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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冠-怒为红颜:吴三桂-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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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们分为两派。主张弃地入京者慷慨激昂,主张慎重行事者满脸肃然。最后,似乎又都同意弃地入卫京师——吴三桂的命运似乎就要被决定了!崇祯坐在宝座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尊金面菩萨。他内心正在暗自欣慰,正在草拟如何同意的措词腹稿……
不想此时陈演却站出来,一番慷慨陈词:
“陛下,臣以为不可弃地。一寸山河一寸金,宁远兵撤回京师,辽东之地将拱手送于满人,此为千古非议之大罪也。万万不可为之!”
此言一出,刚才还闹哄哄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难道不是这样吗?谁敢承担这“千古非议”!
立即有人附合陈演,反对弃地。
良久,殿中纷坛一片,仿佛街市行人在讨价还价……朝臣们竟三五成群地围成小圈子议论争执。不知是谁,建议扩大会议再论。于是,皇上口谕传出:“复集科道九卿会议德政殿。”
朝臣纷至,连在京养病的吴三桂之父吴襄也被请来“旁听”,以示对吴门的恩宠。
其实,当陈演一出来反对时,崇祯也已知其意了,他不就跟自己一样想逃出史书之责吗?好聪明的陈演!崇祯暗自冷笑了一声。
纷乱中,崇祯向陈演点头示意,招至近旁,小声问道:“不弃城入京,依卿之见,将京师送于李贼?”
“这……”陈演脸腾地红了。崇祯微微一笑,又低声说:“弃城入京,诚属下策,然此为不得已之举,卿须担待方可。”
“是,臣遵命。”陈演忙躬身退下。他心明如镜。只要自己当众明确反对,便可逃脱史书之责,将来有回旋余地,皇上也没怪罪自己的理由了;之后,他再没必要反对,只要自己不担责任,京师保住了,比什么不好?看来,皇上已洞察自己的意思了,可此时,谁又顾得了那么多?
再讨论时,兵部尚书张缙彦正面表示赞同弃地。他大声说道:“宁远孤城,其势必弃!今日弃之尚可收复,他日弃之永不复!可采弃地不弃人之法,命吴三桂在关宁民众中尽征精壮为兵士,余皆迁入关内,勿委之于敌。如此一举两保,与民众无损,有何不可?”
兵部长官如此坚决,且所提“弃地不弃人”之法,确是一条好计:一可扩大兵源;二可保卫京师;三可为“失地”之罪大大淡化。于是,大臣们茅塞顿开,一片响应。
此议首倡者吴麟征本为兵部的兵科给事中,相当于现代的国防部长作战处长一级,中级官吏。他此时慷慨陈辞,声震殿中,一副热血气像:“宁远四城是否可弃?本应由皇上与辅臣会同总兵吴三桂密议决之则可!如此大殿庭议,谁来承担责任?当此以往,何日可决?臣自请承担罪责,为国家京师确保而不辞其咎!”
吴麟征说到此处,不由热血沸腾,热泪夺眶而出,接着说道:
“自我大明内忧外患迭起,城地失去多少?将士死去多少?朝廷何曾惋惜?那些马革裹尸、横尸西市者,皆怀志而未瞑目。宁远一镇,人杰地灵。弃地守京,为根本大计,却如此不决,臣思之再三,不觉汗泪俱下……”
满殿文武,被吴麟征一席感情激昂的话语,弄得哑然无语。谁都知道,此事如此委决不下,不就是都在逃避责任吗?不就是谁都从自己切身利益着想吗?皇上如此,陈演如此,你如此,我也如此,哈哈,普天之下,就出了你吴麟征一个傻冒儿!
终于,朝会同意了弃地不弃人,回师保卫京城的决策!之后,崇祯命紧急筹集军饷百万两,同时命吴三桂立即着手布置迁民事宜并赐尚方宝剑。
铁骑浮萍
这日,吴三桂从军营回到府第,家兵送上一封书信,说是北京的老爷让人飞马投寄来的。
吴三桂一听是父亲送来的,心中动了一下。他也知道了李自成兵近北京的消息,也无日不在为北京忧虑,此次突然来了一封家书,他猜肯定与国家大事有关,莫非朝廷有什么新的决策不成?
