惊的獐子一样紧张起来。。。。。。我喜欢看别人在我面前面红耳赤。
  你一直没有出现。
  我想,是打退堂鼓了。
  我几乎淡忘的时候,你出现了。
  眼睛一点也不红,晶莹的眸子,直率地盯着我。
  我说,看完了?你说,看了。
  这一问一答里有一个微小的差别,就是我说的是〃完了〃,你的回答只是〃看了〃。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假装宽容地说,看起来很困难是不是?里面有许多专业术语。
  你说,您想用语言来测验我的水准,其实是很片面的事情。
  语言太简单了,只要投入时间,就会有收获,不过是个熟练工种。
  国外任何一个小孩子,所掌握的词汇,都可以在我们的大学本科生以上。
  您需要的是助手,不是一个翻译。
  这些日子,我己将您论文中涉及到的所有文献都看了一遍,包括反对您的意见。
  说实话,我很有些吃惊。
  不在于你这番话有多少道理,而在于你直言不讳甚至有些嚣张的气焰。
  你知道,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
  我所从事的科学很冷僻,别人都是门外汉,他们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恭维。
  当然我会在国际研究领域遇到真正的内行,但和他们的切磋以至争辩,只会提高我在国内的威望。
  有时候就是这样,外国人赞同你了,是你的光荣。
  外国人反对你了,也是你的光荣。
  按照预定方针,我说,你把这篇论文念给我听听。
  你说,我不念。
  我说,为什么?你说,我念得不好。
  我不想露丑。
  我说,在我面前露丑,总比在外国人面前露丑要好。
  你说,在谁面前露丑都不好。
  只要给我时间,我就可以弥补不足。
  您不要现在逼我。
  人生一世,最大的成功不在于掩饰或是改正弱点,人的短处是克服不完的。
  成功在于发扬长处,你为什么不问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呢?我能不能作您的助手,应该是由我的长处决定的。
  我看着你,你真的很年轻,洁白的额头上只有几道浅浅的阴影。
  我知道那是皱纹,但这些皱纹不但无损你的美貌,反而使你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力量。
  我说,那么,你说说,你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吧?我最大的长处是实践。
  在来到您的办公室以前,我作过多年的临床医生和内科主任。
  我仔细看了您交给我的资料,我觉得它是瘸腿的长跑家,缺少临床证明。
  您应该迅速把崭新的药物应用于实践,积累大量的实用病例,才能在学术上处于领先地位。
  你说完了,紧紧地闭了嘴,剩下的事,就是沉着等待我的决定。
  我真的愣在那里了。
  你一下子就命中了我的要害。
  我是一个一辈子都在书斋里度过的人,我可以在理论上有很精湛的论述,但如何同活生生的病人打交道,在我始终是个谜。
  我喜欢那些没有生命的分子式,它们有无尽的魅力。
  我不喜欢人,尤其不喜欢病人。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疾病的外包装,支离破碎的生命次品。
  虽然我的工作是修补他们,尽可能地整旧如新,但我永远没有办法同他们交心,建立友谊。
  我发明的药,总要等着别人来证明疗效,我用的是枯燥的数字,人家用的是有呼吸有心跳的温暖人体。
  临床实践是我的研究中柔软而虚弱的腹部,我却没有力量让它充满肌肉。
  可恨你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一点。
  假如你是一个小伙子,我会放下架子,拍拍你的肩膀。
  你是一个女人,我不好意思做这个动作。
  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我将刚刚装修好的一所设施精良的医院交给你,由你出任院长。
  我以为你会受宠若惊。
  没想到你叹了一口气,轻轻站起来说,我不喜欢当戒毒医生。
  我不喜欢吸食毒品的人。
  但是我从你的瞳孔里看到了你已接受。。。。。。好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现在,该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了。
  景教授依然不失居高临下地说。
  我在您所指导下的简方宁任院长的那所戒毒医院里,当过病人。
  沈若鱼说。

  沈若鱼收拾好简单的换洗衣服,挽成一个小包,放在墙角。
  多日不说话的先生,知道木已成舟,主动打开冷战的局面,搭讪说,明天晚上我回家以后,就看不到你了,是吗?沈若鱼想,事至如今,他是螳臂挡车,阻止不了大局,再说以后还指望他帮着还贷款,关系别搞得太僵,也就不计前嫌,笑着说,是啊,给你创造一个小别胜新婚的机会。
