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霸业--晋文公重耳的心灵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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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我正在家无聊，薇子的侍女来了，交给我一个木简，写着：“今天你跟赵衰来陪我钓鱼吧？把你们家人都带上，人多好玩。过会儿直接到河边。”我隔着帐篷叫赵衰，他今天要当班宿卫，不能抽身，我就让侍女带口信，说赵衰走不开，我和四丫头会去。

　　我带着全家到河边是，看河水又涨了些，远近树上开着些杂花。薇子带着侍女随后到了。我们登上一个木板搭的钓台，坐马扎钓鱼。薇子和四丫头用狄语聊天，我教五岁的伯修钓鱼。不一会，小儿子哭闹起来，女奴和四丫头都哄不住。四丫头说是小孩怕风，带着孩子和女奴回去了，钓台上只剩了薇子、我和伯修。伯修看半天钓不到一条，没了耐心，自己跑去玩了。

　　半天没鱼上钩。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我问薇子：“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不想嫁人呢？”

　　“这儿的人没文化！我要去洛阳，嫁给周人当夫人。”

　　我得意起来：“我也是周人啊，你就嫁我吧？我舅舅也说过，咱们可以去洛阳啊。”

　　薇子攥拳头砸我肩膀：“做梦吧你！你们晋国人，都是山沟里的土包子。整天跟鞑子、蛮子一起混，人家中原人，都瞧不起你们。你还整天跟我爹他们学……”

　　在晋国都没人这么说我，现在居然被个狄人丫头给蔑视了，我很不平：“我也认字啊，怎么就没文化？”

　　“你以为写字就算有文化？人家都是写诗呢——你知道‘关关雎鸠’吗？”薇子考我。

　　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腆着脸吹了声口哨：“居居居啾～”

　　薇子摇头嗤笑，她的浮子忽然跳动，她欢叫着抬杆，是条三寸来长的小鲫鱼。我给她摘鱼，换鱼饵。伯修闻声跑来。薇子把小鱼给他玩，又给他擦了鼻涕。伯修拿着小鱼跑去找卫兵玩。

　　“哎，那个什么鸠，到底是什么？”我还在好奇。

　　“亏你还算是周人！那是周文王，当初他向夫人求婚，夫人不答应，他写的这个诗……”

　　我不知道我的祖宗还这么*下作。我只知道他们带着周族打败了强大的商朝，占领了中原，然后有了我们这些星罗棋布的周人小国。我有点好奇，让薇子背给我听。她还不肯，说诗是要唱的。最后经不起我磨缠，轻声给我唱了两句。

　　她唱的好听，可那诗，我实在听不出什么妙处来。大概就是文王看见水边有个女人，长得漂亮，就想上人家吧。要是这都叫诗，祖宗和天子看来也不过如此：“那你就嫁给周天子去吧？当了王后，可记得给我封个官儿啊。”

　　这还真激起了她的幻想：“真的，我听说，现在的天子，刚把他夫人赶走了？”她看看周围，几个巡逻的卫士离我们还算远，小声说，“听说，天子这次请我爹出兵，是他跟丈人家打仗了，请我们去帮忙的。等打赢了，让我爹提亲，我不就嫁给天子了？”她陷入了美好的憧憬，“不过，得等他先给我写诗，我……”

　　“现在的天子，就是个摆设！也就你老爹心眼好，肯给他出力——”我无情打击她，又想起了一个不知何时听来的传闻，也压低声音：“你知道他老婆为什么跑了吗？”

　　薇子一脸的关切：“为什么啊？快说——”她真上心了。

　　“嗯，据说啊，他有个毛病——”我小声神秘地：“阳痿，他老婆受不……”

　　薇子气得跺脚：“你讨厌！自己不如人家，就会嚼舌头！”

　　“得得得，算我没说啊。”看她认真，我赶紧往回缩。

　　我们无语一阵。我看着水里荡漾的浮子。

　　片刻，薇子又迟疑地打破了沉默：“唉，土人，问你个问题哈？”

　　“说。”我还看着浮子。

　　“什么是阳…痿啊？”她的郑重里满是关切。

第十七章　　刺客
我坏笑着抓了抓头：“真想知道啊？今晚我去你那儿吧，这个说起来费劲呢，一两句讲不清。”