他拆开书信,只见信上写道:
“三桂吾儿:见信如晤。闯贼大军,逼近北京,朝廷上下耸动,有大臣上疏云调宁远大兵回守京师。皇上召开朝会,朝会众说纷纭……吾儿应沉住气,不可妄动,可先行布置,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启动大军回京……”
吴三桂放下书信,默默无语。抽调宁远大军回师。那就意味着放弃关外的土地呀!皇上怎么会做出这种决策啊?父亲劝他“不可妄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启动大军回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自己坐观事态发展,做出在满清、大明、闯贼三者之间的选择?……
这时,大哥吴三凤闯了进来。自吴三桂做了宁远总兵,他一直跟随在吴三桂帐前,任副将之职。
他一看弟弟正门头坐在桌前,面前摊放着一封信,便说:“谁来的信?是弟妹?还是圆圆?”
吴三桂临来宁远时,把妻小及宠妾陈圆圆留在北京,托父亲照管。他在宁远这几年,孤忠作战,遇到过数不清的危险,但是,一想到留在北京盼望他回家团聚的美人儿陈圆圆,他便会生出无限勇气和力量,清太宗屡次招降他,他都不为所动,除了对大明朝廷的忠心外,圆圆也不能说不是一个原因。
吴三凤提到陈圆圆,吴三桂的心头不由扑过了一阵热浪。他摇摇头,说道:“是父亲来的信。”
“哦?”吴三凤忙拿过了信,看了一遍,大吃一惊,说道:“皇上要我们弃地守京?那这里怎么办?拱手送给满人不成?”
吴三桂叹了口气,缓缓地说:“皇上大概也是万般无奈,才有此决策的。”
吴三凤犹豫地说:“那……那父亲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们再看一看,不要马上就回去。”
吴三桂从桌前站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吴三凤瞪着一双不解的眼睛,瞅着弟弟凝重的脸色。吴三桂皱着眉头踱了好半天,才驻足抬头,说道:“父亲正是这个意思,可是兵贵神速,倘若我们静观不动,耽误了时机,京师落入闯贼之手,那我们岂不成了干古罪人?”
吴三凤道:“如果我们就此着手准备,满人伺机入侵,李自成那边兵势又大,弄得我们两不相顾,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吴三桂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李自成张献忠,流寇毛贼而已。”
吴三凤见他如此自信,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兄弟二人商议了一下,立即召各位中军、副将开会,讨论迁民之事。
吴三桂心有定见,尽管父亲来信的第二天,义父高起潜,好友张大忠等又纷纷从北京寄书,劝他不要妄动,他还是没有听从劝阻,他知道朝廷对他吴三桂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对他有着多么特殊的信任,既然朝廷和文武大臣把他看成力挽狂澜之人,那他不去做这个救世主,还会有谁去做?
主意已定,吴三桂便不再考虑父亲及友人的意见。他立即接手山海关兵权,将关宁辖区内的百姓造册登记,征召青壮年入伍,军队很快即到八万之众。他又利用北京先期运到的部分饷银,竭尽全力搜求到近五千匹战马,这样,连同原先的骑兵,他就拥有了五万铁甲骑兵与三万重甲士卒;不仅于此,他还把新老兵混编,并加紧训练;另一方面,他又命令收编好民众,确定大迁移的具体次序和路线,并回谕民众准备随时启动……
三个月中,吴三桂忙忙碌碌,昼夜守在军营与衙中。
公元1644年,崇祯十七年二月中。
三骑快马飞驰宁远城下。当先一人显然是一位官吏,后两骑则是锦衣卫。这三匹快马如流星赶月,疾奔而来,扬起一团尘雾。
宁远城头的土兵早已看见三骑奔驰而来,当三骑直到城下,他们认出是汉人装束,且是朝中特使,连忙放下吊桥,三骑飞进。
在这四野战火甚急而兵慌马乱的时候,人们渴望知道各种各样的消息。宁远兵士们也一样,看见特使飞骑而入的紧迫神态,他们便议论纷纷起来:
“一定是要我等回去保卫王畿的!”