  先生撇嘴说,要是头几年,还行,如今,廉颇老矣。
  早上,先生说,用不用我送送你?沈若鱼说,免了吧,又不是上前线。
  先生看着她的破包袱,说,把我的老板箱,带上。
  沈若鱼说,我这身份是带老板箱的人吗?范青稞,一个从西北来的乡下妇女,用得了你这行头?先生说,罢罢,我算搞不清你是谁了。
  咱们就此别过。
  沈若鱼拎着包袱走到大街上,心里充满了新奇的感觉,连平日熟悉的店铺,也有了几分陌生。
  好像自己就要飞天或是潜入地穴。
  戒毒医院的所在地,下了公共汽车还要走很远。
  沈若鱼看看自己寒酸的穿戴,自然是坐公共汽车符合身份。
  想到路途遥遥,太耽搁时间,一扬手,拦了辆〃的〃。
  到哪?到哪?司机一看沈若鱼乡下人打扮,以为来了一条挨宰的鱼,兴奋地连声追问。
  沈若鱼稳稳当当地落座,说,急什么?我坐踏实了,自然告诉你!〃司机便暗骂自己道行浅,把行家看成了雏儿。
  您到底去哪儿啊?前头可拐弯了。
  司机再次问。
  沈若鱼半晌没吭声。
  她把戒毒医院所在的具体地名忘记了。
  在她和简方宁所有的对话里,那儿都被简化成〃院里〃,有不言而喻的亲呢。
  地名退到模糊的背景中,好像不存在。
  有一所。。。。。。特别的医院,你知道不?沈若鱼说。
  嗨,还真让你问着了。
  我这个人挣不着钱,可就是老拉上医院的病人。
  城0里凡是叫得上名的医院,您就数吧,没有我不知道的。
  别说常见的妇产医院、儿童医院,就是结核病院、肿瘤病院、麻风病院,还有胸科医院、痔疮医院、江湖郎中的草莽医院,我都门儿清。
  您说吧,到底上哪儿?沈若鱼心想今天兆头不错。
  遇上这么一个爱说话又熟悉路线的司机,以后的事也会顺利。
  戒毒医院。
  她直说。
  哪儿?戒毒。。。。。。医院?就是戒大烟的地方?司机的手抽搐了一下,车轮垫在下水道盖子上,差点把尾巴骨颠断。
  是啊,就是帮大烟鬼把毒戒掉的医院。
  沈若鱼深入浅出地解释。
  早知这样,何必当初?这种人值不得可怜,死了算了!司机愤愤地说。
  突然想起,说,大姐,您到那儿去,干什么呀?沈若鱼跃跃欲试,想测验一把自己是否己进入角色,就说,我就是去戒毒的人啊!司机嘎的一脚踩死了刹车。
  摔下脸说,要是我耳朵没听错的话,您是说您吸毒?怎么,不像吗?沈若鱼反问。
  您像不像吸毒的,碍我什么事啊?您吸您的毒,我开我的车,咱两不相干。
  只是我今儿不能拉您了。
  我这人生来胆小.害怕这些个怪事。
  嗅,你不拉我了?这可是拒载,我记下你的车牌号,举报一个准。
  我不要您的车钱还不行啊,我真是不认识那地方。
  要不您举报就是了,反正您也没带录音机,我来个死不认账,您也没辙。
  再说您都这样了,谁还信您啊?得了,您下车吧,带好您的包袱,那里头装着大烟膏也说不定,落在车上,我吃不了兜着走。。。。。。拜拜了您哪。。。。。。沈若鱼苦笑着站在路旁的人行道上。
  虽然被赶下了车,心情还是很好。
  她想,自己若不是跟简方宁是好朋友,方宁又恰好搞了这一行,简直就和司机的想法一模一样。
  附近有一个电话亭,她拨通了简方宁班上的电话。
  你在哪里?办好了入院手续吗?过一会儿,我会以查房的名义到病房里走一圈,咱们就能见面了。
  只是你切记不要主动同我说话啊。。。。。。沈若鱼打断简方宁的叮嘱,说对不起院长,可惜我是在马路旁,还没找到你们医院大门朝哪边开。
  我忘了。
  哎呀,亏你还当过兵,怎么这么糊涂!我也忙得晕了头,你要是真入了院,哪里还能自由地给我打电话!沈若鱼一下捏紧公用电话肮脏的听筒,惊呼,你们那里,实行通讯封锁?简方宁说,是啊,这里是半强制性管理,难道我以前没同你说过吗?沈若鱼轻叹一口气说,说是说过,怪我理解得有偏差,把你们那儿想得太美好。
  问清了地址,再次打车,沈若鱼吸取教训,一言不发。
  这回顺利,到达一处景色优雅的郊外。
  北方的初冬,繁茂的林木落尽了树叶,天地间豁然开朗。
  一排排挺拔的杨树和婀娜的柳树,都异乎寻常地苍凉起来,枝和叶的分垒从来也没有这样清晰。
  最强壮的叶子也坠落在地,成为飞扬的尘上。
  哪怕是最小的枝干,仍顽强地抖擞在西伯利亚来的寒风中,把透向地面的阳光,遮挡出纤细的褐色阴影。
  沈若鱼下了车,欣赏着清冷的风光,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初衷。
  一辆猪肝色的〃林肯〃,悄然无声地停在沈若鱼身边。
  如果不是掠起的黄叶翩然飞上她的脚面,几乎难以察觉它的逼近。
  沈若鱼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车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股遮挡不住的香气,像炊烟一般逸出。
  伴随着这种昂贵的进口化妆品出现的……是一位比沈若鱼打扮得还要乡土气的年轻女孩。