　　薇子歪头看我：“是吗？”她又有点怀疑，“你又动什么坏心眼儿了吧……呀，咬钩了！”

　　果然，我浮子又在一跳一跳地下坠。我赶紧抬杆，却没拉动。我一阵兴奋，赶紧站起身，尝试着收线。薇子丢下鱼竿，起身拿网子。

　　浮子被拖向钓台下面。我站在钓台边往下看，一边叫：“是大鱼，网子估计不行，得拿鱼叉！”

　　手边没有鱼叉。薇子拿着网子看水里，连声问“在哪儿？在哪儿？”

　　水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头皮一麻，魂儿都吓飞了一半。薇子尖叫声里，水花溅起，半个身子冲出了水面。是散发的博缇，他紧盯着我，另手挥动匕首向我刺来。

　　我拼命闪身往后挣，薇子正挥起网子打下，打落了博缇的匕首。卫士们叫着向这边冲来。博缇双腿盘着柱子，努力想扯我下水。薇子抱紧我往后拽，拔河一样。

　　博缇的眼睛把我瞪回了童年。我使不出力气来。撕扯中，我和薇子突然向后栽去，倒在了钓台上。

　　卫士们冲了过来。我看见他们朝水中放箭，有人跳入水中搜索。

　　薇子还紧抱着我不放。我抱着她颤抖喘息的身体，看着她惊恐的大眼睛，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她身体颤动一下，闭上了眼睛。我试探着贴上她的嘴唇，我们吻在了一起。我希望时间停止。

　　赵衰骑马冲了下来，一直跑到钓台上，要不是我滚的快，马蹄会把我们踩死。他勒住马跳下来。“怎么回事！”

　　“好像是博缇……”我努力镇静着说，一边爬起来，发现右边袖子被扯掉了。

　　赵衰咬牙跺脚，一块木板被他踩断。

　　博缇的出现勾起了我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半天里我闷闷不乐，薇子的事情更让我思绪混乱。晚上，四丫头和三丫头带着孩子聊天。我走出了帐篷，却发现自己不想找赵衰喝酒。随便走了几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狼嚎，实在百无聊赖。我从篝火里拿了只火把，徘徊着走上山坡。大帐附近都加了双岗。我报了口令，和卫士们闲扯两句，走向薇子的帐篷。

　　薇子的帐篷亮着灯，门帘半掀，她真的在等我。帐篷里面传来琴声。我站住细听。她在随着琴声歌唱。这个词容易懂，我大概记得几句。后来我知道，那首诗叫《蒹葭》。

　　我蹲下身子，灭了火把静听。头上星月满天，月光下连绵的帐篷如云朵。远方偶尔飘来狼嚎。在这荒蛮的深山，夜半的峡谷，却飘荡着周人的琴声和歌声。那悠长的琴声，柔弱的歌声，我真怕它随时会被山风刮走。我又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很多年后，我回想那时的一幕。我走向帐篷时，心里也许潜藏着魔鬼。薇子单纯，无邪，像一块完全透明的水晶。我粗疏无文，野性难驯，也许永远难以赢得她终身相许。但我已熟谙男女之事。偶尔勾引小女奴的经历，使我熟知如何挑动少女那她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情欲。那晚，我本想在薇子身上再次实践这一幕。但一个柔弱的天使，掐死了我心中的魔鬼。我意识到打碎一块水晶、碾碎一只花蕾会是一种怎样的罪恶。我们家族的罪已经足够多，它们不能在我身上延续。

　　我起身，走下山坡，走向自己的帐篷。孩子们用狄语叫闹着欢迎我。

　　帐外，琴声依稀传来，偶尔伴随一两声兽鸣，飘散在夜空。

　　那夜，我和四丫头几度缠绵，我们大汗淋漓，筋疲力尽。抱着四丫头，我尽量不想山坡上那个独睡的人儿，但无法阻止她一次次出现在我梦中。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八章　　报复
两天都没有搜索到博缇，狄人决定进行报复。这是大祭司和狄君两个侄子商量的结果。我没发表意见。他们信奉以牙还牙，一报必须还一报。一百多名骑士整装待发，我和狄君的一个侄子是指挥官。