“有锦衣卫,又是谁出事了吧?”
“哎,你说吴将军会入关吗?”
“去你妈的,我又不是吴将军,我怎么会知道!”
特使早已将议论甩在身后。长街快马,市人一片惊慌之色,纷纷躲闪。三骑来到总兵府衙,滚鞍下马,在大门口高喊:
“宁远总兵吴三桂接旨!”
一声高喊,由中厅护卫传入内宅。吴三桂正在书房一张大地图前凝神沉思,连声高喊将其从沉思中惊醒,他连忙疾步而出……当此非常时刻,皇上的每道旨意都与国家、军队、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怎能不急?
“总兵吴三桂接旨……”
当吴三桂跪拜于庭院时,特使立即展开手中的黄卷宣读:
“流贼猖獗,北犯京师,社稷危在旦夕之间,封吴三桂为平西伯,统辖宁远与山海关总兵;着即率关宁铁骑入京勤王!宁远四城可弃,着后以图恢复!钦此。”
“臣接旨!”吴三桂接过圣旨,缓缓站起身来。特使身后的两名锦衣卫手捧钦赐的战袍爵服上前拱献。吴三桂挥挥手,命旁边的中军收下,对锦衣卫两名官员看都没看一眼——吴三桂对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打心眼里厌恶,从不结交他们;他认为他们整日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一到紧急时刻,却个个是软蛋稀泥,一个比一个溜得快,跑得远。朝政败坏,有一半是锦衣卫的手笔!别人怕他们,吴三桂不怕!
说也奇怪,锦衣卫除了在皇上面前,无论在哪里都飞扬跋扈,横冲直撞,惟独一到辽东这战火硝烟的关城,他们比谁都老实,威风扫地。吴三桂傲慢冷峻,锦衣卫反倒认为这是他威严的大帅风度,神态反倒更加恭敬了。
吴三桂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圣旨一到,他就有好多事要筹划。响在耳畔的是“宁远四城可弃!火速率兵勤王!”他铁一样的沉默着。
稍顷,他沉声命令中军:“先安排钦差大人到驿馆安歇……”
“吴大帅,要即刻发兵呵,闯贼已越过黄河,逼近太原啦!”特使脸色苍白,几乎是在祈求。
“知道了。”吴三桂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弃地勤王,我需得安排,先请大人歇息吧!”
说完,吴三桂大步向后堂走去。
当他一步跨入书房的时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一酸,一层薄薄的泪水蒙住了双眼。尽管他早已为迁民回京做着准备,但是今日圣旨一到,他还是受了很大震动。怎么?自己苦苦地,出生入死地保卫的关宁国土就这么白白地放弃了吗?关外数城,早就支离破碎,被大清蚕食净尽,只有他,孤忠作战,舍生忘死。撇家舍业,才将宁远孤城支撑到今天,且稳如磐石,令满人望而怯步,可是,今天,就这么把它们白白地拱手送人,怎不令他伤心落泪啊?
正沉思间,一名家兵通报:
“副总兵吴三凤、姜厚望、副将陈维帅求见。”
吴三桂“哦”了一声,忙用手指一抹,弹去眼角的泪水,又轻轻呼了口气,这才走出书房,来到客厅。
吴三凤等人已候在客厅里了。一见吴三桂,吴三凤便迫不急待地问道:
“皇上来了圣旨,让我们回京,是吗?”
吴三桂默默点头。陈维帅道:“如今圣旨十万火急宣召,京师肯定已危在旦夕了。”
吴三桂说道:“如此内忧外患迭起,朝廷还拼力将重室府库挤了为我们筹措军饷,如此恩宠与信任,我们不能不努力啊!”