  大姐,你也是到戒毒医院来的?那女孩倒是毫不认生,单刀直入地打招呼。
  沈若鱼一时无法判定对方的身份,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到门诊上去吧。
  女孩熟门熟路地说,随手掩好了车门。
  浓咖啡色的车玻璃清晰地映出了周围的景色,将车内的情形吞噬。
  我叫席子。
  女孩说,她脸庞红红,好像鞭炮二踢脚的外衣。
  声音也有一种清脆的爆裂感。
  是真名吗?沈若鱼忍不住问。
  爹妈起的。
  席子没有正面回答,用一种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老练说。
  你就叫我青稞吧。
  沈若鱼主动相告。
  好。
  青稞大姐。
  席子喊得很亲热。
  走过茂密的树丛,面前是一座灰色的小楼,周围被铁篱笆包围。
  只是那铁篱笆上缠绕着黄色的藤蔓,在寒风中枯燥地飘荡着。
  可以想见,夏天时它们曾经非常茂盛,用自己的身躯几乎成功地掩盖了铁篱笆的嶙峋。
  那时候若不是走得极近,发现不了绿色温柔下的冰冷。
  冬天剥去一切伪装使原形毕露。
  每一扇窗户都钉着坚固的铁条,幸好隐约透出的雪白窗帘,稀释了恐怖森严的气氛,要不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监狱。
  沉重的铁门微微开启着,好像侧着身子就能通过。
  当你推动的时候,才发现那条缝隙不过是假象。
  铁链从里面很艺术地锁住了,非常坚固。
  怎么办呢?沈若鱼一时不知所措。
  你预约好了吗?席子狐疑地问。
  是啊。
  那你怎么能不知道怎么开门呢?你大概不是个一般人,哪有一次没来过就能住上院的?席子自语着,幸好并不要求回答,伸手按了门旁隐蔽处的一粒红色按钮。
  沈若鱼心里暗骂简方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个院长真是太马虎了,让她在医院碰到的第一个人那里,就露出破绽。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披着雪白的工作衣,掐着一把巨大的钥匙,缓缓走来,打开了铁门。
  来了。
  他简短地同两位病人打了招呼,面无表情。
  好像18世纪古堡中高傲的管家,默不作声地提着他的大钥匙,在前面领路。
  滕大爷,您好。
  席子说。
  沈若鱼往旁边看了看,想找到席子姑娘如此亲呢称呼的老大爷。
  身边冷风萧萧,一派空寂,除了老医生,别无他人。
  滕大爷,今天空出的床位多吗?席子继续问。
  不多。
  只有一间女病房,正好你们住进。
  老医生头也不回地说。
  原来滕大爷(这个词的重音是放在〃爷〃上,同叫〃款爷〃、〃板爷〃一个味道),就是面前这位管家模样的医生。
  管医生叫大爷,沈若鱼第一遭碰到。
  他们走上悬浮在楼外的铁梯。
  一夜寒凝霜尘,梯面不曾被人践踏过,锈红的台阶上,仿佛铺着银灰色的薄毡。
  双脚踩上,先是有些粘滑,继之是钢铁的硬度透过鞋底,渗进脚心。
  铁栏杆上有些不光滑的凸起,经了许多人手的摩挲,显出冰冷的流利。
  大家咯吱吱地走着,随着梯子的增高;已升到半空,可以很方便地俯瞰地面的景色。
  这儿的一楼,是专门的化验室,不住病人的。
  席子小声解说。
  沈若鱼会意地点点头,透过窗户上的铁条,看到几个穿白衣的身影,在摆满玻璃瓶的架子中忙碌着。
  又一道铁门拦在面前。
  滕大爷找出另一把大钥匙走过去,开了铁门。
  现在他们已经算是进到了医院的内部,走廊里温暖的消毒药水味扑鼻而来。
  这座楼房的结构很特殊,从外表看来是完整的一体,但里面分成相互隔绝的两部分……门诊区和病房区。
  它们之间唯一的通道,又是一扇铁门。
  三道铁门,沈若鱼暗数着。
  心想这所医院里用的钢铁,不知有多少吨,够造一艘铁甲舰的了。
  门诊区很安静,是对外开放的窗口,平日就在这里诊断吸毒病人,预约有关的治疗问题。
  一般病人都是要在这里诊视过几次,才能最后确定住院的时间。
  沈若鱼因为走了后门,将这一步省略了,所以才如此陌生。
  诊室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桌椅,白色的屏风,白色的检查床,白色的登记卡。。。。。。同一般的医院毫无二致。
  只是墙上挂着一副长联,字为隶书,蚕头雁尾,读起来很顺利。
  一读之下,便有轻微的寒意从背脊滚过:黄皮海洛因,赊来手里,不辨真假,疯狂狂兴趣无穷。
  看粤夸黑土,楚看红瓢,黔尚青山,滇崇白水,眼昏神黯,何恋龙肝凤髓。
  趁火旺炉燃,飘起了袅袅青烟,正更长夜永,安排些乌鸡洋参。
  眼只见漫天黄金,玉字琼楼,美钞英镑,扶摇直上。
  数十万业产,忘却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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