　　队伍在狄晋交界的地带潜伏了两天。侦探回来后，报复计划迅速形成了。离这里最近的晋国城邑是蒲城，当年是我的封邑。我很小的时候到过那里一次，那时我母亲还在世。眼线说，每天中午前后，会有一辆从绛城驶来的邮驿车开进蒲城。我们将在离蒲城不远处装成强盗打劫邮车，等城里士兵出来解救时，埋伏的骑兵就冲出来杀死或者俘虏他们。

　　我们夜半时整装集结，黎明前到达了蒲城外的伏击地点，藏在小河边的树丛里。太阳出来了，我遥看起伏丘陵间那熟悉的城邑和农田，看到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路上时而走过农人，听到远远的鸡鸣狗吠。这些景象曾经那么熟悉，现在，我却成了一个藏在草丛里，伺机劫掠杀戮的野蛮人。

　　我没有良心上的不安。我是一个贵族公子。对我们来说，没有永远的国家，只有永远的阶级。要没有当年那些波折，我会在这个封邑里长大，将它世代传承给我的子孙。我的家族将会成为蒲氏，我则是它的始祖。运气好的话，它还有可能获得天子策命，变成小小的蒲国。而现在，我一无所有。我习惯了狄人的生活，在他们中活得自得其乐。

　　一个砍柳条的少年沿河走来，他已经背了一大捆柳条，还在柳棵里埋头砍着，一边哼着小调。马的响鼻引起他注意，他抬头时，正和我们对视。十来只箭同时射死了他。

　　邮驿车终于从远方隆隆驶来，车上立着一只红缨追风矛，它宣告此车负有国君的使命，任何人不得拦阻、稽迟。按计划，四名化装成晋军的狄人战士站在路上拦车，声称蒲城混进了狄人，正在清剿，邮车暂缓入城，这样伺机解决车上的士兵。

　　这个工作不用我参与。两国中间地带的百姓都是半狄半晋，两边的语言都能说，既种几亩稀疏的庄稼，也养一群瘦弱的牛羊。中原给这种人叫熟番子，狄人给他们叫巴拉背儿，就是结巴，因为他们狄语说的不正宗。我们队伍里有几个结巴，晋军士兵就由他们来扮演。

　　邮车渐近。车上有两个人，一个驭手，另一个应该是邮驿长。车被拦住了，几个结巴一边和车上说话，一边向邮车靠近。晋国边防兵里也有不少熟番，他们不会引起怀疑。

　　四人逐渐走向邮车时，车内忽然立起来一条大黑狗，向车下狂吠。这在双方间引起了某种紧张。我看见车下的家伙们指天画地比划着，像在努力澄清自己的身份。一个家伙终于按捺不住，拔刀想冲上邮车，被大黑狗迎面扑上，翻滚在了一起。第二个被驭手抽了一鞭子，捂着脸发出惨叫。邮车猛然启动。一个家伙已经趴在了车帮上，被邮驿长一脚踹了下来。

　　我和狄君侄子交换一下眼色。我们都认为该追上去。他吹响号角。我们跑向自己的马匹，上马追赶邮车。拉车的马已经跑疯了，几乎车轮不沾地的疾驰。邮驿长朝后面射箭，阻止我们靠近。当紧追着邮车跑近城墙时，我看到城上腾起烽火，士兵开始列队，他们已经戒备了。

　　邮车飞驰进城，城楼的闸门瞬间切下，将我们关在外面。城上朝我们射箭，有人马中箭。我们忙退到射程之外。几名被关在城外的百姓，正蜷在城墙下瑟缩发抖。狄人的箭立刻射死了他们。

　　行动失败，我们懊恼不已，策马围着城池狂奔，希望找到一个尚未关闭的城门冲进去。狄人士兵们尖叫着朝城上示威，一路遇到的所有百姓和零散军人都被射死踩死。我们希望激怒守军，使他们出城迎战。

　　马队跑近了另一座城门。我看见城楼上立着一面龙虎黑旗，一个大夫装束的人站在女墙后面，被一群士兵簇拥着，紧张看着下面。骑士们在城楼下奔突，朝城上射箭。上面的弩箭也射向我们。