众人表情沉重,点头称是。吴三桂知道,在这战乱与灾荒并来的艰难时世,皇上为他筹措这么多军饷,是极其难得的,还没有哪一个总兵受到过皇上如此垂青,吴三桂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悍将,他是文韬武略兼而有之的统帅人才,他怎不知道这时的责任、位置以及皇上对他的厚望呢?
吴三桂沉思片刻,又接着说道:“朝廷对我等如此重视,让我们挽狂澜于既倒,这正是我们难得之建功立业的机会啊!我们应誓死保卫京师!”
三位副将齐声答道:“是!”
吴三桂对李自成、张献忠等,态度一直是蔑视加仇恨。耳闻目睹一个个总兵名将纷纷被李自成、张献忠消灭,才开始意识到这些农民起义军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但他深信,他可以战胜他们,杀死他们!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战斗力。
在大明社稷将危之际,皇上将全部希望寄托与他,吴三桂感到一种少有的激动——平西伯,这个封号本身就意味着他的使命;平定来自西北的叛乱!这是朝廷最为正宗的封号之一,左良玉是什么?“平贼将军”而已,相比之下,自己的封号要威荣显赫得多了。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离开厮杀了十几年的辽东战场,必须离开守卫了三年多的宁远与山海关啊!他将成为北京城的大帅,甚至可能成为总督天下兵马的大元帅!虽然前面是鲜血与荆棘,但也有一条明明白白的康庄大道与桂冠殊荣。
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青史留名?
谁不想光宗耀祖?谁不想摘取桂冠?
吴三桂也不例外。他比一般的士大夫有着更为强烈的功名心。渴饮刀头血,困倦马上眠,日日与死神相伴,荣誉与尊严就是他的生命啊!否则,那冰冷的铁甲,那难耐的布衣粗食,那寒夜刁斗声中的军营寂寞所为何来?
吴三桂十几年在血泊中摸爬滚打,在刀光剑影中厮杀,以卓著的战功成为驻守山海关之外辽东大地上的铁骑名将,这是他的光荣与骄傲,他能推辞这副更为沉重的担子吗?
肯定不会。肯定不能。
吴三桂知道,这是关系到大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是他孤军大战的生死关头,是他面临一个新的而绝然不容忽视的大敌的前夜。
现在是二月,必须立即动身!
“来人,召各营将领火速到府!”吴三桂向厅外大声喊道。吴三凤、姜原望、陈维帅三人心头不由一紧,相互看了一眼,他们知道,吴大帅已做出了最后决定,那关键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关宁铁骑的将领们都是久经磨炼的。行动极为迅速,令行禁止,纪律森严而又与吴三桂同心浴血。中军传令不到半个时辰,府外便马蹄声声,各营将领奉命来到。
请将当中,虽然有一部分人还不知道圣旨已经下来,但这些日子中,他们始终在与吴大帅一同为弃地守京做着准备,那根敏感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所以今日大帅火速召见,心中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骑马赶来时,一个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一副重任在肩的样子。
吴三桂趁中军传令时,早已披挂整齐。他一身黑色铁甲,外罩大红披风,头上一顶枪尖闪亮的帅字盔,红缨垂于盔顶。他大步走出厅外,一双虎目,神威凛凛地扫视着众将。
关宁铁军的将领们从来没见过吴三桂如此披挂整齐,气度森严。在吴三桂后面,中军手捧那口尚方宝剑,端然肃立。
众将领“唰”地一声整肃而立。
参军文吏庄重喊道:“十三营将领全部列齐!”
吴三桂表情十分凝重,他在那张虎皮椅前肃立未坐,扫视了大家一眼,才开口说话,语气十分沉重肃然:
“关宁铁骑的将领们:圣上紧急宣召我关宁大军入保京师,并将关宁区城的六十万民众迁徙关内。时日紧迫,军务繁剧,满洲骑兵又分布关宁四周。我军非但要全师而退,而且要保护民众同时不要伤亡。更为重要的是,不能延误时机,要力争早日回师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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