　　城上大夫忽然扬手高喊：停！停！不许放箭！

　　双方都有点惊异，暂时停止了对射。我策马靠近些看，似乎不认识他。他和城上的人也在紧张看着我。那人朝我招手喊叫：“下面这位，是不是二公子——重耳阁下？”

　　我惊诧居然有人认出我来。我穿着狄人的土黄色窄袖上装和短裤，罩着斗篷，披散的头发上系满彩色羽毛，应该是个标准的狄人武士。我迟疑地朝他招手，做个近似肯定的姿势。

　　那个大夫忽然朝我长揖施礼：“原来是主公啊！我们蒲城百姓，盼了您多少年，总算盼到您回来了！您稍等，我们这就准备，马上就——”话还没完，他已经在城头消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九章　　蒲城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没有料这一幕，都在错愕在原地。城门马上打开了，那个大夫带着没有武器的士兵们，一路向我小跑而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夫已经到了我马前，在黄土地上向我跪拜施礼。他哭得鼻涕眼泪沾了一胡子。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相继朝我跪拜。

　　一瞬间，我的眼睛模糊，鼻嗓哽咽。这是我的采邑，他们是我臣民。哪怕我上次来这里时只是一个幼儿，哪怕我已经成了敌人和野人，他们没有忘记对我的忠诚。我跳下马，搀扶起了这个大夫。城里的百姓也在扶老携幼走出来，朝着我跪拜成一片。

　　我带着狄兵进城了。大夫在他的官邸里摆下了最丰盛的酒宴。他把他的每一个僚属介绍给我。他们依次对我跪拜效忠。我再次吃到了家乡熟悉的饭菜。我们彼此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席上几度唏嘘垂泣。

　　这个大夫叫魏俦。他在蒲城已经驻防了四年。他说起了国都绛城的近况。原来，我父亲年来已病重过两次。几个月来，父亲已不再接见臣下，只有各地延请来的名医能见到他。我明白了博缇行刺的原因，他们担心父亲过世后，那个小太子被我取代，所以要先下手除掉我。

　　狄君的侄子一直很警觉，担心什么时候我们会突然遭到攻击。在蒲城住过两天，一切安然。我告诉狄人士兵们，这个城池里的一切，都是我的私产。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能动这里的哪怕一个奴隶。我和狄君的侄子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看到晋国人对我如此忠心，想通知狄国增兵，送我一路打到绛城，把我立为国君。

　　一番思考后，我没采纳这个建议。我不想回到父子兄弟相杀的惨剧里去。蒲城人的忠贞足以宽慰我过去经历的一切磨难。我还是想回到狄国，继续我山谷帐篷里的生活。

　　魏畴要跟我一起去狄国，终生为我效犬马之力。想跟我走的还有那个邮驿长，他叫方介，是个花白胡子的半老头子，以前当过教书先生。此外还有三四个人，我不列举他们的名字了，有的名字我也忘记了。但我终生感念他们。后来晋国有一座祠庙，里面供奉着他们的灵位，永远接受我后世子孙的献祭。

　　我们启程回狄国。骑士的马背上驮着蒲城人送给我的鸡鸭猪羊、各种什物。进入山林后，有骑兵发现了情况：一队人马正从南方行来，他们的目的地方向也是行营大寨。我首先猜到是晋军赶来报复了。我们立刻选择了一处山路设伏，等他们行近山腰时，滚下的山石会打散他们的队伍，然后短兵相接。

　　队伍沿着山路走上来了。原来是我们从洛阳回来的伤兵，有三四百人，还押解着一百多俘虏。我们握手相庆。人们纷纷打听自己亲属的情况。他们的军官告诉我，那边的仗打得很激烈，郑国和南燕联军一度几乎攻陷洛阳。我舅舅也摔伤了胳膊。

　　和伤兵队伍一起回到营寨，我让赵衰帮着安置魏畴等人。我的小儿子叔留病了，高烧不退。我和四丫头请巫医给他治疗。他们在我帐篷里整夜跳大神。孩子还是没治好，在一个月明的夜晚死了。我们按照狄人的习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